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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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月盈始终认定,中文中的“幸福”,和英文中的“hppne”或“well-beng”不可以划为等号。

    hppne,或well-beng,在中文中能找到许多可以概括它们的词语,快乐,愉悦,当下很不错的状态,或者,“幸福”,是当下的欢愉,是一时的快乐。

    但中文中的“幸福”,不仅仅是简单的快乐或者高兴的情绪,它是更内敛,和朋友的快乐是幸福,和家人的团聚是幸福,追逐喜爱的过程也是幸福,它是广义的厚重情感,丰富绵长,又饱满立体。

    幸福也是一种信仰。

    对于追求当下欢愉的林月盈来讲,她如今正走在追逐喜爱的“幸福”中。

    不过,的确也不太“well-beng”。

    独居时候遇到的困扰比林月盈想象中要多很多,甚至——

    “我怎么想到马桶也会堵嘛呜呜呜,好像是楼下的下水道堵了,我现在正在联系物业和负责修理的工人。”

    “原来土豆削皮这么麻烦呀,那个刮皮刀是我随买的,好难用,完全对不起它的价格,我还是在货架上买最贵的呢,把我指擦出一个伤口,还好不深,只流了一点点血。”

    “我还在研究洗碗的用法,等我再多看一会儿明书,我可能需要重新把碗碟分类。好多镀金边的碟子竟然都不可以用洗碗哎,必须洗,可刷盘子真的好麻烦,我总感觉自己冲不干净那些洗涤剂。”

    “我今天花了一下午时间来清理微波炉,我很你讲喔,宝珠,鸡蛋在微波炉里爆炸了,嘭,吓我一跳,我还以为是微波炉炸了。”

    “天啊,我从没有想到我会见到蟑螂——和我的拇指一样大!”林月盈尖叫,“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我现在能体会到当时宋观识和我芒果一样大的蟑螂有多可怕了!!!”

    “冷静,请不要拿芒果这么美味的食物和蟑螂相提并论,”江宝珠镇定自若,“蟑螂算什么,北京好歹也是首都,人流量大,南北往来的人那么多,虫子种类肯定也多”

    “可那是那么大的蟑螂,”林月盈,“你可以帮我问问,有没有靠谱的除虫公司呀?一想到我和一只蟑螂同居了,我就感觉到不安”

    “安心啦,”江宝珠宽慰朋友,“听过一句话吗?当你在家里发现一只蟑螂时,证明你家中的蟑螂可能已经超过一百了。”

    林月盈哽咽:“求求你,我听不了这么可怕的东西。”

    “那就放心好啦,蟑螂也没有毒,而且北方的蟑螂一般飞不动,”江宝珠出谋划策,“实在不行,我给你买张票,咱们一块儿去广州,接受一下脱敏训练。哎,对了,你见过白云国际场吗?搜搜鸟瞰图或者航拍图,可能也能帮助你脱敏”

    林月盈:“谢谢你呀,珠珠,推荐的都是实用又可怕的技巧。”

    “不用谢,”江宝珠,“为朋友两肋插刀是我的宿命。”

    林月盈婉拒了江宝珠的蟑螂脱敏训练**。

    专业的杀虫公司上门,除了蟑螂,还消灭了一些林月盈还没看到的其他虫子。年龄大、又久无人住的房子都会面临同样的困扰,搬进这个房子的第二天,林月盈鼻子红红地点了一份外卖,一边吃着烤肉和蔬菜,一边决定给自己这两天的表现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看,独立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嘛。

    秦既明总觉得她还是孩,总担心她不能生活自理,总把她当作弱者或者子女

    林月盈才不要。

    上贴一个创可贴,林月盈独自坐在餐厅的桌子前,一边吸气,一边低头,给自己今晚的晚饭拍了一张漂亮的照片,花了二十分钟裁剪调色拉滤

    镜加贴纸后,才发了一条朋友圈。

    今日份晚餐

    发完后,林月盈才吃东西。

    呀。

    有点凉了。

    在桌子上放了半时,林月盈花了十分钟快速收拾好房间中垃圾,又用了三十分钟洗澡——这次记得热水器要一直插着才可以,再使用三十分钟美美护肤,做好一切的林月盈终于拿起,不出意料地看到好友都在或担心或夸奖地给她点赞、留评。

    林月盈坐在沙发上,头上还戴着护发帽,发尾的精油有着浓郁的椰子香,她就在这温柔的椰子香中抱着膝盖,认认真真地回朋友圈的短信。

    她还看到了秦既明的点赞。

    他的头像就在宋观识和李雁青之间。

    林月盈看了眼时间,啊,这个时间了,他应该在看新闻联播。

    平时晚上都会听到的新闻播报,今天听不到,林月盈感觉有点微妙的不适应。

    她动了动指,看到了秦既明发来的消息。

    别告诉我,你精心修完图才开始吃凉饭

    林月盈:“”

    她回复了一个配字弱无辜又可怜的猫猫表情包。

    秦既明:^^

    秦既明:点的外卖

    林月盈:对呀对呀

    秦既明:这么开心做什么,难道要我为你起立鼓掌、恭喜我的妹妹在人生独居生涯中顺利地点了第一份属于“王大贵”的外卖?

    林月盈:嗯呢,可是你不能要求我一夜之间就成为神厨吧,我的爷爷又不是神厨福贵

    她咬着唇,慢吞吞地敲字:其实外卖味道还不错啦

    秦既明:知道饿了就回家,虽然我艺不好,但还是可以满足一个馋猫的嘴巴

    林月盈回:下次再议吧,同学约了我明天出去玩呢

    秦既明没有继续回,他直接打视频电话过来,林月盈被他吓一跳,捧着震颤的,定了定心神,才接通:“哥。”

    背景音中隐隐能听到熟悉的新闻联播主持人播报声,客厅的灯开着,他一个人坐在两个人一同挑选的沙发上。

    他的生活和林月盈离开之前一样规律。

    秦既明微笑着问她:“哪个同学?”

    林月盈有技巧地选择回答部分真话:“社团里认识的同学。”

    秦既明问:“你的副社长?那个叫孟回的女同学?”

    林月盈:“啊,不是。”

    不行。

    虽然林月盈心底的恶魔,疯狂地让她想要出一半的真相来“刺激”秦既明,但这样惹人误会的法未免对李雁青不公平。

    林月盈认真解释:“就是普通同学。”

    “那很好,”秦既明点头,他平静地,“晚上早点睡,别熬夜,有事情给我打电话。”

    林月盈好。

    两个人就像普通兄妹一样告别,结束这场通话。林月盈把放在桌子上,发了一会儿呆,又看微信上,秦既明发来一个电话号码。

    秦既明:下次不想做饭,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就提前四十分钟打这个电话

    秦既明:这是上次你很好吃的那个粤菜店,店主是我朋友,你自己名字就好

    秦既明:我和他过了,每月底我去结账,你放心吃

    林月盈回:谢谢哥哥

    来也奇怪。

    告白失败前,她被秦既明一带大,却很少会叫他“哥哥”,永远都是“秦既明”,撒娇卖乖或者有求于人,才会叫“秦既明哥哥”“既明哥哥”。

    现在,越是想撇清兄妹关系,越是习惯性地叫哥哥。

    好像叫名字会暴露一些持之以恒的心思。

    至于秦既明,除却拒绝时那一句“妹妹”,叫她还是——

    “月盈”。

    “林月盈!”

    属于他们的社团活动教室里,李雁青脸色发黑,斥责她:“你能不能想清楚了再去接线?不要浪费,你知道这些电子元件有多贵吗?”

    林月盈:“冷静,冷静,你看,我已经连接成功啦。”

    这样着,她顺插上电源插口——

    啪。

    灯亮了。

    林月盈抬头,笑着:“别这么暴躁嘛,李雁青。”

    李雁青的神色依旧没有好转,他:“我希望你下次别这么突然就动,有什么想法,先和我讲,我们确立大概的雏形后,你再去做。任何电子元件和连接线都有它的使用寿命,我不希望我们在一次次的试验中无用地浪费。”

    林月盈提出异议:“可是,做事情没有办法追求十全十美啊,实践出真知,有些时候,你不动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在我看来,就算是失败的调试也是丰富的经验,完全不能用浪费来形容——你的容错率太低了。”

    “可能吧,”李雁青,“我不像你,有无忧无虑的试错成本。”

    林月盈不理解:“可是有些试错成本是避不开的。”

    成功就建立在反复的试验上,难道要因为一次的成功,而否决前面所有的失败,认为之前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无用的吗??

    “因为你不会面临像我一样的顾虑,”李雁青,“继续吧,下次别再这样了。”

    林月盈一愣。

    没由来的,她想起那日雪山中,秦既明站在风里看她。

    那时候秦既明的话很少。

    几乎一直是她在讲、滔滔不绝、不停地讲。

    因为她有好多好多的话要,好多好多的东西要倾诉,她不怕自己哪一句错,也不在乎错、做错什么。

    秦既明不同。

    他就像今日的李雁青,寡言少语。

    林月盈低头,看着台子上连接的灯泡发呆。

    现如今还留校的人不多了,李雁青算一个。放寒假之前,李雁青一直学校食堂里兼职,在打饭的窗口打饭,或者收拾同学们吃剩下的饭菜和碗筷。林月盈不是会关注同学家事的人,只隐约记得李雁青家庭条件似乎并不太好,上次撞见他在填写特困生奖学金的申请书。

    现在放了寒假,李雁青似乎接了多份兼职,上次同林月盈讲,他周一和周五都要去公司实习上班,周六和周日的晚上还有一对一的家教辅导。

    林月盈很难体会到李雁青的处境,但自从目睹李雁青中午只吃食堂最便宜的素菜和馒头、免费的玉米粥后,林月盈买了许多牛肉干,若无其事地分给社团里所有的同学,笑着是哥哥公司发的节日礼物,哥哥不吃,她牙齿不好咬不了太硬的,而且害怕变胖,所以分给大家吃一吃。

    林月盈的善意也不仅仅只对李雁青。

    学时候的春游,有同学带的食物只有炸馒头片和咸菜,林月盈凑过去哇好想吃香喷喷炸馒头片,可以不可以分给她一口,她可以用自己的鸡腿和五花肉来换,最后和同学开开心心地一起分吃了两人放在一起的午餐;

    中学,林月盈是班长,班上有一个家庭不太好的同学,运动鞋破了面还在穿,冬天也穿。林月盈不做声,跑去专门买了一双新的、加绒的运动鞋,在晚自习后单独同那个女孩子悄悄讲,哥哥粗心大意买大一码鞋子,因为是特价款,不可以退掉了。上次量校服数据时记得她们俩鞋码很接近,请她试一试,如果合适的话不如穿,让这双鞋子发挥它原本的价值。

    林月盈对每个人都这样好。

    偏偏。

    林月盈叹气,吃着牛肉干,偷偷注册号,给校园表白墙投稿。

    墙墙你好,请问喜欢的人对自己只有兄妹之情,应该怎么办呢?

    可能因为这条普通的投稿,既不像拍照寻友、大海捞针的帖子,不具备是否尊重人肖像权和**、是否算是人肉、是否符合道德等等争议性问题,不像“辱骂偷外卖的人这辈子毕不了业”具备共情感染力,也不像其他人“我爱上了学校门口保安”“我爱上了食堂阿姨”这样极具轰动性,更不像有些长篇大论作文、隔空喊话,你来我往在墙上撕一周不休——

    总而言之,给校园表白墙的投稿石沉大海,并没有上墙的会。

    校园表白墙的皮下只真诚地给她建议。

    勇敢追求

    林月盈想我已经够勇敢了。

    再勇敢,难不成还能直接推倒秦既明?

    这肯定不行。

    向秦既明所在公司投简历的事情,林月盈没有和他讲。不出任何所料,林月盈顺利接到面试通知,并在和hr及项目经理长达一时的快乐畅谈后,成功得到了对方的肯定。

    第二天,她就收到了入职ffer,邀请她成为一名实习生。

    正式入职之前,林月盈还美美地做了护理和新发型。

    实际上,她应聘的是一个实习助理的职位,头衔还蛮不错,其实工作的主要内容是打打下,一些工程师不愿意做的、极其耗费时间又简单的重复性工作,一股脑儿全推给她。

    调试器,测试,记录,还有绘图,做ppt,写报告

    都是她的工作。

    林月盈踩着六厘米高跟鞋走来走去,不出两天就磨出水泡,她悄悄为自己心疼了一下,去医院,含泪请医生挑破,自己告诉自己:“屎难吃,钱难挣。”

    “话糙理不糙,”江宝珠,“但这话从你口中出,怎么就这么奇怪呢?”

    林月盈眼含热泪,泪汪汪看她。

    “你那一个月工资还不够买你脚上这双鞋,”江宝珠提醒,“你真不该自己投简历,真的,月盈,你这事该去找你哥,让他给你安排个更能发挥你作用、帮助你积攒学习经验的平台。”

    “不要,”林月盈,“我是一个靠谱的成年人了。”

    完,她又抬头,眼里的泪刷一下流出:“漂亮的护士姐姐,再靠谱的成年人也经不住你用力挤呀,可不可以轻点呀?”

    等脚上的水泡缓慢变硬、最终变成一层可以抠掉的干皮后,林月盈终于又见到了秦既明。

    他们已经有半个月不曾见面。

    半个月里,也只通过几次电话和视频。

    也是这半个月,林月盈一次都没有打秦既明留给她的订餐电话,她学会了简单的煮面,还有一些其他简单的菜式。

    林月盈也没有想到秦既明会过来。

    彼时她刚刚下班,拎着从区超市里买来的一兜西红柿和新鲜的鸡蛋,在区外面撞见自己那许久未见的父亲,林山雄。

    林山雄没有门禁卡,进不了区,只站在外面等。

    当林月盈刷卡进来的时候,他强硬地快走几步,掰着智能门,强行跟在她身后,叫她名字:“林月盈。”

    林月盈用像死了亲爹的声音叫他一声爸。

    林山雄来是为了劝她回家过年,中秋节不团圆也就算了,这可是过年,新年啊,多么重要的一个节日;

    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现在年纪大了,就盼着一家人团圆,再没有别的想法;一会儿又林风满现在也懂事了,知道时候那样打骂妹妹很不好,现在林风满特羡慕其他

    人家都有妹妹

    “你是盼着一家人团圆,还是想着女儿大了可以工作赚钱了,不仅不用再为女儿的教育生活付钱,还能把当初女儿分到的那部分钱全都拿来还你的债?”林月盈刷卡,进楼道,她不回头,“你真是打得好算盘,爸,你当初不该学土木,你该去学会计。”

    林山雄叹气:“你这话,我的心里好难受,天底下没有一个父亲能接受女儿这样自己。”

    “别在我面前示弱,”林月盈按电梯,“天底下也没有一个女儿能接受父亲遗弃自己。”

    “不是我遗弃你,是你妈,”林山雄迈入一只脚,阻止电梯闭合,他,“那时候我打心眼里疼你,想养着你。你是我唯一一个女儿啊,孩子。法院把你判给你妈,我也没办法争”

    “你是没办法,还是不想争?”林月盈静静看他,“我妈把我放到爷爷家,一个月,你一次也没来看我。”

    “可你是我亲女儿啊,我是你亲爸,”林山雄苦口婆心,“血浓于水,你没办法否认这点。盈啊,还是亲人最重要——你看那个秦既明,嘴上把你当亲妹妹,现在你刚成年不久,还没毕业呢,他不还是让你搬出来了?他到底不是你亲哥哥,不如风满”

    林月盈盯着他:“你再这种话,我就报警了。我警告你,不许随便骂我哥。”

    林山雄已经挤进电梯,他身体微微伛偻,头发花白,灯光下一照,老态横生。

    “风满才是你哥,你看,这么多年,你哥天天给你发消息。”

    林月盈看着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是吗?给我发借钱消息也算是兄妹情的体现吗?”

    林山雄噎了一下,又问:“你搬出来之后,秦既明看过你没有?”

    林月盈:“你的就像林风满天天跑来看我一样。”

    林山雄叹气:“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你还是在怪我。”

    “不然呢?”林月盈费解,“你以为我们在拍苦情剧吗?拜托哎,爸,你清醒一点,我可是间接性被你遗弃的哎,难道你看多了杂志上的心灵鸡汤,觉得现在只要一句父爱如山,就能抵挡你曾经十几年的忽视吗?你这是父爱如什么山呐?富士火山啊?十几年不鸣一鸣招人嫌?”

    林山雄低头:“你怨我也是应该。”

    叮。

    到了。

    林月盈大拇指按住智能门锁,指纹识别成功,推开。

    林山雄还在身后。

    他:“我本来是不想管你的,可听你哥,你在学校里和一个穷学生走得很近,我觉得这样很不好。月盈,你现在还年轻,肯定想有情饮水饱,但爸爸告诉你,你看上的那个男生,家庭条件太差了,他父母都是残疾”

    门开了。

    林山雄所有的话,在看清旧房子沙发上的人时梗在喉间。

    林月盈也愣了。

    她:“秦既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