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第 21 章 裴衍扛起秦妧,走向书房……
喜鹊攀枝报佳音,侯府上下都处在了喜悦中。
一大早,杨氏便要带上秦妧去往街市,为闻氏置办些新鲜玩意儿,以弥补对她的亏欠。
作为长嫂,即便与其不和,也不能当着婆母的面流露情绪。秦妧让暮荷回了话儿,带上钱袋,也打算尽一份心意。
立夏过后,风云无常,才一乘上马车,就听得一声闷雷。
自一个人听惯了雷声,秦妧毫无异样地端坐在长椅一侧,与杨氏着话儿。
反倒是杨氏,有些惧怕雷电,与素日端庄威严的模样不同,还招示意秦妧陪她坐在一起。
秦妧失笑,同时又生出苦涩。
母亲在与当时还不是权贵的肖逢毅和离前,也曾惧怕雷电,后来辗转飘零、无依无靠,还要做女儿的靠山,慢慢也就无所畏惧了,可背后吃的苦,都是在夜深人静时,独自咽进肚子的。
静默地伴在杨氏身边,秦妧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没有趁讨好婆母,只是无声地握住了婆母的。
杨氏也非粗心之人,察觉到儿媳的情绪,偏头问道:“怎么了?”
秦妧摇摇头,她不是个会到处吐苦水的人,更不会随意向人显露脆弱,可对一人除外,在那人面前,有种找回稚气一面的感觉,也能耷下肩膀,靠在那人身上歇乏。
可对那人的感情,却因失踪的前未婚夫君,始终梳理不开。
想来,那人对自己,也是一样吧。
秦妧靠在车壁上,随着晃荡的车厢,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已到了目的地。
由薛妈妈和暮荷持着伞,杨氏带着秦妧走进一家字画行。
正是上次秦妧买画的店铺。
“老三媳妇跟我一样,喜欢山水画,咱们带几幅回去让她挑选,剩下的就挂在侯爷的书房内,反正侯爷很少回来。”着,杨氏还兀自地笑了笑,笑意无奈。
再有几日才是婆母的生辰,秦妧还没将买画的事告知,但恰好来了这家店铺,也就没什么好隐瞒了。
得知儿媳给自己挑选了生辰礼,杨氏拍拍她的臂,“有心了。”
“一点儿心意,母亲客气了。”秦妧挽着她的走进房门,还没来得及欣赏墙上的各色画作,就被另两道身影吸引了视线。
店铺内,敬成王妃正带着肖涵儿与店家着什么。
只见肖涵儿嘟着一张嘴,满脸郁色,“前两日还在的,怎么突然卖出去了,不是有瑕疵么?”
店家一边赔笑一边解释,正巧瞧见秦妧带着一名美妇人走进来,一拍大腿,“巧了您嘞,就是这位年轻的夫人买走的。”
母女二人下意识回头,在看清来者模样时,不约而同露出了深意。
敬成王妃略过秦妧,直接握住了杨氏的,“无巧不成书,今儿一早,我还跟涵儿聊起夫人,想约夫人泛舟夜渡呢。”
明面上,杨氏同样和颜悦色,先吩咐薛妈妈去车上泡茶,随后与敬成王妃一起走向店铺内的茶水桌。
敬成王妃朝女儿摆摆,“自己去挑选吧,但要认真些,瑕疵的可要不得,回头还会被你父王责备。”
完,又看向杨氏,笑着解释道:“王爷想要买些字画送给得力部下,哪能选有瑕疵的次品,多掉份儿。”
这话无疑是在暗讽秦妧附庸风雅,却又舍不得花银子。
作为辈,秦妧自然不能直接怼回去,她静坐杨氏身旁,不自觉捏紧了袖口,面上维持着得体的笑。
刚好这时,薛妈妈送来冲泡好的茶水。
杨氏请敬成王妃先用,自己也执起盏,吹了吹茶面,“妧儿买的那幅山水泼墨画,是送给我的,不妙丹青,也是栩栩如生,我很喜欢,也认一个理儿,金无足赤,瑕不掩瑜,过度追求无暇的事物,只会一无所获。王妃觉得是这个道理吗?”
稀有的白圭尚有瑕疵,遑论是一幅画。杨氏所言确无不妥,是在陈述事实,令对面的敬成王妃哑然失声,有种自己不够大度,蓄意找茬的狭隘感。
脸颊火辣辣的,敬成王妃执盏饮了口茶,却因心不在焉烫了舌头,又不得不保持端庄,不想叫人看了笑话。
将一切尽收眼底,秦妧心口又冉起了丝丝暖意,婆母在没有见到那幅画的前提下,毫无顾虑地维护了她,是真的将她当做家人看待了吧。
与外冷内热的人打交道,往往会在相处的细节中,感受到意想不到的温暖。秦妧轻提嘴角,主动上前为两位长辈斟茶。
离开字画行时,秦妧将挑选的画作放在车厢内,转头对杨氏道了声谢。
杨氏捻起桌上的一颗酸梅含进嘴里,酸得皱起脸,“什么见外的话?”
品尝完酸梅,她撩起车帘看向街面的店铺,“咱们再去一趟馥糕坊,买些老三媳妇爱吃的杏仁酥吧。”
“好。”
担心长媳为此吃味儿,杨氏解释道:“老三媳妇刚怀上,恐有产的可能,我这个做婆婆的,是会多倾向于她那边,你需担待些。”
“儿媳明白,母亲不必多虑。”
“你是个明事理的。”杨氏宽慰地点点头,又想起丈夫离京前叮嘱的事,也就一并道了出来,“按着长幼排序,侯爷是希望长房先传出喜讯,如今让三房抢了先,你夫妻二人也该上上心。当然,这不怪你,是我这个做娘的没有管好儿子们。”
“母亲言重了,儿媳会加把劲儿的”秦妧答应得利落,可心里不是个滋味,想起晨早对暮荷的话,又开始纠结了。
后半晌,秦妧如往常那般,遣人去了一趟内阁官署打听裴衍是否回府用膳,却见暮荷换了一套碧色对襟絺衣走进东卧,两襟各露出一大截锁骨,脖子上还多了一条钑花链子,直抵抹胸的上缘。规矩中透着一丝刻意。
秦妧摘下鬟上的烧蓝银篦时,打量了暮荷几眼,心里不太舒服,可闸门是自己开的,也怪不得暮荷起了私心。
只是,若按着规矩,主母在彻底发话前,即便侍女做好了准备,也不可迈出蓄意勾引的第一步。
“暮荷。”
“奴婢在。”
“把衣服拢一拢。”
暮荷立即掩好衣领,低头做起自己的分内事。
素馨苑的管事回来后,站在正房门前恭敬道:“大奶奶,世子一会儿便回府。”
秦妧道了句“有劳”,忙让厨役准备膳食。
裴衍不忌口,也无特别中意的菜肴,对厨役们而言,是最好伺候的主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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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灯初上,裴衍回到府上,先去杨氏那里请了安,还被劝该去三房那边送上祝福。
裴衍知道闻氏是无辜的,当着母亲的面没有拒绝,想着让秦妧备着礼品送过去。
回到素馨苑时,见一身石榴红裙的秦妧等在廊下,他径自走了过去。
“肚子还难受吗?”
哪想到他会记得这事儿,秦妧轻轻咳了声,用以掩饰尴尬,“好多了,让兄长记挂了。”
一口一个兄长,还真是叫顺溜了,裴衍刚要揶揄两句,却被视野中突然出现的碧绿身影扰了注意力。
暮荷莲步上前,低眉顺目,“世子、姐,饭菜备好了。”
感受到暮荷的殷勤,秦妧有种不出的被动,然而是她自己搬起的石头,又能怨谁?
“兄长,可以开膳了。”
在听得这声称呼后,暮荷滴溜溜转动着眼珠,在两人之间来回偷瞄。新婚没多久,姐就能将世子往外推,很可能明她心里还有二爷,一时半会接受不了世子。
有了初步的猜测,暮荷上前一步,笑着张罗起来,“奴婢已为世子备好了温水净。”
裴衍带着秦妧走进堂屋,本打算像往常一样安静用膳,却发觉暮荷在一旁跃跃欲试,意欲布菜。
平时怎么没见她如此勤快?
再反观秦妧,一副放任的模样,也不知在酝酿什么。
裴衍品出些猫腻,却又觉得不至于。没有正室会傻到在怀上子嗣前,就给丈夫身边塞人的,除非心有所属,不图日后富贵。
想到此,清眸一凝,他浅尝了一口暮荷夹到盘中的酸辣笋丝,没有表露出厌烦。
见状,暮荷更为卖力地布菜,但也没忘了照顾秦妧,毕竟自己的荣华与自家姐息息相关。
她拎得清身份,知道有些东西的得失,仅凭主子的一句话而已。
入夜,裴衍坐在东卧窗边的榻前,一持书卷,一剥桂圆,动作娴熟、干净利索。
秦妧则坐在桌前开始选绣线,打算送闻氏一个防受风的刺绣抹额。少时清贫,她靠女红谋过生,绣工还算精湛,来京寻父后也没有丢了这门艺。
倏然,屋外传来脚步声。
接着,一道粗犷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的安静。
“十六卫副统领有事禀奏!”
来者身形健壮,单膝跪在裴衍面前,看样子十分焦急。
十六卫谨护东宫,乃太子近侍,直属太子掌管,但太子年纪尚浅,便由身为太子少傅的裴衍代为执掌。
在太子的师傅中,虽还有太子三师及少师,但皆已年迈,加之裴衍跻身内阁,自然而然在东宫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裴衍屏退其余人,只留秦妧在旁,“讲。”
“禀裴相,定昏时分,太子殿下在暖香阁被三皇子出给打了!贵体虽无大碍,但情绪不稳,不肯离开暖香阁。”
裴衍捏捏眉,起身走向屏风,“妧儿,替我更衣。”
听出事态的严重性,秦妧不敢耽搁,跑着跟了上去。
半晌,从屏风后走出的男子,绯色襕袍、玄黑革带,一派威严浩气。
副统领赶忙起身,却听走出门槛的男子道:“妧儿,随我一同前去。”
副统领诧异地扭过头,看向同样诧异的姝丽美人,不懂裴相为何要带上女眷,他们明明是要去处理极其严肃的事。
紧迫之下不容迟疑,秦妧随拿过一件薄斗篷披在身上,亦步亦趋地跟了上去。
东宫的马车行驶在夤夜中,快到破晓时,才抵达城外的暖香阁。
暖香阁是皇族静思之地,五岁的太子因宫宴时打盹,被天子送来此地思过,谁会想到,竟遭了皇兄的“毒”。
毕竟是个五岁的孩子,头一次遇见这种事,不免闹起脾气,什么也不肯回宫。
“本宫现在回去,只会被大皇兄和二皇兄嘲笑,才不回去丢人现眼!尔等退下,别来烦本宫!”
白胖的家伙窝在床角,犟得像头牛犊,厉目瞪着一众宫人,“再拉本宫,本宫砍了你们的!”
“殿下若真能下得去,臣反倒欣慰了。”
随着一道冷幽的声音传来,裴衍推门走进,视线扫过众人,落在犄角的家伙身上。
胖胖的太子立马爬下床,赤脚跑向裴衍,告起了状,“少傅,三哥打我!”
紧跟在裴衍身后的秦妧盯着趴在裴衍肩头,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家伙,喟叹不已。
来的路上,她听裴衍讲起皇族的情况,也就并不疑惑,堂堂东宫太子怎会被三皇子打了。
嘉仁帝有四子,太子最,是已故的张贵嫔所生,前面三位皇兄分别出自皇后、贤妃和德妃。
张贵嫔曾宠冠六宫,却因出身低微,无法晋升妃位,后因一次救驾有功,换取了子嗣的荣华。
张贵嫔因伤离世那日,嘉仁帝痛不欲生,卧床多日,病愈后下了两道圣旨,追封张贵嫔为怀德皇后、封四皇子为东宫太子。
可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又有几人专情?很快,嘉仁帝身边有了年轻貌美的新欢,对太子母亲的感情,也转到了新欢身上。
没了父爱的太子,成了众矢之的,幸得敬成王和安定侯扶持,得以在宫中立足。
虽大事有人撑腰,可细碎的事,尤其会牵扯宫妃和皇子的家事,外人就不好插了。
今日动的人是三皇子,其母德妃,乃大理寺卿之女,虽不再享有盛宠,却得嘉仁帝的信任,时常辅助皇后料理后宫诸事。
三皇子比太子年长十一岁,寻常就是个混世魔王,根本不把“妖妃”之子看在眼里。
此刻,乱作一团的屋子里,因裴衍抱起了太子而变得安静。宫人们松了一口气,至少有人能降得住暴躁的牛犊了。
可出乎众人意料,裴衍并没有宽慰怀里的家伙,而是将他放在地上,轻轻推向秦妧。
“这是内子秦氏,殿下有什么委屈,可与她倾诉。”
秦妧这才明白,裴衍带她前来的目的,无非是哄孩子。
暗自摇摇头,她附身看向太子脏兮兮的脸,温柔笑道:“殿下不妨将事情经过讲给妾身听,让妾身来评评理儿。”
太子还想抱裴衍的大腿,却见自己的少傅兀自坐在窗边,只能扁着嘴看向秦妧,恭恭敬敬地拱起,“师母,学生有礼了。”
哪受得起啊,秦妧立即还以一礼。
之后,太子讲述起了打闹的经过,都是些孩子间的斗气。
秦妧温声安慰许久,才换来太子的笑脸。
五岁的家伙还不懂记仇,没一会儿就拉着秦妧絮絮叨叨,暂忘了烦心事。
可他暂忘了,不代表辅臣会略过。孩子间的斗气,换作寻常人家是没什么,可东宫太子是君,三皇子再矜贵也是臣,实不该以下犯上。况且,三皇子已经十六了,只比秦妧两个月。
引啜完盏中茶,裴衍看向副统领,“早朝后,将三殿下带来这里。”
副统领一愣,“裴相,这不大合适吧,恐会触怒德妃娘娘。”
裴衍放下茶盏,淡淡道:“若娘娘问起,就是我的意思。”
“诺。”
两个时辰后,三皇子在掌印太监安常保的陪伴下,来到了暖香阁,傲慢之态,全写在脸上。
年过半百的安常保是个人精,笑着打起圆场,“血亲兄弟哪有隔夜仇啊,三殿下给太子殿下赔个不是,这事儿就算翻篇了。”
三皇子伸出,“是臣下狠了,尚希见宥。”
那态度,看不出半点歉意。
太子躲在秦妧身后,双揪着她的裙裾,委屈巴巴的。
安常保躬身上前,笑眯眯道:“殿下给老奴个薄面,跟三殿下握言和怎样?”
安常保是御前红人,别太子,就是兵权在握的诸侯王都要给他三分面子。有他随行,三皇子是有恃无恐的。
察觉出世态炎凉,秦妧不知哪来的底气,竟将家伙往自己身后带了带,柔而严肃道:“太子殿下乏了,两位先回吧。”
三皇子挑高眉头,这才看向眼前的陌生女子,脑海里不自觉蹦出一个词。
瑰姿昳貌。
以为她是新晋的东宫女官,想要借向太子表忠心,三皇子面露蔑意,话语更是犀利,“哦,不是有人请本皇子来道歉的么!你是觉得诚意不足,替太子殿下婉拒了?谁给你的胆子,啊?!”
“我给的。”
没等秦妧回答,一直缄默静坐的裴衍开了口,执壶的上,一枚崭新的翡翠银戒戴于食指,于暖阳中,散发冽冽寒光。
三皇子在对上裴衍的视线时,气势明显弱了一截,“若没记错,裴相还在燕尔新婚,怎地替旁的女子起话了?不怕尊夫人吃味儿?”
“这里没旁的女子,只有内子,三殿下可还异议?”
三皇子诧异不已,忍下憋屈,朝秦妧一揖,“不知夫人身份,失敬之处,望海涵。”
秦妧面容淡淡,不想再与这个傲慢无礼的三殿下多言。她拉起太子的,走到了裴衍的身侧。
太子泪眼婆娑,终于有了被人撑腰的感觉。
一旁的安常保笑道:“歉也致了,日后兄友弟恭的多好。”
可惜,裴衍并不买账,“安掌印此言差矣,三殿下是臣,为臣者,顶撞储君,怎可草草了之?”
安常保维持着笑意,耐心十足,“那裴相还想怎样?”
裴衍忽然伸,越过秦妧,将太子拉到跟前,“殿下记住,有时候,以牙还牙是自保。”
安常保当即变了脸色,“裴相三思!”
“三殿下动时,怎么没有三思?”
在众人的震惊中,裴衍将太子的捏成拳,“三殿下是如何打殿下的,殿下十倍还回去就行。”
太子不确定地扭头。
裴衍眸光平静,用大支撑着他瘦的身板,向前推去。
紧接着,那个瘦的身影走到三皇子面前,开始了拳打脚踢,虽没多大威力,却像是积压过后的发泄,有股子狠劲儿。
三皇子连连后退,身体趔趄,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哐当”倒在地上。
他满眼震怒,可最终也没敢还。
安常保看在眼里,闭眼深深呼吸,最后挤出笑,“裴相可满意了?满意的话,老奴便带三殿下回宫了。”
裴衍抿口茶,“问太子。”
安常保看向双握拳迸发出气场的少年,本想用刚刚的态度搪塞,可又担心迁怒到他,吃了拳头,失了颜面,故而弓腰媚笑,异常恭维,“何苦呢!殿下背都红了,快让老奴瞧瞧,可别伤了筋骨!”
双被大太监捧起,太子扭头看向裴衍,眼底亮晶晶的。
傍晚,送走了讨厌的人,太子拉着裴衍和秦妧不放,非让他们陪自己睡会儿。
“这边太冷清了,本宫好生无趣,少傅、师母,你们能不能讲故事给本宫听?”
裴衍抽出自己的衣袂,“臣也许久不曾听故事了,不如一起听内子讲起。”
太子点头如捣蒜,拉着秦妧的袖口央求,“好师母,就讲一个”
敌不过孩子的软磨硬泡,秦妧眼看着裴衍带太子躺在床上,还扯过被子盖在两人身上。
她坐在床边,试图装傻,却被太子使劲儿往被窝里拽,“师母快躺下。”
“不了不方便。”
“你们是夫妻,我是孩子,怎么不方便?”
秦妧无言以对,视线无意中扫到里侧的男子,见他闭眼侧躺,也不知是真的困了还是装的。
一番纠结后,她脱了绣鞋,掀开被子躺进被子里,枕着一只臂讲起了一则老故事,听得太子打起哈欠,反倒是裴衍听得津津有味。
秦妧不禁气闷,这人饱读诗书,什么故事没听过,偏要她来献丑。
隔着昏昏欲睡的太子,她重重睨了男子一眼,娇眼似波,媚不自知
半睡半醒间,秦妧感觉身边的胖子一直在拱来拱去,她向一侧挪了挪,彻底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鼻端多了令她心安的冷香味道,本能使然,她趋向发散冷香的源头,窝进了一抹温煦中。
子时中段,她从睡梦中醒来,入眼一片绯色,意识回笼时,方想起这是裴衍身穿的常服颜色,可自己怎会挨着男人的衣袍?他们之间不是还隔着一个太子吗?
身体不由向外侧翻滚,腰间却横贯了一条臂,稳稳当当地揽住了她。
秦妧暗暗使劲儿,想要悄然退离开男人的怀抱以免面对面产生尴尬,可任凭怎么暗戳戳地用力,也挣不开那层束缚,不止如此,肚子上还多了一只大,绕着她的肚脐打起圈。
裴衍醒了!
秦妧猛地抬头,对上一双潋滟凤目,似被吸入了浓绸的瞳底。
她立即别开脸,极为狼狈,发觉裴衍在纹丝不动中,都能让她溃不成军,也不知是被对方的气场所慑,还是单纯不敢与之对视。
“太子被抱去隔壁屋了。肚子还疼吗?”
身侧的男人没有提及她的窘迫,依旧我行我素地为她按揉着肚腹,甚至想要探进她的里衣,触碰她的皮肤。
秦妧赶忙按住那只,羞得无以复加,连她自己都不知,为何裴衍的所作所为明明很轻佻,却不会让她产生被冒犯的感觉,甚至觉得是自己狭隘了,度了君子之腹。
“一早就不疼了,多谢兄长。”
她试着拿开那只,可裴衍像是没有会意,还明目张胆地覆在那里,一下下揉按着。
薄而白嫩的肚皮,已红了一大片。
这种旖旎的折磨持续了半盏茶的时长,才在几声短促的叩门声中停止。
“裴相,有客求见。”
能寻到暖香阁的客人,必然是贵客。裴衍单撑头,看着床侧的女子穿上绣鞋一溜烟地跑开,轻轻哼笑了声,多日的相处下来,也没能让她消除对他的排斥,还真是失败呢。
“请进来吧。”
“诺。”
随着门侍的一声“请”,一道身影走了进来,脚步匆匆,语气急躁。
“裴时寒,阿湛不见了!”
朝廷内外,敢直呼裴衍的人少之又少,对方虽来势汹汹,还直呼了裴衍的表字,应是个熟人。
秦妧躲到屏风后,透过半纱观察起来客。浓眉大眼,高挑挺拔,身上带着股桀骜,使人很容易将目光落在他的身上。
可仔细看会发现,还有些眼熟。
是那个修复画作的匠师周清旭!
按捺住惊讶,秦妧没有现身,想要听听他和裴衍之间的渊源,能在深夜来到皇子们用来面壁思过的阁楼,应该不是寻常人。
周清旭里还捏着一个腰牌,也是能让他在侯府和暖香阁畅通无阻的凭证。见到裴衍的面,他直截了当明了来意,“阿湛不见了,你快帮忙找找。”
裴衍起身道:“你已经过一遍了。”
“那你还坐得住?”
“阿湛不是孩子了,你也无需看得太紧。”
“他才五岁,大半夜的跑出去,你不担心,我还担心呢。”
“那你去找。”
“你!”周清旭气不打一处来,用脚尖勾过桌旁的绣墩,气哼哼地坐下了,“卫岐的骨肉,我不信你无动于衷。”
与人较劲儿还未输过的裴衍坐起身,掸了掸褶皱的衣裾,显得漫不经心,“那是你的亲外甥,一直由你抚养和管教,如今跑丢了,才来找我,会不会晚了?”
周清旭抿抿唇,知裴衍在算旧账,别扭道:“卫岐的忌日,是我不准他去祭拜,可能存了气儿吧。”
“既如此,为何不去墓地那边找找?”
一语中的,周清旭腾地站起身,头也不回地向外走。
裴衍盯着他的背影,眸光深邃,随后,转头看向屏风内的倩影,“出来吧,我差人送你回府。”
秦妧走出来,知他要去寻人,没有额外提起在字画行偶遇周清旭的事,乖巧地点点头,去看了一眼隔壁熟睡的太子后,由裴衍送上了马车。
回到府中已是拂晓时分,她简单洗漱后,躺进被子,脑海里一直回想着周清旭和裴衍的对话。
那位离世的卫先生,应是有过一段很丰富的经历吧。
从府中等了大半日,直到夜里才把人盼回来。秦妧走上前,关切道:“可有找到孩子?”
“嗯,已经让周清旭接回去了。”
两日一夜不得歇,裴衍有些疲惫,拍了拍秦妧的臂后,独自走进书房,看上去兴致缺缺,似乎与卫先生有关的事,他就是这般样子。
秦妧看在眼里,转身吩咐暮荷去灶房备夜宵。
已入亥时,深院静谧,暮荷在托盘上摆放好燕窝、鱼片生滚粥、鸡蛋醪糟、肉脯和腌梨后,扭着腰走向书房。
这段时日,暮荷早已与素馨苑的仆人们套了近乎。与书房的门侍打了声招呼后,就要推门进去。
门侍赶忙拦下,“房中熄了灯,世子应该已经歇下了。”
暮荷狐假虎威,“大奶奶早就交代过,要给世子送宵夜,我是在按吩咐办事。诶呀赶快让开,待会儿粥和燕窝凉了,就该腥了。”
有大奶奶的话,门侍自然不敢拦。他让开路,盯着暮荷一扭一扭的胯骨,调笑道:“荷妹儿,最近挺受主子们厚待啊,瞧这一身光鲜打扮。”
暮荷嫌弃地努起鼻子,一副对方高攀不起的姿态,侧身用肘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分两室,内室摆放着书案、博古架、屏风等家什,屏风后还有一张雕花乌木方榻,裴衍经常宿在榻上。
暮荷蹑蹑脚地绕过屏风,摸黑来到榻前,本想叫醒裴衍,却不想撞到了一旁的花几,差点打翻上面的蟹爪兰。
“谁?”
低沉的嗓音自榻边传来,吓得暮荷一激灵。平心而论,她是畏惧裴衍的,可架不住腾起的野心。
谁会甘愿一辈子做下人。
服好自己,暮荷屈膝一拜,柔腻着嗓音回道:“奴婢担心世子事忙忘食,特来给世子送宵夜。”
一向浅眠的裴衍凝着榻前影影绰绰的身影,淡问道:“不看看几时了?我是不是告诫过你,不可再擅作主张?”
没想到焚膏继晷的世子爷还会记着那次的事,暮荷怯怯地搅弄起指,“是姐的吩咐。”
“那为何一早不清?”
擅于洞察人心的权臣们,又怎会被一些抖灵的侍女们迷了判断,除非是故意放任、愿打愿挨。
暮荷摸到桌子,放下托盘,噗通跪在地上,还想替自己辩解,却听一句轻飘的“出去吧”,再没了开口的勇气。她讪讪退出内室,脸比上次还要烫。
等内室安静下来,裴衍翻个身合上眼帘,鼻端却闻到了浓浓的香气,是宵夜的味道,可他没有胃口品尝,心底有股愠气蹭蹭上窜。
秦妧摆明了是在给他塞枕边人,究其缘由
他坐起身,捏了捏发胀的侧额,走向了正房与书房连同的疏帘。
秦妧是被一阵凉意惊醒的,虽是立夏过后天气转热,可冷不丁从热被窝里被拽出来,还是会感到不舒适。
“唔?”
睁开惺忪的眸,她歪斜着身体靠向站在床边的男人,意识空空,人也软趴趴的,身上的宽大寝衣滑落,露出一侧莹润肩头。
裴衍上的力道并不温柔,甚至没有给她整理衣襟的工夫,扛起人走向了西卧的洞口。
视线翻转,头皮充血,彻底没了睡意,秦妧晃晃腿,足无措地问道:“兄长要带我去哪儿?”
大半夜的,怎么觉着这人怄了火气,要拿她发泄呢?
揣着满心疑惑,她被裴衍扛着越过连通的洞口,来到书房内室,在闻到一阵饭香时,整个人被丢在了方榻上。
方榻不算软,最先着地儿的后臀被硌得生疼,她于漆黑中发出一声闷吟。
桌上的烛台被人点燃,视线恢复清晰,她爬起来,赤着一双雪白脚站在榻上,拘谨地左脚踩着右脚,还翘起了脚指头,十足像个被长辈训斥后不知所措的孩子。
裴衍瞥她一眼,扯出绣墩坐在桌边,以指骨叩了叩桌面,“暮荷送来的,一起用吧。”
秦妧并不知暮荷今夜的冒失,只记得自己让暮荷为裴衍准备夜宵,以防裴衍夜里饿肚子。不过,自己也只是本着“以防”的目的,并没有让暮荷不听差遣贸然送进书房。
“我不饿,兄长用吧。”
“我也不饿,你叫人做的,还是你来吃吧。”
不饿怎会叫来宵夜?是暮荷擅自送进来的?
想起暮荷昨儿拉低的衣领,秦妧恍然明白了裴衍为何突然不悦。
“是我的失职,没有管好底下的人,打扰到了兄长。”她赤脚下榻,拉过另一个绣墩坐在边上,温声软语低赔起不是。
可裴衍并未因此和悦,眸光依旧冷寂寂的,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想让暮荷服侍我?”
秦妧一怔,那股涩然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她闷闷地点头,道出了自己还未嫁入侯府前的打算。
为裴衍抬妾,以绵延子嗣。
听完她的解释,素来温雅的男子咬了咬腮,嘴角牵起的弧度牵强而紧绷,不自觉发出一声哂笑。
他起身,漠着脸向外走,全然没了平日的温和与耐心,“裴某此生,可无子嗣,不劳秦娘子费心。”
一声秦娘子,似又变回了新婚夜的疏离。
秦妧跟着起身,跑着上前想要留住人,伸出的却抓了个空。
男子宽袖曳荡,身姿挺阔,出尘的气韵与夜色相融,更显清冷,或许,这才是朝堂上令百官忌惮的内阁次辅,平日的样子不过是伪装。
秦妧杵在书房门口,望着男子渐渐远去的背影,第一次在这段婚缘中生出了慌张。
之后的三日,裴衍都未回府,派仆人去打听,每每得到的回信儿都是“事忙,宿在官署”。
这样的情况时有发生,杨氏那边没有多疑,可秦妧坐不住了,很担心裴衍就这么与她撇清界限,至于为何如此担心,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傍晚,乘车穿过熙熙攘攘的街市,秦妧来到了宫城前,凭着次辅夫人的头衔,一路畅通无阻,还受到不少年轻官员的作揖礼。
秦妧头戴幕篱,提食盒,跟在一名宫侍身后,目不斜视,直到抵达官署,心下都是忐忑的。
正值饭点,不少官员还未下值,若被裴衍当面拒绝,仅有的颜面也无了。可纵使冒险,她还是想要缓和一下关系,至少明面上,夫妻关系要过得去呀。
得知来者是次辅夫人,守门的侍卫不敢怠慢,急匆匆跑进大门,没一会儿就笑吟吟地来到秦妧面前,比划了个“请”。
“阁老们还在议事,裴相让的请夫人先去偏堂等候。”
“有劳。”
柔柔的应答后,秦妧迈开步子,走进了光线很暗的偏堂。
偏堂内仅有一副座椅,侍卫端上茶点后,就独留秦妧一人闲坐了。
不知过了多久,外廊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伴着一声声调笑,多是在调侃裴衍的。
“新婚才多久,裴相就宿在官署,真是兢兢业业,乃吾辈之楷模。”
“是啊,不过刚听,嫂夫人都来送膳了。裴相还是要反思反思,是不是冷落了枕边人。”
附和声此起彼伏,最后被一声重咳打断。
打断调侃声的人,应该是几人里最德高望重的,还附加了句:“差不多就行了,别让媳妇难做,还会怨我这个老头子不近人情,成日给你揽事。”
秦妧猜出了对方的身份,应是上了年纪的老首辅杜赫,不久后就要致仕了。
等人声渐远,秦妧瞧见紧闭的门扉上映出一道修长身影,半晌也没推门进来。
她摘掉幕篱,隔着门板轻声问道:“是兄长吗?”
外面的人没有回答,直接推开了门。
秦妧后退,在倾泻而入的灯火中,看清了来人。
绯衣玉带,宛若镜花水月中最皎洁的明月,渊清玉洁,灼灼其华。
三日不见,秦妧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她仰着头,盯着男人峻冷的面庞,刚要自己带了晚膳前来,却见议事堂里又走出几道身影,笑笑着向他们这边看来。
随即发出揶揄声。
没等秦妧做出回避的动作,裴衍一把将她轻推进屋里,按在了敞开的板门上,自己在门口露出半边身子,转眸看向同僚们,微微扬起远山眉。
几人都是还未成家的翰林官员,张扬肆意,逗笑起来,嘴上没个把门的。
“呦,裴相可真气!不过弟们也不敢偷窥嫂夫人的容色啊!”
面对众人的调侃,裴衍回以淡笑,从容自若,润如韫玉。
半隐在暗处,秦妧盯着男人侧脸的轮廓,忽然挣开他的,主动躲到了他的身后,将额头抵在了他的背上。
等官员们走远,裴衍转过身,看向还低着头的女子,伸掐住了她的下巴,向上抬起,语调莫名地问:“秦娘子来找本官,有何贵干?”
昏暗的官署威严清冷,可两人之间,那种近乎狎昵的举动,在这份清冷中,交织出了浓烈的暧昧,有着开闸前的异静,等待他们的是滚滚湍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