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别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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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既明拧好瓶盖。

    玻璃瓶中的气泡水有着澄净的光和不安稳的气泡,秦既明口中还有一些淡淡的、独属于气泡水的味道,像快速吸了一大口纯净的氧气。

    人无法在纯度过高的氧气中生存。

    秦既明问:“你能搬到哪里去?”

    “爷爷不是给我留下一套房子吗?我上周二没课,就和宝珠一块儿过去看了,”林月盈,“房子是老牌区里,三楼,虽然不是很大,但很干净,请人过来做一下卫生就可以住。”

    秦既明问:“为什么想搬走?”

    “我总要自己一个人住的嘛,”林月盈坦诚地,她转了一下,看镜中自己的侧面,“现在我已经完全适应了大学生活,而且也没有什么压力,时间也充裕,能有更多时间学习独自生活。现在搬走,总比从学校毕业后又找工作又要适应独居好很多。”

    “人也不一定必须要适应独居,”秦既明,“是不是我爸了什么?你不用理他。”

    “我不可能和你住一辈子的吧?”林月盈已经照完了镜子,她谨慎地对身上这件衣服下了决定,不是很适合她,她决定不买了,“秦既明,我马上就十九了。”

    秦既明看着她:“还有四个月十二天。”

    马上就十九岁了。

    “我已经成年啦,”林月盈,“你不是总我们住在一起要避嫌吗?”

    她语调轻松:“等我搬出去,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林月盈能看到哥哥皱眉。

    因为她的话,秦既明脸上有着明显的不赞同。

    “有时也不一定非要严格避嫌,”秦既明,“你再考虑考虑,月盈,你没有一个人住过,我很担心你。”

    他并不打算在店里继续和妹妹讨论这个问题,站起,请sa帮忙拿另外一件衣服,取下给林月盈试。

    另一件的颜色更适合她。

    林月盈的确没有一个人住过。

    四年前,秦既明将十五岁的林月盈从秦自忠那边接回。

    他那天晚上开车,下着蒙蒙的雨,路况不好,一直在堵车,细细的雨水珠落在玻璃车窗上,隔着一层水雾看,无论是红绿灯还是道路两侧的霓虹灯都在水中晕开。林月盈坐在副驾驶上,抱着书包,一直在哭,低声的哭泣,哭得难受了,一声对不起我忍不住,然后继续擦眼睛。

    她只自己是委屈难过,是想念他。

    回到家中,秦既明的房子中准备得还不够充分,林月盈也不介意,她就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双肩包,洗完澡,换了睡衣。秦既明才看到,她腿上一大块儿分明的淤血乌青,触目惊心。

    她解释是滑倒、跌出来的,已经没感觉了,要他别担心。

    嘴巴上讲不痛了,秦既明拿活血化瘀的药油给她揉淤血时,她还是痛到指紧紧抓紧身下的抱枕,眼里含着疼出的泪花看他。

    可怜极了。

    于是秦既明放缓了力道:“疼就叫出来,别忍着。”

    “我不疼,”林月盈擦眼泪,“是你,就不疼了。”

    那个时候,林月盈半夜里打电话,哭着想和他一块儿住,不想和秦自忠住一起了;现在又主动提出,她想要搬走,想去住爷爷留下的房子。

    独立自主,有自理能力,能够照顾好自己。

    这也是秦既明和秦爷爷希望她能做到的。

    挺好的。

    秦既明还是有很多不赞同的理由,来拒绝林月盈和他“分居”。

    譬如林月盈没有任何独自生活经验,她连水费电费燃气费都没有缴纳过。

    林月盈举:“可是这个不难的呀,你不要把我当

    学生。我都已经查过了,支付宝就可以交;而且在学校里,我也会和宿舍长一块儿交电费,不会太难。”

    秦既明:“你不会做饭。”

    林月盈:“还有外卖软件呀,而且我一般吃学校食堂,需要自己做饭的时候不多而且,我还可以来你这里蹭饭呀。”

    她:“我只是搬走,又不是和你断绝关系再不来了。”

    秦既明又:“女生独居,容易被坏人盯上。”

    “我已经从上学到了,在阳台上挂几件男生的衣服,然后门口鞋柜也摆上几双男生的鞋子,外卖软件上的昵称改成’aaa修车厂王师傅’,姓名填王大贵,”林月盈分享着自己搜到的女生独居技巧,“而且喔,我已经看过啦,那个区旁边就是公安局,离得好近好近。我觉得不会有偷或者坏蛋敢在公安局旁边的区干坏事吧?”

    秦既明:“或许会有邻里矛盾。”

    “这个就更不用担心啦,”林月盈,“楼上楼下都是和善的老人,我上次去还给她们送了好吃的饼干呢,她们很欢迎我搬过去做他们的邻居,还叫我没事的时候陪他们多话。”

    秦既明不言语。

    “况且,”林月盈,“宝珠和红红、一量哥、观识他们也了,如果我星期六一个人住着害怕的话,他们可以过去陪我玩。”

    秦既明:“你已经先同宋观识了?”

    “对啊,”林月盈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顿一顿,秦既明摇头:“没有。”

    聊这些的时候,他们刚刚吃过晚饭,阿姨已经走了,厨房中的洗碗在工作。秦既明和林月盈已经同居了四年之久,将近五年,时间长到秦既明尚未想过她真的要独居。

    电视正在播新闻联播,林月盈哼着歌,在拆今天买的衣服,打算把它们一件一件地挂在衣帽间中,茶几上的壶中煮着玫瑰花蕾和桑葚,秦既明这几日有些眼睛痛,这些花茶还是林月盈搜索来的护眼方子,也是她去中药店抓来的材料。

    “对啦,”林月盈抱着衣服,探出一个脑袋,看哥哥,“我们学校今年的元旦晚会,你会来吗?”

    秦既明:“那天我有应酬,已经推掉了学校的邀请。”

    林月盈:“喔,那等到我上台表演的时候,我就让舍友帮我录制视频喔。到时候发给你,你绝对想不到我演什么。”

    秦既明笑了,好。

    她搬走已经俨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林月盈就是如此,一旦她下定了决心,莫是十头牛,二十头牛也拉不回。

    元旦晚会很快到了,林月盈和班上同学彩排的节目效果很棒,林月盈还在后台的时候,就已经听到前面观众笑声一波又一波,她还好,不算特别紧张,等上台后,还悄悄地提醒了另外一个差点忘词的男同学,齐心协力,把整个节目都圆了回去。

    秦既明没来,蔡俪和苏凤仪、黎敏慧都录了,林月盈选了一个最清晰的,发给了秦既明。

    秦既明在半时后回复她。

    很可爱

    林月盈:那当然,也不看我是谁的妹妹呀

    紧接着就是期末考试周。

    大部分专业课都安排在元旦之前考完了,元旦后组织的考试,基本都是各专业的专业课程,还有一些因意外而延期的选修课考试,比如林月盈选修的那节bcc语料库。选修课的考试不会太难,负责监考的,也是他们这一门课程的老师。

    林月盈很轻松地完成考试,提前交卷,离开教室的时候,外面天色正黄昏,薄薄一层雪,冬日的傍晚总有种静谧又令人沉静的氛围,好像下一秒就能踩破道路跌入记忆里同样的黄昏。

    林月

    盈走了没几步,就听见身后人叫她:“林月盈。”

    林月盈转身:“怎么啦?”

    李雁青交卷也很快,在她意料之中。

    他的坏脾气程度和学习能力成不可思议的正相关。

    李雁青走到她面前,:“上次那个衣服”

    “喏,你看,已经洗干净啦,”林月盈将自己身上的新大衣展示给他看,自己还转了一圈,笑眯眯,“你看,是不是干干净净?我好佩服清洗店的人员喔,完全不留痕迹,太厉害了。”

    她能感觉到李雁青松了一口气。

    “还是要声对不起,”李雁青明显不擅长道歉,他,“抱歉,干洗费多少?”

    “不用在意啦,我有清洗店的包年会员,不用白不用,”林月盈信口胡绉,“你要是真觉得愧疚,那就听我的,适当提高我们的制造成本,给产品升级一个好看的炫酷外观。”

    李雁青的唇动了动,他:“社里的经费不能随便花,我们——”

    林月盈叹气:“好啦好啦,知道你会这样讲。没事,别放在心上。还有别的事吗?”

    李雁青低头,在自己的黑色书包里摸了摸,摸出一支钢笔。

    “那天弄脏你的衣服,我还是心里不舒服,”李雁青硬邦邦地,“我没什么可以赔给你的,这里有一支钢笔,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90年代国产的,新的,外观还可以,挺好看,送给你。”

    林月盈拒绝:“不不不,我——”

    “库存老钢笔不值钱,我爸之前开卖部,家里囤着些,”李雁青又递给她,“给你你就收着。”

    他:“你拿着它,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儿。”

    林月盈无法再推辞了,她对金钱没有太多概念,只怕东西昂贵——林月盈不是不收昂贵的礼物,但对于李雁青来,她不想收他的贵重物品。

    她心地收着,:“谢谢。”

    李雁青不话,大约的确不习惯这样和她温和沟通,顿了顿,扶了一把肩上的黑色旧书包。

    “对了,”李雁青,“你下学期还想选修刘教授课程的话,记得看清课程要求,提前列好书单。”

    林月盈好。

    李雁青又:“刘教授下学期开设的课程是gpf结构分析框架,对我们挺有用的,还是建议你继续选修。”

    林月盈又好。

    “好了,”李雁青背着书包,闷头就走,“我走了。”

    这场选修课的延期考,是林月盈的倒数第二场考试。

    第二天中午,林月盈考完最后一科。

    她没有立刻走,下午和舍友去吃了这学期最后一顿聚餐,回宿舍夜谈到半夜两点钟,才一个个地爬到床上去休息。

    次日清晨,林月盈又帮舍友们真空压缩了她们的被子,打扫了卫生。

    做好一切后,林月盈检查完门窗,和大家告别,等人都离开后,才等到了来接她回家的秦既明。

    她的行李不往秦既明和她的那个“家”中搬了,而是直接送到新家。

    在几个好朋友的帮助下,林月盈的新家已经像模像样了,冰箱里面也塞了蔬菜鸡蛋和奶,窗台上也有红红送来的花。

    家具虽然都是十多年前的了,但都是实木原色的,就连木地板也是,可以讲它怀旧复古老干部,但绝不是土。

    林月盈还挺喜欢这样的装修风格。

    这次搬进来,她也没有做大的改动,只是换了新颜色的窗帘,重新铺了地毯。

    其余的都未动。

    秦既明在这个房间中看。

    他摸了摸暖气管道:“用的还是暖气片。”

    “你再摸摸,它烫哇,”林月盈,“我拿室内温度计试过

    了,平均温度20度,挺好的哇。”

    秦既明环顾四周:“一个人住不会怕?”

    林月盈:“不怕呀,我总要搬走的。”

    他们的确是,总有一天要分开。

    纵使秦既明的确找不到心上人,纵使他的确不会选择结婚,林月盈迟早有一天也会和另外一个男人坠入爱河。

    喔,也不一定是男人。

    “好啦哥哥,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没问题,”林月盈开始叫他哥哥,笑眯眯,推着他,将他推走,“放心。”

    秦既明的确无法放心。

    这么大了,林月盈还没有离开他独自生活过。房间里的燃气灶,她会用么?她知道有些碟子是不能放进洗碗的么?她知道微波炉中不可以放鸡蛋吗?

    既希望她能独当一面,又为她独立而担忧。

    秦既明心知肚明,她离开的真正原因。拒绝大约是一个推,一个助动力,促使她快速成长,离开

    若是重来一次,秦既明仍旧选择拒绝。

    他不为这件事而后悔。

    夜里同宋一量吃饭,宋一量已经得知林月盈搬走的事情,不是很意外,反倒是劝秦既明,别那么担心,儿孙自有儿孙福。

    秦既明:“你这话不合适,我听着怎么这么别扭?”

    “都一样嘛,你又不是她爹妈——退一万步来,亲爹妈做到这个份上的也不多,”宋一量举杯,“难不成,你还想养她一辈子?”

    秦既明:“也不是不行。”

    “得了吧,你不结婚,月盈妹妹还要恋爱结婚呢,”宋一量笑,“你呀,还是多花些心思在自己身上吧。”

    秦既明与他撞杯,笑:“你不也一样。”

    “我不一样,”宋一量笑,“不定我下年就脱单了。”

    秦既明:“那我先提前恭喜你。”

    他仰脸,喝下杯中的水。

    晚上这场朋友聚,没有喝酒,秦既明却总觉得自己醉了。归家后,他回到家中,和往常一样看新闻联播,看天气预报,然后洗澡,睡觉。

    晨起。

    秦既明照例早起,煮米粥,做林月盈爱吃的蔬果沙拉,还有清淡的青菜虾仁。

    饭做好了。

    秦既明走到她卧室前,抬敲门,不轻不重三下。

    林月盈有起床气,还有些心悸的老毛病,早晨敲门声过重、还有过于刺耳的闹钟声对她心脏不好。

    叩叩叩。

    “月盈,”秦既明习惯性叫她,“吃饭了。”

    没有回应。

    准备再次敲门的停在空中。

    秦既明顿了顿,放下,转身去厨房。

    他想起,现在只需要盛一碗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