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第 45 章 第二重。

A+A-

    春日,浅草瑟瑟。

    少年在阳光下,一双天生色泽偏浅的眼眸静静凝望着中的书页。

    天清气朗,这宫中最安静的角落,如今倒是让他越发依恋。

    无人记得也好。他这般想着。

    他喜欢这样的蓝天,喜欢这样的悠然,喜欢这样无波的寂静。

    “阿意,你不累吗?”女孩柔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他抬起眸子,入目是潋滟的水蓝。

    着水蓝色裙子的少女含着笑意,看着他的眼睛和母亲一样温柔,像是栖息于春柳上的燕子,令人安心。

    母妃总是,闻燕和她十分投缘。

    闻燕被母妃所救,所以一直默默陪伴他们母子在这近似冷宫的地方。

    也因着闻燕与母妃相似的容貌,他对她有着天生的亲近。

    “阿意,娘娘让我们今日早些回去,你忘啦?”她的笑容温暖,掌心也温暖,比他高了一头,却俯下身来迁就他的个子,“娘娘做了鲜花饼,你不是最喜欢吃鲜花饼吗?”

    闻燕看着分外文静的少年,心中生出怜爱之意:“乖,走吧。”

    姐弟二人便朝着归路走去。

    春日总是让人心情舒畅的,难得他也生出几分雀跃。闻燕正含笑呢,便看他停下了脚步:“怎么了?”

    只见少年侧目瞥着一株白山茶。

    “想要白山茶?”闻燕心中柔软,“是想给娘娘带回去,是吗?”

    梵识意轻轻点了点头。

    但他在即将伸出的那一刻,犹豫了。

    这宫中之物,除了母妃,都不是他的。

    闻燕却已经靠近花树,俯身去看,只见她背影清丽,伫立花树之前挑拣。梵识意还没回过神来,她已俯下身,递给他一支雪白的山茶。

    闻燕轻轻笑了:“这枚最好看。其余的不知为何,尽数枯萎得不成样子。”

    “白山茶洁净,最似娘娘。”她这边道。

    于是她看见这许久都不曾亲近过她的少年,展露出一个浅淡的笑。

    像是琉璃做的娃娃。

    梵识意轻轻将白山茶的花茎握在掌心,不由自主地又露出一个笑。

    母妃会喜欢的。

    母妃最喜欢白山茶。

    他脚步轻快,几乎是雀跃地,迫不及待地向着那颓圮的居所走去。

    只是握得有些紧,白山茶的花瓣掉落下一枚,他十分懊恼,却只能走得更快了。

    一路上还险些被使女撞见。

    闻燕心翼翼地躲避着,忍不住道:“殿下,你慢点。”

    耳侧还飘过那些使女低声的交谈:“听闻皇后娘娘又有孕了?”

    “还不知这次能不能顺利生下来呢”

    “你仔细你的嘴!”

    “大家都知道,此处又没得旁人,哪有什么不得的?皇后娘娘自打生了王女殿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前两胎看得那般仔细,没一个保住的不然你以为为何她对王女如此严厉?我看着,许是对王女也有些埋怨的。”

    “只不过皇后娘娘有孕,苦的怕是陛下吧。”

    “陛下专宠皇后娘娘,怎会觉得苦?”

    “也就是你信了。倘若专宠皇后娘娘,怎会如此忌惮皇后娘娘的母家?喏,那边那个殿里的‘殿下’,又是如何出生的?”

    闻燕只听见她们提及了梵识意,生怕梵识意听见了伤心。

    听闻前几年,梵识意擅闯元夜皇宴,被责罚地险些死去,娘娘那样虚弱的身子,也被责了十板子,险些母子俱亡。

    后来还是皇后娘娘救了二人。

    但没有人比闻燕更清楚,皇后绝不会有这般好心。

    殿下也绝对不会是擅闯皇宴的性子。让母子二人活着,不过是用来制衡陛下地棋子的一环罢了,也就是为了羞辱陛下罢了。

    梵识意早听见了那些话,眼眸却一眨也不眨,权当左耳进右耳出。

    只要他和母妃生活平静,他宁愿永远不被这些人记得。

    他只急切地握着那支花。

    这花朵如同母妃,也如同他和母妃的生活,安静,洁白,被人遗忘而独自幸福。

    然而,越走到院口,他的脚步越缓慢。

    闻燕在后,不知他怎么渐渐停下了,正要开口,便听见,院中微弱的喘息声。

    她当然知道那是什么。

    可是她来不及阻止梵识意的脚步了。

    少年僵直着身子,瞳孔中倒映着凌乱的雪白。

    石桌之上,垂落下长长的黑发,雪白的面容因为头颅的倒垂,无力地偏歪着,不知是因为充血,还是因为旁的原因,那清丽白皙如花瓣的面容染红。

    衣襟大敞,春风中如同摇摇欲坠的柳叶。

    瑟瑟发抖,柔弱无骨的指紧紧攥住男人明黄的袍角。

    躺倒石桌上,以可堪淫。乱的姿态被人肆意的女人,从几乎倒挂的视线,看见了站在院口的儿子。

    她的脸色一瞬间门变得惨烈。

    唇瓣微动,却没能唤得出儿子的名字。

    那埋首在她脖颈间门的野兽,让她的开口非但没能呼唤出爱意的名字,反而是一声羞耻的喘息。

    在天昏地暗地,近乎发泄的顶撞中,她看见,不知何时,门口已经没了人影。

    本以为再没有羞耻,却让她更想要死去。

    她像是面色红润的死尸,僵直地躺着。

    耳畔,九五之尊的声音带着厌恶:“你还是这般,只会哭叫,白费了天生的好嗓子。”

    梵识意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逃。

    他本应当冲进去,推开那欺辱他母亲的男人——亦或者,父亲。

    他此刻却缩在了假山底下,无论闻燕如何呼唤,都不曾出声回应。

    他握在掌中的花朵,被他无意识掐断。

    像是歪着头的母亲的灵魂,也被那野兽一并咬断了鼻息。

    半晌,他才发觉自己的有些痒。

    垂眸一看,雪白的背上,不知何时已经爬满了细密的虫子。

    他将地上垂落的花朵拾起,这才看见,那雪白的,天衣无缝的花朵,风平浪静安然洁净的花朵。

    其间门渐渐爬出更多的虫。

    在尽数枯萎的同伴身侧,生长出的雪白花朵,生来也是要腐烂的。

    这是逃不开的,不可掌控,不能被遗忘的宿命。

    *

    梵婴静静看着少年渐渐垂下头颅,缩成一团。

    系统正想着她为何不曾嘲讽只言片语,却难得看见她眼神平静,毫无鄙夷,反而带着几分怜悯。

    半晌,梵婴轻声道:“我曾见过他母妃。”

    她现在才回想起那个女人。

    母后有孕之后,渐渐疏远于她,她那时唯有恨意。

    孩童天真,也分得清,母亲更偏爱长兄,现如今又有孕,更不会爱她半分。

    她再冷血,再无情,也曾是个孩子,也会渴望母亲的爱。

    母后有孕后,她也曾十分欢喜,于是献上了亲猎的鹿血。

    谁知母后喝了,险些滑胎,大怒之下,一醒来便掌掴她一记,护甲剐下她脸侧一块肉,还险些让她聋了一只耳。

    犹如此,母亲还未曾解气,她心思狠毒,将她禁足三月。

    那时是夏日,天气炎热,母后不允人来看她,她脸侧险些烂掉。

    她还是个孩子,怕得整日整夜掉泪,做噩梦梦见母后把她杀掉。

    她悄悄爬出墙去,想探望母后,却见母后在长兄搀扶下险些摔倒,也不曾责怪半分,反而安慰长兄莫怕。

    她只觉脸侧更疼,走了不知多久,来到个荒僻处,谁知碰见个使女打扮的女人。

    “孩子,你怎么了?”她俯下身,如同仙女的容颜在阳光下更加不似真人。

    那是应当被供奉神坛的仙女,不应当走下红尘的存在。

    她哪里会告诉这陌生人只字片语有关自己的事情。

    对方却浑然不在意。

    那时,对方让她闭上眼睛,随后她的脸颊传来一阵冰凉。

    她的脸没有那样疼了。

    她隐约听见对方叹息一声,指拂过她的脸,带着些怜爱歉疚:“我的灵力大不如前,与凡人无异,只能缓和疼痛,不能立见成效。”

    系统听见许久不语的梵婴低声笑道:“真不是个人啊。”

    系统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没反应过来:“什么?”

    梵婴的目光含着笑:“我是我的父皇。”

    “那你还是和你父皇很像的。”系统脱口而出。

    梵婴浅浅淡淡笑了笑,眼里的温度渐渐消失:“这一点,你得没错。”

    在这深宫中,哪里有白山茶。

    一切花朵,要么枯萎,要么生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