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林随意人生第一次感觉被戏弄。
他是不信的。
他学历是低了一些,却也是个正常人,正常人就不可能听信鬼话。
不过是他自己开口要问,问了自己又不信,他闭上嘴巴受死,就不多话讨这个嫌了。
因为不信,也就不想多问了。
可林随意藏不住心思,‘我不信’三个字他确确实实没出口,但脸上的的确确写上了‘我不信’。
他这边不信,社婆却偏要林随意信。
甚至于社婆已经愿意自己与林随意交流,没让尸体代为传话,只是尖细的声音透着对林随意肮脏的厌恶:“甲辰年己巳月戊子日,你与他交颈而卧、耳鬓厮磨、殢云尤雨。”
这句话林随意没听太懂,只能大致明白社婆想表达的意思。
他在这个时间点与楼唳有了实际关系,但具体时间林随意不知道。
还不等林随意去问竹竿‘甲辰年己巳月戊子日’到底是什么时候,旁边的竹竿对着空气里的尖细声音大喝道:“胡八道!”
“甲辰年己巳月戊子日为2024年5月24日,现在才2023年!”
林随意皱起眉。
社婆再次‘咯咯咯’地笑起来,它的笑音不是前几次嗅到有趣的笑,反而带了一种‘只缘身在此山中’的嘲笑。
嘲笑之后,他们头顶的灯笼明明灭灭,垂吊的尸体不断挣扎。
社婆不再与林随意和竹竿多言,而是去寻找今晚的其他食物。被伥鬼从土楼带来这里的并不止林随意和竹竿,土楼中也有符合社婆需求的人。
林随意暂时压下自己的不解,向后来者望去。
比他们后面来到此处的人有三个,两男一女,此时哆哆嗦嗦地坐在满是淤泥的地上。
和对待林随意与竹竿一样,社婆用尖细的声音先与这些人聊了聊,随后声音便沉寂了下去。
杨柳垂吊般的尸体纷纷下地,它们拖着来到这里的人往前去——因为太暗,林随意此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在一片满是淤泥的滩涂上,不远处就是水。
它们正把来到这里的人往水边拖去。
林随意暗自舒口气,他没看见玥,而此时显然到了社婆的杀人时间,明玥是躲了过去。
竹竿也被拖走,他惨叫一声:“随意哥!”
只有林随意被留在原地。
林随意一脚深一脚浅地追赶竹竿,追到水边借着悬在半空的纸灯笼,林随意终于看到吴阿伟口中的船。
是一条挂满丧幡的船,这些人正被伥鬼拖上船。竹竿正撕心裂肺吼着救命,拖着他的伥鬼突然不拖他了。
之后又来了几个伥鬼,它们托举起竹竿,把竹竿的脑袋放进原本吊着尸体的绳索里。
竟然是要吊死竹竿。
竹竿双抓着绳子,脚下不断挣扎。林随意知道自己与这些伥鬼的实力悬殊,不然他就不会被拖进这里来,他等着伥鬼吊住竹竿离开后,才赶紧追到竹竿身边。
“程崖。”林随意急急地:“踩住我的肩膀。”
他就站在竹竿的脚下,好在他并不矮,竹竿踩在他肩膀上就不会失重而被勒死。
竹竿看不见林随意,林随意便拿住他的双脚引导他将脚垫在自己肩上。
竹竿是瘦,也是个大男人。
林随意用肩膀撑起他的时候,自己脚下的淤泥被他和竹竿两个人的重量压出一个几厘米的凹陷。
竹竿在林随意肩膀上站稳了,就赶紧去解套住自己脖颈的绳子,他越是解越是想逃脱,套住他的绳索就勒得越紧。
林随意听见竹竿
不顺的呼吸,道:“程崖你别动,解不开就不解了,我能撑住你。”
竹竿声音被绳子勒得变形:“不能一直这样啊”
林随意再撑得住也不能可能撑到天荒地老,林随意安抚道:“天亮就好了。”
竹竿眼珠子看了看四周,若不是灯笼照明眼前是一望无垠的黑:“这里哪有天亮,随意哥,你别管我了。”
“这里有没有天亮没关系,土楼有。”林随意道:“土楼天亮了,楼先生会来救我们。”
竹竿:“随意哥,别管我了,咳咳咳被害的人都是凭空消失,楼先生和我哥在房间找不到我们,肯定也以为我们被害了,他们做不了什么的。你别管我了,你去找找出路吧。”
“我给楼先生留了线索。”林随意道:“楼先生会来救我们的。”
竹竿愣了愣:“真的?”
林随意:“嗯,你别乱动绳子了。”
等竹竿安静下来,林随意心地调转了个身形,面朝向不远处的水边。那些被伥鬼推攘上船的人在跪下求饶,可伥鬼丝毫不为所动。船装满了人,它们把船推入水中,然后用脚作桨去划水。
划着划着它们的指脚趾就生长出了薄薄的皮膜,等它们将船推到水中央,伥鬼们就像青蛙入水一样,‘噗通’跳入水中再也不见。
船被推到水中央,船上的哭喊声却并没有减少。
船上的人的呼救声反而越来越大,船开始漏水,濒死的绝望让他们冲着岸上的林随意呼喊,求林随意救命。
很快地呼救声开始衰弱,船中灌满水开始下沉。此时的水就像吃人的大口,把船和船上的人一口囫囵吞下。
呼救声止,一切风平浪静,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因为林随意调了个反向,竹竿也跟着林随意转了个方向,他也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幕,喃喃道:“这就是吴阿伟的沉船吧。”
林随意道:“应该是。”
他还记得吴阿伟向楼唳过梦后,楼唳问了吴阿伟两个问题:船是什么船,沉还是没沉。
现在有了答案。
船是丧船,丧船沉了。
竹竿的声音从头顶飘下,林随意听竹竿:“梦丧船,吉。梦身坐丧船中,主藏财不露。”
林随意道:“丧船沉了。”
“是。”竹竿道:“梦舟沉水底,是大凶之兆。”
林随意记得梦林玄解中对于舟沉水底的梦境的记载,舟沉水底是大凶之兆,凡梦此者,往蹇来连,木浮水泛,有凶无吉,
要解梦就要清楚舟是谁家舟,水是何方水。
不过现在他们知道了,舟是社婆的舟,水是社婆的水。
“程崖。”林随意请教道:“往蹇来连,木浮水泛是什么意思?”
“往蹇来连是往来皆难、进退皆难的意思。”竹竿道:“木浮水泛没有特定的意思,我和我哥都是以字面意思来解。”
林随意低头琢磨了一下。
木浮,便是木头浮起。
水泛,便是泛滥之水。
而木头只在水中浮起,木浮水泛就形象起来了。
再加上往蹇来连,便是浮在湖海中的木头,无处可去,前进无法抵达终点,后退也无法回到起点,也无人往来,要一直漂浮下去。
用‘往蹇来连,木浮水泛’比作人的话便是
林随意默了默道:“死在水中,无人打捞无人知晓,一直漂浮下去。”
“是这个意思。”竹竿道:“木浮水泛,火不能生,死无棺木。吴阿伟这个梦是在提醒他即将死在湖海里。”
林随意想到自己之前解的凶煞,他解吴阿伟有一亲密之人,吴阿
伟与亲密之人曾有矛盾隔阂,后来吴阿伟对亲密之人百般将就,实则亲密之人并不是为了和好才回到吴阿伟身边,而是为了害吴阿伟。
现在通过沉船来看,他解的思路没有错,吴阿伟会被害死,不然吴阿伟好端端地怎么会死在湖海里。
林随意抬头看了看这片之前悬挂尸体的绳索:“梦有人吊死”
竹竿道:“梦有人吊死是警告,外出旅行的话会遇险。”
林随意把之前解得凶煞给竹竿了,竹竿道:“看来吴阿伟的这位亲密之人就是借着外出旅行的理由将吴阿伟推入水中,然后带走了吴阿伟的钱。以梦的预示来看,吴阿伟要一直漂浮在水里,也就是吴阿伟的这位亲密之人已经布下了周密的杀人计划,吴阿伟死后都没人知晓。”
原本梦身坐丧船中,主藏财不露,但又因吴阿伟这场梦有凶无吉,所以吉就成了凶,吉是主藏财不露,凶则是反义,便是钱财不仅露了还漏了。
死于非命,钱财还被尽数拿走,吴阿伟的这场梦能不凶吗。
林随意道:“可惜没看见社婆真容。”
社婆只与他们隔空交流,并未显现。一个人难免身边都有几个亲密之人,父母足爱人子女甚至挚友也都能算亲密之人,亲密之人的范围还是太大,无法锁定到底是谁在布置计划杀害吴阿伟。
若是看清社婆真身,或许就能锁定吴阿伟的这个亲密之人。
“随意哥,以我们的能力将梦解到这个地步,我们已经做得很好了。”竹竿道:“现在关心的不是社婆真容,而是我们能否把解到的信息带出去。我们在这里待了很久了,土楼应该天亮了吧,楼先生怎么还没来救我们。随意哥,你确定楼先生能看见你留下的信息吗?”
也不怪竹竿担心,被伥鬼拖走时竹竿毫无抵抗之力,林随意既要救他还要给楼唳留信息,竹竿担心的是林随意在慌忙之下无法留下足够起眼或者足够多的信息,以至于被楼唳忽略。
林随意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有种感觉”
竹竿吃惊:“感觉?!!”
于此同时,梦境土楼。
竹竿看着满屋的狼藉脸色差到极点,玥捂住嘴,一时不知道自己是该庆幸选择躲在床底还是愧疚自己选择床底而让林随意和竹竿被动选择衣柜。
“他们俩”
叶之悬看着地上的痕迹,很明显昨晚房间里的两个人与那些东西殊死一搏过。
竹竿冲去衣柜边,抓着地上散落的木板:“我他妈的,怎么就不把衣柜再钉牢一点!”
他悔恨地咆哮:“啊啊啊啊啊!”丧气地跌坐在地:“程崖”
“再钉牢一些,他二人真就会没命。”楼唳启唇。
众人瞬间朝着楼唳看来。
楼唳走到衣柜前,他挑出一块木板,先把竹竿赶走,再把木板上缠住的布条取下来,他摸了摸布条,似乎布条上还留有林随意的温度。
随后他用这块木板断裂的一头在心处划了一下,心立即渗出血。
血珠一滴滴落下,汇集在一处。
楼唳用指尖蘸了下,以血为墨画出一道符咒。
旁边的人瞧了楼唳画出的符咒,竹竿愣了愣:“鬼门洞开符?”
叶之悬和胡瑞走近过来,叶之悬疑惑道:“这也有域?”
玥盯着楼唳,又看看胡瑞:“是随意和程崖没事的意思吗?”
“应该没事?”胡瑞看着楼唳沉静的模样,道:“看样子是没事。”
“你往后站些。”胡瑞道:“免得有东西从域里冲出来。”
玥脸色苍白地后退,“什么什么是域?是阴间吗”
胡瑞解释
道:“域不算是阴间,当脏东西太多太凶,它们活动的区域就会被隔出来。人间的鬼打墙就是撞了域,没想到吴阿伟的梦境里竟然也有域。”
楼唳画了符,轻声念道:“开。”
随着他这一声,原本的衣柜就出现了一个黑洞,楼唳朝里看去,看到满身污迹的林随意,他拧了下眉纵身跃入洞中。
“程崖!程崖。”
黑洞大开透出的光刺了林随意眼,他在模糊视野里看到影影绰绰的楼唳,他喜极:“楼先生来了!”
“看见了看见了!”竹竿也大喜。
不过他们俩不敢乱动,只有激动地等待楼唳来到他们面前。
视野里楼唳的模糊的身影越来越清晰,林随意忍不住呼唤:“楼先生!”
楼唳脚步加快一分。
林随意又唤:“楼先生!”
楼唳就又加快一分。
等林随意唤第三声时,楼唳来到他面前。
“楼先生。”林随意道:“我就知道您一定会看见我留给您的提示。”
楼唳道:“很显眼。”
林随意笑起来:“您看到就好。”
楼唳拍了下竹竿的腿,淡声道:“下来。”
竹竿试着动了动,发现绳索不再勒住自己后,他从林随意肩上跳下。
林随意撑着竹竿站了许久,双腿本就酸胀难耐。竹竿跳下来,他一时没站住,往后踉跄了几步。
楼唳眼疾快撑住他。
竹竿也忙去扶林随意,林随意摆摆:“我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有楼唳撑着林随意,竹竿这才松,他对楼唳道:“我还担心您会忽略随意哥留给您的提示,是我想多了。”
“有眼就能看见。”楼唳将放在林随意后背上,撑着林随意不让他摔下:“能走?”
林随意:“嗯,能。”
楼唳并没信他所以没有松开他,林随意还是由楼唳撑着带出了这里。
回到土楼,叶之悬赶紧拧开两瓶糖水,让林随意和竹竿补充体力,而楼唳却出了门,林随意等楼唳离开了房间,才收回目光。
“谢谢。”林随意道谢,捧着瓶子边喝水边想楼唳这么早是去哪里,还不到祭祀老人问社婆需求的时间。
发现林随意追随楼唳的目光,竹竿道:“今天老头不会再去宣布社婆需求了。”
林随意瞪大眼睛,竹竿忙:“怎么回事?”
叶之悬道:“还要靠楼先生。”
“土楼有男女不能在夜晚同住的规矩。”叶之悬:“恰好卖部里有卖黄纸,楼先生便用黄纸扎了纸人。我早听闻楼先生的纸人能骗过阴差,就是与活人也无二异,在梦境里肯定也能骗过凶煞。”
竹竿道:“那纸人姑娘便在昨晚去了祭祀老人房间,天亮后祭祀老人便死了。”他对竹竿道:“程崖你没看见,那姑娘灵动极了,那双马尾一摇一晃跟真的头发一样,还能开口话。”
“哇。”竹竿惊讶一声,随即沉着脸遗憾道:“可惜我与随意哥都没看见。”
竹竿道:“随意跟着楼先生,怎么会没见过楼先生的纸人,只有你是没福气的。”
叶之悬对竹竿道:“楼先生应当去收回纸人。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指不定楼先生回来后,你就能见到纸人了。”
“那也只是纸人模样了,无法亲眼看见楼先生给纸人点睛。”竹竿看向林随意:“随意哥,你见过楼先生的纸人没?”
林随意没吭声。
竹竿拉了拉他:“随意哥?”
林随意这才回过神,他看向竹竿:“我应该没见过。”
胡瑞面露担心:“不
过楼先生在梦里用了纸人和符咒,必然会惊动梦主,希望之后一切顺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