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第七十七章
直到被轰回了马车上,李渚霖都不明白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他不再追究前尘往事。
不在乎阮珑玲是二嫁。
她想当妻,他也排除万难允了!
此番诚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换成世上任何一个女子,能得一男子如此衷情心醉,只怕是当即就会悔不当初,感动垂泪
那接下来,不就只剩下水到渠成,二人择定良日喜结连理么?!
可阮珑玲竟还不愿意嫁?
不仅不愿意,甚至对他愈发抗拒!
“王楚鳞,你可知这个妻位,不能弥补分毫我当时的无措与气愤,不能抹平所有遗憾和痛苦
没有谁会一直停留在原地等你!
五年了!我们不可能了!
早已回不去了!”
她情绪鲜少那么激动,嘴中道着决绝之词,眸框中蓄满的泪水飘然滴落一颗,顺着面颊滑落,却被她倔犟地迅速抬抹去。
当时阮珑玲捂着起伏不定的胸口,眸光凄厉狠绝,将唇角咬得沁出血来,玉指朝门外指去,
“走,你走!永远都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我永远都不想要再见到你!
今日一见,权当永别!
以后若是你再敢来寻我,来一次,我就让家丁轰你一次。
若再来,我就去报官!
若还来,我就远离京城,去个你永远都寻不到的地方过活!”
好不容易下了决心来求娶,李渚霖岂愿轻巧离去?
这次前来他原本并未打算直接表明首辅身份,毕竟她若能点头答应嫁,那无关身份,只因喜欢他这个原原本本的人,若是她不愿嫁,他是首辅又有何用?
可当时见阮珑玲红脸赤颈,大有歇斯底里之态,他不禁想上前解释解释,吐露他当年之所以让她为妾,皆是因为首辅与商女地位悬殊过大,他才有些举棋不定
但她连解释的会都没有给他。
直接箭步如飞般就阔步走出了厢房,紧接着他就被面色不忿的阿杏“请”出了仙客来。
李渚霖恍恍然回到车上,将指尖的碧玉扳指快速来回旋转着,只觉得哪怕面对敌军的千军万马,都比不上现在这么心慌过。
他知阮珑玲心气甚高,是个一不二之人。
她这份心气倒不体现在嫌贫爱富,誓要出人头地,反而是落在了那份志气与气节上。
一次受屈,百次不容。
二人自五年前分道扬镳,她就算心里有他,回头频望过无数次,可脚下的步伐却是坚定往前走的。
但凡是她决定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他们不可能了。
此世都无法在一起。
软言求娶被断口拒绝。
巧取豪夺阮珑玲只怕会立即触柱而亡,顷刻撞死在他面前。
这就是二人板上钉钉的结局。
绝无转圜的余地。
阮珑玲宁愿敞开心扉,放下身段,去与个丧妻的八品鳏夫相亲,可对他这个曾经朝夕相处的旧情人,却如此防范严密,无隙可乘!
现在应该如何是好?
再去找她?岂不是触她逆鳞,惹她生厌。
那依她所愿,从此不再出现在她面前?
不。
绝不。
既然上天让二人再遇见了,那命中注定她就是他的。
后半辈子,阮珑玲就该与他日日相对,夜夜同眠!
*
富国公府,留芳院昏暗的主房内,独留了一根蜡烛闪烁着。
张颜芙青丝
垂落,着了身白色寝衣坐在桌前,清秀的面容,随着微弱的烛光翻腾跳跃,而变得忽明忽暗。
她眉尖蹙起,双眸几乎射出火花来,厉声问道,
“简直可笑!
整整黄金十万两,竟买不来阮珑玲一条命?”
前来禀告消息的彩云浑身一颤,立即解释道,
“黄金十万两确实不是个数,也引了许多刺客杀来,原也答应得好好的可、可谁知那些亡命徒听她不仅仅是个普通商妇,乃朝廷命官家眷,弟弟还是今朝状元郎,倒又不敢了”
敢动朝廷命官家眷,便是与整个晏朝上下为敌。
若敢冒犯,黑骋铁骑必诛九脉、灭全族!
此乃李渚霖当任首辅初时,就颁布的铁令。
“不敢?有何不敢?
前儿个叔叔不是还寻人弄死了个六品官么?她弟弟不过就是个七品编修,又有何不一样?”
“奴婢当时也是的这番话。
可那些亡命徒,虽官品差不多,可二人的今后的造化可大不一样。
那个被割了喉的六品官是外放的,不是京官,且年愈五十又后继无人,瞧着就没什么前程,所以才接了这一单。
可阮成峰可不一样,那可是高中状元的天子门生,今后眼看着可是要登阁拜相的,且听闻他多年来念书的束脩,都是那商妇搏命赚出来的,姐弟二人感情深厚,若是今后起势了,难免秋后算账”
。
可这种见不得人的腌臢阴私,必得去外寻杀不可!
若是调用自家富国公府的人马,未免也太过点眼了些,可偏偏自李渚霖上任之后,不仅以雷霆腕血洗了朝堂,连江湖上的三教九流也清顺了许多。
现在这种事道,敢干这种人命官司的人本就少了,偏偏那商妇还是状元胞姐
可既然那商妇阻了她的婚事,那无论如何,张颜芙也是想要将她除之后快的!
“杀若是难寻,就派人投毒!
下,鹤顶红,封喉散这些一触即亡的毒药!
若是这也棘,那就命人投些慢性毒放在她食饮中,连续半月,让那贱人七窍流血而亡!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莫非这些招数,也用得着让我来教你们么?!”
怒喝声响彻在房中,使得彩云心颤不已,额上的虚汗越冒越多,可也不得不颤着嗓子回道,
“姐息怒!
这条路子自然也是想过了可只怕也行不通”
“那阮家的后宅,被那商妇的一对姐妹打理得井井有条,带来京城的奴婢们也都是用老了忠心的,入口之物更是筛了又筛选了又选才能递送到那商妇身前
如此,在阮府内下毒这条路就行不通了。
偏偏那商妇又不太爱外食,就算外食,也是在自家的商行中开的铺子吃,那些伙计对那商妇极其顺服,是丝毫都不敢怠慢的。下起来难,下慢性毒又没有效用所以这才犯了难”
这也不成。
那也不成。
张颜芙气极反笑,
“好好好
我一个国公贵女,现如今倒拿个贫贱商妇没办法了不成?!”
“岂能没有办法?不过是一时没想好怎么处置她罢了”
彩云先是顺着她的话安抚了几句,见她眼红发狂,又不禁颤声劝道,
“可是姐,我们不过就是捕风捉影,在这商妇身上瞧出些许端倪罢了也并不确认她定与首辅退婚有关,若是乍然闹出人命”
“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商妇不死,我岂能心安?!”
张颜芙气得眉头竖立,眸光中迸出
火花来,一掌拍在桌上,咬牙切齿喝出声来。
“呵,无妨。
既然暗门子走不成,那就干脆走明路!
她不是姐弟情深么?她阮家不是家合偕心么?好!那就将事情闹大,闹得愈大越好,闹到整个朝野尽知!让整个阮家与她一起陪葬!
什么状元弟弟,什么贤惠姐妹,哦她还有个孩子是吧?让这些她心爱的家人,通通随她一起去黄泉!”
张颜芙一面,一面踱步行至烛台前,抬起指尖拨弄着跳跃的烛火,到最后,干脆抄起烛台旁锋利的剪子,朝那最后一丝光亮剪去。
“咔嚓”一声,烛灭光熄,房中陷入无边黑暗。
*
大陀巷,阮府,烟霏阁。
天色昏暗,月明星稀,府中除了几个站在房外守夜的奴婢以外,鲜少有人走动,除了偶尔传来的蝉鸣声,一片寂静。
正房中,阮珑玲正照常给为安讲睡前故事。
她躺在榻上侧卧着,单撑着脖颈,另一只轻轻拍打着背面,嘴中讲着童谣
忽感指尖被一只轻握住摇了摇,耳旁传来为安稚嫩的声音,
“母亲母亲,这个故事半刻前已经讲过一次”
阮珑玲涣散着的眸光迅速聚焦,低头就望见了微撅着嘴的为安,正眨着圆眼睛,撒娇似的表示着抗议。
是。
因为李渚霖的求娶之言,这连续整整三日,阮珑玲都觉得心神大乱,直到现在都未能平息。
她按下心底的翻涌,勉力将心思放在了为安身上,温声道,
“是母亲的错,母亲方才走神了。”
她伸出指尖点了点为安的鼻头,
“既然这个故事安哥儿不喜欢,那不如你同母亲你,你想听什么故事?母亲拣你爱听的讲,可好?”
为安原本有些困顿的眸光,瞬间睁得锃亮,
“真的听什么故事都可以么?”
“自然,母亲向来到做到。”
为安得到了许诺,两只眼睛眨巴眨巴察言观色了一番,才心翼翼试探道,
“那母亲能不能和我爹爹的事情呀?”
。
未曾想到儿子竟是要问这个。
阮珑玲心脏空跳一拍瞬间又回想起那日,王楚鳞被她拒绝之后,踏上马车的那个落寞背影。
沮丧中透着颓废,萧瑟无边。
望着身侧这张与他极为相似的为安,阮珑玲不由得鼻头一酸,险些就要在儿子面前落泪,可到底忍住了,只柔声道了句,
“你的亲生爹爹母亲一时也不知道从何处与你起
安哥儿想知道什么?不如你问,母亲回答你便是了。”
“爹爹他生得好看么?”
“好看的。”
为安不满足于这个简短的回答,立马追问道,
“那有多好看呀?
比扬州的花魁公子还要好看么?”
“你的爹爹是母亲在这世上见过最英俊的男子。”
最英俊?!
母亲日日见那么多人,爹爹是最英俊的?
那定岂不是长得的天上的神仙一样?
为安肉眼可见兴奋了起来,眼眸熠熠生辉,甚至在榻上翻了个身,
“果然和隔壁的贺嬢嬢得一摸一样!她夸我生得好,我爹爹也定然很好看!
那那爹爹他懂得多么?学问好吗?”
阮珑玲想起,于则祺过,王楚鳞是周阁老此生最得意的弟子。
“嗯,学识渊博,贯通古今。
这么吧你成峰舅
舅现在是状元,你爹爹曾当过你舅舅的先生。”
为安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些。
在他看来,阮家这一年来发生的各种各样翻天覆地的变化,比如从扬州搬来京城都与舅舅中了状元有关,所以在他心中,舅舅的学问就已经是一等一的好了!
能做状元的先生,学问必然比状元还要好!
“那那爹爹会打架么?”
为安毕竟还,常有顽皮捣蛋的时候,上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虾,打鸡斗狗都是常事了偶尔玩伴间也有推搡,所以这个问题,是他最最关心的问题。
阮珑玲又想起那日他被人追杀至林中,腕翻转舞出剑花,在车架上跳跃翻转,翩若游龙的英姿
“不仅会打,还挺厉害。
能以一敌百也不为过。”
果然他的爹爹就是最厉害的!
这不就是舅舅对他的期许?嘴中常的,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么?
根据这些仅有的信息,为安努力在脑海中一点一点拼凑出亲生爹爹的形象,他觉得爹爹第一次如此具像化,好像能看得见,摸得着,此时此刻就与母亲一起躺在榻上陪他谈心笑
“爹爹相貌英俊,学问又好,就连打架都那么厉害他一定是全天底下最好的爹爹!”
为安一个一个掰着指头,数着亲生爹爹的优点,嘴角的笑意越溢越大可忽然有想到了什么,嘴角一憋,又觉得忧伤起来。
知子莫若母。
阮珑玲敏锐察觉到了他情绪的变化,柔声问了句,
“怎么又不开心了呢?”
他往阮珑玲怀里拱了拱,弱声道,
“要是爹爹没有去世,该有多好啊?”
完这句,为安心中便觉有些后悔。
他想爹爹,他伤心。
那母亲定然比他还想,还要更加伤心!
为安抿了抿唇,非常努力才把那股泪意咽了下去,然后双臂将母亲的腰身紧揽住,
“母亲,你莫要难过。
爹爹虽没了,可母亲还有为安!
今后我定会以爹爹做榜样,做个如他那样文成武就的君子!”
稚子,这番话却得异常笃定。
让阮珑玲感动之余,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内疚与惭愧。
她不是没想过无父养子的艰辛,所以这些年来,除了应对生意,她已对为安倾注了全部的关心与陪伴,就是希望能稍微弥补些没有亲生父亲在身侧的遗憾。
可现如今看来,父亲这个位置的缺,是谁人都替代不了的。
亲生父亲分明就在京城,可为安却只以为他去世了。
近在咫尺,却仿若天人永隔。
如此父不见子,子不见父
有时候细想想,阮珑玲心中都觉得有些不落忍。
但不落忍又能如何?
可事已至此。
她早已没有了回头的余地。
无论是五年前佯装浪荡。
还是五年后铁面拒婚。
阮珑玲早就将所有后路全部堵死,她只能朝着这条路这样走下去,一直走,走到生命的尽头。
为安格外懂事。
他甚至都不敢多问,只浅浅问了这么几句后,就对父亲那两个字绝口不提了,甚至还打起精神了几句俏皮话,来哄阮珑玲开心,过了半柱香的时间,直接蒙头睡过去了
阮珑玲踏出房门,抬眼就望见了高悬在天上的圆月。
她按了按腰间香囊中那块独属于王楚鳞的木牌。
那男人让她意料不到的事情有很多。
其中让她最
想不到的,是他为了她,竟整整五年都没有娶妻。
呵。
岂会?
怎么可能?
他定是在扯谎!
定是为了让她点头答应嫁人,才刻意这么哄她开心的!
可就算是真的
王楚鳞,你知道么?
就算你为了我整整五年未娶
可我也同样五年未嫁,从未再让任何男子触碰过
我还生下了咱们的孩子。
他叫为安。
今年已经整整四岁了。
*
靠着扬州特色的美味菜肴,仙客来迅速在京城众多的酒楼中脱颖而出,成了各个名门贵眷们的常去之地。
今日休沐,春日阳光正好,许多官眷们都携家带出门,或去京郊踏青,或去访友闲逛停歇下来总是要寻吃食,仙客来便是个好去处,所以今日生意异常火爆!
阮珑玲照例在酒楼中统管大局,将仙客来上下酒楼全都巡视过一遍,又去后厨瞧了一遭确认各处无误之后,她才斜斜靠在窗橼边,双目眺望着远方,似是在盼着什么
阿杏瞧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禁蹙起眉尖啐了一句,
“东家日日望也无用,那是个没有心的,想必今后都不会来了!”
“呸!还什么逢迎成妻,诚心求娶呢?不过被拒了一次罢了,这都整整五日了,那王楚鳞竟就连门都再未登过?他的诚心在哪里?莫不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阿杏那日就在天字一号房外候着,将王楚鳞的话全都听入了耳,现在真是越想越生气,
“东家,男人的话听听便罢。
那刘成济以前不也常些甜言蜜语么?甚至还指天画地赌咒发誓呢!可最后呢?中了探花之后不还是将姑娘抛却脑后,另娶他人了?
那王楚鳞也一样!
他他错了,整整五年都放不下姑娘可他的若是真的,那这五年间,他为何从来都没回扬州瞧过姑娘一次?他并非不知道姑娘身在何方,住在何处他哪怕人不来,可捎过一只书信,传过只字片语过来么?”
“哦,以前他只让姑娘做妾。
现在晓得五少爷中了状元,这才巴巴得上门来迎娶做妻,这不是趋炎附势?不是势利眼么?
他不来最好!
若是来了,奴婢必然要抄起扫把将他打轰出去!”
阿杏在一旁义愤填膺。
阮珑玲只听着,并未附和,却也并未阻止,面上的神情是木然的,一直未曾变过。
是啊。
王楚鳞再也没来过。
这就是答案。
她在期待什么呢?
五年前是她心狠斩断情缘。
五年后又是她再次拒绝了他的求娶。
她推远了王楚鳞一次又一次。
一而再,再而三。
他们拢共也就相处了短短一月,生出来的那些情意,能被如此消耗几回?
他还是别来了吧。
永远都不要来。
莫要让她再拒一次。
此时。
楼下先是传来了一声惊呼,紧而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使得仙客来上下九层听得清清楚楚,然后楼下的人群就开始骚动不安!
一阵急切的脚步声传来,仙客来的掌柜丽娘子未经禀告,径直闯了进来。
她面色发白,满头大汗,眸光中尽是惊惧惶恐,见到阮珑玲的瞬间,仿若瞧见了主心骨,立即快步迎上前来,犹如抓救命稻草般,抓住了她纤弱的腕,
“东家!大事不好了!出、出人命了!”
一听到“出了人命
”这几个字,阮珑玲的脸色亦蓦然大变。
“莫要慌里慌张,究竟出了何事?你好好!”
丽娘子浸**淫在酒楼行当十几年,并非是个没见过风浪的,心中虽还是七上八下的,可还是勉力稳了稳心神,将事情经过全都道了出来。
“一楼的荒字十五号桌翻了四次台后,来了一家六口人,有老有,听口音不像是京城人士,坐定之后点了几道菜。今日事忙,菜上得慢了些,这桌客人牢骚了几句,我上前好歹安抚了一番,原以为无事了
可谁知将菜上齐之后,这一家老用膳原用得好好的,后来那个的先哭喊了声肚子疼,然后围坐在一起的那几个也捂着肚腹喊嚷了起来,我立刻就要上前去查看
谁知谁知才几息的功夫!那一家子五口人,竟就没了声响,七窍流血着倒在了饭桌上,我伸了指尖上前忘鼻息处一探,竟都没了气息!死了!”
“那一家子,只幸存了个去更衣方便,未曾动筷的妇人,她此时正在楼下嚎哭喊冤,让在场者为她做主呢”
“什么?!”
阮珑玲脑中瓮然一响,眸光震动,身形都微晃了晃。
一家五口都死了。
都是刚用完了膳,就死在了仙客来的饭桌上?
那在场的京城百姓定会认为,是仙客来的餐食出了差错,藏污纳垢生了毒物,这才是人食之丧命!
可怎会呢?!
不可能的啊!
做酒楼最要紧的就是食材入口干净,那些鸡鸭鱼肉,瓜果时蔬都是后厨经人采买之后,由专人检验过,最后丽娘子与阮珑玲都会再过一次眼的啊!
干干净净。
新鲜嫩绿。
哪怕是过了夜的食材,都会立刻处理掉!
怎会吃死人?!
“我们一家人不过是想趁着休沐吃顿好的,谁知仙客来这家黑心店,饭菜里竟然有毒!害得我们一家五口命丧黄泉!天爷啊我爹今年才五十有二,侄儿才不过区区七岁啊!”
“各位定要为我做主!为我伸冤啊!仙客来这家黑心店!听这东家玲珑娘子,还是状元的胞姐?!这就是状元的家眷?胞姐是这样的黑心肠,那状元的品性又能好到哪里去?
今日她若不给我家老偿命,我拼着这条性命不要,也要去敲登闻鼓,死谏告御状!”
楼下撼天动地的凄厉哭喊声传来听得阮珑玲差点心脏猛然停跳!
尚且不食材是否有毒
可就算有,也是一人做事一人当,全是她阮珑玲的罪责!
但这妇人竟张嘴攀咬,将成峰也扯了进来?!
成峰日夜苦读,俯首案牍十几年,看书写字未曾片刻停歇过,千军万马挤过独木桥,何其不易才终于高中考上了状元?
他现如今才刚入仕,前途一片光明,可若此时牵扯入这桩命案当中,必定青云路断,跌落泥潭!
思及此处,阮珑玲立即狂奔下楼,只想着快些让那妇人冷静下来,话语中莫要再牵扯胞弟。
因发生了命案,仙客来三层外三层都被人群围了起来,唏嘘的,痛心的,看热闹的百姓们熙熙攘攘一涌而入,以犯了命案的那一桌,隔了三米开外围成了个圆圈。
阮珑玲踏下楼的瞬间,一眼就望见了横陈在地的尸体,鼻舌耳目中流出暗红的鲜血,死状极其凄惨她脑中瓮然,还来不及些什么
那个正在咒骂着的妇人立即认出了她,高喝一声,
“想必你就是那状元的胞姐,仙客来的东家,玲珑娘子了吧?!”
那妇人也不待她话,气愤之下阔步上前,一把就揪住阮珑玲的发髻,将她猛然拖拽到圆圈的正中间,直接推搡到
了地上。
这妇人力气甚大,阮珑玲的腹被撞到了桌上,紧而跌落在地上,瞬间头冒金星,再睁眼就直直往见了那幼儿毫无生流血而亡的尸体。
她也是做母亲的人,瞧见了不免一阵心痛。
眼下最要紧的,是堵住那妇人的嘴,然后再查明真相。
她用眼神示意,劝退了想要迎上前来扶她的阿杏,然后捂着被撞疼了的腹,缓缓站起身来,对那妇人温言安抚道,
“这位娘子,我十万分理解你的心情
可眼下事实还未查明,切莫要妄言什么食材有毒之类的话。我家的食材确乃都是当天采购,问题绝不会出在食材上,否则要出事的话,这仙客来上下九层的食客都会出事,不会只单单你一家出事了”
“仙客来的食材无毒?
那你的意思便是,我们一家五口人上下老,拼着性命都不要,是来诬陷你的?陷害你的?”
妇人哭得眼睛都肿了,捶地怒喝一声,
“好一个状元胞姐!口才果然了得!这红口白牙血口翻张的,就想将这五条性命与你这酒楼脱了干系?!我告诉你!这不能够!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睛瞧瞧,这到底是怎样的世道啊”
这番凄厉决然的哭喊声,使得人群骚*动不安。
围观者瞧阮珑玲的眸光变得愈发鄙夷,阮珑玲甚至能听到他们在议论阮成峰的人品,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大声偏帮着妇人咒骂了起来!
那妇人一口一个“状元胞姐”,听得阮珑玲太阳穴直跳,心中愈发觉得蹊跷,可到底是人命官司在前,她不好态度太过强硬,也只能软声道,
“这位娘子,我家掌柜方才已经派人去京兆尹报官,厨房中的菜肴也已经封存待验了,你放心,待会儿等官差来了,这膳食有没有问题,仵作一查便知,绝不会随便污蔑了谁,定会给你个公道的”
“想必此刻这位娘子也累了,来人”
阮珑玲给阿杏使了个眼色,“将这位娘子扶去厢房好好休息。”
几个胆大的婢女听号令,绕过尸体走了上来,架着妇人的肩膀就准备将她往后头的厢房中拖。
“杀人啦!仙客来杀人灭口啦!”
“你们这样一家黑店,我若去了旁的地方,岂还能有命出来?!你们毒杀了我们一家五口还不够,竟还想杀了我!”
谁知那妇人力大无穷,不仅从婢女的围堵中挣脱了出来,甚至还将她们推到在了地上!
妇人肿起的眼眶中射出寒光来,随抓起一道桌上的菜肴,就阔步朝阮珑玲走来,将食物直直朝她嘴里塞,满怀着愤恨念念有词道,
“你不是它没有毒么?
好啊!你把它吃了,我就信它没有毒!你吃啊!你吃!你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将它吃下去!”
妇人一面,一面用蛮力试图掰开阮珑玲的舌腔。
围观者众多,可到底不想牵扯进人命官司中,又摄于那妇人的气魄,一时间竟无人敢上前阻拦!
“呜呜”
这妇人不对劲!
她中的食物定然有异!
阮珑玲彻底明白过来之后,只拼命抿紧了嘴巴,想要挣妇人的对她的禁锢,可胳膊到底掰不过大腿,那妇人犹如一块铁墙般,根本就纹丝不动!
此刻,她的发髻已经被那妇人抓挠得不像样子,尽数散落,犹如大街上的拍花子,外衫早就破了,双臂被妇人从身后死死钳制住,朝天仰着脖颈,躲避着妇人欲要塞入嘴里的食物
就像一只动弹不得,引颈待戮孤鹤。
拜托了!
谁来救救她
谁来帮帮她
阮珑玲用眸光求助着围观
的众人,可目之所及,众人皆纷纷将头扭开躲避目光。
力气逐渐殆尽
她眸光中透出绝望的光芒来,就在她支撑不住,就要张嘴的瞬间
人群外传来振山动地的脚步声,伴随着盔甲的碰撞,佩刀由鞘中拔出的尖锐冷器声塞山挤海的人群,被从中间硬生生开辟出条越半米的行道来。
身穿铁甲的黑骋铁骑在前头开道,然后分立在了道路两侧,打头的那两个拔刀上前,三下五除二,就将禁锢阮珑玲的妇人直接按趴在了地上。
春光一地金辉。
人群的尽头,快步迈入一男子。
一身流光溢彩的紫袍,裳上的金龙仅比皇袍缺了区区半爪,气势擎天,不怒自威,昂首负,踏光跨入厅内
出现的瞬间,众人屏气噤声,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知是谁先将他认了出来,颤着嗓子高喊了一声,
“参见首辅大人!”
阮珑玲眼睁睁瞧着在场众人双膝一软,全都如风吹芦苇般倾倒跪了下去,冲着来人俯身叩首。
只有她望着眼前之人呆愣在当场,迟迟缓不过神来,她顾不上方才在与妇人拉扯推搡间,浑身上下泛起的酸痛,满脑子都只有一个问题。
?
什么
他们唤王楚鳞做什么?
首辅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