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图穷匕见 贾敏生下一个女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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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月如霜,寒风凄凄,孟绮霜跪在冰凉的石砖地上,忍住心头惊惧,直面林如海如寒霜冰刀的眼。

    如果只凭眼睛看就可以杀人,只怕她现在已经死了。

    老爷已经厌恶她到这等地步了吗?都是为了太太才能容下她?

    孟绮霜又怕,又想笑,觉得冷汗已经浸湿了里衣,连肚子都在抽疼。

    “有什么事别在这里,别惊扰了太太。”

    林如海丢下一句话,回身向书房去。

    他身后的厮、仆从连大气都不敢出,也不敢看孟绮霜,快步跟上。

    孟绮霜爬起来,抖着腿跟上去。

    书房门大敞,几点烛光如鬼火跳动。

    林如海就站在鬼火前面,神色不明。

    孟绮霜走进去,立刻有厮在她身后关上了门。

    “老爷。”她远远拜倒。

    “。”林如海不想和她多废话。

    孟绮霜知道老爷不会有耐心听她太久,但原本还想着,起码先以太太和他这些年的情分转圜一二。

    可事已至此,今夜会难得,她只能硬着头皮开口了。

    “老爷,我知道姜姨娘在家里不同,不但您喜欢她,太太也看重她,明光院的事也不是我能张口的。”

    孟绮霜感到林如海的眼神越发锐利了。

    “可我是太太的人,不能不为太太多想着。如今太太和姜姨娘都有孕,太太的月份大,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生了。”

    不知为何,孟绮霜突然觉得身上的压力轻了些。

    难道老爷本便有这个打算?

    她再添一把火,一定能成!

    孟绮霜更有信心了:“家中人都私下议论,不知太太和姜姨娘谁会生男,谁会生女,想必老爷都知道。我自然是盼着太太一举得男,老爷有了嫡子,太太这些年的心事也都了了。可生男生女,全看天意。若太太生的是姐儿,姜姨娘却生了哥儿,老爷自然也是有子有后,这孩子自然也要尊太太为嫡母。只是求老爷为太太想想”

    她深呼吸:“姜姨娘本便与众不同,虽无二房太太之名,却有二房太太之实了。若再把哥儿养大,孩子自然是更亲生母的,等到以后,太太在这家里哪里还有立锥之地?”

    “况且,太太是公门姐,自知书识礼,博学多识,德才兼备,姜姨娘虽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到底比不得太太,人又年轻,不稳重,还爱吃爱玩孩子还是由太太抚养更好。”孟绮霜有所暗示。

    她再叩头:“老爷,您和太太十六年的夫妻情分,少年相伴,如何不明白太太心软、心善,不愿意让姜姨娘伤心,更不愿意让老爷为难,所以不提。我却不愿见太太将来凄苦,今日拼死来求老爷。若老爷能听我一二句劝,便是死也甘愿了!”

    话音落地,屋内半晌无声。

    孟绮霜的额头一直贴着石砖地,没有抬起来,后脑被激得又凉又热。

    老爷怎么还不话?

    分明她的时候,老爷并没打断

    “啪”

    “啪”

    脚步声响在孟绮霜耳边,林如海走近了。

    孟绮霜缓缓抬起头,先看到林如海的鞋面和袍角,向上看,再向上——

    是他毫无表情的脸。

    孟绮霜向后跌倒。

    “这话确实值得一听。”林如海一寸寸扫视她,“不过,这样的好话,随时能,怎么专挑姜姨娘出去的时候讲?”

    孟绮霜的心几乎要跳出喉咙口!

    她确实是专挑姜姨娘和谢掌柜一起赏灯的时候来的!

    老爷知道了!老爷知道那年她使人去激谢寒,想让谢寒闹起来了!

    老爷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

    老爷按住不发,显然是信任姜姨娘,那她今日岂不是弄巧成拙!

    林如海淡淡道:“林家容不得心内藏奸、无事生非的人,我能留你到今日,全因太太要用你,本以为你这些年还算老实,已经改好了。”

    他退后两步,走远了些,似乎离孟绮霜过近也让他难以忍受:“现在看来,还是一样。”

    他问:“你就这么自信我不会撵你?还是——”

    林如海看着孟绮霜惊惶不安的脸:“你为了能出去,离开林家,离开我,宁愿冒险到这等地步?”

    孟绮霜浑身僵硬。

    他知道!他全都知道!

    “死也甘愿?”林如海重复孟绮霜的话。

    他意味深长,似乎在问她:你真的愿意死吗?

    孟绮霜当然不愿意!

    活着还有希望,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她不顾害怕,努力想看清林如海的表情,想知道他这话只是震吓她,还是、还是真的想让她死!

    她真的后悔了。

    她分明知道老爷不是在太太面前那个温和、斯文的人,为什么还敢这么做,这么?谁给她的胆子?

    老爷认真要处置她,太太拦得住吗?

    太太会为了她和老爷翻脸吗?

    不会,不会!不会!!她再和太太好,也只是一个奴才,怎么值得太太为她和老爷翻脸?!

    “出去”可不止“放出去”,还有“撵出去”,还有“撵去庄子上”,还有“拉去配厮”。

    这还不如一死!

    看着孟绮霜这样仓皇,林如海不想再逼她了。

    以身份压人,而不是以道理服人,终究是下乘。

    他有多余的精神,该多查几桩案,而不是在家里恐吓丫头。

    他开口:“这是最后一次。”

    “老爷?”孟绮霜恍恍惚惚。

    “好生服侍你太太,别再让我知道你做多余的事。”林如海挥,“你是你太太的人,想出去,就自己求你太太,我不会拦,但也守紧你的嘴,在家里家外都别乱话。”

    孟绮霜知道太多林家的事,本不该放。可继续留着她,她若再胡作非为,还是出去的好。

    她知道的虽多,都是内宅的事,能的也有限。

    强留一个心有不愿的人,终归没意思。

    两行泪涌了出来。

    孟绮霜打着颤跪好,磕头:“多谢老爷大恩。”

    她跌跌撞撞出了房门,出了院门,没有管沿途人的神色和目光,跑回自己房中,爬到床上,盖上被子。

    好冷啊

    孟绮霜觉得浑身都冷。

    她不明白她真的不明白,太太不怕老爷就算了,姜宁为什么也不怕?

    洛梅是怎么敢主动给老爷解衣的?

    还有太太,太太真的不知道她有多想出去吗?

    孟绮霜昏昏沉沉,闭上眼睛。

    林如海在书房独坐了一会,才起身去找贾敏。

    他本以为孟绮霜要姜妹妹和谢寒出去看灯不妥当,要趁造谣姜妹妹的清白。

    结果她的是孩子的事。

    孟绮霜有一句话得不错。

    姜妹妹是他的爱妾,敏儿又何尝不是他多年夫妻,从少年一路走过来?

    心背,两头都是肉。

    林如海怀着心事来到正院,贾敏忙问:“听绮霜找你了?”

    他只:“她有话想,我也有话问她,时间长了点。等久了?”

    贾敏忙笑:“是等得不短,还不快告诉我都什么了,别让我白等。”

    林如海只道:“是些你听不得的疯话。”

    贾敏叹道:“绮霜的性子是直了些。都是我教得不好,你别认真怪她。”

    林如海干脆:“我看她的心早不在这里了,趁她年纪还不算太大,放她出去罢。”

    敏儿和姜妹妹一直亲近不起来,也未必不是孟绮霜从中多话。

    贾敏忙问:“到底是怎么了?她是我的人,你要放她,总要让我明白是为什么。”

    林如海不想孩子的事,便把孟绮霜从前算计谢寒那事了。

    贾敏听了,震惊半晌:“真的?”

    林如海:“她很会背着你自作主张,时日长了,终归是祸患,让她去罢。”

    贾敏神情纠结,想了半日:“她这事做得是大错了,可到底也是为了我。”

    她放软姿态,求林如海:“如今我着实离不得她,当日陪来的丫头,出去的出去,嫁人的嫁人,也只她还在我身边,知我一二分了,嬷嬷们也都老了,若离了她,谁管奶娘们?谢掌柜那里是咱们家不好,牵扯到了他,来日他生意上的事,你替我多帮帮他就是了。”

    又:“如海,你放心,我一定约束好她,让她不敢再犯了。再犯,不必你,我也容不得她。”

    孟绮霜在林如海心中比不过贾敏的一根头发,方才替孟绮霜开那一回口,也大半是为了家中安宁。

    既然贾敏不愿意放,他也不坚持:“都依你。”

    贾敏松了口气,心中埋怨孟绮霜一回,又因听得人她是一路跑回屋里的,怕她这时候不好意思来,便预备明日再和她细谈,且和林如海在院里看灯。

    明年,她就能抱着孩子看灯了。

    林如海却走了神。

    孟绮霜故技重施,还想让他疑心姜妹妹和谢寒,可她不知道,正是他托了谢寒照应姜妹妹。

    不知姜妹妹看得怎么样了?

    街上人多,她还怀着孩子,可千万别被人冲撞了。

    她生得稀世美貌,会不会有人见色起意,觊觎起来,生出坏心?

    还有若敏儿真的生了女儿,姜妹妹生了儿子,他该怎么和姜妹妹提那件事?

    他能出口吗?

    林如海愁得快无心看灯了。

    姜宁却并没像林如海想象的一样,在闹市人群中挤来挤去。

    其实姜宁往年托身体不舒服,不出来看灯,不只是觉得和贾敏、林如海一起出来别扭,也是真认为费事。

    在现代她就不喜欢人挤人,基本不逛街,大冬天穿得和个球似的坐马车出来玩?算了吧。

    而且按桃嬷嬷的话,她长得一年比一年像神仙了,她也怕惹麻烦。林如海是不怕麻烦,她嫌麻烦。

    是以今日出来后,她只怀着孩子不想走路,能看灯看到人气儿就行了,便让谢寒寻了一处安静但能远远看到灯市的酒楼,点了几桌酒菜,请林平等二十个管家男仆厮吃过,便让他们轮流带她的丫头们去灯市随意逛,顺便替她买灯回来。

    留下的男仆厮在大堂坐着吃喝,楼上的包厢内,只有姜宁和谢寒、岁雪、桃嬷嬷。

    过了一会,岁雪和桃嬷嬷也下了楼,和掌柜要了几份菜,要打包带回去。

    林平有些不放心。

    虽姜姨娘和谢掌柜是奶兄妹,可奶兄妹到底不是亲兄妹。姜姨娘第一天到家里时,他和老婆还玩笑,若不是二人身份有差,光看模样,还真是天造地设一对儿金童玉女。

    现下楼上只有姜姨娘和谢掌柜了他不是疑心姜姨娘的清白,可这年轻男女,都生得那般好,独处一室——

    林平放下酒杯,假借撒尿,实则从另一条路偷偷转到楼上,靠在门边听。

    “大哥还不想成亲,嬷嬷都要愁死了。你到底怎么想的?”这是姜姨娘。

    “是真没那个心思。”叹气的是谢掌柜。

    “是真没心思,还是眼光高,一般的看不上?”姜姨娘问,“我和老爷,替你做个媒怎么样?”

    林平明白了。

    这是桃嬷嬷自己劝不动儿子,找了姜姨娘帮着劝,又怕儿子脸皮薄,恼了,所以借故和女儿躲出去。

    他被爹娘催成亲的时候,也不愿意让兄弟姐妹听见。

    哎这是人家私事,非礼勿听,他还是走吧。

    他也是多心了,姜姨娘怀着孩子呢能有什么事?

    林平又踮脚走了。

    包厢内。

    谢寒又指了指门,口型示意:“走了。”

    姜宁无奈点头。

    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还是免不了引人怀疑。若去灯市上逛,二十人围着她,哪里能和谢寒单独话?

    就是没想到谢寒这几年拳脚本事学得不错,她一点都没察觉异样,谢寒却知道外面有人来了。

    人走了,谢寒却情不自禁顺着方才的话,了一句:“曾经沧海除却巫山。”

    完,他自悔失言,忙想解释一二。

    哪怕是从前,他也没有这般言语冒犯过姑娘!

    姜宁幽幽一叹。

    原身和谢寒虽没过明路,也未曾明过心意,但郎情妾意,已经快成情侣了。

    虽然这话有些肉麻和矫情,但她觉得她应该尽力给这份感情划上句号,让原身爱过的人重新开始。

    “大哥,忘了吧,别等了。”

    谢寒怔住。

    这也是姑娘第一次明确表示把话得这么明白。

    姜宁其实不懂。

    她理解原身和谢寒青梅竹马,两无猜,少年慕艾,暗生情愫,理所当然。

    可都这么多年过去了,她早已为人妾,还怀着林如海的孩子,他们一年到头见不到两面,谢寒为什么还是放不下?

    原身的记忆里,他们甚至连牵都没有过。

    她自认不会有这么执着、单纯却又浓烈的感情,所以不理解。

    姜宁半掀明牌:“大哥,我早就不是从前的我了。”

    谢寒却不答。

    他问:“你过得好吗?”

    姜宁一笑:“很好啊。”

    怕谢寒不信,她一一数着:“便是没孩子的时候,也只晨起请安一次,余下不必去服侍谁。一日餐,天下有的,我想吃就吃,衣裳首饰,只要我开口想要,第二日就能有”

    “不是这些。”谢寒,“你心里高兴吗?”

    姜宁发现谢寒非常认真。他想知道她快乐不快乐。

    她也不由得郑重对待这份认真:“我心里大体是高兴的。”

    “我现在只想好吃好睡,平安过日子。”姜宁摸着已经凸起了很多的肚子,“和这个孩子平安过日子。”

    谢寒也看着她的,看着她下鼓起的绸缎,想象她会生出一个多么漂亮,多么聪明的孩子。

    “他对你好吗?”谢寒问。这孩子的父亲对她好吗?

    “很好啊。”姜宁。林如海对她这个妾再好些,就该算“宠妾灭妻”了。

    “很好就是让你让姑娘你五年都没能出来看一次灯?”谢寒撇过头去,紧咬着牙。

    他还记得她看灯时多么高兴,把那朵莲花灯一直提在上,脸被风吹得红扑扑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亮,最后回家前,却把灯给了他:“大哥拿着,看到它就是看到我了。可别再从学里跑回来了,爹再有一回就要打你呢,谁都拦不住。”

    “那是我自己不想麻烦。”

    姜宁笑,“大哥别生气,好不好?”她再次,“我变了,早就不喜欢看灯了。我这话不是为了让你死心,是实话:我现在是河南按察林大人的妾,大哥别这些旧事了。”

    谢寒闭眼忍泪。

    “嗯。”

    “不了。”

    他饮下一杯酒:“姑娘,是我冒犯你了。”

    姜宁想没什么冒犯的。

    “还想再冒犯一句。”谢寒红着眼睛笑。

    “大哥问就是了。”姜宁拿起酒壶,想给他添酒。

    谢寒伸,按在酒壶盖子上,不让她倒:“你对他满意吗?”

    满意吗?

    姜宁认真思考着。

    从爱情的角度思考,她当然是不满意的。可她从来没把林如海当成过爱人。

    当上司呢?

    当“夫”呢?

    毕竟是她自己选的路,当初答应为妾的时候,已经想到了后面的种种,除了这个孩子。

    姜宁:“挺满意的。”

    到目前为止,她对自己的选择都挺满意的。

    只有一点。

    如果她没那么自信,认为按照原著发展自己一定不会怀孕,所以一点避孕都没做的话,就更满意了

    虽然其实她并没有什么好方法避孕。

    那种神奇的,喝了一碗就能一次那啥不会怀孕的避子汤药或许这个世界有,但在林家是不可能见到的。

    她自己去求药,去买?不可能。被林如海发现她没办法解释。

    她的庄子、房屋都由林如海经管,她只管收钱是省心了,同时,也代表她在外面没有任何能信得过的帮,除了谢寒。

    但让谢寒去给她搜寻避孕药也是个馊主意。不定谢寒会多想很多,又是一件麻烦事。

    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并不安全的“安全期”,聊胜于无。

    但她一个妾,次次在林如海过来放松找快乐的时候,她身体不舒服,不能那啥?

    所以,这崽子的到来,她就认了吧。

    想到这时,肚子里的孩子踹了姜宁一脚。

    姜宁“嘶”了一声,弯腰。

    谢寒大为紧张!

    “姑娘?!”

    姜宁让他冷静:“没事,孩子生气了。”

    可能是知道她妈是个啥人,这孩子在姜宁肚子里一直没怎么闹腾。姜宁只一两个月的时候稍微吐了两天,接下来还是吃嘛嘛香。

    到了该有胎动的时候,她就老老实实每天动几下,证明自己还在好好发育,其余时间,只要姜宁或林如海不和她话,她基本都安静得很。

    或许是激素影响,有时候姜宁会突然担心一下:

    孩子这么安静,是不是要成死胎了?

    原著里林家没有只比林黛玉两个月的孩子出生啊?

    每到这时,还有现在这孩子才会大发脾气。

    她不会生出来一个皮猴儿倔驴吧?

    看姜宁缓过来了,谢寒和她同步吐出一口气,回去坐好。

    姜宁捧着肚子埋怨:“若是不用再生,只这一个就好了。”

    再来一次,再面对一次死亡大关?她拒绝!

    她希望林如海是弱精!接下来彻底没精不育才好!

    谢寒想叹气,又想笑。

    看来姑娘确实过得还可以,还是孩子脾气呢。

    不过女子生育太苦,如果姑娘真的能只生一个就好了。

    谢寒当然明白,他和姑娘的可能已经微乎其微了。

    他只想和姑娘再亲近一点就好。

    借着些微酒意,谢寒大胆问:“姑娘,这个孩子出来,可以叫我一声舅舅吗?”

    他紧着补充:“私下叫就行。”

    姜宁当即答应:“只要大哥愿意,别叫一声了,叫一辈子都行!”

    谢寒高兴起来:“那我可得好生给他攒家底了!”

    姜宁:“是女儿大哥就不管了?”

    谢寒忙道:“是女儿就给她攒嫁妆!”

    姜宁觉得她在谢寒面前能更多心里话:“那我不想让她成婚呢?”

    谢寒怔了怔,笑道:“那我给她攒够一辈子花的钱,随她高兴,怎么样?”

    *

    姜宁最后又去灯市边缘转了转,接近更才到家。

    林如海在门口等她,看她被人从车里扶出来,用斗篷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了一双眼睛。

    她似乎有些困了,眼里有水雾,但看她下车后还蹦了一步向谢寒道别,似乎今日出去玩得很开心。

    谢寒来向林如海辞别,林如海连道几声辛苦,让留下住。

    谢寒只两日后便要北上了,还有些东西未齐,只能辜负大人的好意了。

    两人告别完,姜宁被林如海扶着,慢慢向内走,问他:“太太睡下了?老爷专门来等我的?”

    林如海声音微哑:“嗯,就等你回来了。”

    姜宁察觉林如海的语气不对劲。

    在律所工作多年,她可太明白客户有所隐瞒时是怎么样了。

    而为了在林家过得更好,她职业病发作时没少研究林如海。

    现在能让林如海这样的还有什么事?

    姜宁心下一沉。

    孩子。

    她故意起谢寒想做舅舅,要给孩子攒家底攒嫁妆的事。

    林如海的笑有两分勉强:“这是好事,他有心了。”

    姜宁心发凉。

    从发现怀孕起,她就在担心她会不能自己养孩子。但这种话不能直接。所以她一直在反复和林如海表达,她有多么期待这个孩子的降生,她为了迎接孩子都做了什么。

    结果没奏效吗?

    姜宁闭了闭眼。

    未必,还有会。

    林如海才陪了贾敏一晚上,现在不是撕开这事的时。

    把姜宁送到明光院后,林如海便回书房歇息了。

    姜宁暗骂了几声林如海,对桃嬷嬷道歉:“没劝动大哥。”还把他以后的钱圈走了不少

    不过当妈的尽可能给孩子多圈资源似乎是本能,她下意识就这么做了,做完才觉得不对劲。

    桃嬷嬷却反过来安慰她:“罢了,随他去罢,好歹他以后有个盼头,不会浑浑噩噩混日子,也就行了。”

    姜宁倒在桃嬷嬷怀里,心中对桃嬷嬷的感激,对谢寒的些许愧疚和喜欢——并非男女之情的喜欢,还有对林如海的怨恨混在一起,五味杂陈,让她情不自禁喊了一声:“娘”

    她能为这个孩子做的,会有桃嬷嬷为她做的更多吗?

    桃嬷嬷没认为姜宁是喊她,以为姜宁是想亲娘了,忙问:“姑娘是怎么了?谁给你委屈受了?寒哥儿气着你了?”

    姜宁翻身,枕在桃嬷嬷腿上,摇头忍泪:“没什么,咱们睡罢。”

    服侍姜宁睡下后,桃嬷嬷靠在炕边,一直睁着眼睛。

    她在想,灯市上,寒哥儿陪在姑娘身边,远远看着,真像一对璧人。

    但他们注定是成不了的。

    就算六年前姜家不混账,没赌输了要卖姑娘,愿意好好把姑娘嫁出去,寒哥儿那时只是个伙计,哪里般配得上?

    除非他当时立刻中个秀才,不然

    桃嬷嬷笑话自己。

    还想让姑娘给她做儿媳妇,是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

    第二天睁眼,姜宁还是觉得心有不服。

    她头一回没专心吃饭,而是在想还有什么办法能让林如海心软。

    桃嬷嬷又带来一个消息:

    孟绮霜发高烧了,烧了一整夜才被发现,人都糊涂了,一直在喊“娘”和“太太救我”。

    姜宁不能不把孟绮霜发烧和林如海昨晚的态度联系在一起。

    一定是这根搅屎棍又做了什么!

    烧死她得了,省得她天天算计她肚子里孩子!

    姜宁很清楚,在末世的几年,上沾了太多血,让她的道德水准降低到了一个常人不太能接受的低线。

    如果不是要遵守这个时代的规则,而她也想做一个“正常”人的话

    可惜,经过大夫的精心救治,孟绮霜到底被治好了,没死也没傻。

    贾敏的预产期越来越近,姜宁的孩子也快八个月了。

    她的脚开始肿,穿不上鞋。

    她故意把怀孕时的狼狈相都给林如海看。

    然后,在他给她按摩腿和脚时,她图穷匕见,泪眼盈盈地问:“老爷,这个孩子她会长长久久陪着我吗?”

    她知道林如海明白她的意思。

    但林如海最后只:“瞎想什么呢?孩子会平安出生,一直在咱们家的。”

    他这样挣扎、痛苦的神情姜宁第一次见到。他身上很少有这么明显的情绪,尤其是负面情绪。她很新奇,而且她没感觉到失望。

    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没对他抱太大希望吧。

    林如海走后,姜宁冷静地和桃嬷嬷:“从明天起,咱们一起烧香拜佛,求菩萨保佑我肚子里的这个是女孩儿。”

    求神是没用的。

    但“求神赐女儿”这个举动未必没用。

    姜宁清晰地“看到”她心里的偏执在疯狂生长。

    她怎么才能自己养孩子?

    贾敏死了就可以了。

    林如海一起死了更好,省得他再娶一房年轻妻室,照样抢她的孩子。

    直到孩子不安地动起来,姜宁才暂时停止了这些想法。

    但她知道,如果不是没办法不留下证据,她真的会试一试。

    姜宁一下又一下摸着肚子。

    她是自私!她明知道在这世道儿子会比女儿舒坦得多!

    但她就是不想让自己拼着命生下来的孩子成了别人的!

    那她算什么?

    她不介意给人当奴才,给林如海当生育工具,但她不希望对自己的孩子来,她也只是带她来到世间的一个工具。

    所以,为什么不能想杀人的事?她要想!

    她希望她的女儿——最好是女儿——杀伐决断,而不是谦恭柔顺!

    她要她的女儿能独当一面,遇事不惧,而不是只能躲在父兄身后,做个“娇娇”!

    她宁愿她的孩子像狼,像虎,像狮子,像野狗,也不要她像白兔,像肥羊!

    有些东西可以容让,有些宁死也不能让出去!

    所以,她会以身作则,哪怕撕破脸皮,她也一定会把孩子留到身边养!

    *

    明光院日日拜佛,姜宁求神的事,很快,贾敏和林如海都知道了。

    贾敏想对林如海算了。

    她怕真的把明光院的孩子抱来了,如海的心也就彻底偏向那边了。

    可她一直没出口。

    直到二月十一日,她发动之前,她也还是没出口。

    姜宁没有去正院等贾敏生产。

    她仍在拜佛,一求贾敏平安生子,二求自己平安生女。

    她完全没有“里的人物要降生到现实”的期待感。她只希望贾敏有了儿子,就别来沾边她的孩子。

    如果“林黛玉”是男孩,那对她、对林如海、对贾敏甚至对“林黛玉”本身都是好事。

    至于原著发展会不会被破坏,这重要吗?和她有什么关系?

    十岁的贾敏已经算高龄产妇了。

    生了整整一日一夜,她生下一个女婴。

    一个不太健康的,有些虚弱的女婴。

    这下,林家上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明光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