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第二十四章 事事瞒人 【一更】这厮真……
是夜。
满天星斗,皎月如盘。
与崔府大宅中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不同,裴府人口单薄,偌大的府邸除了裴君慎之外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主子。
便是仆从,里里外外也没有几个。
守门厮有两人,日夜轮换当值;
厨房里有厨娘两人、伙夫两人、杂役两人供府中之人的一日三餐;
再就是平日里负责洒扫宅邸的杂役和管家裴叔。
裴君慎从不让人随身伺候。
即便是从看着裴君慎长大的裴叔,在他沐浴时也只能在房外守着。
裴淳拿着从崔府带来的回礼和回帖走进静思院,心情没由来的有些忐忑。
唉,真是早知今日悔不当初,那日在茅草屋他怕是被鬼迷了心窍才敢嘴欠开大人玩笑。
这下好了,三天两头就被大人派去做这些折磨人心神的差事,还不如潜入清康坊做难民来得轻松。
“阿淳?”裴叔守在卧房外,瞧见垂头丧气走在庑廊下的裴淳,忍不住疑道:“你怎么这副模样回来?大人派你去做了什么苦差事?”
“倒也不上苦。”裴淳着一声叹息,加快脚步走到卧房外,把从崔府带回来的谢礼跟帖子交给裴叔,道:“只是这差事办得总叫我心慌。”
心慌?裴叔一听更好奇了,低头瞧了眼中物件,猜道:“你这是替大人去了何处跑腿?”
裴淳抱剑往栏杆上一倚:“还能是何处?左不过一个崔府。”
裴叔眼睛一亮,迅速悄声:“去找崔家六娘?”
裴淳嗯了声,然后微微躬背,声求道:“裴叔,您老能不能帮忙在大人跟前求个情?就我知道错了,那日不该当着大伙的面揶揄大人与崔六娘子,以后这跑腿的差事可否交给旁人去做?”
裴叔闻言顿时笑眯了眼,“你子糊涂了不是,此等事大人怎么可能记挂于心?让你去崔府那是大人信任你。”
信任?这是哪门子信任?裴淳不明,还想再问,耳边却忽然传来“吱呀”一声轻响。
他立马规规矩矩地站直,抬头抱剑作揖:“大人。”
不知是不是出来得太急,裴君慎周身氤氲着浓浓水汽,墨发半束半散,发尾未干,没一会儿便有水滴落地。
裴叔脚伶俐,见状急忙将裴淳交给他的回帖递到裴君慎跟前,道:“大人,这是崔府的帖子,您是要现在看还是稍后去书房看?”
裴君慎闻言喉结微动,低眸看向裴叔中的帖子。
崔英的回帖远不如裴君慎送去的拜帖那般暗藏奢贵,用得就是崔府平常设宴请人时常用的青木贴,古朴素雅,左下角向上长着枝淡白寒梅,右上角刻着一个暮黑色的纂体“崔”字。
裴君慎拢在袖袍中的微紧,没回答裴叔的话,反倒先问道裴淳:“你在崔府可有见到崔六姑娘?”
裴淳不知大人为何有此一问,但还是懵懵摇头道:“回大人,不曾。”
裴君慎却已然从裴淳的回答中料到这封回帖的答案,他眸光微黯,沉声对裴叔道:“送去书房。”
裴叔此时也预感到些微不妙,没再多什么,只利落“嗳”了声就转身捧着回帖和谢礼去了书房。
转眼间,庑廊下就只剩裴君慎和裴淳两人。
裴淳心神倏然紧绷,他虽不知道是何处惹了大人不快,但他看得明白,方才大人问完他话后周身气势瞬间就冷了下来。
这就是他不爱干这等跑腿差事的原因:从前跟着大人查案破案,不管案子多难多复杂、案件进展的顺利还是不顺利,大人向来镇定自若,心绪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起伏过。
可自打碰上崔六姑娘,他时不时就会被大人的气势骇住,大人的心思也变得越来越难猜。
总之这等差事,着实是太为难人了。
这般想着,裴淳鼓起勇气张了张嘴:“大人,属下——”
不料刚一开口,便被裴君慎用话堵住:“去找裴沅和李京楼,带他们来书房见我。”
裴淳噎了噎,抱剑拱:“是,大人。”
*
与此同时,崔府门外,街巷拐角处正有一辆熟悉的刻着崔府家徽的奢华马车匆匆归来。
崔瑾饿得有些受不住,一边催促车夫快些,一边又叮嘱崔达好生端着食盒,莫洒了他从朱家铺子带回来的奶酿鱼汤。
食物香气扑鼻,崔瑾咽咽口水,使劲儿按了按自己“咕噜咕噜”叫的肚子,闭眼默念:忍得住,他崔伯安忍得住
崔达瞧着他家公子这副竭力忍耐的模样,忍不住贴心劝导:“公子,不如你先喝碗鱼汤垫垫?老朱人实诚,分量给得很足,您先喝一碗,六娘子应当瞧不出来,再六娘子脾性好,便是瞧得出来,想必也不会怪罪公子。”
“这”
崔瑾深深吸口气,鱼香瞬间充溢进五脏六腑,勾的他心痒难耐,但是——“不行。”
成大事者,必须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事。
崔瑾又暗暗服自己一番,继而才解释道:“平日里或可如此,但今日我有求于六妹妹,自然要拿出十成十的诚意来。”
崔达闻言便不再劝,先前他以为公子只是去淮柳阁与六娘子闲话家常,这才出言相劝,如今既是有正事,那自然不可因失大。
好在崔府已近在眼前,不肖须臾,便听车夫长长“吁”了马,车轮速度渐渐变缓,直至停止不动:“伯安大人,到府了。”
随着车夫通传,崔瑾动作迅速的跳下马车,一边步子飞快地入府一边扬声叮嘱崔达:“你不必急,切记不可洒了鱼汤。”
崔达遥遥应了声是,近来公子隔三差五便会去淮柳阁探望六娘子,倒是不必担心公子会走差了路。
约莫半刻钟后,崔英正坐在书房中看崔氏族志时远远就听见了崔瑾热热闹闹地喊声:“六妹妹?六妹妹——”
伯安兄长?崔英闻声不等谢嬷嬷来通传,便放下中的书让簪秋赶紧将窗前矮几上她们二人习的那几张字收起来,好腾出地方来给他放吃食。
然而当崔瑾上来二楼书房时,崔英却看见他双空空如也,她惊讶地眨了眨眼,探着脑袋望向崔瑾身后,疑道:“兄长今日竟未带吃食回来么?”
不应该呀,用晚膳时她让簪秋在厨房打听过,柏园今日未曾传膳。且眼下不过戌初,若是决意在外头用膳,伯安兄长此刻便不该出现在淮柳阁。
果然,下一秒就见崔瑾抄笑道:“六妹妹,为兄此生就重一个口腹之欲,怎么可能不带吃食?”
“食盒在后头呢,今日特地去朱家铺子买了奶酿鱼汤,我让崔达慢些送来,切不可洒了。”
“奶酿鱼汤?”崔英一听咬了咬后牙,气呼呼地走到矮几旁坐下:“伯安兄长明知道我吃不得鱼虾,这不是故意馋我么。”
上回她就没喝到,只能眼巴巴地闻着香气、看着崔瑾一口接一口地品味鲜美鱼汤。
崔瑾见状乐呵呵地走到崔英对面坐下,“六妹妹莫急,上回那是为兄不知道你吃不得鱼虾,六妹妹从前也未与我过,如今既知道了,自然不会再办这等蠢事。”
崔英狐疑地蹙了蹙眉:“那兄长方才所言何意?难道奶酿鱼汤里还能没有鱼不成?”
崔瑾闻言双眼一亮,忙不迭点头:“正是,六妹妹聪慧,今日这奶酿鱼汤还当真没有鱼。”
两人这厢着,那厢崔达终于到了淮柳阁,正提着食盒心翼翼地爬楼。
崔瑾耳力不错,听见“蹬蹬—蹬蹬—”的脚步声,当即便止了话头道:“来了,一会儿六妹妹看见它的真面目,自然便知其中精巧。”
不一会儿,崔达提着食盒来到书房,他稍喘了口气,站在门口朝崔英躬身见礼:“六娘子。”
崔英忙摆摆,让他不必拘礼:“快进来,我倒要看看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崔达这才提着食盒走进书房,接着便跪坐于地,将奶酿鱼汤并着两道炒端到案几上,又拿出一早就备好的碗筷汤勺利落放好:“公子,六娘子,请慢用。”
他罢起身,提着食盒走去书房外守着,还关上了门。
簪秋早在崔瑾过来时便自觉退到书房外守着,但崔英并未令让她关门,故而这会儿瞧见崔达的动作,她不由狐疑望来。
书房内,崔英却已然明白崔达此举的用意,她看向崔瑾,弯眸淡笑:“伯安兄长可是有什么事要与我?”
崔瑾也笑了笑,一拢着衣袖一指向鱼汤:“不急,六妹妹且先看看此中关窍。”
崔英闻言眸光定定地瞧了好一会儿崔瑾神色,见其双眼目光仍旧坦荡,这才缓缓垂眸,看向矮几中间白釉鱼瓷簋里的奶酿鱼汤。
只一眼,她便发现了问题所在。
此簋中鱼身乍一眼瞧着与那日崔瑾带来的奶酿鱼汤似乎并无差别——这鱼最初通身被煎过,外焦里嫩,皮金黄,大厨应该是顺着鱼鳞生长的方向划出了菱形刀口,煎完之初,那刀口的鱼皮或许还有些微卷翘。
后才加入诸多佐料,炖出鱼汤。
但,这鱼的眼睛不对。
虽外表看着酷似鱼眼,但其实是凤眼果。
思及此,崔英又用力嗅了嗅鱼汤香气,片刻后凝眉,看向崔瑾:“这是素斋?”
崔瑾一听顿时点头赞叹:“六妹妹慧眼如炬,这的确是素斋,乃是老朱的拿绝活,我求了他许久他才应允为六妹妹做这道素食鱼汤,虽只有真正奶酿鱼汤八成的鲜美,但至少六妹妹可以放心大胆的吃。”
崔英闻言微怔。
此举倒是颇为用心。
如果不是别有所求,她定会用得更加愉快。
“兄长,你还是先,今日来找我到底所为何事吧。”
从“兄长”到“伯安兄长”再到“兄长”,崔瑾从这的称谓中敏锐察觉了自家六妹妹的心情变化。
“六妹妹且放宽心——”
他着拢袖袍拿起玉白瓷碗,边给崔英盛鱼汤边道:“咱们府上若有女眷生病,常会请位荀女医入府看诊,近日她也为六妹妹看过两回,六妹妹可还记得?”
崔瑾此时尚不知崔英昨日离府便是去寻荀芜荑,只以为她是陪王氏去沈府探望沈姝,故而才会留宿沈府。
崔英点点头:“自然记得。”——她回府之后还问过福伯荀女医的消息,却从福伯口中得知荀女医当日并未去过清康坊走医。
下午时她还让崔勇跑了一趟荀门药堂,但昨夜罗子甫被抓,荀门药堂被殃及,一早就叫官差贴了封条。
崔勇自然又是没见到人。
这会儿崔瑾盛好了鱼汤,放到崔英跟前道:“她牵扯到一桩大案,昨夜被裴少卿的人抓进了大理寺大牢。”
“什么?”崔英顿时惊疑不已,同时又在心里给裴君慎狠狠记下一笔:事事瞒人!这厮真不可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