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ChapteCr 61 我永远都最喜爱……
周末接连两日,只要盛穗闭眼睡去,就会反复不断地做相同的梦。
梦到那年寒冬在医院病房,她收回将要迈出的门框的脚,回头,一字一句地问道:“请问,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
梦到4岁那年,每个月明星稀的夜里放学回家,她都在楼下停住脚步,转身,认真向一路远远跟在身后的青年鞠躬道谢;
随后,盛穗又梦到6岁的她言之凿凿要报考魔都大,在岁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日,兴致冲冲地奔向校门口等候她许久的青年、扑入他满怀;
甚至还梦见她20岁在暑假打工时,会趁老板不注意,隔着透明落地窗,同店外一下午反复续杯饮品、只为等她下班的爱人招,神色雀跃。
梦中场景总是不切实际的美好,让盛穗一度不愿醒来。
于是在周一清晨的铃声响起时,强行被闹钟从梦中捉出的盛穗不满皱眉。
深深埋头,她懵懂中想用枕头捂住耳朵,又觉得脸正贴在薄薄肌肉上,触感极好,让盛穗不自觉地轻蹭两下。
下一刻,晨间独有的沙哑低笑沉沉落下,伴着几分微涩的幽幽木香,唤醒盛穗身体里的瞌睡虫。
挣扎着撑开眼皮,入目便是男人领口大敞,露出大片冷白紧致的胸‘/’膛;而本就宽松的衣领,因为盛穗刚才的乱动,又被揭开两颗银扣,将脱未露,视觉刺激性极强。
“”
盛穗知道她睡相不好,以前每每早上醒来,睡衣下摆都会卷起至胸口。
自从婚后,周时予怕她着凉,每晚都搂压着她腰入睡,于是很快成为下一位受害人,比如时常会衣衫不整醒来,衣领凌乱。
即便如此,今早这般被盛穗埋在胸前醒来,还是头一回。
抬眸四目相对,盛穗尴尬打招呼:“早。”
写信的后劲太足,盛穗这两日泪多的活像失修水龙头,不止声线沙哑,连眼皮都微微红肿。
“早,”周时予落吻在她眼角,温声依旧,“昨晚听你又哭又笑,又梦到什么?”
盛穗沉思片刻,精炼总结:“梦到我和十年前的你谈恋爱。”
“嗯,然后呢,”周时予不安分的大轻轻摩/‘/’挲在她后背,勾唇低声,
“所以,笑是因为看上年轻的我,哭是因为梦终归要醒、不想面对年老色衰的丈夫么。”
这简直是胡搅蛮缠,盛穗抬头,只觉不可思议:“这个醋你都要吃?”
“容貌也是择偶中很重要竞争力之一。”
男人起身下床要去准备早餐,有理有据地缓声反驳:“十年前的周时予爱你并不输现在,脸却是实打实的年轻。”
离开前,周时予在床边俯身,笑着亲吻在盛穗唇角,语气淡淡:“自然会担心。”
“如果比不上过去的自己,被丢下该怎么办。”
“不会的,”盛穗反握住男人佩戴表的左,水眸写满认真,“盛穗会喜欢不论过去、现在、和将来每个时刻的周时予。”
“但我不一样,”话语微顿,她弯眉嫣然一笑,
“我永远都最喜爱眼前的你。”
-
搭乘地铁去学校的路上,盛穗在人潮拥挤的车厢内,又忍不住拿起,查看叶兮事件的最新发展。
一切都如周时予先前预判,爆料视频在周五当晚全下架,为钱而来的狗仔也没再发任何新物料,甚至在风口浪尖时删除相关微博。
而这并不代表,叶兮事件的关注度就此降低。
事实是,由于坊间一直有传闻,叶兮曾给某位商业大鳄做地下情人、多年不得名分,才让突然冒出来的“特殊儿童”周熠,备受关注。
自此,叶兮方并没有任何回应。
盛穗不关心坊间八卦,只是一路上看着路人对学生的各样揣测,心里难免窝着一团怒意。
她不善于隐藏心事,不仅同事齐悦看出她心情不佳,就连课上时、班上两三位学生都纷纷跑过来抱她。
“穗穗老师,你是哭了吗。”
“穗穗老师,不要哭不要哭。”
“”
经学生提醒,盛穗立刻自我反省,实在不该将私人感情代入教学,弯唇笑了笑,柔声解释她只是没睡好,并没有流泪。
今天的教学内容是让学生习得到0的数字,并且能和相应汉字对应。
依旧是分层教学,齐悦负责能力较弱的学生、让他们在辅助工具下找到数字积木,盛穗则负责引导能力较高的学生,见他们独立将数字积木放在正确的汉字贴纸旁。
周熠是第一个完成任务的学生。
抱着老旧娃娃的清隽男孩在座位一言不发,始终低着头,直到盛穗在他桌前停下脚步、黑影打落在头顶时,停顿几秒,缓慢抬头。
自闭症儿童的一大特征便是社会交往障碍、对身边的人事物都表现出漠不关心*,因此见到周熠主动对视,盛穗难免有几分又惊又喜。
她笑着弯腰,想借多和周熠多些话:“熠熠,这个拼图是你完成的吗,很棒——”
话音未落,就见周熠毫无征兆地伸出,不甚温柔地去摸盛穗的脸。
男孩的直冲她眼睛而来,盛穗心口一跳,正要躲开时,却感觉到周熠碰了碰她眼下。
自闭症儿童确实会有攻击和破坏行为*,在身旁齐悦的惊呼声中,盛穗硬生生按下躲开动作,压着背脊任由周熠动作。
男生只是反复而笨拙地摸着她眼角,漆黑清澈的圆眼直勾勾地看向她。
——是周熠在为她擦拭眼泪。
看懂男孩动作的那一刻,盛穗眼角然而一酸,任由周熠在她眼下擦来擦去,最终忍不住蹲下身,紧紧将男孩抱在怀里。
她不知道周熠这两日是怎样过来的,以自闭症儿童对外界的感知力,大概率只会对无法理解的爆料无动于衷。
或是即便有,自闭症儿童的语言发育障碍*,也让周熠无法表达他心中所想。
但盛穗可以肯定,周熠——以及她其他自闭症、甚至所有特殊学生——同这世上所有孩童一样,都是遗落人间的天使。
见盛穗兴致不高,午休时,几位关系亲近的老师特意拜托老师帮忙看班,提出要带盛穗出校吃顿好的,改善心情。
盛情难却,盛穗半推半就地答应,却没想人才刚出校门,就有三四个早早蹲守在校门口外的娱记围上来。
为了博眼球上头条,毫无底线的几人从街边老树快步围攻而来,身后跟着举着或录音笔或相的工作人员。
“你是爆料视频里,把学生交给叶兮的老师吧?你的学生和叶兮是亲子关系吗?母子关系私下里怎么样?”
“你们这所特殊学校,都招收什么样的学生?叶兮的孩子具体是哪一类?”
“你的学生平时一直都不理人吗?他到底是自闭症、还是智障?”
“”
铺天盖地的问话和无处可逃的镜头,让盛穗不由想到那年医闹事件。
那段时间,不论她走到哪里,都会时不时跳出几位“好心人”,让她再叙述一遍,父亲曾对她的恶行、以及那天在医院的具体细节。
当时她年纪太轻,心里抗拒也不懂拒绝,每每接受一次采访,几日后就会在络媒体、或是当地新闻里,看到被打码的她或只剩声音的她出现,过的话,大多经由剪辑、东拼西凑而成。
所以她再清楚不过,今天只要她在镜头前错半个字、又或者哪怕经过层层深思,但凡开口,眼前的媒体就一定能将视频剪辑成他们想要、或是民喜闻乐见的样子。
叶兮至今不曾发声,盛穗现在无论回答上述任何问题,都只会将这对母子再次推上风口浪尖。
她不该话的。
她应该像周熠、像叶兮一样沉默下去,等到恶意揣度的人失去耐心、等到刺耳负面的声音渐渐消失,这件事就算翻篇揭过。
无可奈何,但这的确是少数群体在直面主流社会的审判时,不论或善意或恶意、也不管正确与否,默默承受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
就像盛穗不会和她得病是源于不自爱的相亲男解释,一型糖尿病是源于她免疫系统崩溃、诱发的因素太多;叶兮也没有对周熠的特殊情况,做出任何解释。
因为太丢人了。
因为被舆论不断审判的重担,远比短暂的污蔑和误解,来的要沉重太多。
可从来如此,便对么?*2
让本就在身体和精神患有疾病的人、再额外承受社会强加的病耻感,这条被默认许可的社会现象,存在至今便一定是对的么?
“请问。”
盛穗没有被同事着急忙慌的拉走,只是平静望着率先提问男人:
“你刚才问这些问题,是把我的学生当作什么。”
“博人眼球的工具、被人怜悯讨论的笑料、还是民茶余饭后用来指指点点的谈资?”
面对从来都柔软的盛穗突然发难,包括同事在内,周围人都是一愣。
尤其针对的男人,先是脸一红,很快大声反问:“什么博人眼球、怜悯和谈资,我可没这么。”
男人连连冷笑:“我看是你先看不起你学生、觉得他们低人一等,才会因为几个问题、就被踩尾巴一样大惊怪吧!”
“因为是你、你们这些人先把话题引向负面,再恶意引导我作答。”
“我只是想告诉你,这种行为非常恶心,”盛穗面无表情地盯着其中一个镜头,冷冰冰道,“希望你不要在某天成为弱势群体时,后悔你刚才为了流量、不惜利用未成年孩子的举动。”
完她拿出,拨通保安室电话,语气四平八稳:“刚才的对话我已经录音,我同事也拍摄了视频为证。”
她抬头,四目相对时,看清男人眼里的心虚:“我不是公众人物,我的学生同样不是,如果你们以任何方式恶意剪辑今天的对话,或是诱导我的学生接受采访、侵犯他们的生命健康权和**权,我会立刻对你进行法律相关的追责。”
“到做到。”
这样就够了。
作为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盛穗很清楚,她能做的太少。
但她浅薄地想,只要每个如她一般的普通人,能在面对旁人对弱势群体表露恶意揣测时,清楚直白地告诉对方、如此行为是错误的,就已经足够了。
“”
最终校方的处理方式,是让盛穗下午先放假回家,免得再有其他媒体找上门。
素人不比明星,尤其是特殊学校的家长和学生都不愿被过度的针对关注,哪怕领导班子再认同盛穗的话,处于大局考虑,也只能让她先避一避风头。
盛穗对此没有异议。
只不过本该忙碌的下午,突然变成无所事事的放假,盛穗一时有些无事可做。
正午时分阳光最好,万里晴空,她沐浴在春光下沿街不紧不慢地走着,先打车去了同事原本打算带她尝试的拉面店。
店里生意不错,她打过胰岛素后回到座位,几次拿出想给周时予打电话,最后还是放回桌面。
仔细想想,实在不是值得拿出来、特意的事情。
饭后,她又漫无目的地沿街随意逛,打算走到下一个公交车站就顺道回家,却先一步路过一家两层楼高的纹身店。
外部装横就看得出纹身店的气派非凡,拽酷的纯黑漆刷、朋克风的装点风格,以及最靠左的落地窗上,贴示的作品成果展示。
出生至今,盛穗都是按部就班的乖巧,“刺青”和“纹身”这样代表叛逆和异类的字眼,从未出现在她人生中。
然而此时此刻,她突然停下脚步。
拿出查询刺青的原理,解释是“专业的纹身针穿透到皮肤的真皮层,再将植物色料植入到皮肤的真皮层下,以此达到纹身效果。”*3
原来这世上还有一门艺术,是以伤口作为基础,再加以艺术创作的。
盛穗垂眸,看向雪白无暇的左腕,忽地感到无比心动,没有丝毫犹豫就走向店门口。
只是推门进店前,口袋的先震动起来。
是周时予打来的电话。
电话接通后,两人都没有立刻开口,像是在等对方率先打破突来变故而导致的沉默。
盛穗想,周时予肯定知道,今天中午采访的事情了。
头顶烈日当空,金灿光束在光滑的纹身店墙板上反光,让人倍感刺眼。
盛穗不由微微眯起眼睛,放轻声音:“周时予,我中午做了一件,以前从来不敢的事情。”
“我难得勇敢一次,”纯黑的墙板上,盛穗看清她止不住弯起的唇角,音调都难掩其中雀跃,
“你要不要夸夸我。”
话落,听筒便传来一道低沉而宠溺的轻笑,随后就听周时予温声夸赞:
“嗯,我们穗宝一直都很勇敢。”
盛穗闻言,眼底笑意更甚,第一次主动向男人讨要礼物:
“那我可以要个奖励吗?”
周时予不假思索:“当然。”
盛穗再次低头,看向她此时仍是光洁无瑕左腕内侧,一字一句清晰道:
“我想要一只表。”
“和你今天上戴的那只一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