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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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十八章

    仙客来宽阔的厅堂当中,从入门处的连廊,至楼梯口的台阶,直至后厨的门帘后各种达官显贵,平头百姓密密麻麻跪了一地,约莫有上千余人。

    众人毕恭毕敬跪着,甚至刻意放慢了呼吸声,生怕冲撞的首辅尊驾。

    空气停滞,落针可闻。

    整个仙客来,唯有那一对男女伫立在原地,相望对视。

    一个是身着紫袍,通身华贵,握权柄的擎天重臣。

    一个是衣着凌乱,满面油污,发髻散落的微末商女。

    中间只寥寥十数步,却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万丈鸿沟。

    整整五日。

    阮珑玲隐隐预感王楚鳞一定会再来,可却未曾想到,他竟是以首辅之姿出现在她面前。

    短短一个时辰之内。

    先是有人以性命做饵来攀污阮家。

    后有被拒婚了的旧情人携重兵救她于水火。

    这两桩要事令人没有丝毫喘息的余地,齐齐如同滔天巨浪般涌了上来,将她拍打在岸,海水涌入舌腔,使得呼吸都觉得困难。

    望着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庞

    她忘了跪。

    忘了磕头。

    忘了请安。

    只下意识,抬起袖边,将脸上的菜渍油污擦了擦。

    男人灼灼的目光,由跨入厅堂的瞬间,就一直停留在她身上再未挪去旁处原本慌张至极的关切眸光,在那妇人被制服的瞬间,变成了微而可见的怜惜。

    见她无恙后,李渚霖紧按了按指尖的扳指,而后抬眸绕着厅堂环视一周,语气格外寒森,

    “这仙客来,本候近日倒也常来。

    若这菜羹有毒,本候岂不是第一个就命丧黄泉?!”

    目光所到之处,跪伏在地的百姓们,愈发将脊背弯了弯。

    “此案尚未查明之前,若有人敢恶意散播谣言,搬弄是非,引得人心动荡,斩立决!”

    “天子脚下,国都京城,竟无端闹出五条人命来。

    薛烬,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男人气盖山河地发号施令着

    每一句话,在场者便多蜷缩一次。

    方才闹出的事故,足以能让整个阮家覆灭。

    可他短短只言片语,就将仙客来从流言蜚语中摘了出来,至少在案情明了之前,不会再有人敢置喙半句。

    望着眼前的男人,展露出以往从未见过的陌生模样。

    阮珑玲此时此刻眸光震动,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微微发颤,才终于有了些他真真正正是首辅的实感。

    这就是权?

    这就是势?

    普通百姓的灭顶之灾,于当朝首辅来,不过就是衣袖间的浮尘?

    所以商户子弟王楚鳞,实则是当朝首辅李渚霖?

    是首辅与她有过肌肤之亲,月余欢好?

    首辅为了她整整五年未娶?

    首辅求娶她做正妻,她断然拒绝?

    她甚至瞒着首辅,生下了个二人的孩子?

    思及此处,阮珑玲两眼发黑,双腿一软彻底站不住,斜斜朝一侧倒去男人立即阔步上前,伸出臂将她娇弱柔软的身躯揽入怀中,双膝一屈,将人打横抱起,阔步朝楼上的厢房中行去

    所过之处,百姓们纷纷收拢了垂落在地的衣袂往一侧避让,眸光中纷纷流露出惊异之色来。

    ?

    首辅大人不是已经与富国公府的嫡次女订婚了么?

    婚期就在眼前了?

    现在却在大庭广众之下,这般照拂这商妇?这不是在打富国公府的脸么?

    “我果然没有料错,就是这个商妇坏了我的好事!”

    三楼厢房中的张颜芙,倚在隔窗将楼下所发生的一切,都瞧在了眼里,眸光中恨不得喷出火来,

    “如今太后娘娘还未收回赐婚的懿旨呢,这婚都还没退成,霖哥哥竟就丝毫不顾及我这未婚妻的脸面,大庭广众之下就与那商女搂抱上了?”

    旁人或许不敢窥视首辅真颜,可张颜芙却将李渚霖的神色看得清楚。

    他瞧那商妇的眸光那般心疼,怜惜仿若那商妇是这世上最紧要之人!只怕是她若当真损伤分毫,只怕他会让这楼厅中袖旁观的众人,都会去给那商妇陪葬。

    可霖哥哥却从未这样看过她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从来都是亲近不足,疏远有余的。

    此刻嫉妒,懊恼,忿恨这些诸多情绪全都涌了上来。

    张颜芙攥紧指尖握成了拳,指甲深陷进皮肉中,咬着牙根道了一句,

    “霖哥哥竟来得这样快。

    哪怕只要晚来半瞬,只要半瞬!那商妇必死无疑!”

    彩云在一旁忧心忡忡劝道,

    “姑娘,我瞧着首辅大人对那商妇好似是真的上了心,只怕您就算强行入了首辅府,也是争不赢的!

    不如不如咱们就不要再拖,正好揪住首辅大人在外拈花惹草的由头,快快回府答应退亲?如此不仅脸面上过得去,且还能得了实惠啊!”

    “退?我为何要退?

    莫非我要看着霖哥哥要被那个妖艳贱妇蛊惑住么?我不好过,那商妇也休想好过!我不能嫁给他,那其他女人都休想嫁给他!”

    张颜芙恢复了些心气,盘算起了应该如何处理这桩棘之事来,她垂下眼睫,冷着眸光朝那五具横陈着的尸体望去,

    “这动静闹得倒是大,可会出纰漏?

    那薛烬可不是好糊弄的。”

    “姑娘放心,他薛指挥使再不好糊弄,可咱富国公府也不是吃素的!这家人底子干净得很,原本就尽数染了恶疾活不了多久,此次也是心甘情愿赴死,其余后事都已打点妥当。

    就算没能伤着那商妇,咱们富国公府也必能摘得干干净净。”

    张颜芙长长吁了一口长气,这才回终于安了心。

    “那便好。”

    。

    这头。

    阮珑玲倒也并未完全昏阙,可受惊之下,也没有了力气挣扎,只能任由着男人抱在怀中

    她抬眼朝上望去,先是看见了男人线条分明的下颚,紧而就是那张棱角分明的面庞,鼻梁高挺,眉骨优越,薄唇紧抿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

    为何分明同是商户出生,王楚鳞在她面前却格外霸道些,那些无端的专*制又是从何而来?

    “我会允你与我一同回京,赐你一个名分”

    “阮家商行的这些家底,于我家来,委实连九牛一毛都不及,更莫遑论你这商女身份委实微末”

    “做我家的妾,不比别家。从今以后你不必对任何人卑躬屈膝,屈迎奉承”

    当年王楚鳞在扬州的这些话语,这五年间她从未忘却过一次,她以往只觉得他是自大狂妄,可现在看来

    不得不,他确是有如此的资本。

    堂堂首辅,原就该配富国公府那样千金姐才是

    她一个商女,竟竟与他叫嚷着要做妻?

    阮珑玲别了别脸,一眼就瞧见他胸口衣裳上,用金线绣着腾云飞舞的巨龙,那金龙威风凛凛,令人望而生畏

    而此刻,金龙竖立的龙角上,却被她脏污的面庞蹭沾上了一颗翠绿的葱花,显得凛然不足,却可爱有余,甚至还带了丝诙谐滑稽

    瞧着,确是不相配的。

    入了厢房。

    李渚霖将她轻柔放在床榻之上,然后坐在榻边,并未话,只附身眸光熠熠望着她

    阮珑玲下意识想将他推离些,可指尖伸出的刹那又收了回来,是了,他现在不是商户子弟,而是至尊首辅。

    以往她确实可以任由着性子胡作非为,真实恣意,毕竟作为商户子弟的王楚鳞不能奈她如何,可现在既然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那相处时便不能再那样随意了。

    毕竟满晏朝上下,谁都忤逆首辅?

    谁都不敢,哪怕是皇上。

    阮珑玲愈发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震然又心慌,惊惧又惶恐只浑身轻颤着,不敢抬眼再瞧他一眼。

    果然生分了。

    李渚霖将她的反应瞧在眼中,并未什么,只从袖中取出块洁白无暇的巾帕来,一点一点,细细地擦拭着她脸上的污渍。

    阮珑玲一眼就认出了这块巾帕。

    那日在桃坞中与刘成济退婚,她当时哭得泪涕横流,是他递来这块巾帕帮她拭泪。

    她莫名涌上股泪意。

    他不是首辅么?

    要什么好东西没有?

    竟还留着这旧物随身携带

    残油污渍被擦尽之后

    那张面庞又重新焕发出娇妍艳色的光彩。

    李渚霖望着她眸光一痛,抬起骨节分明的指尖,缕了缕她额间垂落的鬓发,

    “珑玲,我知你要强。

    可并非这世间的所有事,你都能抵挡得住的。”

    这句话直戳人心。

    使得阮珑玲彻底崩不住,两行清泪由眸框中顺着面庞滑落而下,砸湿枕巾。

    就算她世面见得多些,可那到底是五条活生生的人命呐

    她心中也觉得害怕,也很慌张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哪怕她脸上露出一丝心虚,这偌大的阮家就要被别有用心之人当靶子打。

    她若不挺身而出站出来忍受责难,莫非推个跑堂的上去糊弄么?

    她无声哭了几息,到底不愿将这份柔弱展露在他面前,又将脸往旁边撇了撇,尽量以不卑不亢的语气,略带了些自嘲又不失尊崇,低声下气道,

    “尊贵如大人,那些奸邪魔障自然不敢近身。

    可民妇微贱,家中又有老,不幸碰上这样的弥天大祸,若再不上前抵挡一番,恐怕要被碾到骨头都不剩。”

    李渚霖闻言心尖骤疼,伸将她垂落在背面上的纤纤玉指,紧握在中。

    “只要你愿,从今往后我护着你。

    以往的一切承诺皆作数,即刻成亲,迎娶为妻。”

    阮珑玲虽也还是畏惧权势,可到底还是一点点将指尖由他中抽了出来,眸光澄净中带了一丝怯懦,紧抿着唇颤声道,

    “这话首辅大人从前问过我一次,那时我就不愿。

    现如今,也还是不愿。”

    面对着眼前的紫袍重臣,阮珑玲愈发心怯,回完话额间尽是虚汗,她知这个答案并不是他愿意听到的,只得掀开薄被,跪在了床榻上,朝男人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首辅大人,民妇不过是得上天眷顾,才在五年前与您偶然生了段露水情缘

    民妇到底几斤几两,自己心里再清楚不过,民妇此等蒲柳之姿,实在是难登大雅之堂,不配为首辅之妻。”

    “以往民妇对您多有冒犯,还屡次三番出言不敬,实乃民妇的错,可万望您大人有大量,瞧在民妇有眼不识泰山的份上,绕过民妇这一遭。”

    阮珑玲将头磕得哐哐响,床板震动,帷幔飘扬。

    “大人放心,民妇绝对将这桩旧事烂在

    肚子里,再不会和第二人,一直带到坟墓里去。

    明日,不,今晚!今晚民妇就有多远滚多远,再也不在京城中碍您的眼。”

    “民妇不配,也当不起大人的这番情意。

    只求大人放珑玲一条生路!”

    哪怕痛哭流涕。

    哪怕摇尾乞怜。

    哪怕要与她挚爱的家人分离

    阮珑玲都不愿嫁给他?

    抵死不从?

    呵。

    好。

    很好。

    不愧是他看中的女人,确是块硬骨头。

    李渚霖腾然站起身来,不耐地微扭了扭脖颈,紧而焦躁地在房中转了两圈,他双眼充血,望着那个跪在榻上瑟瑟发抖的女人,眸光逐渐晦暗

    “阮珑玲,我这么两次三番征求你的意见

    是不是太给你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