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魇魔梦境(四) 是不好看,但我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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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这位客官,在魇魔谷外,那位的名讳可不能乱提的!”

    茶铺里的跑堂闻言一惊,连忙过来好声劝着。

    大汉被这一提醒也是脸色顿变。

    他忌讳地扭头,看了看不远处藏在晨雾里形状诡谲的山谷,气不自觉就虚了三分。等转回来,他清了清嗓子:“咳嗯,我也是好心。这少年,年纪话就如此猖狂,不得个教训,今后还不知道得吃多少亏”

    跑堂的陪着笑脸,连连应是。

    酆业却无反应,他甚至懒得看对方一眼,就垂着长睫,冷淡又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里的一个玩意。

    时琉就站在他身后,看得分明。

    一根很不起眼的折枝,枝上缀着两颗细芽。

    ——天檀木碎片。

    几日不见,它好像又长得细长了些。

    时琉正想着,听见肩披大氅的魔背对着她开了口:“过来。”

    时琉迟疑了下,从后微微探身:“我吗?”

    “”

    酆业侧回身,眼神冷冷淡淡的,却仰起来望她:“我面前还有其他人么。”

    时琉一默。

    ——

    他面前的魇魔谷外明明人山人海,不远处,茶铺跑堂还在为他的话好声好气地哄劝那大汉。

    只是他目下无尘,眼眸里更像只盛了一抔远山雪夜,凡俗沾不得那双清寒眸子,他也惯了视而不见。

    该是魔的眼里只有蝼蚁、不见凡人吧。

    但时琉安静走到他眼皮底下,顺着他:“没有了。”

    “过来,抬。”

    “哦。”

    时琉只觉得腕一凉,她低头,就见酆业修竹似的玉白骨节微屈着,懒懒环扣过她腕,浅褐色折枝在他掌中柔软服帖地弯起来。

    然后酆业指腹轻抹。

    折枝首尾两端相触,自觉交缠在了一起。

    酆业松开她,“好了。”

    时琉勾起腕来看:“你给我这个做什么?”

    话里问着,时琉还是下意识摸了摸它。

    她天生亲近灵物木植,对天檀木这样有灵性的灵木更是喜欢。之前知道要还,便压着性子故意不去理它,现在失而复得,自然从心底里忍不住。

    晨光正好,洒过少女长睫,揉得浅色眸里清亮温软。

    从鬼狱出来以后,酆业还是第一次见时琉这样眼神。

    他薄唇微勾,又抑回来。

    “蝼蚁太多,看得人心烦,给你做个标记。”酆业抬杯抿茶,“免得你出来变了副模样,叫我还要费神分辨。”

    “好。”

    时琉悦然应着,一心看着天檀木折枝环,然后才反应过来:“啊?我会变模样吗?”

    “有人想做绝世美人,只要醒得来,出得谷,便能变。”

    时琉惊讶回头看那山谷:“这么厉害?”

    “?”

    酆业抬了一半的杯子停了,他皱眉,偏过脸扬眸睨她:“你也想?”

    “会有人不想变得好看、被人喜欢吗?”时琉轻声问,下意识摸了摸脸上的疤。

    “好看和被喜欢有关系么。”

    时琉:“当然有关,世人皆如此。”

    时家的人也是如此。

    “是俗人都如此,”酆业冷嗤,眼神嘲弄,“俗人的喜欢,你要来万千又有何用?”

    “”

    时琉不过他。

    魔生来就临睨九霄,偏他长得还前所未有地好看,即便是魇魔谷这样吸引世人贪念欲念所在的胜地,仍有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掠过少年雪白大氅。

    他自然不懂。

    时琉垂眸想着。

    酆业已从桌前起身,算着魇魔谷还有片刻就要开谷,他刚准备把蝼蚁带过去,就见少女垂着眼,淡色唇瓣微抿又不自觉轻撅起点的模样。

    魔懒狭了眸:“不服气?”

    “没有,你得对。”时琉不与他争,“我见的都是俗人,因此都喜欢漂亮好看的人物。”

    “谁的。我也算俗人么。”

    魔解摘了身上大氅,懒垂着眼给少女系上。

    收绳时,酆业恶意地多用了几分力,就将没防备的单薄少女勒得往前一扑——

    正走神的时琉慌张抬眸。

    撞进了魔低扫下来的,那双黑琉璃石似的薄凉冷淡的眸里。

    酆业轻慢睨着她,视线如实质的冰刃,薄薄掠过少女细白脸庞的长疤。

    一两息后,他冷淡松。

    “是不好看,”魔转身,“但我喜欢。”

    “——”“?”

    时琉怔在原地。

    许久,直到被人擦肩过去,她才回过神。

    时琉攥紧大氅内里,阖了阖眼——

    魔喜怒无常,也没什么心。他轻易出口的话,若是信了,才要万劫不复。

    几息后。

    少女平复呼吸与情绪,提着于她长了些的大氅尾摆,步跟出茶铺。

    -

    晏秋白领着袁回等一众玄门弟子抵达魇魔谷外时,距离正式开谷,已然过去半个时辰的时间了。

    袁回与时家通过剑讯,归队:“师兄,时璃师妹他们还未到,我们要等时家的人一起吗?”

    “三日之期,刻不容缓,我们先进。”

    晏秋白完回身,眼神温和扫过众弟子:“魇魔谷的危险,路上我已与你们讲过了。事出突然,不含在此次历练中。这次入谷不会留名,有谁不想进入,也不必担心回宗门后受到非议或惩戒。”

    话这样了,弟子们多数依然神采奕奕,对视过后,纷纷提剑作礼。

    “愿随师兄同进退!”

    晏秋白瞥过队伍里。

    有个弟子方才提剑作礼便慢了一拍,自然逃不过他眼睛。

    晏秋白唇角一弯,歉意笑道:“怪我,我怎么忘了——还要留人在谷外,与宗门通传剑讯。”

    弟子们一怔,抬脖看他。

    “谢景师弟,”晏秋白望去,“你年纪尚,便将会让与师兄们,可好?”

    “!”

    谢景原本脸色微白,神思惶惶,忽听见自己名字更是吓得一僵。

    等听完以后,他愣了两息才终于反应过来,忙白着脸儿提剑再作礼:“我,我都听晏师兄的。”

    袁回扭过头,眉毛一抬,张口就要打趣。

    “袁回师弟。”晏秋白声淡。

    “”

    袁回顿时“乖”了,转回来:“师兄有何吩咐。”

    “你将这线香分与师弟们。”晏秋白递给他,“此物名为燃情香,由太上长老所赐,进入魇魔创造的梦境后,它可保持有者一刻清明。”

    袁回等人立刻分持。

    凡进入魇魔谷中的人,无论修为高低,都会忘却自己身处何地、为何而来。

    ——直到从魇魔梦境中醒来。

    在这等梦境里保有一刻清明,即便不能留下印记,也能多一分保障,减少些彻底迷失在魇魔梦境中的可能。

    袁回拈着线香,把方脸凑近了打量:“不愧是太上长老,如此料敌先——竟然连魇魔谷会忽然开放都算到了。”

    晏秋白无奈看他,终是没他什么。

    ——

    此次幽冥历练最重要的就是天檀木的去向,魇魔谷本就在需要探查的范畴,但绝非这主动开放的魇魔谷。

    只不过他是队伍里的唯一知情人,天檀木又事关玄门太上长老,不便明。

    “好了,大家准备入谷吧。”

    “是,师兄。”

    “”

    魇魔谷常规该是千年一现,这次虽破例,但距离上回出现也有三百年了。

    到场的玄门弟子,年纪加起来也没三百岁,自然没一个经历过的。

    入谷后,众人在迷雾中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遮蔽视线和神识的雾气才终于散去。

    他们面前,现出了一座山影。

    “这儿看着怎么有点,”袁回挠挠方脑壳,“有点眼熟呢?”

    “袁师兄,我也感觉这山我好像来过,但就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是什么时候了。”

    “可魇魔梦境不是虚造吗?”

    玄门弟子们低声议论,为首的晏秋白却慢慢沉了眸色——

    “这梦境有主。”

    几息后,听了声的玄门弟子们纷纷望向晏秋白:“师兄?”

    “魇魔梦境当然有主人,”袁回凑头,“主人不就是魇魔吗?”

    “不是此意。”

    晏秋白语速难得轻且凌厉,“主指的是梦境心主,也即是,这梦境是依托于进入谷中的某人产生。它以梦境心主的一段过往为基石,创立了整个幻境。”

    袁回看出晏秋白的神色有异,也严肃地警惕起来了:“这和普通魇魔梦境有什么区别?”

    晏秋白:“于我们区别不大,但于梦境心主,以他过往为基石造就虚境,他便最难脱离。”

    袁回闻言,稍松了口气,随即露出同情:“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蛋,是不是长得太俊俏了,怎么被魇魔给重点盯——”

    “啊!”

    一名玄门弟子忽然惊叫。

    袁回吓了一跳,差点把里燃过一半的线香掐断。

    他没好气扭头:“啊什么啊,你见鬼了啊?”

    “不是,袁师兄!”正是方才接过袁回话的那个弟子,“我想起在哪儿见过了——这是时家啊,四年前我第一回随门内师长到时家贺礼,见的就是这座山、这光景。”

    “时家?”袁回一愣,“贺什么礼?”

    那个弟子挠头:“时璃师妹的,十二岁生辰宴?”

    “——”

    就在此时,面前青山的半山腰上,隐约传来钟鼓乐鸣。

    不知是否鼓声太响,震得玄门弟子脸色陡变。

    “时璃师妹也进来了?”

    “难道这梦境心主,竟是时璃师妹?”

    “坏了!晏师兄刚刚梦境心主最难脱离——时璃师妹有危险!”

    “快,快上山!线香要烧完了!”

    玄门弟子纷纷动身。

    袁回刚要跟上,就被晏秋白一把按住。

    袁回吃疼,但更多是惊愣——按住他的道袍公子侧颜冷峻,眉目彻寒,紧盯着的却是青山侧后的方向。

    他从没见秋白师兄如此情绪紧张外露过,不由得出声:“师兄?”

    “梦境心主并非时璃。你照顾好他们。”

    话落,不待袁回反应,月白长袍掠起——

    道袍公子的身影竟已飞快踏向侧旁的路。

    袁回惊问:“师兄你去哪儿啊!”

    “后山,寻人。”

    “?”

    月白袍影在林中飞掠。

    中线香只剩半厘,晏秋白终于寻见了山中那处被阵法遮掩了的隐林院。

    他疾掠而下,中不知何时多出的折扇展开一挥,环绕院的竹林顿时被摧枯拉朽般断裂折倒,殆去大半。强行破阵带来的内息震荡使他喉口一甜,但顾不得耽搁,那口血腥气被晏秋白生生咽了下去。

    月白长袍停在了院外。

    他一步跨至,推门而入——

    砰。

    门砸上院墙。

    哗。

    秋千荡过树下。

    “呀。”

    秋千上的少女惊声望来。

    簌。

    最后一点线香灰自指间飘落——

    回字纹理精致的月白长袍被烫穿了一个的孔,像幽冥夜空落下第一颗星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