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第 教训
心口一阵钝痛,宛若刀割一般涌遍四肢百骸,德妃无力的倒了下去,一抹鲜红从嘴角缓缓流落,双眼紧紧盯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笑着笑着视线越来越模糊。
磨刀恨不利,刀利伤人指,养了这么久的鹰,终究还是被鹰啄了眼。
她就知宫中不会有巧合二字,可是一想到给贤妃留下一个隐患,她又瞬间不悔了,总有一日她们都会在底下团聚,伴君如伴虎,谁也逃不过这条路。
皇上就如此厌弃她,就连最后一面也不愿意见自己,原来到头来她甚至不如绪昭容。
窗口透进的光越来越暗,德妃费力睁着眼,嘴角露出释然的弧度,仿佛看见了花榕的音容越来越近。
秋风萧瑟,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凉意,沈榆行走在人来人往的宫道上,经过的宫人都连忙行礼,神色敬畏。
她抬头看了眼天,忽觉得时间过得很快,被德妃踩在脚下训诫的场景如在昨日,谁愿意受窝囊气呢,可是实力不够该忍还是得忍,在这个宫里,稍有行差踏错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那能怎么办,当然要积极进取,将挡路石通通扫掉,命只有一条,没有理由让人一辈子踩在脚下。
回到颐华宫,彼时天边最后一抹霞色也渐渐消散,待用了晚膳后,她早早沐浴更衣躺回床上歇着,也不理会德妃什么时候断气的。
皇后不想当这个恶人,那就让她来当,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秋风吹动窗口的帘子,月凉如水,黑夜中只有一道匀称的呼吸声。
床榻一侧深陷,身后仿似有一道热源,沈榆忽然睁开眼,好似受惊,“皇”
整个人被揽进熟悉的怀抱,一只大紧扣着她腰,黑暗中只有铺天盖地的甘松香席卷而来。
沈榆眼帘微垂,脑袋轻靠在男人胸口,双轻轻抱着他胳膊,依旧一声不吭,氛围宁静祥和。
“今日歇这么早?”
耳边响起低沉醇厚的男声,沈榆抬起头,“嫔妾不知皇上会来,秋日懒倦,头隐隐作痛,便就早早歇下了。”
握住那只柔若无骨的,男人声音温和,“明日让太医来看看。”
女子怔了怔,突然双环抱住他腰,没来由的靠在在他怀里轻轻啜泣起来,整个瘦弱的身子也在轻轻发颤。
“为什么”她声音哽咽,“嫔妾待昕文情同姐妹,甚至想要送她出宫,为什么她还要这样做”
“难道这世间每个人都会因利益而变得不择段背弃亲友吗?”
黑暗中响起女子茫然无助的抽泣,霍荀轻拥着瘦弱的人,大握住她后脑勺,直到下颌处一滴清泪落至他指腹,他眸色渐深,继而轻轻拭去那滴泪渍。
“既然不适,这几日便在宫里歇着。”他语气柔和,“睡吧。”
沈榆眸光微动,也不话,只是静静的躺在男人身侧,感受着腰间那只大依旧紧扣,但并没有其他意向。
霍荀的防备心太强,一时半会她难以再进一步。
可是不交心,就永远只能停留在宠爱这个层面上。
“倘若有一日,嫔妾也变得这般为达目的不择段,皇上会如何处置嫔妾?”她忽然轻声道。
下一刻,她又自问自答,“无论如何,嫔妾也不会做违背良心之事。”
腰间的又紧了一分,黑暗中响起低沉的声音,“何以叫违背良心?”
沈榆沉默了一会,语气笃定,“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
霍荀忽然抬眼,眸中闪过一丝暗涌,宁可正而不足,不可邪而有余,二哥未死之前他似乎也是这样想,只是正邪二字不过是赢家的书写。
“脑袋不疼了?”
女子还未反应过来,面前一道黑影放大,所有声音瞬间被吞没,腰间的也游离而上。
“皇上”她无力的轻吟。
沈榆目光清明,睡什么觉,他睡了孩子从哪里来。
晚风吹不散一室旖旎,夜深露重,只有李长禄靠在廊下有一会没一会打着盹。
一朝惨遭亲信背叛,自然是悲痛万分,沈榆向皇后告了假,身子不适要调养几日,皇后还特意让人送来了人参,让她好生休息,大约也是给她办好事情的补偿。
不到巳时,听竹就从宫门口接来了张氏,不接不行,不然这一路不知要闹多少麻烦,她不怕丢脸,但是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
从迈入颐华宫的那一刻,张氏的眼睛已经瞪的浑圆,乍一见如此奢华的宫殿,眼里冒着贪婪,心里头却涌出无限怒火。
自己受苦受罪还断了一条胳膊,这死丫头竟然住这么好的地方吃香的喝辣的!哪有这样的道理!她也不怕遭雷劈!
待进入内殿,望着那道熟悉的人影,她立即破口大骂,“你这死丫头,你知不知道我遭了多大的罪!你看看我”
还不等她上前,听竹给两个太监使了个颜色,下一刻两人就将张氏按跪在地,听竹直接上来一巴掌,整个内殿都冒出回声。
“这里是皇宫,不是乡野市集,看见娘娘要行宫礼。”她眉头一皱。
张氏猛地挣扎起来,可哪有两个太监力气大,最后挣扎了半天,干脆坐在那痛哭流涕,“可怜见的,老娘断了,女儿在吃血馒头,老天啊!我怎么就养了这么个狼心狗肺的白眼狼!还不如当初扔河里一了百了!”
两个太监也是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家温婉大方的主子会有个如此泼皮无赖母亲。
听竹目光微冷,从太监里拿过木板,抬起一下拍在那张喋喋不休的嘴上,一块红印赫然浮现。
张氏吃痛到哭了出来,可对上听竹毫无波动的眼神,又吓得只能闭上嘴,不敢再多一个字。
沈榆懒懒的靠在软榻上,半响才给她一个眼神,“母亲还有什么想的?”
“我——”
张氏提起一口气,可嘴上的痛楚还未消散,又只能捂着嘴默默含泪暗骂这白眼狼不得好死。
听竹给两个太监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退了下去,顺带将门心关上。
看见没有人按着自己,张氏又咬着牙指着她痛骂起来,“你这狼心狗肺的死丫头,我为你断了,你却在宫里当你的娘娘,每天吃香的喝辣的你也不怕噎死!”
她越越气,望着自己还未痊愈的断臂,作势就要如往常一样动教训这臭丫头。
听竹眼神冰冷,“你动一下,今日奴婢就让您另一条胳膊也断了。”
被她骇人的眼神吓到,思及外头那满宫的奴才,张氏突然意识到了今时不同往日,只得憋着一口气怒目瞪着两人。
沈榆余光一瞥,“母亲不知,这世间不是所有权贵都能攀附的,想要得到什么,自然就要付出什么。”
“母亲大概也许不知,但父亲应该知晓。”她目光灼灼,“这条胳膊就当让母亲长个教训,今后不要想着攀附任何权贵,不然下回丢的可就不仅仅是一条胳膊。”
张氏真的哭了,望着自己空荡荡的胳膊,差点痛嚎出来,她自然听老头子过宫中勾心斗角会殃及家人,却不曾想真的殃及了自己,那日一群人突然闯进来,二话不就砍了她胳膊,她去报官都无人理会。
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胳膊呀,她痛了几天几夜,要不是因为这死丫头,她怎么会变成这样,现在这死丫头竟然还想不管她们,哪有这样的道理!
“你休要唬我,你要是不给你弟把秀才那事给办了,我就告诉满京
城的人,你这个娘娘有多狼心狗肺,到时候传到御史耳中,势必会有人弹劾你,到时候你肯定会被皇上厌弃,看你还如何逍遥快活!”张氏梗着脖子喊道。
沈榆嘴角微微上扬,对方哪知道御史是什么,可见是原主父亲告诉她怎么才能威胁自己,都是一丘之貉罢了。
起身一步步来到张氏跟前,她眉梢微动,“母亲还是不长记性,我过下回丢的可不是一条胳膊,还有弟弟的命。”
对上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眸,张氏猛地瘫坐在地,想什么又卡在了喉咙里,后背莫名冒出一丝寒气。
沈榆静静的望着她,“我如今就可以让你去告诉皇上,告诉皇上我如何苛待父母,狼心狗肺,但之后会发生什么,我也无法保证。”
一个自幼饱受父母虐待的宠妃,多么令人心疼,给她的形象又润色了几分。
张氏已经不出一个字,她突然发现眼前的人再也不是曾经那个任由自己打骂的女儿,反而处处透着一股寒意,让人从骨子里发冷。
“该怎么做,母亲自己回去好好思量,弟弟若有本事,我自然也替他高兴,至于母亲断的这条胳膊,我当然也会有所补偿。”沈榆和颜悦色的道。
听竹立马拿出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丢过去。
张氏忙不迭接了过来,可打开发现里头竟然只有两锭金子,换作以前她可能做梦也没有想到会摸到金子,但此刻只有恼怒。
“我断了可是一条,没有怎么干活,你就用这么点打发我了?”
到这,她好像有所畏惧,不由缓和下语气面露哀求,“就再多给一点吧,反正你现在又不缺这点东西,你父亲也辞了私塾的活,这家里三张嘴,靠什么过活,难道要我们活活饿死吗?”
听竹眉头一皱,“以京城物价,这也够你们三人几年吃喝不愁,寻常困苦人家半生无忧,倘若你们安分守己,届时主子自然会有所接济。”
“可你若贪心不足,或者别有异心,那后果自己掂量掂量。”听竹面上浮现一抹杀意。
都父母爱子如命,她也是头一回看到如此泼皮无赖的母亲,眼里心里只有儿子,将女儿的生死完全置之脑后,主子已经十分宅心仁厚,竟还给她一点接济。
“我不敢了,我保证什么也不!”
张氏哪还敢什么,捧着两锭金子连忙塞怀里,生怕连这最后的东西也没有,之前的气焰早已消散殆尽,反倒害怕沈榆追究起幼时的事找自己算账。
“我我这就走,我马上走!劳烦姑娘送我一遭,我我不认路。”她怯怯的看着听竹。
后者打开门,看向外头的一个紫衣宫女,“慕衣,你送夫人出宫。”
听到吩咐,慕衣连连点头,又看了眼这个传闻中粗俗不堪的主子母亲,也未多言,立马在前头带路。
张氏走的毫不犹豫,好像深怕被叫回去算旧账。
经过宫门口时,迎面碰上一行人,慕衣忽然屈身行礼,“奴婢叩见吴婕妤。”
望着眼前这端庄贵气的娘娘,张氏也有模有样学着下跪磕头,“草民叩见娘娘。”
出门前她已经学过了,看到穿的好的就叫娘娘,磕头准没有错。
“这是兰妹妹母亲吧?”吴婕妤连忙上去搀扶,“伯母何必多礼,我与兰妹妹情同姐妹,伯母也算我半个母亲。”
听到这话,张氏猛地眼前一亮,一旁的慕衣突然轻咳一声,“夫人该走了。”
张氏还想什么,可又不敢什么,只能乖乖的跟着慕衣远离颐华宫。
望着她那空荡荡的断臂,吴婕妤驻足沉思了片刻,突然笑着摇摇头,她这兰妹妹的确果断狠辣,有这份心智,难怪能掰倒德妃还扶摇直上。
“这兰婕妤的母
亲果然如传言那般,倒是和兰婕妤一点也不像。”宫女笑着压低声音。
吴婕妤瞥了她眼,“他人门前还如此多嘴。”
闻言,宫女立马闭上嘴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她如今哪还敢瞧这兰婕妤,不仅是她,这宫中怕是也无人敢瞧兰婕妤了。
也是第一次来这颐华宫,果然如传闻中那般奢华用心,吴婕妤将一切暗收眼底,待进了内殿后,又笑着走上前,“听闻妹妹身子不适,不知如今怎么样了,我这刚从长春宫请安回来,就过来瞧你了。”
沈榆正在看书,忽然抬眼,笑着道:“不过是懒得听那些闲话,哪有那么多身子不适。”
吴婕妤顺势坐在对方,神色严谨,“德妃那是自己作茧自缚,与旁人有何关系,你我也是受足了气,再如今还有谁敢你的闲话。”
“昨儿个绪妃下葬,今日贤妃娘娘的册封仪式也办了,不过今后怕是得叫贵妃娘娘。”她意味深长的道:“这回德妃倒了,陈妃也遭皇后斥责,这宫中今后怕是无人再与她相较长短。”
“我之前与妹妹所的事,是不是也该考虑考虑了?”
四目相对,沈榆面露疑惑,“何事?”
吴婕妤望了后面的人一眼,宫女立马退了下去,听竹也随之关上了门。
待屋里只剩下两人,吴婕妤才拉住她,目光灼灼道:“自立门户。”
沈榆放下里头的书,目露不解,“何为自立门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