第57章 一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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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唐臻猛地瞪大眼睛,眉宇间已经浮现抗拒,语气却尚未回神,显得格外虚弱。

    胡柳生只要稍稍垂下眼帘,就能立刻将太子的脆弱和茫然尽数收入眼底。他的表情逐渐复杂,仿佛物伤其类的怜悯,难得耐心的对唐臻解释,“臣是年初那场险些令您丧命的风寒,不是风寒,是中毒。”

    “你骗我!”太子回过神,狠狠的推开胡柳生,厉声道,“太医明明”

    胡柳生打断太子的话,“是太医在骗你!”

    “殿下,你是不是还想问,太医为什么要骗你,怎么敢骗你?”

    胡柳生粗鲁的撕碎挂在腕处的破布,满脸疯癫的余韵,笑道,“当然是因为有人交代过太医院,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

    “他们欺骗殿下,即使被您拆穿,也可以找出迫不得已的理由求饶。殿下单纯善良,怎么可能不心软?”作为太子心软的获益人,胡柳生生动形象的对太子的心软,表达痛心疾首的鄙夷,冷声道,“可是他们不欺骗殿下,连求饶的会都不会有!”

    太子慌忙的后退半步,缓缓摇头,“不你骗我,你”

    “我现在只能靠你保命,怎么会骗你?”胡柳生再次打断太子的话,“如果你不信,可以去找前朝的卷宗,查看卫帝的记载,比较他中毒而亡的部分与你年初的模样有几分相似。”

    话毕,胡柳生单膝跪地,郑重的叩首,双眼直勾勾的盯着唐臻,诚恳的道,“臣今日告诉殿下这件事,是因为殿下愿意庇护臣臣希望殿下能多加保重。”

    “你、你是还有人想要害孤?”太子难得反应及时,立刻追问。

    然而胡柳生却不肯透露更多,他神色复杂的摇了摇头,径直转身离开。

    “是谁?你回来清楚!”

    唐臻不死心的追问,可惜只等到彻底合上的房门。

    他挑起眉梢,做出失魂落魄的模样,跌坐在床上,舒舒服服的靠着软枕陷入沉思。

    早在刚成为太子殿下的时候,唐臻就发现这具身体正处于重金属中毒的状态。

    彼时他还停留在面对圣朝语言,需要连蒙带猜的阶段。所有人都斩钉截铁的告诉他,太子是因为风寒缠绵病榻,险些一命呜呼。唐臻只能将异样归结于这个时代的中医,还没有重金属中毒的概念。

    迄今为止,唐臻依旧没有彻底摆脱重金属中毒的后遗症。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曾只能看见黑色和白色。

    陈玉举着烛火掀开床帐那日,唐臻才久违的分辨出红色。

    随着身体情况逐渐好转,唐臻的视力也是逐渐恢复,如今已经能分辨出大部分的颜色。只是有些颜色在他眼中与别人眼中,会有明显的差异。

    比如陈玉随口称赞的极品翡翠,难得的浓色,在唐臻眼中却是灰突突的草绿总归不是什么大事,唐臻逐渐习惯之后,也就没再时刻放在心上。

    万万没想到,时隔半年,竟然会有人主动跳出来,再提起这件事。

    唐臻随抓住腰间的粉色璎珞摆弄,眼中趣味渐浓。

    成为太子殿下之后,他也算是博览群书。以最快的速度,润物细无声的了解这个时代。

    太子虽然没有自由,但是有私库,还有昌泰帝的补贴,物资绝不算匮乏。

    按照这个时代的潜规则,粉色娇俏、轻浮,无论如何都不该用在身份尊贵的太子殿下身上。所以这大概是个红色的璎珞,可惜颜色不怎么纯正,在他的眼中才会褪色成粉红。

    如果胡柳生没有谎,前朝卫帝同样是死于重金属中毒,并且已经有详细的记载。那么所有人都默认太子是风寒的事,岂不是非常有趣?

    再怎么眼通天的人,也不可能同时买通太医院、三省总督的长孙、两广总兵的亲孙、广西巡抚的独子和贵州巡抚的长子。

    更何况时刻关心东宫的人,还有骠骑大将军李晓朝和陈国公世子燕翎。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导致这些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唐臻隐约有所猜测,又觉得有些荒谬,只等向陈玉求证,转而思索胡柳生透露的其他信息。

    究竟是胡柳生约施承善,深更半夜在后宫碰面,还是施承善约胡柳生,恐怕只有胡柳生和施承善知道,但是胡柳生的担心,逻辑没有问题。

    如果李晓朝将所有事都推到胡柳生的身上,确实可以用最的代价给所有人交代。不定原本与京都的动乱没有任何牵扯的‘诸侯’,也会因此劝三省总督不要再牵连无辜,尽情的将怒火发泄在胡柳生的身上。

    因为红莲贼子出自贵州,胡柳生背后的依靠也在贵州。

    从惹众怒的角度看,胡柳生已经是天选之人。

    再加上,昨夜皇宫哪里混乱,胡柳生就在哪里留下脚印,目前为止最麻烦的受害者施承善,更是与胡柳生有脱不开的关系。

    唐臻扪心自问,他如果站在李晓朝的位置,想要将猝不及防爆发的种种混乱和危,以最的代价平息,也会选择胡柳生做背锅侠。

    站在胡柳生的角度,也是别无选择。

    除非他能拿出三省总督的把柄,否则燕翎绝对不会理会他。

    岑威虽然是好人,但不是烂好人,目前为止,他只对太子烂好人。胡柳生或许没有尝试,也许已经尝试失败。

    那么太子就是胡柳生最后的救命稻草,拿出所有筹码来找太子的行为不仅没错,甚至能称得上智。

    唐臻眉宇间的褶皱越来越深,可是他觉得不对劲。

    李晓朝和胡柳生的选择都在情理之中,燕翎和岑威的冷眼旁观同样有迹可循,不对劲的地方在太子!

    唐臻猛地握紧指尖的璎珞。

    他从胡柳生口中听到所谓风寒的真相,虽然有些意外,但也仅此而已,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因为某种原因,太子身边的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

    如果是原本的太子殿下,突然听见胡柳生的这番话,会不会将信将疑之间,目光牢牢锁定胡柳生口中威胁太医,谎称太子的中毒是风寒的人?

    然后天真的以为,毒害他的人与威胁太医的人,有脱不开的关系,对其恨之入骨。完全忽略袖旁观,默认这件事发生的人。

    胡柳生不知道有意还是无意,故意留下可以让太子调查的线索。

    记载前朝卫帝暴毙的史册。

    唐臻能确定,太子的书房没有这本书。

    那么太子像谁索要这本书,从某种角度看,也能代表太子已经对另外的人生出怀疑。

    如果事实与唐臻的推测相同,所有人默认‘太子殿下不能中毒身亡’的规则,明知道太子是中毒却对太医的‘误诊’闭上一只眼睛。岂不是无论是谁,忽然被太子问起有关前朝卫帝的事,都会心虚不已。

    有人心虚会示弱,有人心虚恃强凌弱啧,有趣。

    无论胡柳生的合理行为是否有雕琢的痕迹,唐臻都不会让对方失望。

    悄无声息的守在角落的程诚忽然听见声轻笑,他下意识的打了个寒颤,眼底的困意立刻消失的干干净净,迟疑着开口,“殿下?”

    虽然房中只有他和殿下,但是他真的没法确定,刚才的笑声是来自殿下。

    “嗯?”唐臻挑起床帐,露出笑意盎然的面容。

    程诚摇头,非但没有因为找到诡异笑声的来源放心,反而更加紧张,不知不觉的挺直背脊。

    “你去找”唐臻面露犹豫,盯着他的人那么多,不能直接找陈玉,最安全的方式,莫过于让陈玉知道他已经清醒,主动找过来。

    孟长明应该是从昨夜起,始终与陈玉在同处?

    唐臻面露嫌弃,再次开口,“让孟长明来见孤,不许带驴。”

    话音刚落,又有消息格外灵通的人,主动来求见太子。

    “殿下,陈国公世子求见。”

    唐臻对程诚摇头,示意对方回角落站着。

    燕翎大步走到床前,即使被疲惫笼罩,也难以掩饰对唐臻的关心,低声问道,“殿下如何,若是有不妥的地方,立刻宣太医来诊脉。”

    “没事。”唐臻慢吞吞的摇头,“孤只是做了个梦,困在火海中难以逃脱,所以有点害怕。”

    燕翎紧紧抓住唐臻的,像是怕惊吓到对方似的声音格外舒缓。

    “真真别怕,我在这里。”他解释道,“先前那么久没来看你,并非有意与你赌气。”

    唐臻垂下眼帘,挡住眼底的不喜。

    他不排斥与人接触,甚至喜欢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安全感,但主动的人必须是他。

    数月不见,燕翎怎么变得像孟长明的驴似的不讨人喜欢?

    燕翎察觉到唐臻的怒意,脸上浮现无奈,继续解释道,“两个多月前,父亲召我回北地。那边催得太急,我走的时候才没来得及给你送信。”

    “嗯”唐臻敷衍的应声。

    主动送上门的消息,不听白不听。

    燕翎默默回想,他根据陆续收集的消息,对李晓朝和太子的剖析。

    李晓朝凭借扮演长辈的形象,成为昌泰帝的替身。因此在东宫拥有不可代替的地位,能得到太子全心全意的信任。

    然而他在北地的时候却收到意外至极的消息。

    李晓朝因为过于思念早已亡故的妻子,竟然鬼迷心窍,先是令太子用帕蒙脸,念亡妻生前最爱的诗集。又丧心病狂,得寸进尺,逼迫太子当众以女装示人!

    燕翎乍然听闻此事,惊怒交加,只恨他不在京都此后数日都在想这件事,逐渐找到新思路。

    他的生母最擅长将感情作为段打动别人。

    陈国公夫人这辈子最成功的两件事。

    一件是对着陈国公哭诉亡兄,两次哭来国公夫人的尊荣。另一件是朝陈国公的侧夫人下跪,悔恨曾鬼迷心窍害对方落子,获得对方的原谅和支持,彻底扫清再次成为国公夫人的障碍。

    其中有多少真心真正得到陈国公夫人感情的燕翎,看得清清楚楚。

    燕翎从一开始就不相信,李晓朝对太子的好是爱屋及乌。

    他从结果找原因,觉得李晓朝心思深沉,本就是为太子的信任,接近太子。然后如愿抓住名为‘太子’的大旗,为自己增加筹码。

    所以李晓朝突然改变对太子的态度,必然也不是因为什么见鬼的对亡妻的思念!

    直到昨夜,再一次发现自己曾经的疏忽,燕翎终于彻底想通困扰他许久的难题,李晓朝悄无声息的改变对太子的态度,究竟是在谋求什么。

    最诚挚的感情,必然是亲情、友情和夫妻之情。

    太子的亲情在福宁宫,李晓朝凭借替代品的身份占得先。

    燕翎自认是亲情和友情的失败者,前者是因为太子太牵挂父亲,不需要‘兄长’,后者则是竞争过于激烈,能替代他的人太多。

    缘巧合之下,燕翎抓住灵光一闪的念头,轻而易举的服自己相信这个大胆又荒谬的猜测。

    李晓朝也想驯化太子,胆量和段都远胜于他。

    太子真正的父亲在福宁宫,李晓朝永远都没办法真正的取代昌泰帝在太子心中的位置。

    于是在对亡妻念念不忘的过程中,尝尽甜头的李晓朝另辟蹊径,生出离谱的念头,想要驯化太子,心甘情愿的扮演程大姑娘。

    燕翎自在母亲身边,见识过太多离谱又正常的非凡段。

    越是觉得自己的推测离谱,他越自信如李晓朝的那般,经历堪称传奇的平民将军,不会与庸碌的大多数人做出相同的选择。

    刚好那段时间,燕翎趁着回家为生母分忧,满脑子都是庶出弟妹的婚事。

    于是他顺理成章,完整的推测出李晓朝的心思。

    先利用原本积累的感情,想方设法的让太子心软,心甘情愿的扮演程大姑娘,然后想办法令太子沉浸其中,真正的成为‘程大姑娘’。

    李晓朝就能在东宫立于不败之地。

    唐臻发现燕翎的走神,故意引导他不经思考的开口,“孤听闻岑威立下大功,不仅找到施承善的尸骨,还抓住东宫失火的罪魁祸首?”

    “胡,岑威依旧陪在大将军身边,哪有空做这些事?”燕翎猛地回神,毫不掩饰对岑威的轻蔑和敌意,嗤笑道,“他才到京都半年,恐怕连各城区的路都没认全,即使想要帮大将军的忙,也有心无力。”

    唐臻满脸迟疑的点头,心中已经明白,不止刚到京都半年的岑威没有收获,李晓朝也无从下,竟然有空闲亲自盯着岑威。

    燕翎静静的看着唐臻,嘴角的笑意逐渐柔和。

    他已经在无数次相同的思索中坚定想法,吸取李晓朝的经验,令李晓朝无路可走。

    取而代之的第一步,先动摇太子对李晓朝的信任。

    燕翎要让太子知道,他比李晓朝更可靠。

    “真真”燕翎握紧唐臻的,正色道,“我思来想去,觉得昨夜的事,可能是专门针对你的阴谋。”

    唐臻的脸上适时的浮现惶恐,做出侧耳聆听的姿态。

    “有件事,从前没有告诉你,是不想看到你因此日夜担心受怕,如今却不得不告诉你。”燕翎的声音忽然低沉,只有与他近在咫尺的唐臻才能听清,“你年初的大病,可能是中毒。”

    见太子满脸茫然,似乎没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燕翎眼角下敛,近乎叹息的解释,“半年前有人毒杀你,险些成功。时隔半年,又有人想要你的命,段越发张狂,完全不在乎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