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 Chapter 60 关于“我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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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奶黄色调铺满装点的书房温馨典雅。

    如果静下心细细去闻,还能感受到空气中淡淡的山茶花香,无声抚平纷乱心绪。

    四周悄然寂静,连仅有的呼吸在盛穗听来,都是贴耳的响亮,伴随心跳脉搏忽强忽弱。

    她半跪在敞开的保险柜前,久久不曾改变姿势,后来连腿都隐隐发麻。

    滞停在空中的迟迟犹豫不肯落下,盛穗看着面前的四样物件,一时竟不知该先看哪个。

    或是,她还没从保险柜里只放有这四样物件中,彻底缓过神来。

    结婚证被特质的透明玻璃框中封存,一如同样被心翼翼保存的老旧平安袋,毫无相关的新老两样物品,在盛穗看来,竟然是相同眼熟。

    一模一样的结婚证被她压藏在行李箱、和众多证件放在同处;

    而这只表面刺绣都被片磨平的平安袋,盛穗虽再也找不到相同实物,尘封十数年的记忆箱却被打开。

    她记得清楚明白,确诊一型糖尿病的那年她住院,曾受到过太多人的善意与援,才能短暂的逃脱父亲魔爪、侥幸活下来。

    出院后她无以为报,只能用笔写下当时给予她帮助的人姓名,在某个周末去家附近的寺庙,虔诚为这些人祈福、连带讨要一个平安袋。

    当时帮过她的人太多,绝大多数都早已记不得姓名面孔。

    盛穗没想到,周时予也是曾对她伸出援的众多人之一。

    在塑封袋的用心保护下,免费得来的平安袋都变为无价之宝,盛穗几次伸出,指尖触到封口时,还是迟疑收回。

    低头苦笑,每每感受到周时予以年为单位的爱意,盛穗都难免会觉得肩上千斤重。

    深吸口气,目光最终仍是落于静静躺在内胆正中央的遗嘱。

    她调整坐姿,伸拿出叠起纸张,发现除却最上面五张打印的文件外、还有一张压在最下的写信,密密麻麻满是苍劲有力的熟悉字体。

    盛穗一眼认得,那是专属于周时予的笔迹。

    整整五页纸里,工整清晰地罗列了周时予惊人的巨额财产及其如何分配。

    盛穗只匆匆随意扫过,一目十行中,被反复出现的她姓名看到眩晕。

    直到最后一页,她终于看到丈夫的其他财产分配。

    九十位数的资产资金,将每年分批地拨给国内外十几二十间、研究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所。

    “人脐带间充质干细胞防治肝移植术后缺血性胆管炎的临床研究、人齿跟间充质千细胞治疗型糖尿病临床研究”*

    背脊一点一点被冗长繁杂的项目名称压垮,盛穗呼吸轻颤,闭眼压下泪意时,脑海浮现那日她去医院询问怀孕的事,走去走廊尽头,就见周时予在和老学者讨论研究事项。

    她确诊糖尿病十三年来,从未想过治愈;周时予在无人处爱过她十三年,从未放弃哪怕星星之火的希望。

    就连成禾的建立,初衷都是为了投资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

    成与禾,取自“盛穗”姓名各自一半。

    “”

    世上怎么会有,如她一样迟钝的人。

    溺毙与爱意的窒息感卷席涌来,盛穗深深低头,视野被几欲冲出眼眶的泪意模糊,甚至要提不起勇气去读,周时予留给她的那份写信。

    不能再哭了。

    不论怎样看,她都是唯一的既得利益者,是最没有资格落泪的人。

    指尖轻颤,盛穗心谨慎将文件纸放回原位,拿起膝上的写信阅读。

    不同于普通纸张,更为昂贵的牛皮纸显然分量更重,触可感知到的表面粗粝,纸上字迹因为经久年份,墨色已然有些淡退。

    致盛穗:

    见字如晤,展信舒颜。

    我想,收到这封信时,比起讶异、你更多感受会是莫名其妙;如果以下文字会惊扰你原本平静安稳的生活,允许我先作抱歉。

    毕竟与你而言,这封信写自一位素不相识的陌生人,未曾闻其音、也不曾见其面。

    事实上,我们的初见,是在你十四岁那年的凛冽寒冬。

    在医院走廊,我坐着轮椅撞见你父亲行径粗暴;许是因为相同的童年经历,我出声阻止你父亲即将落下的巴掌。

    事后你主动向我而来,推着输液架,笑着递给我一颗水果糖——那颗糖我存放许久、始终不舍得吃,直到夏季天热时,糖果在彩色透明的包纸中化烂。

    之后的日子我常想,或许老天爷从最开始就暗示过,我经年妄念的不得而终。

    后来你出院又回来,给曾经给予过善意的人都求得一份平安袋,还特意来到我病房,希望我早日康复。

    那天我不知是因为你一声“哥哥”,还是当时恼你独独忘在我的平安袋里写上姓名条,总归是傻愣愣地放你离开。

    就这样,我错失在你心里留下姓名的唯一会。

    往后时间,皆是我在无人欣赏的舞台,自导自演。

    6岁那年,我转学来到你所在的高中,在每个暮色深重的晚自习后,远远护送你安全到家。

    岁高考,听闻你想去魔都大念书,填志愿时我写下相同校名,脑海不停幻想,能无所顾忌走向你的场景。

    9岁大一,得知你即将成为校友,拿录取通知书那日,我不顾一切、排除万难也想见你一面,却在离你不过十数米距离时,大脑里深埋的炸弹爆裂;

    我当街被认作疯子、病情发作的视频被发布在络,隔日确诊双相情感障碍,无奈退学,不得不去往国外治病。

    20到2岁两年间,我有一半时间留在精神病院治疗,难得清醒的日子,打听到你在魔都过得并不好,于是想办法加入你参与的课外活动组,以“z”的身份同你保持联络。

    22岁大学毕业,那年病情反复发作,电击治疗救回我性命、却忘记以z同你相处的太多细节,看着你的屡屡来信,不知如何回复;

    于是在出院第三日搭乘飞回魔都,寻到你在猫咪咖啡馆打工;只想进去远远见你一眼,满空气的猫毛却引发严重过敏反应,只能又一次就医。

    23岁你生日那天,也就是写下这封信的半月前,我得知你在职业上有所选择,欣慰于你的勇敢选择时,更意识到,我或许不该再打扰你近在咫尺的美好生活。

    我的冒然出现,以及这份过于沉重、而又无孔不入的感情,终有一日会让你变得不幸。

    如你所见,这便是我庸碌无为的一生。

    用尽半生爱慕一人,却至死都做不到堂堂正正地站在她面前。

    相信你能看出我存了私心,既希望你不要因为我的冒失来信倍感负担,与此同时,又不甘心只如风一般从你的人生吹过、消散无踪迹。

    可笑至极,我这样的人,也仍期盼能在你心里,留有只属于我的哪怕立锥之地。

    遗嘱的财产分配里,有我为你留下的一笔钱款。

    数目并不充裕,也能保证你这一生衣食无忧、有足够的底气支撑你完成任何愿望、过上你以往欠缺的理想生活。

    剩下的钱,恕我决定投资与攻克一型糖尿病的研究。

    直至今日,我仍坚定不移地相信,在科技飞速发展的当下,终有一日,你将得到彻底治愈,以健康的体魄回到人群中,真正无忧无虑的幸福过活。

    到那时,如果你还愿意,请带上一束我最喜爱的姬金鱼草来我墓前,让我生前无能、死后仅有一次能好好地见一见你。

    见你过的好,我的幽魂就能放心离开这世间,安然消散远方。

    患病后,我逐渐丢掉许多人类情感,哪怕鲜少感觉到喜悦、兴奋或是激动,都难以分辨,这究竟是我真实的感受、还是又一次的病症发作。

    久而久之,我也曾怀疑,我是否真的爱慕与你,又或者,究竟什么样的感情,才能配算做是爱呢。

    答案无疾而终。

    我只是很想在你最喜爱的春光下,再见你一面。

    哪怕只是笑着句“好久不见”,也再无遗憾。

    你或许不信,生活中我并不是话多性格;许是知道这是我仅有一次能同你话,才提笔难停。

    那我们,就此道别吧。

    盛穗。

    再见。

    再也不见。

    往后人生很长,实在不必为此停留,匆匆看过这封信、就请丢下忘记我吧。

    只是不要忘记有位陌生人,曾在无人知晓处,默默无闻地爱慕过你很多年。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至此,

    终于想起告知姓名的周时予

    “”

    泪眼婆娑中,盛穗死死盯着最后一句,下唇被牙齿咬破,甚至能尝出丝丝血腥味。

    终于还是痛哭出声,泪水打湿纸面。

    ——愿你往后人生,平安顺遂,喜乐安康。

    原封不动的话,是她2岁那年零点生日时,高烧不退的周时予守在电话前,一定要作为第一个送出生日祝福的人。

    盛穗垂眸,看向她腕上的红线链,不敢去想,爱人赠予她时的心情。

    衣袖慌忙想擦去纸面上的液渍,却不想留不尽的泪水越来越多,到后来甚至连落款的墨迹都要晕开。

    盛穗不敢再看写信内容,连同文件纸一起仓皇塞回保险柜,又笨笨脚地将旁边的书籍带出来、摔落在地。

    深绿色封面边角泛起点点白,厚厚的二十首情诗和一首绝望的歌摔下后摊开,让夹藏在书里的照片暴露无疑。

    “”

    盛穗低头捡起照片。

    边角泛黄的方形相片取景于再眼熟不过的医院,病房里,病瘦的男生靠在病床床头,面色苍白,看向床边女孩的眼神却极尽温柔。

    女孩笑着守在男生床边,白软里握着一只平安袋,另一只要去牵男生骨瘦如柴的左,眉眼弯弯似在话,唇边酒窝浅浅。

    大概是被女孩情绪所感染,男孩也不由弯起嘴角。

    窗外暖阳慷慨倾落在两人肩发,碎金般光点在那个凛冽难熬的寒冬,因为拥有彼此,哪怕只是片刻须臾,各自苦难的两个孩子都浑身暖洋洋。

    盛穗认出来,那是十四岁的她,和十六岁的周时予,正在镜头下无忧笑着。

    她抬头,指尖抚在满面病容的男孩脸庞时,就感到肩头有人轻轻为她盖上外套,鼻尖满是令人心安的清苦木质冷香。

    不必回头去看,她再清楚不过,身后总会是时刻守候着她的爱人。

    “对不起啊,是我记性不好。”

    良久,盛穗压下泪水转身,向身后哪怕过去十三年之久、目光也温柔不变的周时予举起相片,轻声道:“这些,我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

    沉默许久的周时予悉心将外套为她拢好,又耐心吻去盛穗眼角泪意,温声缓缓在房间响起:

    “未来很长,我可以慢慢给你听。”

    关于他,也关于她。

    关于“我们”的每一件事,他都替她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