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 天子神迹 我绝不允许你绝有半点闪失……
“怎么石龟肚子也有神谕?”
“河神是在谕示水匪都该杀吗?”
“难道水圣爷所谓的祭神都是巫蛊之术?”
周围围观的百姓一阵喧哗,那些信众逐渐迷茫,修堤的民夫们也将信将疑,骚动声越穿越远。
有心思活泛的人,已经隐约猜到石龟两行截然相反字迹背后玩的把戏,但皇帝在此,天子圣言,谁敢做声?
江明秋站在高台上,趁热打铁道:“诸位乡亲!倘若真有河神,以此石龟为媒介降下神谕,也是因这些横行作乱,残害相邻的水匪而发怒,并非因官府修堤治水。”
“倘若祭祀河神只不过是有些心术不正之徒,利用大家对鬼神的敬畏,兴巫蛊之术,中饱私囊,敛财渔利,为非作歹,那么这些人更是罪该万死!”
台下众人的神色渐渐开始变化,除了一些顽固的信众仍在竭力为水圣爷辩护,不少百姓露出了动摇之色。
起初,有杨家主为首的北岸大户,买通了好些地痞打藏在人群里,带头用各种话术引导乡众,再加上水圣爷最虔诚的信众在前冲锋陷阵,言辞激烈,整个气氛便朝他们一边倒。
荆庭城两岸百姓常年生活在水边,对河神传深信不疑,既然有人的言之凿凿,自己便也随波逐流,别人怎么,他也跟着附和。
直到两队威严的禁卫军竖起皇旗,拥簇萧青冥而来,那面明黄华盖之下,象征的是人间帝王的无上权柄。
皇帝远在天边时只是个符号,可近在眼前时,所有人的生死都在他一念之间,谁敢在萧青冥面前放肆?嫌命长吗?
这个时刻,什么河神,什么水圣爷,都变得不重要了,别那些虚无缥缈的传,就算河神当场显灵,不定还得向天子行礼臣服呢。
便是那些最顽固的水圣爷信徒,也不敢为了看不见摸不着的河神,冒着触怒皇帝的风险瞎嚷嚷。
祭台之下,除了窃窃私语的围观百姓,那些别有用心的宵之辈根本不敢开口,恨不得找个地缝把自己埋进去,生怕被皇帝注意到。
没了这些话术引导,那些从众的百姓也没了依附的主心骨,顿时成了一盘散沙。
有人将信将疑,有人噤若寒蝉,有人敬畏皇权,唯独那些给水圣爷求情,以及要求停止拦河修堤的,再也无人开口了。
江明秋转过身,冷静的目光扫向梁渠和水圣爷等一众水贼头子,道:“既然尔等笃信河神,今日便让尔等求仁得仁,送去见河神去吧。”
陆知等这一刻已等了许久,随一招,便有官兵上前抓着水圣爷等人,往他们腿上绑上大石头,准备往河里投,如此汹涌的急流,哪怕水性再好,脚绑上石头也是个死。
死亡的阴影笼罩全身,梁渠浑身冷汗直流,先前那股视死如归的豪气一去不返,双腿抖如筛糠,吓得牙齿发颤:“不不!别杀我!我不相信什么河神的!”
水圣爷更是不堪,早已哭得涕泪横流,浑身瘫软成泥,趴在地上哭喊求饶:“皇上饶命啊!没有河神,也没有神谕!”
“石龟背后的字,都是我让梁大当家找人刻上去的我不信河神,我们祖上只是靠河神混口饭吃而已啊”
两人的话自高台传下去,周围的百姓听得一清二楚,不光是那些激动的河神信众如遭雷击,就连附近看热闹的百姓,都是一片哗然。
“什么?河神传是骗人的?不会吧?”
“过去这么多年,年年祭祀河神,难道都是假的吗?”
“不可能!我不信!杀千刀的水圣贼头!要是骗人的勾当,我那投入了河中祭祀河神的闺女儿,岂不是白死了吗!还我女儿命来!”
“我们村每年都要给水圣寨上供好大一笔供奉钱,我们这些老百姓一年到头都挣不到几个铜板,日子过得紧巴巴。”
“可是不管怎么上供,河神发怒还是发怒,该淹水还是淹水,根本没有用,敢情都是骗人的?!”
百姓愤怒的唾骂声沸沸扬扬,许多人捶胸顿足,哭闹不已,越骂越激动,光是喷出的唾沫几乎就要把台上那些水匪头子给淹了。
秋朗最初救下的那几个差点被祭祀河神的少女,也和父母哭作一团,直呼圣上眷顾,要不是刚好碰见萧青冥的船只抵达,自己就要为了一个虚假的谎言白白殒命了。
不少深信河神传的百姓彻底凌乱了,完全不知道该相信谁才好,那些因怕受所谓“天谴报应”的修堤民夫们,反而大大松了口气。
他们中的大部分人压根不关心是不是真的有什么河神,也不关心水圣爷的是真是假。
只要自己能安安稳稳活下去,有工钱领,有口饭吃,最重要的是日后不会因此遭受连累招致灾祸,就谢天谢地。
一出石龟神谕的闹剧落幕,水圣爷祖孙几代人费力经营、用来敛财的河神传彻底宣告破产。
莫摧眉将附近村镇曾经遭受过水匪袭扰的村民,逐一带上高台,控诉水匪之祸。
其中少女阿环,将自己和其他几个村里女子,为了不被掳去水寨逼迫献出初夜,差点祭祀河神一事当众大声出来,引得众多受害村民心有戚戚。
荆湖水匪多年来做下的恶事,只多不少,多少受害百姓害怕其势力只能忍气吞声,这下终于迎来了为他们撑腰做主的人,一朝爆发的怨气,完全压过了对河神的敬畏和恐惧。
要不是有官兵拦在祭台下,只怕众人就要一拥而上,将那些可恨的水匪统统丢进河里喂鱼!
萧青冥见时已到,朝江明秋点点头。
江明秋扬声道:“诸位,本官知晓荆湖水寨盘踞荆州已久,其中不少水贼乃是渔民出身,为了生计迫不得已入水为贼。”
“只要上没有沾染人命,肯主动投降的,朝廷可酌情法外开恩,免除一死,但若继续负隅顽抗,对抗朝廷,破坏治水修堤大事者,朝廷必定严惩不贷!”
他一摆,肃容下令道:“荆湖水寨作恶多端,怙恶不悛,罪证确凿,今日便当众行刑,以儆效尤!”
在众多百姓的惊呼声中,梁渠和水圣爷惊恐错愕的人头滚滚落地,远处沸腾的人群顿时激起一阵欢呼叫好。
除了这次大破梁家寨,捉到了梁渠和水圣爷等几个大寨寨主,还有成百上千的水贼四散逃走,躲在荆湖各个湖岛里不肯出来。
若是一一派兵捉拿,基本如同大海捞针,费时费力也难以除尽。
今日当众行刑,必定能通过百姓和渔民之口传入荆湖,剩下的水寨人心浮动可以想见。
那些如陆返一般内心渴望过安稳日子的普通人,向朝廷投降的越多,剩下的顽固死硬派自然越少,到最后,势力一削再削早已不成气候,与官兵此消彼长,也只有乖乖求饶的份。
将一众水匪头领当众砍头后,江明秋又按照陆返的供述,派人将躲在人群里造谣生事,怂恿村民和信众闹事的北岸大户杨家捉拿,连带着几个大户都跟着遭殃。
不光给水寨送去的钱财,统统被官府没收,就连自家都被关进了大牢等候问罪。
得知圣上亲临坐镇,一时之间,荆庭城两岸无论是大户还是平民,都噤若寒蝉,荆湖剩下的水寨更是如同缩头乌龟,一动不动缩在寨子里,不敢冒头。
停工的修堤民夫们忙不迭回到堤坝,重新开始动工。
日子一天天过去,两个半月后,最难的拦河工程艰难进展,左右新修筑的堤坝,离完全合拢已经只剩下最后不到一百米距离。
这个距离,站在堤坝两端的民夫已经能清晰地看见对面的人影。
堤坝中间的长宁河如同被一双大钳勒住脖子,咽喉被不断挤压,自喉咙深处发出如同牛吼般沉闷的怒涛。
河口宽阔时,一人环抱的粗壮铁桩,尚能牢牢钉入河床内,在水流的冲击下岿然不动。
然而如今最后这一百米不到的河口,湍急的河水冲击力之大,连铁桩都扛不住,一旦入河,只片刻功夫就要被巨浪冲走。
萧青冥和喻行舟等人顶着一轮硕大的烈日,立在南岸河堤之上,萧青冥看着下面明显放缓的工程进度,默然沉思不语。
江明秋气喘吁吁自堤坝处跑来,身上的儒衫早已被汗水浸透,额头大汗淋漓,他一把抹去,顾不上喘口气,蹙眉道:“陛下,下面的人回报,我们的铁桩已经不管用了。”
“水流太急,无论打什么桩下去,都不济事,要不了多久就会变形歪斜,甚至折断冲走。”
“还是陛下有远见”荆庭城的陈知府暗暗咂舌,后怕不已。
他一开始还在心疼那些投入河里的铁,现在想来,若是用木桩,只怕连工程的一半都进行不下去,堤坝就要被急流冲垮。
最后短短一百米,几秒钟就能跑完的路程,却是拦河修堤最艰难的时候。
头顶的灼灼烈日仿佛在天空中燃烧,无形的巨大压力沉甸甸压在每个人肩头。
两个多月以来,他们救村民,剿水匪,破迷信,炸河道,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尽数投入这条关系到千万百姓安宁的大堤上。
每每竭尽全力解决了一个难题,又冒出来无数新的更艰难的问题,等着他们去应对。
众人一筹莫展,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萧青冥,于是这股庞大的压力便随着视线一道,全数汇聚到萧青冥身上。
“陛下”
这一声轻唤几乎是求助的语气,江明秋蓦然醒过神,不由脸色臊红。
他是二甲头名的进士,是活了两世的朝廷重臣,身为臣子,理应为君分忧,对自己的君主有求必应才是。
主忧臣辱,主辱臣死。
他上辈子做官十几年,哪次不是朝廷遇事,皇帝向大臣施压,大臣向地方施压,地方官号令胥吏。
哪个臣子事办不好,便要被撸下台,于是层层催逼,强行摊派。压力不断往下传导,最后全数分摊给百姓负担。
而今他跟在陛下身边久了,竟不知不觉也像其他人那样,渐渐开始依赖圣上。
上辈子习惯性的压力传导仿佛倒转过来一样,过不下去的困苦百姓倒逼官府,地方官治理不力依靠中央。
大臣们能解决则罢,就算他们这些臣子也无法解决,陛下也一定会站出来扭转乾坤。
不知从何时起,大家好像已经习惯了陛下的无所不能。这天底下,仿佛就没有陛下做不成的事。
他们所有人都下意识忘记了,陛下也不过只是一位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罢了,却要以一人之身担当起整个天下社稷。
江明秋紧紧闭上嘴,心中忽然涌出无比的愧疚和羞耻,怎么能让自己的君主替他们这些臣子挡在前面?
萧青冥轻轻叹了口气,江明秋听得心头一颤,几乎要立刻跪下去请罪。
萧青冥既没有责备,也不见愠怒,只是凝望着眼前滔滔长河,和河面上来往不绝的运输船只,道:“为今之计,只有用最后的办法了。”
江明秋一怔,陛下还真有办法?
萧青冥淡淡道:“立刻调集所有重型船只,能调多少调多少,载运量越大越好,再找一批水性最好的水。”
江明秋脸上渐渐浮现惊色:“陛下莫非是想”
萧青冥微微眯起眼,锐利的目光落在河口疯狂奔涌的激流之上:“到了这个地步,常规方式都无法奏效,只剩沉船堵口一途了。”
他穿越到现代时,曾看过一些后世大型水利工程,最后的缺口都是用直径长达数米的钢筋混泥土做河桩,用庞大的起吊设备绑着钢缆吊进河里。
可是现在,他既没有钢筋混凝土,更没有那种动辄高达几十米、上百米的巨型起吊设备。
河岸两侧搭建的钢铁巨塔,和臂粗的麻绳,至多把铁桩吊入河里,已经是极限了,再重一些,光绳子就承受不住,会立刻崩断。
最后的缺口,唯有满负重的船开进去堵。
“沉船堵口?!”众人不由自主露出震惊之色。
陈知府更是肉疼到极点,夸张地大叫了一声:“那么多船,可不是废铁啊,就那样白白仍进河里?”
那完全是把白花花的银子让河里扔!
真不愧是陛下,这样的魄力,根本不是他们这些臣子下得了决心的。
萧青冥目视江明秋:“不要浪费时间了,快去办吧,事到如今,退一步则前功尽弃,我们那么多的心血,都要白费。”
“前面无论还有刀山火海,哪怕是粉身碎骨,也必须淌过去!”
一言既出,众人心头瞬间一凛,皆是面色肃然:“是!”
数日后,河口大堤之上,怒吼的波涛翻滚而出,无数工程兵和民夫们使劲浑身解数,也无法再让两侧的河堤往前垒起哪怕一米。
就在工程几乎停滞,众人束无策之际,人们惊愕地发现,河上迎面驶来数十艘巨大的驳船,它们并没有在码头停靠卸货,而是直挺挺朝着河口的方向行驶而来。
每一艘船上都装满了硕大的黑色铁笼,里面则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头和泥沙,深深的吃水线看得人心惊胆战,仿佛下一刻就要因载运量过大而沉入河里。
这些船只平稳地行驶着,船身缠绕着铁丝和臂膀粗壮的麻绳,另一端则由堤坝两侧的钢铁巨塔牵引。
七八艘船并做一排,前后一共三排大船,在船上水,和河岸缆绳的牵引下,逐渐进入最后的百米缺口。
船上的每个水身上都穿着浮衣,腰上缠着救生绳,在第一排大船在缺口处抛锚后,就立刻跳上一艘微型救生船,众人赶紧拉紧绳索,将水们拉上岸。
还不等水爬上岸,缺口处的七八艘大船,已经在凶猛的急流冲击下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
在这样恐怖的伟力下,只是须臾功夫,那些载满了石头泥沙的重型船只便如同一张张薄薄的纸,被巨大的力量折成两截,彻底断裂开来,东倒西歪地沉入河中!
周围的工程兵和民夫们惊悚地看着这一幕,人人倒吸凉气。
河提上的大臣们下意识转头看向萧青冥,他却始终一言不发,无动于衷。
正在河口指挥船只的江明秋沉着脸,令士兵挥下第二道令旗。
很快,第二轮沉船紧随而至,紧跟着又是第三轮。
他们能调集来的所有船只,几乎全部都以慷慨悲歌的壮烈之态,被奔涌的河流撕裂,迎来沉没的结局。
终于到了第四轮沉船时,最上层的几艘船终于没有彻底淹没入河,而是歪歪扭扭地翘起一角浮出河面。
河口的水流速度明显减缓,就连那如擂鼓般的涛涌声都了不少。
“堵住了!终于堵住了!”
堤坝两侧的工程兵和民夫们,骤然发出一阵狂喜的叫喊声。
在江明秋等人指挥下,众人开始争分夺秒快速进行填漏作业,铁塔吊动装满沙土袋的铁笼投入江中,两侧的民夫们则不断往河里投掷石块和沙袋。
从白天填到入夜,堤坝上的人替换掉一批,接着封堵填漏。
夜里两岸竖起高高的篝火,影影绰绰的火光之中,依然能看见工程兵们如辛勤的工蚁般不断来回,运来沙袋重复往下抛。
到了第二天清晨,又换上新一批官兵,接连轮替。
整个填漏过程足足花了接近三天时间,再垒土成堤,夯平夯实,荆庭城附近可以挖的山石,都快被削平了一层,源源不断往河里投。
眼看着那百米的距离,一天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缩短,待到第七日正午,终于只剩下最后的十米缺口!
自萧青冥以下,无论是江明秋、工部尚书等大臣们,专供水利的工程人员,还是那些工蚁般在河堤上辛苦作业的官兵民夫,为了这条堪称奇迹的河堤,皆是拼尽全力,筋疲力尽。
隔着不到十米距离,河堤两侧的官兵们,几乎能看见对面人脸上疲劳且喜悦的神色,彼此的喊话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今日就能大功告成了!”
几乎每个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浮现出这句话。
带着无比迫切的希望,众人不知疲倦,继续重复着投石铁笼和沙土泥包的工作。
十米八米五米三米
最后三米,眼看着再丢几箱子沙土就可以彻底完成两岸合拢,贯通大堤,却在此时,一阵巨大的浪头打过来,带起一股激涌的激流,猛然冲向最后的缺口!
转眼就把三米的口子重新冲回五米,继而十米,众人惊愕交集之际,感到脚下大堤的边缘隐约传来一丝丝不稳的震动。
“不好!水流又加速了!”
整条大堤两侧,慌乱声四起,尤其是那些民夫们,他们常年生活在水边,深知水力的恐怖。
一旦不能快速堵死缺口,降低河水流速,就这么让急流快速冲刷下去,一个几米的决口,要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几十米的大决口。
非但他们这几个昼夜的辛苦全化为乌有,脚下的新垒起但尚未夯实的部分边缘堤坝,不定会被冲垮!
江明秋从来未曾主持过这么大的水利工程,他吐出一口浊气,并不慌乱,亲自上堤,立刻指挥后备役官兵替换民夫上前抢险。
然而这股浪潮来得极为迅疾且凶猛,刚投下去的铁笼沙包,立刻就被急流冲的无影无踪,连个水花都翻不起来。
眼看着缺口逐渐进一步扩大,众人心急如焚,一股强烈不安的预感涌上每个人心头。
就在众人几乎以为要功败垂成之际,一道低沉的声音自人们身后响起。
“马上把缆绳全部切断,把铁塔推进去堵口!”
萧青冥的身影赫然出现在堤坝上,头顶金日高悬,脚下怒河奔涌,他一袭玄色龙袍,绣着金龙的衣摆在江风里烈烈翻飞。
如同天地间一根永恒不变的立柱,牢牢钉在这奔腾澎湃的河流之上,任凭无数波涛起伏,依然沉重如岳,不动如山。
江明秋大惊:“陛下?您怎么来这儿了?太危险了,您必须马上退回河堤外面!”
萧青冥竖起眉头厉声大喝:“没时间了!快按朕的吩咐办!”
江明秋一咬牙,重重点头,亲自带人去传命。
喻行舟紧随而至,沉着脸一把抓住萧青冥的腕,强行将人拉下河堤。
“老师”
“陛下不要多言!”喻行舟扬声打断他,目光紧紧将人盯着,语气前所未有的严酷冷漠。
“今日便是大堤冲垮也好,这里所有人葬身河里也罢,我绝不允许你有半点闪失!”
萧青冥嘴唇动了动,深深看着他,终究是任对方拽着,没有再动弹。
眼看着皇帝和摄政大人都亲自在长堤处督阵,一众官员哪里敢站在他们二人身后躲避,只好纷纷往前。
禁卫军的官兵更不敢后撤,只把民夫们都撤换下堤,自己轮番顶上。
远处的堤坝上,缆绳已经全部截断,固定的铁钉也尽数撬开,众人往铁塔上绑满沙包,齐心协力推入冲开的缺口中。
高大坚实的铁塔一如水便激起高高的浪花,在水流冲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刺耳弯折之声。
两座铁塔一前一后随着水流的冲刷彼此撞击在一起,正好带着大量沙包,牢牢卡在那十米缺口处。
眼看着陛下的法子奏效,水流再一次减缓,众人重重捏了把冷汗。
失去了作为起吊设备的铁塔,无法再用械吊铁笼,大量官兵只能以堆人力的原始方式,继续往河里投石头沙包。
不知过了多久,缺口再次回到五米三米
铁塔翘起的一角,在水流中不停发出被大力挤压扭曲的哀嚎,被冲的一点点往缺口后退,隐隐有不稳的迹象。
陡然,其中一座铁塔被折弯了一角,顺着水流重重砸向堤坝!
千钧一发之际,秋朗和莫摧眉等人越众而出,里拽着粗长的铁锁,竟然朝着那三米的缺口飞身冲上去!
众人吓得目瞪口呆,连萧青冥都变了脸色。
二人仗着绝顶轻功,一脚踩在冒出水面的铁塔上,铁锁从中一穿而过,转眼两人就飞掠到缺口的对面一侧。
“快拉紧!”
莫摧眉大喝一声,里铁锁绷的笔直,水流巨大的冲击力不断拉扯,几乎要把他二人给拽入河中。
江明秋最快反应过来,不顾亲卫的保护,也飞身上前襄助。
缺口两侧的众人如梦初醒,立刻七八脚一同去拽那道铁锁,无数双如同拔河,牢牢朝着两头拉扯,勉强将差一点松动的铁塔死死固定卡在缺口。
剩下的人发了狠一样拼命搬运沙包石土填漏。
最后的区区三米缺口,硬是生生封堵了半个多时,终于彻底堵住。
水流减缓至完全停滞,甚至开始朝反方向流去。
原本磅礴的滔天大浪终于渐渐平息,擂鼓般的怒吼声逐渐消散,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镇压下去。
水力虽伟,在万众一心的人力面前,也终究偃旗息鼓,不敢造次。
众人不敢轻慢,越发加紧垒土筑堤,不断扩建围堰,巩固堤坝,狭窄的合拢处不断朝着两边拓展加宽。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所有人的臂都累得抬不动,双腿也麻木到几乎无法行走之际,终于听到远处传来一声狂喜的呐喊:
“大堤贯通啦!大堤——贯——通——啦——”
接近三个月的拦河改道筑堤大工程,至此,终于正式完成合拢!
河堤两侧有瞬间的静默,紧接着,沸腾的欢呼声,喜极而泣的哭声裹挟在一起,冲天而起,几乎要把上天都掀翻。
荆庭城两岸的百姓,远远看着这一幕不可能完成的神迹,不断发出惊呼,震惊到无以复加,他们奔走相告,迫不及待告知亲友邻人这个伟大的奇迹。
长宁河改道了!真的改道了!
便在此刻,高远的天空不知从何处压来一线阴云,慢慢挡住了烈日。
河堤外围,一路目不转睛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的陆返,脸上依然是不可思议的动容之色。
这样雄浑的大河,难道是人力可以降服的吗?
还是,这莫非就是天子的神迹?
一滴微凉的雨滴从天而降,恰好擦过他的脸颊,陆返有些茫然地摸到脸颊的湿痕,抬头看天,喃喃自语:“汛期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