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 崩溃的渤海商【一更】 他的小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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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听了吗?盐场好像在卖官盐。”

    “价格好像比私盐贩子还低两成!快去买,免得去晚了没得卖了!”

    一大清早,天色尚未大亮,闻讯而来的百姓便急匆匆往官盐售卖处跑,他们里拿着各式各样的碗或者麻布兜,在街上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每个买到盐的百姓都如获至宝,捧着碗兜用袖子心捂住,走路都心翼翼,生怕撒了一粒。

    “让开,都给我让开!”一群壮汉突然挤进了人群。

    他们身上穿着渤海国的服饰,也不排队,各个五大三粗,双眼瞪如铜铃,山般挡在购盐百姓身前,若是听见有谁敢抱怨,便推推搡搡直接将人轰走。

    后排被插队的百姓敢怒不敢言,只好忍耐着怒火,默默把位置让开,也不敢吱声,只盼望着这些人买完赶紧走,好轮到他们。

    谁知道,那个大嗓门的渤海人,一开口就是买一百斤,官盐的伙计一开始并不想卖,这群人便赖在这里不走。

    “钱老子多得是,就要买你们的盐!哪儿有开门做生意不卖的道理?”

    “卖给谁不是卖?”

    如今儒城的盐价比黄金还贵,那人指使两个厮将一箱黄金抬进店里,一副财大气粗的样子:“这么多黄金,够不够!”

    那伙计回头跟管事了几句,无奈之下只好提了一百斤盐过来,满满一大麻袋的粗盐,声嘟囔着:“盐场刚刚恢复,都没出多少盐呢,也就几百斤”

    几个渤海人对视一眼,嘿嘿一笑,其中一人将盐搬出去,另外一个人又故技重施,开口要一百斤。

    后面排队的百姓急了,却毫无办法,只能眼睁睁看着这群渤海人,一人买走上百斤盐,硬生生买到官盐挂上了售空的牌子为止。

    “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

    “还让不让人活啦”

    “唉,看来还是只有去私盐贩子里买”

    到了下午,官盐又运来一大批盐,百姓蜂拥而至,本以为因产量少会涨价,谁知道一看挂出的价格,竟比早上还便宜半成。

    “我没看错吧?官盐居然还会主动降价?”

    “官府的盐不是一向比私盐贩子卖得贵吗?”

    “谁知道,赶紧买!”

    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多久,收到消息的渤海人再次运来一箱箱的金银,把上千斤官盐统统买走

    。

    堆金如山的金银耀花了众人的眼,却没有一个百姓对那些金银露出贪羡之色。

    他们是沉默的,绝望的,他们前所未有地憎恨那些金灿灿的金银财宝,更加憎恨用这些吃不着喝不了的石头,抢走了他们最后希望的渤海人。

    入夜,背街窄巷的四合院中。

    宋知府和渤海使者坐在桌边畅饮,两只白瓷酒杯轻轻一碰,两人谈笑风生,满面红光。

    使者晃了晃杯中美酒,一饮而下:“果然不出我们所料,那个姓喻的嘴上夸口

    ,其实根本做不到。”

    宋知府冷笑道:“他还不许本官进盐场呢。以我之见,他最多只是让那些刁民重新修了几座大灶,没日没夜地逼着他们煮盐,花上六七日的功夫,这才勉强得了千八百斤的盐。”

    “这点产出,也就一万两黄金,咱们还出得起!”使者咬紧后槽牙,将酒杯重重一搁,显然,这么大一笔黄金,对于这些渤海商而言也是大出血了,并没有他嘴上的轻松。

    连宋知府都有些肉疼,讪笑道:“要不是喻行舟非要横插一,这么多黄金,花一辈子也花不完啊白白便宜了他。”

    使者脸颊抽搐一下,哼道:“不过是压榨民力罢了,谅他也制不出多少盐,他卖多少,我们就买多少!等那些刁民被逼到走投无路,咱们再来添把火。”

    “到时候,多少黄金,他都得吐出来,倒赔给我们。”

    津交盐场。

    晴朗的天空,万里无云,日头正盛。

    宋知府猜的没有错,喻行舟确实叫人重新建造了一座灶,不过比原来两三米的大灶要上许多,周围用火山岩砌成膝盖高的灶台,中间用蜂窝煤取代木柴做燃料。

    一个盐工一面往里倒卤水,一面好奇地看着另外一人按照喻大人的要求,将烧制好的草木灰一点点倒进锅里。

    “头一次见煮盐还要倒灰的这盐煮出来能吃吗?”

    几个老盐工面面相觑,一脸狐疑地望着那口大锅。

    随着锅中卤水升温,竟然真有洁白如雪的盐晶一点点析出,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堆积在锅底,盐晶细腻,欺霜赛雪,比之前在海边晒出的粗盐,还细上数分。

    “老汉在这个盐场干了一辈子,还没见过这么白这么细的盐呢!”

    老盐工咂舌,顾不上烫,用勺子捞起一点,食指心翼翼沾了些许,舌尖尝了尝,满脸震惊:“一点苦味都没有了!”

    其他盐工也赶紧跟着尝了尝,不约而同浮现出惊喜之色。

    花渐遇啧啧称奇:“原来这就是陛下的,把粗盐提炼,去掉杂质后的精盐。”

    “这个可比以前渤海国出产的那些灰白色的粗盐粒味道好多了。没尝精盐之前还不觉得,只怕我以后再也吃不下粗盐做的菜了。”

    喻行舟颔首道:“关键是草木灰的比例要配好,才能投入外面的晒盐池。”

    花渐遇道:“喻大人放心。”

    几人都是行动派,为了抢时间,花渐遇立刻分派人烧制大量草木灰,调配比例撒入盐池同卤水一同暴晒。

    另外专门制造八蓬风车的工人,已经依样画葫芦,造出了好几个大风车,在海岸边牢牢固定好,再安装上水车。

    随着一架架八蓬风车架起,带动水车换换转动,另一头延伸出的木栏上绑有粗绳,每隔一段距离,在滩涂竖一根木桩,木桩顶端装有滑轮组,绳上吊着吊篮。

    只要盐工们将晒出的盐收集好装进麻袋,利用风力和水力,便能自动往仓库的方向运,大大剩下了搬运的人力。

    盐工们睁大眼睛,望着半空中吊篮自行滑向仓库的方向,纷纷震惊得不出话来。

    一个老盐工噙着泪花苦笑道:“要是早点有这个玩意,我那苦命的孩儿,也不至于年纪轻轻就因为背不动盐袋,被渤海国那群可恨的管事打死了”

    一连着几日,儒城的官盐天天开门售盐,最开始还只有几百斤,第二日便翻了个倍,但依然被渤海商人强行拿黄金买走。

    几天后,眼看着官盐卖的盐越来越多,每天都用驴车队,一车车拖过来,每天清晨,百姓们都能看见大量盐袋被运来。

    偶尔洒出一点,就被人哄抢,官府的差役也不管,根本不心疼似的。

    价格也越来越低,从私盐贩子的八成,到七成,现如今,只剩下一半的价格,仿佛根本供应不尽,那些渤海商人,别黄金,已经连银子都拿不出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全城的百姓都知道官盐早晨放盐,价格低廉,根本不用去渤海私盐贩子里买高价盐,被他们抢购也没有关系,反正官盐很快就会补货。

    百姓们每日早早就去官盐门口排队,那些高价私盐贩子,从此无人问津,守着一袋袋的盐,根本卖不出去。

    四合院中,除了宋知府和那名渤海使者,还围坐着好几个大盐商,他们个个愁眉紧锁地围坐在桌边,惶恐和不安的神色爬满了他们的脸。

    使者脸色铁青,狠狠一拍桌子:“盐场是怎么回事?!宋大人,不是你那姓喻的根本制不出多少盐来吗?”

    “如今你自己看看,我们的金银都快被他掏空了!可是盐场竟然还在源源不断出盐?”

    “他们的盐从哪里来的?那么点人,也没见大量木柴运进去,莫非是姓喻的凭空变出来的不成?”

    “就是啊,这样下去,咱们里囤积的那么多盐,岂不是全要砸在里?”

    众盐商们焦急地吵吵嚷嚷,他们为了垄断儒城和盐场的盐,几乎把所有的积蓄,全部拿出来收购那些盐。

    这下好了,价格一降再降,那么多盐,从摇钱树和聚宝盆,一夜之间全成了烫山芋。

    这些渤海商登时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足无措。

    宋知府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本官怎么知道?本官早就提醒过你,这个喻行舟不简单,要见好就收,你们一个个钻到钱眼里去了,根本不听,本官又有什么办法?”

    使者怒道:“宋大人,别以为你可以置身事外,若是鱼死破,你也讨不了好!”

    宋知府心下顿时有些不悦,要不然有自己庇护,这些渤海人还真以为自己多大本事?

    他眼珠转了转,给他们出了个馊主意,道:“为今之计,只剩一个办法——跟着降价!”

    “这”

    那群商人不是没想过降价,但他们总想着把吐出去黄金白银赚回来,一旦开始降价,恐怕就有不断亏损一条路了。

    宋知府冷声道:“那你们还有更好的主意吗?”

    使者心中转了无数个念头,最后无奈地长叹一口气:“算了,降价就降价吧,我就不信,他们的盐储备,都多过我们,你们启国皇帝要收回盐场,还不是图盐场的利润?”

    “难道还能亏本卖盐给那群刁民不成?”

    第二天,儒城百姓们疯传了一个消息——那群不可一世的渤海盐商,竟然开始降价卖盐了!

    不少看热闹的百姓,纷纷聚集到渤海盐商店门前围观,他们的价格比官盐略低一点,那群伙计们都十分不情不愿,臭着一张脸,态度也极不耐烦。

    本来还有个计较实惠的百姓去买,可伙计在舀盐时,状似不经意抖一抖腕,木勺里的盐就浮去些许,落回盐袋里。

    缺斤短两是这些大商人常见的段了,从前百姓们没有别的选择,也只能咬着牙认了。

    如今有了便宜的官盐,哪里还愿意受这个气?

    “不买了不买了,走走走,咱们去官盐那买,再等几天,不定还能更便宜呢?”

    “就是,不能便宜了这些渤海人!”

    本就门可罗雀的盐商店门前,人群一哄而散,一个顾客也没剩下,那几个伙计顿时又有些后悔,在后面呼喊着叫人回去,可惜已经没人理会他们了。

    “这下怎么办?”掌柜的在后面急疯了,咬一咬牙,“再降价一成,哦不,两成!”

    渤海国商人纷纷开始降价,即便如此,依然打不过官盐。

    由于他们产盐投入了大量燃料和人力以及运输成本,再加上盐价本就虚高,即便把盐价压低到原本的两三成,津交盐场依然还能略有盈余。

    甚至因为前期赚了渤海人好几万两黄金白银,盐场可以一夜暴富也不为过。

    价格战打到最后,渤海商人亏得连裤衩子都恨不得当掉。

    这些盐商已经不指望回本了,只要能赶紧把囤积的盐出掉,别砸在里就好。

    然而,他们万万没想到,更崩溃的事还在后头!

    连着数日,官盐不断低价大量售盐,直接把儒城的盐价打到三成左右,百姓盐慌的情况大大缓解。

    虽然还有缺口,但百姓们心中已经建立起官盐货源充足的印象,便不像之前那样,天天通宵排队抢盐、屯盐,而是按需求来买。

    买盐的人少了,渤海盐商越发卖不出去盐,这时,又传来一个新消息——津交盐场的官盐新来了一批精盐!

    盐白如雪,入口即化,细腻而味鲜,售价只比一般的粗盐多两成。

    不像渤海盐商卖的那些粗粝的粗盐,不但颜色是灰白的,大颗粒不均,味道还又苦又涩。

    那些渤海商不信邪,立刻派人去买了一些回来,一看之下,大为吃惊,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精盐是如何炼制而成。

    他们只知道,这下,是绝对不会再有百姓来买他们的粗盐了,成吨的盐就这样砸在里。

    还有他们之前花高价,收购的那些盐,渤海商欲哭无泪,简直是大亏特亏,死的心都有了!

    该死的喻行舟,要不是他一开始放出产量少的假消息,怎么会诱得他们不断去花大价钱收购,明知道在降价,为了收回前期投入的成本,也只能咬牙不断追加。

    结果,越加越多,最后这一记釜底抽薪,生生给他们砸到破产!

    盐场的盐工们从过去沉重的负担中解放,欢天喜地,儒城的百姓们终于吃上了味道更好的平价盐,心满意足,盐场赚去了大量真金白银,可谓皆大欢喜。

    唯独渤海商们,满面呆滞望着满眼卖不出去的高价粗盐,悔得肠子都青了。

    津交盐场。

    这天大概是这里的盐工们有生以来最惊喜的一天——那位来自京城的大官,居然要给大家伙发工钱!

    老盐工们彼此茫然地张望着,脑子还转不过弯来。这些盐工跟铁厂那些匠户们一样,生来就在盐场当灶户和盐丁,别工钱,就连一般的温饱都难以满足。

    每日能吃上一两顿清粥咸菜,保证不饿死,还有力气干活,就是上天莫大的恩惠了。

    花渐遇拍了拍,将人把一箱箱装钱的箱子抬过来,摆在盐工们面前,箱子里全是白花花的银子,在灼灼日光下,闪烁着亮眼的金属光泽。

    盐工们呆呆地望着那些银灿灿的银子,完全不敢置信:“这是给我们这些贱役的?”

    花渐遇笑道:“诸位与盐场重新签订契约后,都是盐场的雇佣工,不再是贱役了。”

    “大家过去生存艰难,辛苦劳作那么多年,却没有得到应有的回报,这些工钱,都是大家应得的,将来会有固定的月钱。”

    不光是这些在盐场干了一辈子的老盐工们,还有这段时间留在盐场帮工的百姓,他们中的大部分都与盐场签订了雇佣契约,从此成为了盐场的一份子。

    花渐遇派人将工钱一一分发下去,可把大家伙激动坏了,整个盐场都沉浸在大丰收的喜悦中。

    早前那些闹事的百姓,带着羞赧和感激,不约而同来到喻行舟面前,给他磕头谢恩,跪在地上面红耳赤地抹着眼泪,无论如何也不肯起身。

    “大人,的有眼不识泰山,听信那些渤海人挑唆,才聚众过来讨个法,冲撞了大人!”

    “大人非但没有责怪我等,反而给我们饭吃,给我们工钱,我们实在是不知道如何报答大人才好”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那位喻丞相的儿子还在儒城庇佑我们这些人喻丞相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您的!”

    喻行舟叹了口气,劝了好一阵,才勉强将众人激动的情绪安抚下去。

    来儒城已经大半个月过去,喻行舟还是第一次以轻松的心情,在儒城的街上闲逛。

    花渐遇和一行侍卫们跟在后面,在逐渐恢复热闹的集市上走走停停。

    儒城,是喻行舟母亲的娘家,早年间,喻行舟年纪尚幼时,逢年过节,会跟随父母回到儒城省亲。

    他最后一次来这里,正是父亲喻正儒去世那一年,也是他们最后一次全家省亲的时候。

    喻行舟不紧不慢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漫步,青黑的衣袖迎着微风轻轻摆动。

    母亲的娘家在战乱中搬走的搬走,失散的失散,太多年未曾联系,也不知搬去了哪里,在儒城还有没有亲戚在世。

    火红的晚霞,似要将天幕点燃。

    街道上,闹市喧哗,用盐的问题大大缓解,人们的脸上又渐渐有了笑容。

    喻行舟心中计划着,从渤海商人那里赚取的大量金银,如何重振儒城,还是回去给陛下写封折子,好好参详才是。

    这条街上有一座香火旺盛的城隍庙,正对面是一个专门贩售炒货坚果的摊。

    喻行舟有些怀念地行过此地,熟悉的城隍庙,熟悉的街头巷尾,熟悉的摊贩,大约这里始终未曾被燕然军肆虐过,竟都还保留着,跟旧时记忆里一样。

    他在摊前驻足,真准备买一捧炒瓜子,那个贩竟然认出了他:“大人,您是喻大人吗?”

    喻行舟一怔,点点头:“我是。你认识我?”

    贩眼前一亮,激动地搓着,笑道:“我就觉得眼熟,果然是您!您肯定不记得人了,我在这里卖了十几年炒货,我刚出摊时,就见过您,还有喻老丞相!”

    贩感念地笑了笑:“当年您年纪还不大,模样放在整个儒城都是少见的俊秀,有好几次,您跟着喻老丞相来儒城,路过我这,我就记住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您就是喻老丞相的独子。”

    到喻正儒,贩显出极为崇敬之色:“唉,当年多亏了喻老丞相,只身拖住了燕然大军,否则儒城还真不知道会不会落到幽云府那般境地”

    喻行舟嘴唇动了动,垂下眼帘,掩下些许哀戚之色。

    “您看我这嘴!”贩摇摇头,赶忙包了一捧炒瓜子递给他,“喻大人,这次又多亏了您来儒城,盐场的事我们大家伙都知道了!”

    喻行舟递了一串铜钱给他,贩连忙摆:“使不得,使不得!”

    “要不是您在这里,咱们这些苦哈哈的平头百姓,还不知道要被那群渤海人如何欺负呢!”

    “再了,就冲着您是喻老丞相的独子,我们大伙都感念着您的父亲呢,如何能收您的钱?”

    喻行舟笑了笑,收下了对方一片心意,贩很是高兴,与有荣焉的样子。

    他停在城隍庙前,摸了一枚瓜子放在嘴里,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咀嚼时有一股焦味,咽下去才能感到一丝回甘。

    时候,有一次父母带着他回儒城省亲,亲戚家还有好几个同龄的孩,那是正逢年节,父亲领着几个孩子在街上逛。

    路过炒货摊时,亲戚的孩子吵着要吃糖葫芦和瓜子,父亲是个做事板正且严肃的大儒,但对待亲戚家的孩子很是温和,一一为他们买了。

    唯独年幼的喻行舟在一旁默默看着,脸上是温文有礼的谦逊微笑,既不讨要,也不埋怨。

    朋友指着他问:“为什么伯父不给兄长买?”

    他父亲只是扫他一眼,随口道:“他已经长大了,不爱吃这些。”

    那时喻行舟刚满十岁,他其实很想要,可是父亲他长大了,他不可以吃孩子才吃的零食。

    其实瓜子并没有很好吃,但好处是可以吃很久——他自四岁起,每日泡在书房书海里埋头苦读时,为数不多可以放松身心的愉快时光。

    “喻大人?哎呀真巧,能在这里碰上您!”一个喜悦的声音再次将他从回忆里拉回现实。

    喻行舟转过身,竟然是盐场里一位老盐工。

    因为刚发了工钱,盐场便给盐工们放了半日假,便有盐工揣着热乎的工钱,来集市给自己和家人采买日用。

    喻行舟笑了笑:“买了什么好东西,这样高兴?”

    他以为对方拿到工钱会像其他人那样,买粮食或者冬衣之类的必需品,没想到,老盐工不好意思地指了指自己的脚——

    因为常年在滩涂赤脚走路,满是开裂的伤痕,深深嵌着泥土和砂砾,又被海水泡得肿胀不堪,极是难看。

    而如今,那双脚上终于套了一双布鞋,崭新的,最普通的布料和款式。

    老盐工极为爱惜,连走路都变得心翼翼,生怕溅了水。

    他迎着喻行舟的目光,憨厚地笑起来:“大人见笑了,人这辈子都没穿过鞋,所以,就忍不住买了一双”

    他双眸中闪动着朴素的快乐和满足,还有对未来生活的希望:“原来穿上鞋的感觉,这么好啊!”

    喻行舟一愣,张了张嘴,那张巧言擅辩的嘴,此刻却连一句客套话都不出来。

    他有些动容地看着老盐工,他,还有无数似他这般,卑微如蝼蚁地活在世上的穷苦人们。

    为了几粒盐,冲撞官府,趴在地上啃盐泥,受尽欺凌,逆来顺受,吃不上一口饭,穿不起一双鞋。

    谁能为他们做主?

    老盐工早就离去了,喻行舟还怔然站在原地。

    他又想起一些封存在记忆中,几乎快要遗忘的往事。

    那年他十三岁,被父亲领入宫中,给还是长皇子的萧青冥做伴读。

    他与他朝夕相处,热情,调皮,鲜活,可爱,英姿勃发的殿下,不知何时住进了他心里,他们整日形影不离,跟他在一起,喻行舟前所未有的自由快乐,无拘无束。

    他们一起看听戏看话本,一起上学念书做功课,一起找武师父习武强身,在萧青冥身边,就连喻行舟最讨厌的书本,都变得有趣起来。

    一日,两人吵架,萧青冥赌气不理他,喻行舟急坏了,准备亲自削把木弓,给对方赔礼道歉。

    无奈他没有经验,削了好几把,都削坏了,他熬得双眼通红,连续两个通宵,终于获得了一把勉强能送人的。

    他精心准备了雕花的木盒,准备给他的殿下一个惊喜。

    不料却被来检查功课的父亲逮了个正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