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第 43 章 裴衍绕过桌子,扣住秦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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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裴衍“吹”拂完背上的药膏,秦妧觉得腮帮酸涩,没好气地留下一句“把衣衫穿上”,转身走出隔扇,吩咐茯苓去上膳了。

    深知适可而止、循序渐进,裴衍没再“卖惨”,从湢浴出来后,简单用了滋补的药膳,就躺回了拔步床,静等妻子回来。

    二刻钟后,秦妧是回来了,却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套被褥,平铺在了窗前的软榻上。

    意识到妻子要与自己分开而眠,裴衍温声道:“还是我睡榻吧,你来睡床。”

    秦妧没有理会,掀开被子躺进被褥中,背对了一会儿,唤道:“裴衍。”

    “嗯?”

    “你从何时开始喜欢我的?”

    裴衍侧躺在床上,透过半垂的帐帘,看向女子的背,“不知不觉吧。”

    “总会有个清楚自己心意的时刻。”

    裴衍淡笑,“等妧儿喜欢上为夫就会知道,喜欢这一时刻很难被界定,而在你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时,你会发现,或许早就情根深种了。”

    火烛泣泪,映亮桌上的银罂和釉器,也映亮了隔扇旁的函匣和熏炉,屋里橙黄暖煦,无一处暗角,包括秦妧的心。

    秦妧没再追问下去,反复“咀嚼”着裴衍最后那段话,慢慢合上了眼帘。

    屋外虫声不断,明日又将迎来晨光,倾洒在万物之上,绮粲煦媮、杲杲皓曜,融得了寒川,化得开冰河,一切都将向阳而生吧。

    秦妧在心里。

    长子清醒,杨氏松了一口气,同时又生出浓浓的惆怅,于深夜执笔写下一封家书,将次子和敬成王的事一并告知给了丈夫,并让人快马加鞭送往湘玉城,想要了解一下丈夫对这两件事的看法。

    待收到丈夫回信时,已是立秋日。

    杨氏于妆台前拆开信函,仅仅阅了一半就僵了面庞。

    丈夫在信中,“红颜”为祸水,若是连最后一点儿孝心和感恩都失了,必然会酿成滚烫的岩浆,摧毁侯府的气运,望妻能以主母的身份正视此事,严家风、逐祸水、凝亲情,剔除妖女长媳之名,保裴氏兴旺不衰。

    杨氏攥皱了信函,对镜摇摇头,不觉得错在秦妧,毕竟生父不仁在前,又纵容现任妻子诋毁前妻之名,身为女儿,怎能苟且不去计较

    她双撑额,颇感头胀,今日诸事不顺,都围绕着一个“恨”字。次子恨长子、长媳恨生父,这冤冤之债,何时能了?

    **

    秋日楸树繁茂,桂花也即将迎来盛放,虽天气还是炎热,但早晚会凉快许多。

    裴衍的伤已痊愈,每日按部就班地上下值,与秦妧还在分榻而居,前日还因偷亲了一下脸颊,被撵去了书房。

    谁能想象,姱容修态的裴相也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傍晚霞光满天,高温中透着丝丝凉风,秦妧从铃兰苑回来时,发现府中木匠正在凉亭内安装秋千。

    一身白衣的男子站在亭边,见她回来,温笑着迎上去,“听悦芙,你喜欢荡秋千,咱们在院子里安一个。”

    姑子这张嘴啊

    近些日子,也不知裴悦芙那丫头是不是与杨歆芷交恶了,总喜欢缠着她,还会邀她去铃兰苑坐,不是分享零嘴就是闲聊家常,娇憨的模样时不时会逗得她哭笑不得。

    不管妻子会不会喜欢,这都是讨好的一种方式,裴衍像个贤夫一般,在木匠们收工离开后,拿过抹布擦拭起秋千上的木头屑,以免刺破秦妧娇嫩的肌肤。

    看他任劳任怨的样子,秦妧抚上还很平坦的腹,“结实吗?我怕吓到孩子。”

    “反复加固了。”裴衍握住秋千的两根麻绳,示意秦妧过来试试。

    金灿灿的傍晚,秦妧像只傲然挺立的白鹤,迈开优雅的步子,不紧不慢地拾阶而上,让等在亭中的男子成了为她遮隐身形的杳霭云雾,也成了任白鹤栖息的牢固桠枝,不会让她有半点闪失。

    稳稳地坐在秋千上,秦妧抓住两侧麻绳,幅度地晃荡起来,粉白的裙摆随风飘曳,露出一双巧绣鞋。

    裴衍站在后面,静静凝着她纤细的背影,提醒可以再大幅度一些,“有我在的,没事。”

    秦妧加大晃荡,恍惚找回了年少时没有享受过的乐趣。

    葫芦门外,久不现身的杨歆芷望着凉亭中的一幕,觉得甚是刺眼,那个天之骄子一样的表兄,为这女子一再折腰,却对她一再疏离,使她快要动摇赖在侯府的决心了。

    白了一眼,她快步离开,等回到客院时,忽听一声轻蔑的笑传入耳畔。

    转头看去,见庭中站着个紫衣身影,甚觉诧异。

    “二表兄怎么来了?”

    庭中除了裴灏再无其他人,杨歆芷有些心慌,如今的裴灏像个游好闲的纨绔子弟,纵使吏部一催再催,也不回朝中任职,不知是彻底颓废了,还是在打什么主意。

    裴灏从枝头摘下一朵未开的花骨朵,转过身笑道:“这是侯府,我是府中嫡子,连来客院都要经过你的同意吗?”

    哪里想到他一上来就是冷嘲热讽,杨歆芷有种被挖苦到的羞耻感,忍着酸涩福福身,“那二表兄慢慢赏花,妹先行告辞了。”

    着转身快步走向客房,生怕多留一会儿就会哭出声失了颜面。

    可背后的男子显然没有放过她的意思,“表妹,世态炎凉,我想你也感受到了,自从大嫂嫁进门,你在府中的地位摇摇欲坠,快要撑不下去了吧?”

    杨歆芷停下步子,带了几分戒备,“什么意思?”

    像是在看待一颗很有利用价值的棋子,裴灏将那花骨朵别在了杨歆芷的耳边,大有欣赏的意味儿,“表妹姿色清秀,独具韵味,该好好利用才是。”

    儇狎的举动和佻达的话语,令杨歆芷感到了冒犯,她退开一步,“表兄自重。”

    裴灏却耸肩笑了起来,“放心吧,我不会对你产生意念的,我只是在提醒你,老大不了,再不为自己争取,恐会熬成老姑娘了。你那点心思,藏也没用,不如飞蛾扑火一次,万一成功了呢?”

    听懂了他话中的暗示,杨歆芷冷笑之际,又不免自嘲,“若能成功,早成功了,怎会给大嫂进门的会?二表兄也收敛收敛,别让自己下不来台。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并不合适,告辞。”

    杨歆芷挺着腰杆,纵使心中千疮百孔,也极力在维持着体面。

    可裴灏存心激她,哪会给她留体面,“若表妹想收敛,早在大嫂进门时,就裹着铺盖回杨府了,又怎会一直赖在侯府?别装了,咱们赌一次吧,事成,你我就是叔嫂了。”

    从衣襟拿出一封信函递给杨歆芷,裴灏拍拍她的肩,吹着口哨离开。

    杨歆芷愣了好一会儿,低头打开已拆封的信,当发觉这是姑父裴劲广寄给裴灏的信时,彻底愣住。

    姑父在信上,希望兄弟二人化干戈为玉帛,还,希望长子和秦妧可以和离,而在信的末尾,姑父提到了一个适合做长媳的人。

    那人是她。

    杨歆芷张张红唇,既惊讶又欣喜,原来,姑父心中准儿媳的人选是她!

    走出葫芦门的裴灏点燃了裴池递上的烟杆。

    裴池耳语问道:“表妹会信那是父亲的亲笔信吗?”

    裴灏吸了一口烟,笑着重重吐出,“鬼迷心窍的人,只要给他们一个契,他们就会痰迷不清,欲念加深,自己都控制不住自己。”

    兄弟二人像得了失心疯一样夸张地大笑起来,却在瞧见承牧打老远走来时,不约而同地收起笑,拐着弯离开了。

    承牧瞥了两人一眼,没有理会,径自回到素馨苑,与还在陪秦妧荡秋千的裴衍使了个眼色。

    裴衍握住麻绳,让秋千慢慢停了下来,这才步下石阶,与承牧一同进了书房。

    秦妧靠在一侧麻绳上,盯着半敞的书房,单捂住腹,对还未成型的胎儿道:“乖宝,你爹百忙之中陪咱们娘俩荡秋千,要不要就这么原谅他了?你,娘听你的。”

    如今,她每日都会同胎儿讲话,再也不觉得自己形单影只了,是真正的有了身心的依托。

    秦妧靠近腹,假装听见了胎儿的回答,眼睛一弯,“好,再拖他一段时日。”

    弦月皎洁,星辰烨熠,裴衍忙完后来到秦妧面前,如常地征询道:“今晚可以回房吗?”

    秦妧坐在窗边绣花,一针一线极为细致,绣的正是婴儿能穿的肚兜,“乖宝不可以。”

    这乖宝还未出生就成了挡箭牌,裴衍好笑地扯过绣墩坐在一旁,看着秦妧刺绣,“那陪你们娘俩呆会儿。”

    等秦妧洗漱就寝后,裴衍回到书房,与孤月为伴,一连几日皆是如此。

    这晚,裴衍又回到书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气,若不是对香气敏感的人,也闻不出异常。书房会时常熏香,多数时候用的是檀香、沉香,裴衍身形微顿,叫来仆人不知吩咐了什么,之后照常走进屏风更衣,之后躺在里间的榻上和衣入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香味越来越浓,榻上的男子似陷入了沉睡。

    一抹袅娜身影走进素馨苑,面上焦急,当被扈从拦下时,含泪道:“我有事寻大表兄,劳烦通传一声。”

    扈从为难道:“抱歉表姑娘,世子已经歇息。”

    杨歆芷趁着月色往扈从里塞了个钱袋,“是很重要的事,麻烦哥了。”

    从未主动来过素歆苑的她,带了几分赌,赌仆人们不会拂了他们的面子,尤其是塞了银子后。

    “让我直接进去吧,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大表兄不会怪你的。”

    扈从挠挠头,却还是将钱袋塞进了袖子,侧身让开了路。

    杨歆芷一喜,快步走进书房,全然没注意到扈从一瞬变化的目光。

    借着微弱的灯火,她不算轻车熟路地寻到榻前,盯着榻上身形模糊的男子,握了握拳。

    七年了,等了他七年之久,她的确如裴灏所,不愿在没有争取的情况下放弃七年的坚持。

    只要今晚能躺在大表兄身边,明日一早,无论大表兄接不接受,她都是他的人了。

    凭着两家的关系,姑母不可能坐视不理,或是只给她个妾室的身份。而以大表兄的为人,光明磊落,也不可能矢口否认。

    怀着扭曲、畸形的心理,她挑开了衽带,爬上榻,奔向了自己的“皎月”

    翌日天明,秦妧从梦中静坐起身,额头鼻尖溢出细细的汗珠。

    她做了一个怪异的梦,不受控制地打起寒颤。

    听见动静的茯苓走进来,拿过外衫披在秦妧身上,“大奶奶怎么不多睡会儿?”

    “世子可起了?”

    今日休沐,无需上值,秦妧此刻很想见到裴衍,以驱散那股不安。

    茯苓扶着她走向湢浴,“世子刚让人抬了水进书房,是要沐浴。”

    晨起沐浴?

    秦妧有些疑惑,却没有多想,收拾妥当后,坐在妆台前涂抹桃花面脂,“世子可沐浴完毕了?”

    茯苓前去打听,折返回来时摇了摇头,“还没。”

    秦妧更为疑惑,将多余的面脂在掌心和背上搓匀后,起身走向西卧的门洞,直接挑帘走了进去。

    书房有间可供沐浴的狭空间,怕一大早就被里面的“坏人”调侃,秦妧站在门口叩了叩门,直呼起对方大名,“裴衍。”

    片刻后,里面传出撩水的声音,“我在。”

    “怎么一早沐浴?”

    “没什么,妧儿先去请安吧,就在母亲那边用早膳吧。”

    不知他在预谋什么,秦妧没再停留,刚要离开,却见那张带有关的木榻不见了

    地上空空如也,已被仆人打扫了榻底的灰尘。

    秦妧带着疑惑又回到正房,时辰尚早,婆母应该刚刚起身,还是过会儿再去问安吧。

    半晌之后,一身清爽的裴衍来到她面前,眸光柔和,伸过身抚上她的腹部,“今日可有不适?”

    秦妧拍开他的,“该我问次辅大人可有什么不适吧,非要一大早沐浴。”

    裴衍坐在她身边,曲起肘搭在妆台边,“去去胭脂味。”

    胭脂味?正当秦妧想要继续问话时,秋桂苑的方向传来了吵闹和哭泣声。

    此时的秋桂苑乱成一锅粥,杨歆芷扯着锦寝裹住自己,浑身颤抖着看向傻坐在一旁的裴灏。

    被魏妈妈“引”来卧房的杨氏,看着凌乱的床铺,气得快要眼冒金星,险些晕厥。

    杨歆芷是她最疼爱的侄女,从养在身边,知冷知热,即便培养不成长媳,也没想着将人打发回杨府,不承想竟出了这么荒唐的事。

    “让人将门关上,谁也不许讲出去!”

    在裴灏近乎愤怒的目光下,魏妈妈漠着脸称“是”,转身向外走去。

    裴灏抓着衣衫胡乱穿上,赤脚下地,拽住母亲的臂,“母亲,不是你看到的这样,儿昨夜明明是自己睡的,一觉醒来身旁就多个人。”

    这话的,好像是多了的那个人自己爬上来的一样。

    杨歆芷抽泣着辩解道:“姑母,芷儿没有爬二表兄的床,芷儿是被人陷害的!”

    杨氏头痛欲裂,拂开次子的向外走。嫡系三子,在婚事上一个也不让她省心。

    见母亲要走,裴灏暗道“不妙”,若是没有猜错,母亲会将错就错,会开始与杨家人商议他二人的婚事!

    “母亲,是大哥的笔,一定是他!”

    不会有错的,昨夜杨歆芷独自去了素馨苑,今早就躺在了他身边,一定是裴衍暗中将人送了过来!

    那些门侍都是吃闲饭的不成!

    越想越气,裴灏再次拉住杨氏,什么也要让自己母亲评个理儿。

    他料定杨歆芷不敢将他之间的“教唆”讲出去,于是装出无辜状,撕心裂肺地嚷嚷起来。

    杨氏冷斥:“住嘴!你想让家丑传出去吗?!”

    一刻钟后,裴衍和秦妧被请去了辛夷苑。

    裴衍接过魏妈妈递上的暖茶,看向坐在对面的裴灏和杨歆芷笑道:“恭喜。”

    自从上次被裴池算计,中了那种药,他就不会再让自己陷入不可自控的境地。

    裴灏当即大怒,若非母亲拦着,非冲过去抡拳头了。

    裴衍搭着长腿,抿口茶汤,轻轻掐开秦妧暗扯他衣袖的,轻描淡写道:“两家还是尽快定下婚期,别让表妹难做。”

    杨歆芷含泪凝着这个被她放在心尖上的男子,想起昨夜被人从后面一棍子打晕,就肝肠寸断。自己心心念念的男子,毫不留情地将她送到了另一个男子的床上,足见对她有多心狠!

    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她盯着客堂中的金柱,模糊了泪眼站起身,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

    见状,除了裴衍,在场之人无不大惊。

    杨氏脱口而出:“芷儿别做傻事!!”

    杨歆芷的一撞,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故而除了离金柱最近的人外,其余人都来不及施救。

    而那个坐在离金柱最近的人是裴衍。

    裴衍猛地起身,快速逼近,一把将人拉住。

    杨芷歆的额头距离金柱只差了半寸的距离。

    右一松,裴衍斜睨着她倒在地上掩面痛哭。

    倏然,远处的裴灏挥开杨氏,怒气冲冲地冲向裴衍,抬起了拳头。

    兄弟二人动起来,场面乱作一团。

    因是家丑,承牧等隐卫均不在场,只有家人和两个嬷嬷,无人能阻止他们的打斗。

    裴灏毕竟是年轻一辈武将中的翘楚,加之怒火中烧,几乎是打红了眼,六亲不认。

    裴衍看着温雅,身却是一绝,与弟弟扭打在一起,不分伯仲。

    而就在杨氏吩咐两个嬷嬷去叫人时,被一脚踹开的裴灏忽然调转脚步,朝已站起身护着肚子的秦妧冲了过去,面上之狰狞,是秦妧从未见识过的。

    裴衍健步向前,想要拉住裴灏的后襟,却是为时已晚。

    就在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时,屋内想起裴灏痛哭的闷吟。

    只见秦妧捏着银戒,放出了里面的银针,慌忙中,刺进了裴灏的心口!

    不知是否射中心脏

    气氛瞬间冷凝。

    裴衍越过裴灏,一把将秦妧搂进怀里,轻轻地拍了拍,“别怕。”

    杨氏瞪大眼睛看着捂住心口倒在地上的次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一场闹剧,终以母子二人先后的晕倒而告终。

    府中侍医忙碌了起来,脸上流淌着大颗大颗的汗珠。不知情的仆人们战战兢兢地等在辛夷苑和秋桂苑外,生怕主子们有闪失。

    秦妧也受了惊,好在没有动胎气,在喝完裴衍让人熬的安胎药后,就和他一起去了辛夷苑,陪在了杨氏的床前。

    裴池赶过来时,听杨歆芷哭唧唧地讲述了全程,当即就要理论,却被裴衍扣住后颈,强摁着带了出去。

    卧房内只剩下婆媳二人。

    黄昏日落,庭砌内笼罩起稀薄的雾岚,没有灼日的照射,似永不会散开,朦胧了视线,阻隔了柔柔月色。

    秦妧为杨氏摇扇驱赶起蚊子。

    感受到了风,杨氏慢慢睁开眼,望着华丽的承尘,几不可察地叹口气,才转头看向床畔的秦妧。

    见她醒了,秦妧忙去叫人,却被拉住了腕。

    杨氏鼻音很重,“没事吧?”

    秦妧解释道:“银针刺偏了,伤势不算太重,侍医二弟之所以会晕倒,是情绪过激,气火攻心所致。”

    杨氏示意秦妧坐回床畔,“为娘问的是你。”

    在秦妧的印象里,杨氏一直是个识大体、明事理的长辈,这会儿被她关心,眼眶一热,却没有流泪,“儿媳也没事那会儿为了自保,伤了二弟,还请母亲见谅。”

    “他咎由自取,怨不得你。”话虽这么,可杨氏还是暗暗舒口气。她坐起身,抚了一下发胀的额头,又咳了一下发疼的嗓子,满眼疲惫地穿上绣鞋,与秦妧挨着坐下。

    察觉出她有话要讲,秦妧没有打扰,静静等候在旁。

    杨氏默了许久,缓缓站起身走到秦妧正对面,在秦妧的目光下,忽然躬身鞠躬。

    “母亲!”

    哪里受得起这个大礼,秦妧赶忙起身想要扶起杨氏,可杨氏什么也不肯起来,“裴氏是百年士族,出了不少名臣,为娘不想、不想裴氏在我的里衰败!妧儿,算为娘求你,求你暂时离开府邸,去一个静幽之所安胎,待产下子嗣时,为娘或许就调节好他们兄弟的关系了”

    身为母亲,她并不想子嗣因“情”决裂,更不许一个诺大的家就这么成了散沙,她想要用中“线”来缝补,缝补一条条裂痕,可秦妧在的一日,兄弟间永无安宁。

    她不是劝秦妧和离,也没理由这样做,只是想让兄弟间的仇火暂时湮灭,不要灼烧到其他地儿了。

    见秦妧没有回应,她无颜地抬眸,声泪俱下,“而是,为娘担心老二的不管不顾会伤了你和胎儿,还是离开较为稳妥。行吗,妧儿,先离开一段时日,再做打算?你放心,这段时日,为娘会送你去个安全的城池,吃穿不愁,但前提是,不能让时寒知道。”

    长子若是知道,定会撇下朝事,直奔秦妧而去。她这个做娘的有私心,不希望儿子色令智昏,一味沉溺在美色中,而耽误了仕途。

    秦妧静静听着,头也有些晕了。怀胎前三个月胎心不稳,本就容易虚弱,可身心的打击接连而来,她也有些厌了,厌恶于内宅的恶斗、裴灏的折腾。

    或许是当初蓄意的“勾引”,才使裴灏深陷,她有错在先。若如此这般能达到婆母想要的兄友弟恭,她可以暂时离开,可真的能兄友弟恭吗?

    破镜尚且无法重圆,不就是因人的感情足够复杂么。

    “儿媳明白母亲的意思了,可扬汤止沸,没有用的。”

    杨氏握住秦妧的双臂,将额头抵在她的肚子上,眼泪如掉线的珍珠,甚至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看老二的架势,再折腾下去恐会搭上性命,为娘没有别的法子了。他总怨我偏心,这是事实,可我不能再偏心下去了。”

    秦妧费力扶起她,使劲儿抹把脸,空洞着双眼点了点头。她厌了,腻了,也快支撑不住了,“好,我走。”

    我走。

    **

    从辛夷苑出来,秦妧没有见到裴衍,不知他将弟弟拎去那里收拾了,她亦没有去往秋桂苑致歉,当时裴灏扑过来时,大有要伤她和孩子之势,她确实是在自保。

    也是这一刻,秦妧意识到,为母则刚的道理,或许当年母亲就是这么咬牙将她拉扯大的吧。

    回到房中,她没有与任何人讲起婆母的决定,一个人默默收拾起细软,直到裴衍走进来。

    “妧儿,开膳了,想在庭院里用还是在屋里?”话落时,裴衍注意到瘫放在桌面上还未系起来的细软包袱,微眯凤眸,“你在做什么?”

    望着一桌之隔的俊美男子,秦妧笑了笑,“离开一段时日,去养胎。”

    敏锐如裴衍,有些察觉出这是她或母亲的决定,立即绕过桌面,扣住她的肩头,淡笑道:“好,府里是乌烟瘴气的,不适合静养,我带你搬出去,咱们找个静幽的宅子先住上一段时日,或者就此分家,咱们自立门户,也能免除许多烦心事。”

    男子虽然还温和着笑着,可语气偏快,与平日的他完全不同,少了从容,多了掩饰,是在掩饰心慌吧。

    秦妧抬,抚上他优越的下颌、高挺的鼻骨、削薄的菱唇,也跟着笑了,却是极为淡然从容的,“你是世子,是不能自立门户的,而裴灏和裴池为了自身的利益,更不会分家了。我们搬出去住是可以的,但你们侯府的是非会越传越夸张,到时候恶名还会落到我的头上。”

    扣在她肩头的愈发的用力,裴衍直直盯着她的脸,甚至她的顾虑不无道理,世俗时常将罪过归咎于红颜,即便自己人脉很广,却不能截断流言蜚语。

    “那我不做这个世子了,也不做朝臣了,咱们离开,远离是非之地。”

    男子的目光有些微闪,并非不坚定,而是有些慌了。对待秦妧,他无法再用卑劣强势的段,一是舍不得,二是担心将她越逼越远。

    能够感受到他的真心和紧张,秦妧同样不舍,可她不愿断了他的仕途之路。他是股肱之臣、太子少傅、十六卫的掌权者,一杆笔可讨伐奸臣、可保江山气数,是百姓口中的清官,也是日后的帝王师,他不该意气用事的。

    “我只是去养胎,的好像我被你们侯府休弃了似的。”秦妧努努鼻子,故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一些,“没那么严重,你暂且留在皇城,待我月份大了,再接”

    “我不可能将你一个人留在外面,我不放心。”

    裴衍打断她的话,也终于见识到她的狠心,就像那晚她无法回答他关于“喜欢”的问题,是因为真的没有动心吧,才会如此淡然,不留眷恋。

    “妧儿,要走一起走,这是我的底线。”

    秦妧明白婆母为何强调不能让他知道她的去处了,他对她的偏执和守护,已融入了骨髓,是她该感到荣幸和欣喜才是,可造化弄人,他们之间差了最初的名正言顺。

    “夫君,我好累,抱抱我好吗?”

    她软柔着嗓子,温柔地看着他。

    她提出过的要求,裴衍何时拒绝过忍着不被真正珍视的涩然,裴衍附身拥住了她,动作极轻,无法像之前那么肆意用力,恐伤到胎儿。

    秦妧却在他的怀里侧过头,吻舔着他的侧脸,学着他的方式,从耳根到眼尾再到鼻翼,最后抵达最柔软的唇角,嘬起他的菱唇。

    裴衍闭上眼,感受着她的主动和热情,失了所有的抵御和防备,即便此刻秦妧在背后捅他一刀,他也甘心了。

    两人克制地拥吻,在雾气濛濛的雾气氛氲的日落,在即将红衰翠减的时节。

    属于他们之间斑斓般的过往,或许都将被秋日染霜,折射出醉人的晚霞色,迷醉了局中人。

    裴衍感到头晕目眩时,方才意识到,自己可以躲过杨歆芷的迷香暗算,却躲不过秦妧最温柔的亲吻。

    在这场折子戏中,可能只有他一个人迷醉不醒,而秦妧始终清醒。

    肩上一重,秦妧撑住男子的身体,费力将他架到床边,心翼翼地扶平。她附身,盯着帐中男子冠玉的面庞,对腹中胎儿道:“乖宝,咱们会再见到爹爹的。”

    暮色苍茫,曙色遥遥,秦妧为裴衍盖上被子,制造睡熟的假象,之后简单收拾好细软,掩在薄斗篷中,屏退十名隐卫,与杨氏一同出府,去往了杨氏名下的一家茶庄。

    茶庄内有暗道,直通几条街之外的巷子。

    两人担心除了那十名隐卫,很可能还有裴衍安插的其他眼线跟了过来,为求稳妥,只能靠这种方法避开他们了。

    巷陌深深,秦妧于霞雾中与杨氏道别,乘坐上了杨氏安排好的马车。

    随行三十名侍从,皆是杨氏在府中培养的心腹,而秦妧只带走了两个熟人。

    茯苓和老邵。

    老邵接过秦妧那驾马车车夫里的鞭子,主动坐到了车廊上,怀着惆怅的心情,驱起马车。

    马车出城向西行驶,留下几排交纵的车辙。

    **

    裴衍醒来时,天已黑沉,人已远行。他没有急着起身,也没有按压发疼的颞颥,就那么躺着,凤眸渐渐深邃冷然,不复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