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第 37 章 怜儿很喜欢殿下呢。……
梵婴睁开眼睛的时候,梵识意已经醒来了。
少年披散着一头黑发,一双琥珀色的眼睛显得幽惑冷冽,像是不亲人的野猫。
与容貌形成极大反差的是,他支起一条腿,背靠着墙,懒懒散散毫无戒备地坐在冷硬的地板上,等着她为他解开脖颈和脚上的锁链。
梵婴赤着脚,踩在丝绒铺就的地毯上,漫不经心地吩咐他:“抬头。”
他平静地扬首,她的指便灵巧而轻易地一按,那关锁便开了。
她叹口气,十分无奈的样子:“王兄自己也解的开,为什么一定要我来呢。”
他顿了顿,想些什么,但是却发现无话可。
他在想什么?
他也不知道。
好像是一边觉得罪恶,又一边觉得恐惧——恐惧她又玩腻了。
他也不准这些天来头痛的好转到底是因为心魔一点点好起来了,还是因为他深陷其中与之共存了。
他也不敢想。
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好。”
她又倏忽地一笑,伸出温软的奖励性地摸摸他的头,孩子欣赏大狗狗一般道:“开玩笑的啦。”
他恍惚了一瞬间,随后下意识又答道:“好。”
他猛地偏过头,有些狼狈道:“我去早朝。”
梵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后俯下身来,二人之间似乎只有一根指头的距离,她对着他的面容,看着他的眼睛:“王兄,大清早的你怎么了?”
“为什么要躲着我呢?”她轻笑一声问道。
梵识意的脊背紧绷,逃无可逃似的,强装镇定道:“你想多了。”
阿婴实在是太过敏锐了。
他昨晚除了做噩梦,还做了一个别的梦。
他梦见,自己已经成为了名扬天下的道君的时候。
按理,阿婴应该不会出现在修界,更不会出现在那些人的身边。
但是他却看见了她,辗转于各个修真界大能之间。
他很嫉妒。
他记得梦中的自己,无数次按捺不住想要杀人的欲望。
不过那也只是个梦罢了。他不可能损毁自己的修行,乱造杀孽。
梦中他便那样扭曲地注视着她。
他偷偷打听她的消息,不止一次若无其事一般询问旁人有关她和别人的事情。
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
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他确实是这样想的。
既然都是玩弄,既然都是达成目的——
为什么,不选择我?
但她确实无往不利。
那么多人,她都得到了他们的心,但是她达成目的后又很快弃之如敝履。
梵识意甚至在其中看到了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一个人。
修界所尊敬的,近乎天神一般无私温和的人。
他惊骇地发现,就算是那样的人,那样博爱,那样无情的人,也会偏袒众生之中其中一个。
他时时刻刻清楚梵婴在哪里,做了些什么。
可是身为掌管修界刑罚,铁面无私的那个人,竟然徇私枉法
阿婴在他梦中杀了某个人。
她藏得的确很好,若非没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不会有人怀疑到她的头上。
但阿婴树敌太多,那一点点的不完美也成为了最完备的证据。甚至已经有人准备好了留影珠,将那天的事情重现了一遍。
这是只能定下死刑,盖棺定论了。
阿婴站在雪地里,众人跪在冰面上,大气不敢出地等待着那人的审判。
那人虽然慈悲温柔如月神,但向来雷霆腕,赏罚分明,不可逆转其心意。
那人垂眸,如同一尊冷面无情的神祇玉像。
众人便在这风雪中不敢再发一言,低头俯身。
阿婴只是笑着,一身红衣,站在那里,抬头无畏无惧地对着那人罕见的冰霜脸色,扬起一个微笑。
那是一个拿定了主意,像是撒娇的,趾高气扬的猫一样的笑容。他哪里能读不懂阿婴的表情。
阿婴是在对那个人“我知道你才不会动我呢”。
一个红衣烈烈如烧,一个裹着一身素雪,肃杀万物。
虽然那人温和,但从未有人敢如此僭越。
那人清润的声音庄严:“梵婴,上前来。”
她便穿过无数低头跪拜的人,走到了祭坛前。
祭坛前甚至还有血。
那是梵婴反抗那些拉着她跪认处罚时,打伤那些人留下的血迹。
她饶有兴味地看着他看完了这留影珠的内容。
梵识意隐隐约约听到了个不太真切的声音。
那声音好像很着急:“宿主!”
然而梵婴一动不动,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人。
她似乎是在回答那个声音,她含着笑道:“别着急。”
众人听见她被叫上前去,喜不自胜——这妖女总算要血溅当场了。
然而,道尊只是淡淡开口道:“到我身边来。”
众人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但是无人敢抬头,也就无人看见,那红衣少女拖着带血的长剑,双眸弯弯地走上一阶又一阶,最终来到了他的身边。
梵识意听见她唤他:“雪雪。”
别人没有听见,那个人却听见了。
那人的面容上森然冷意依旧,却道:“不是不爱见血?”
梵婴歪了歪头:“嗯?”
对方极其轻地叹了口气,随后低声无奈道:“那就站到我的身后。”
他甚至没有问人是不是她杀的。
梵婴对他笑,伸出勾他宽大衣袖里的指。
梵婴笑嘻嘻道:“我就知道,雪雪一定会相信我的。”
他眼眸深深地看她一眼,随后极轻地皱了皱眉:“不知拿你怎么办才好。”
她像是没听懂一般无辜地眨了眨眼,随后站在了他身后。
他的身影完全覆盖了她的,众人此时就算抬头,也只能看见一片红色的衣角。
阿婴平安无事。
二人一同消失之后,梵识意看见人群中有一个少女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
“怎么可能?”她不明白,“我确认了那么多遍,留影珠是真的记录下了”
她一瞬间明白了一样,咬牙切齿道:“一定是谢沉璧,或者是周”
“冷静点!”她身边的男人厉声道。
她被吼了一个激灵。
那男人眼神深如鹰隼:“谢沉璧也好,周眠也好,总归不是最坏的情况。”
“最坏的情况?”那少女喃喃道。
那男人眼眸望着飞雪,齿冷道:“最坏的情况,就是连圣人,也生出了私心。”
梵识意一瞬为这句话感到极度寒冷。
圣人圣人怎么可能会生出私心?
道尊绝不可能
然而他又看见了离开之后的梵婴和道尊。
道尊神情温和,问道:“阿婴,人是你杀的?”
梵婴皱了皱眉,笑吟吟道:“雪雪,别我不爱听的话。”
这样僭越的话,道尊也没有一丝怒色。
岑覆雪叹口气,随后跟随她行走在积压了薄薄一层雪的山道上。
他顺从道:“好。”
随后他又道:“饿了吗?”
他总是拿她没有办法的。
他温柔而严肃,微微蹙眉,随后梵识意不可思议地听见他低声道:“我究竟是哪里没有做好正面榜样呢”
梵婴冷哼一声,和赌气的孩子一般越走越快。
但是梵识意明显看得出,她是装的。
梵婴咕咕哝哝道:“你怎么这么唠叨。”
她利落道:“我去找阿眠师姐去了。”
道尊似乎终于有点怒意:“岑雪婴,你站住。”
但是他再怎么庄严肃杀,在她眼里不过就是个纸老虎。
梵婴转过身,对他做了个鬼脸,随后转身跳上剑,御剑,一阵风似的就不见了。
梵识意看见梵婴来到了一个院子里。
梵婴进了院子,就开始唤人:“师姐!师姐在不在!我被人欺负了!”
一个淡青色的影子便从树上落了下来。
梵婴面前便站了个少女,少女颀长秀丽,眉目英气舒展,如刀剑一般,但一眼便知道是个沉默寡言的。
少女似乎知晓她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你和师尊吵架了?”
梵婴翻个白眼,扑进她怀中,委委屈屈道:“姐姐!”
少女的语气不易察觉地放软:“谁欺负你了?”
梵婴告状:“那些人我杀人了!”
周眠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
“雪雪还问我到底是不是我杀的,他一点都不相信我!”梵婴状似伤心欲绝。
最终,周眠还是极其公正地了一句话:“师尊他虽对谁都亲切温柔,但并非对谁都任意偏袒。”
梵婴十分不赞同的样子:“他哪里偏袒我了。”
周眠容貌生得冷冽不可高攀,但对着梵婴,声音却是放柔了几分:“那是谁诬陷你,我去替你杀了他。”
梵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笑得很甜:“我就知道师姐一定不会我不爱听的话。”
周眠顿了顿,什么也没有,随后道:“对。”
她会为阿婴铲除一切障碍。
而梵婴,看着她的表情,却若有所思地微微一笑。
梵识意忽的好像想起了这人是谁。
周眠。
岑覆雪唯一的弟子,据天生剑骨,日夜苦修,但无人见过她。
梵识意一瞬间有点恍惚。
竟然连周眠也
随后梦醒。
梵识意醒来时,也只记得,恍惚梦见了阿婴辗转于各个大能之间,却并不能详细记得里面的大能都姓甚名谁。
他揉了揉太阳穴,随后心中暗道,自己怕是想得太多。
阿婴并非妖魔,怎能那样玩弄人心。
他走出宫殿的时候,恰逢艾带着一宫女进殿,行了个礼。
那宫女低垂着头,只能看见雪白瓷器一样的侧脸,和两弯低垂的纤长的眼睫,蝴蝶一般漂亮无害。
她眼下一颗殷红泪痣,让她虽不抬头,也让人难以忽视。
连梵识意这见惯了修界美人的,也多看了她一眼。
但梵识意还未想到什么,艾便带着那一低头垂首的宫女和他擦肩而过了。
他似有所感地回过头,看那宫女一眼,总觉得哪里眼熟。
这宫女虽弯着腰,垂首,但也看得出身材颀长。看不清脸,周身的氛围却让人觉得难以忽视,必定是美人。
但让他觉得熟悉的症结不在于此。
他皱了皱眉,随后道:“等等。”
带领着宫女进殿的艾怔了怔,随后转身行礼:“殿下,还有何事?”
艾是清楚他和阿婴之间的关系的人,如今看着他,也格外百味杂陈。
艾完全站在梵婴那边,如今十分可怜梵婴被他囚禁。
但这一点,梵识意完全不知。
梵识意眼神落在那低垂着脑袋的宫女的脸上,却看不完全她的面容。
他皱了皱眉道:“你,抬起头来。”
艾极快地皱了皱眉,随后委婉道:“殿下,似乎时辰到了。”
梵识意知道她是误会了什么,但是也觉得应该是自己多心了。
艾又道:“这孩子天生是个哑巴,如今我总管宫殿,怕照顾王女不周全,所以才让她和我一同近身伺候王女殿下。”
这意思不言而喻——您夜夜留宿王女殿下寝殿,只能让不能将事情出去的哑巴近身伺候王女了。
梵识意没什么能再追问的。
他在南诏没几个认识的人,觉得眼熟的话,也未必有什么交情。
而且,眼前的只是个宫女。
他认识的凡人中,女人只有那么几个罢了。
梵识意便歇了辨认的心思,绷紧了唇线,吩咐艾好好照顾梵婴后,便离开了。
艾松了口气。
她安抚性地拍了拍身侧少女的肩膀:“苏怜儿,别怕,我们在王女殿下宫中是最安全的。”
她看那美人怯怯的模样,又忍不住继续安慰道:”王女殿下为人极其宽和,没什么架子,你不必紧张。“
苏怜儿这才抬起头,一双秋水般明媚漂亮的眼睛泫然欲泣,用几分粗哑的声音道:“多谢姐姐。”
是了,这苏怜儿并不是什么哑巴。
她只因为声音天生难听,所以并不多话。
艾知道王女殿下喜爱美人,这姑娘又为人老实,送过来就是投其所好。
艾心想,只要王女殿下开心就好。
她柔声对苏怜儿道:“你大可不必担心什么,王女殿下喜欢美人,不会罚你的。”
苏怜儿弯起眼睛笑了,柔顺的样子让人心都软了:“多谢姐姐,只是我相貌粗俗丑陋,声音难听沙哑,会不会引得王女殿下厌恶”
艾大惊失色:“你容貌出色,否则摄政王刚才怎会问你?”
见苏怜儿依旧泫然欲泣模样,她又赶紧道:“莫怕莫怕,我容貌普通,王女也最是信任于我,你的声音的话,只要少话不就成了?”
“殿下很喜欢姐姐吗?”苏怜儿眼眸一闪。
艾难免有几分骄傲:“殿下与我姐妹相称——总之你不必怕,殿下是个对人极宽和的好人!”
苏怜儿垂眸,轻笑一声:“是吗”
艾只当她是彷徨不定,于是道:“你放宽心,你入了殿,必定最是受殿下宠爱。”
苏怜儿破涕为笑,一笑间美得惊心动魄,让艾怔住。
她道:“那就多谢姐姐吉言。”
艾见美人对自己笑,有些不好意思:“无妨。”
苏怜儿便垂首,跟着她进了宫殿。
梵婴正披着外衫,懒懒散散在美人榻上看书。
艾皱了皱眉头,随后上前来,埋怨道:“殿下怎么又在此处看书?此处光线微弱,殿下上次不是眼睛疼?”
梵婴见她来了,便露出个笑:“艾姐姐,你怎么才来。”
她埋怨又像是撒娇一般道:“姐姐,你都不知道王兄大早上脸色特别难看,我和他话他都不理我,我可害怕了。”
艾想起刚刚梵识意询问苏怜儿的样子,皱了皱眉,厌恶道:“本以为摄政王殿下是个好的,想来是我最初看走眼了。”
也是,若是好人,怎么会对自己亲妹妹生出绮思?
艾轻轻从梵婴中夺下书,牵着她的走到床前,随后道:“殿下先更衣,用过早膳之后再看书吧。”
梵婴系着个带狐毛的大氅,一张玉雪般的脸被蓬蓬的白毛包围,看上去可爱又可亲,艾见了心都化了一般,忍不住摸了又摸:“我们殿下可真美。”
梵婴笑盈盈看她,眼睛又是一眨。
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够了够了,不要再卖萌了。”
然而此刻的弹幕已经血流成河:“好可爱”
“这就是反差萌吗?”
“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在我也是铁血妈粉!!”
苏怜儿抬眸,看见梵婴乖巧地坐在窗前,白净的脚搭在地毯上,时不时晃几下地和艾话。
她眸色深了深,不知道在想什么,竟然微微笑了笑。
她沙哑的声音喃喃道:“这么喜欢她吗?”
她又再度将视线投向了艾。
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见她身边有这种类型的呢。
不过没关系,他以前也是她原本应该不太喜欢的类型的,不是吗?
听话的,乖巧的,雪白的狮子猫一样的——
“苏怜儿”心想,或许是因为失了势,所以不得不如此?
但是她对艾这样的态度,实在是有些让人嫉妒啊。
毕竟,当年,他可是她连名字都不记得的人。
他还记得那一年,自己不自量力地问她:“殿下,你可还记得我?”
那阳光下,一生红色圆领袍,懒洋洋的少女睥睨,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懒得:“本殿有必要要记得你吗?”
也是,的确没有必要。
她最厌恶的大司空是他的父亲。
不过他的父亲也厌恶他就是了。
不过后来,他成为了父亲最喜爱的儿子。
但是虽如此,父亲却依旧从心底鄙夷他的私生子身份,不愿将大权交给他。
没什么妨碍。他本来也不是等着父亲转交权力的那种人。
这一点,他和她都是一样的。
“艾,这是谁?”他听见她这样问道。
艾这才想起他,有些歉意道:“这是苏怜儿。”
“苏怜儿”梵婴重复一遍,总觉得这名字哪里耳熟。
对方却已经抬起头来。
梵婴眼前一亮。
他也捕捉到了她眼眸中的惊艳。
他知道自己生了一副漂亮的皮相——如果他不是个男人的话。
梵婴看着这乌发如云,眼眸含秋水的美人,心中喜气洋洋:“系统,我上辈子怎么不知道有这种美女?”
要有美女,谁和臭男人在一块?
苏怜儿似乎有些怯怯的,梵婴放柔了声音,半蹲着身子,和她平视:“你不要怕。”
梵婴伸,握住苏怜儿的。
苏怜儿的倒是和长相不太相符,指修长,骨节分明。
梵婴皱了皱眉,但很快宽了心。
依旧是漂亮的,只不过偏大而已——美人姐姐也比她高了一头呢。
她柔声问道:“美人姐姐,你为什么不话?”
艾被她逗笑了:“殿下的眼睛都看直了呢。”
梵婴撇嘴:“好不容易看到了这么漂亮的人,当然会这样呀。”
艾见苏怜儿不话,心生怜爱道:“她嗓子受过伤,讲话比较费力。”
梵婴了然,于是宽慰她道:“无妨的。”
“苏怜儿是吗?很好听的名字。”她弯了弯眼睛,“以后就由你来照顾我的起居了,是吗?”
苏怜儿颔首,有些羞怯的样子。
他眼神却是带着几分遗憾。
他甚至是以自己的本貌来见的她。
他虽长大了许多,也不至于一点过去的痕迹也没在脸上留下吧。
还真是一点都没认出来啊。
他冷静地想到,随后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笑。
不过没关系。他想到。
殿下,我会让你永远记得我的。
时隔多年,他能够再次触碰到这轮天上的月亮的裙角。
他扬首,虔诚地看着她笑意盈盈的面容。
他眼神太过干净纯粹,让艾都觉得心软。
“怜儿很喜欢殿下。”艾道。
苏怜笑了笑,垂下了眼眸。
月亮一如既往——
让人想要将其摘下,踩入泥水,再亲打捞出,抱在怀中。
真是令人又爱又恨。
苏怜对着梵婴行了个礼:“殿下,让奴婢为您更衣吧。”
怎么能一点都不记得我呢,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