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打破的声音是pop!-31 面对魔界……
黄昏,这场日复一日演绎的戏剧如约而至,且临近尾声。
天色暗淡如为舞台降下深紫帷幕,告知人们该归家休息。这时间点,择明却受伊凡贝内特引领,抵达比霍家庄园更偏远的港湾。
三十多年前,海上商贸兴起,各处码头便荣获不夜城的头衔。
进出货物,撒捕捞,临海作业热火朝天,那会儿连乞丐也纷纷转行来港湾谋生。
如今,铁链木栏将海岸封锁,废弃仓库成了阴森鬼屋,最邋遢的流浪汉都不愿将就,对此唯恐避之不及。
伊凡一言不发领路,到封锁线时只打势示意择明弯腰,从半人高的破洞钻过。
二人最终停在年久失修,早已坍塌的灯塔前。
风撩波浪,大海这件自然乐器奏出阵阵宏伟涛声。
择明聆听着,忽的轻笑道。
“卖气球的巴特先生,曾分享过我很多有关这片海港的趣事。但多是海妖传闻、闹鬼事件之类吓唬人的怪谈。”
带他来的伊凡在五步开外,像没听见他声音,兀自踢动砂石。
择明俯身拾起块页岩,握于心。
岩石扁平笔直,棱角锐利,将它举着置于伊凡背影旁,两者都是方方正正,棱角分明的阴沉石头。坚硬外表下,藏着一样的易脆质地。
来时没细问地点,但这不代表他猜不透伊凡贝内特最难忘怀的地方,到底难忘在哪。
“我印象最深的故事,是巴特先生的朋友亲身经历的。”
择明把玩石块,绘声绘色起故事。
大概五年前,商贩巴特的朋友,一名老邮差曾为躲债搬迁于附近居住。
老邮差嗜酒如命,每晚必定外出喝得烂醉,最后摇摇晃晃自己返回住处。
那天夜里,邮差又一次酩酊大醉回家。好在他意识还算清醒,能自己走路也记得辨别方向。途径码头,尿意突然来袭,他稀里糊涂跑到木栏边撒尿。
就此,目睹今生难忘之景。
空荡寂寥的废弃港湾失去月色施舍光源,本应如海面漆黑无边。
所以他根本无法解释,为什么会有一团火在海边缓慢移动,忽闪不停,最终凭空消失。如幽灵,似魅影。
或者,那就是名亡者用仅剩的灵魂燃烧成光,徘徊沿海岸边。
后来不止老邮差,近年来途径港湾目击到幽火的各路人马,林林总总加起来也有百来号人。
简短故事结束,唯一的听众终于愿意互动。
“十分无聊。毫无营养的荒诞胡诌。”
伊凡评价道。
察觉其中不快,择明适时上前赔笑。
“毕竟是人生中为数不多可吹嘘的节选。经历储存成记忆,容易被私人情感左右,添油加醋。信与不信全看个人,所以请别对它们要求太高呢。”
伊凡不禁冷哼,转移话题。
“那么,你现在有灵感了么。最好一次性三个作品都补全,我相信你肯定有这实力。”
将夸赞出刻薄意味,这大抵是伊凡医术之外最为人称道的‘优点’。
以往人们早打退堂鼓放弃套近乎,省得自讨没趣。择明却像赖上伊凡,偏寸步不离闲扯,中心围绕孩子们居多。
按理来,戴维出事后风头已过,腹蛇帮派不会再因为他找这群孤儿们麻烦。某位日理万的医生不必贡献私宅,收留一大帮孩子吃穿住全揽。
可伊凡非但没请他们离开,反倒培养起助。其中当属尼尔最令人意外,这男孩掌握基本读写后,竟对医学展露出浓厚兴趣。
苛刻如伊凡,也不禁对其赞赏有加。
偶尔被活泼率真的孩童簇拥,或求教,或撒娇,笑容频频造访他的冰冷脸庞,融化眼中的疏远寒意。
这是与他以往单纯进行义诊截然不同的回馈。
仿佛他真的又有了家,有了一群失而复得的兄弟姐妹。
追源溯流,一切要从七月某日,莱特莱恩推开教堂大门,向看诊桌,向着他,身后迎光微笑走来开始。
浪花拍打礁岩,风流裹挟腥咸水雾。
伊凡一句句应声,心绪愈散乱飘飞。
原因有为自己,但更多是为莱特莱恩。涵盖他们两人各自的过去,未来,包括正相处的当下。
火柴擦响,勾回失神者心魂。
择明两指捻着细棍底部,火光闪烁顶端,将他指腹与脸颊镀上一层温暖橘黄。
“不知您今天是否有带您的‘病患严禁接触’的东西呢?”
对这不听话的病患,伊凡彻底放弃管束,一掏衣兜,拿出铁盒。他不爱抽烟,烟盒却一直随身携带。
择明接过卷烟,不急于点燃,只特地抬起右。
“看,伊凡先生。这像不像那故事里的火色灵魂?”
话音刚落,右翻转,火柴于指缝交错穿梭。从掌心到背,焰心蹭过肌肤。
他竟胆大妄为地玩弄炎火,这万物生灵忌惮最深的恶霸。
火点明暗交替,间隔固定。若忘记它其实能轻易烧毁人的肌肤毛发,烧干血液肌肉,这不失为一场神奇杂耍。
然而目睹画面,伊凡脸色骤变。他一改平时沉稳,出制止语气急躁。
“快松开!”
孰料对方左闪右避,捏着危险火种。
挑挑眉,勾唇角,挑衅顽劣十足。
一来一回争抢,二人脚下砂石如水花被踩踏溅起。执着扑灭火却苗屡屡失败,伊凡逐渐恼怒,激烈情绪上涌。
“你到底想做什么!?”
他很久没听到过自己这种暗含惊恐的怒斥声了。
“你常常来这地方,对么,伊凡。”
男人动作一停,顿时哑然。
“是因为这里这个旧地令你熟悉,怀念,安心。或许,再添点悔恨与决意?”
腕再转,火柴于燃尽前回归原位,夹在择明两指间。
“您功成名就,跻身于屈指可数的一流医师行列,备受敬仰。最该替您自豪,最会为您感到高兴的人,他们看到了吗?”
话语尤为刺耳,却不及下一句更冲撞防线。
“您不惜剥离情感与诉求,意图与医者誓言背道而驰,就为选择一条与职责相斥的路径吗?”
察觉失态故而拼命调整呼吸,伊凡沉声反问。
“什么路径?你刚才的,我一个字没理解。还有,我是否该再提醒你一遍,你是来找灵感的。不是特地找个地方来耍我的?”
时光宛若倒流,回到他带救援去找戴维解救对方,却见这人毫发无损走出黑暗角落,兴致隐隐发作的时候。
他至今不理解,这银色面具,微笑脸庞下闪烁着的,到底是何种火色。
他所清楚的,是他诚心敬佩这人的才华横溢,独特想法。触动于彼此相似的遭遇,怜惜对方更为不幸的磨难生活。
“您与林威廉先生相识,为何又要在某些时候故意装作是陌生人呢?”
新的问题,伊凡答不上来。
更准确的,他不该擅自决定回答。
见男人双唇紧抿,堪比守门狱卒铁石心肠,择明丢掉火柴,燃起新的一支。
“您让我想到一位令人惋惜的朋友。艾文。”
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听到那名字,伊凡不禁心中一凛。他强忍诧异反问。
“艾文?谁?”
若开口前他还抱有侥幸心理,那当青年一字一句替他道出正确答案后,那点侥幸与强装的镇定被撕得粉碎。
“是和您一样,被冷酷棋操纵摆弄,不可忤逆指令,不准拥有过多自我行径,随时会被舍弃性命的棋子。”
“但最令我伤心担忧的,还是你们不划算的抉择。为一个重合的复仇目标,甘愿沦落至此,像个囚犯在监牢苦大仇深,毫无欢乐希望可言。”
原先沉默是为逃避回答,此刻短暂无言是因震惊颤栗。
伊凡:“你为什么、你知道?!是林先生他告诉你了?”
择明摇头否认。
这更令伊凡难以接受。
诚然,他有表现出自己与林威廉存在关联。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莱特莱恩能够看穿至深处。那已超过表面种种可剖析的范围。
——成才成名以后,人们总有着一种不可避免的回归冲动
——或为自豪炫耀
——又或者,为不可言的秘密
“不可言的秘密。”
回想第一次共同搭车,伊凡不可置信呢喃。
“你那时,就猜到了么?”他问。
择明再次摇头。
“那未免也太匪夷所思了。毕竟现实里,我总不能像提前翻看剧本,知道别人经历想法,然后一语言中吧?”
系统z:结合您的‘前科’,我是否该将您的谦虚搪塞纠正为‘您确实当时就猜到了’
为系统的用词哭笑不得,择明将第二支熄灭火柴丢向脚边。
双目无措乱瞟,再到沉痛合上,当择明点燃第三根时,伊凡睁眼怅然若失,苦笑开口。
“关于海岸的幽灵之火,你想不想听它的另一个故事。”
回答是声‘我洗耳恭听’,伊凡长叹开始述。
身为医者,要面对各色患者及其家属,他至今已练就出良好的克制力,能不为私人情绪左右,以最冷静理智的方式看待。
但每每踏进霍家庄园,见到霍昭龙还有这人的妻子孩子,一团无法纾解,阴冷森然的火便会在心里燃烧。
越是迫使自己忍耐,那股回归海边,回到家园的冲动越是强劲。
失火那晚,他父亲当立断冲进屋里,还是孩子的他因惊恐发愣,傻在原地许久才想起救火。
正是这点时间差,使他躲过一劫。
火势尚未完全蔓延,父亲背着母亲又抱着另外几个孩子,离成功出门仅差两步。
那是他初次理解‘死里逃生’一词。
也是他第一次听到枪声。
像核桃爆开急促又响亮,无数子弹密集如雨点飞|射,打穿求生者身躯,夺走鲜活生命。
开枪人在屋外举火把,是引发大火的罪魁祸首无疑。他们佩戴不同的动物头罩,豺狼虎豹,蛇蝎鹰隼。
交谈声透过兽皮传出,低沉好比魔鬼念诵古咒。
他们大动干戈地争论,言辞激烈逐渐粗鲁,吵着这次交货地为什么出岔,居然有碍事贫民居住。很快却又谈妥,文质彬彬为木屋添火加柴,等待这场灭口完美落幕。
大火夺走他珍爱的亲人,亦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阴影并非恐惧,是名为仇恨的链锁。
他永远都记得,链锁另一端系着谁。
黑夜里,杀人犯们没发现他躲在旁边,他亲眼得见其中一匹‘狼’摘掉头套,露出的脸庞与烈火一起深深烙印他脑海。
是霍昭龙的脸。
“名为伊万贝内特的男孩,他的灵魂在大火当日就和家人一起死了。留下具躯体,靠教堂救济生活,年少时劣迹斑斑混迹街头,幻想投靠帮派借此找到他的仇敌,血债血偿。”
“但他高估了自己,拿起刀枪就只会拼命发抖,不懂得怎样捅向人胸膛才会让对方最痛不欲生。在街上认出仇人,依然原地踏步根本接触不到对方,学不会阿谀奉承,虚以逶迤。然后”
分明没有哭泣**,人情不自禁哽咽,伊凡捏紧铁盒,掌心与眼眶一样发红。
“然后,魔王出现了。”
“而它与男孩达成交易,允诺给他改头换面,丰富自我的会。只要他交付灵魂与躯体,化作它脚下阴影与之共舞,成为他瓶中毒药为其所用。”
悠悠轻叹两句,择明抛出熄灭的第八支火柴。
闻言伊凡嘴角扯动,强颜欢笑。
“这是你们作曲人的特性么?无论什么事,都能用隐喻映射,故弄玄虚的唱曲方式出来。”
“若您不介意,我还能努力构思一下,再伴个踢踏舞步。”
转头与人相视而笑,伊凡眸中褪去几分沉痛。
他猛然发觉,将发誓缄口不提的沉重秘密出,是一种古怪的舒畅发泄。
不要去想后果,不要纠结对错,仅享受须臾解脱。如同高处一跃而下,落地前那段过程感受到飞翔般的自在。
明知凶险万分,明知背离常心,仍因贪恋鬼使神差迈步,失控放纵。
“你曾你羡慕我。现在该轮到我这话了”,男人打开铁盒,取烟抿在唇间,“不是所有人都和你一样,只要自己想,便能轻松站到指挥台上,用着俯瞰视野纵览全局,像观众只等看戏。”
发泄后理智回笼,再度注视这张脸,揣摩对方无可挑剔的笑,伊凡无奈道。
“看一场,称你心遂你愿的戏。”
“这话你得不太对了,伊凡”,择明摇头,啧啧反驳,“比起能被猜中,像任务按部就班获得的成就与快乐,我更偏向于无法预测的惊喜。秩序被打乱,和秩序自己发狂混乱,显然是后者观赏起来比较有趣。”
“所以,这是你留在庄园的真正目的。你看着他们,周旋他们之间,不是在我们之间,就是为了——”
男人的笃定声音于择明将火递上时消失。阴影作祟,他始终难在火光逼近时保持理智。
“你并不适合复仇,伊凡。”
“你的,是医生的。不是么?”
心沉坠像被灌入冷铅,错愕不足以形容伊凡贝内特发怔时的感受,他声音发颤。
“你什么意思?”
“魔王不会顾及棋子的生死,因他连自己的性命都可置之不理。眼睁睁看着你走近它,受其伤害,我做不到。”
以掩住火苗,他心为对方点燃烟卷。
这次,伊凡没有避开。
“对现在的我而言,你和萨沙,尼尔,还有玛吉他们所有孩子。你们才是我的家人。而我过,任何会冒犯伤害到你们的,我必会将其抹除。”
“啊,但是如果我打不过他,我们还是跑吧,不然被反杀就得不偿失了。”
上一秒深情郑重,下一秒冷不防开起玩笑,伊凡无可奈何,深深吸一口烟草。
“你要做蠢事别拖我和那群孩下水。我算确定了,跟你们搞艺术的人沟通,十句里面九句尽听你鬼话。”
卡其色大衣的青年眉开眼笑,用肘轻碰他臂,孩子气十足。
“我最后的火柴刚好给你用光了,这可如何是好啊?”
“那干脆别抽。”
他着就抢回了烟,海风忽猛,在耳畔呼呼作响,将他人吹得浑身舒适。儿时伴着这风声入睡,他常常起夜,与自己一岁的弟弟偷玩耍。
像是数羊数星星这种简单枯燥的游戏,他们无数遍重复。
每当对方投来依赖目光,恳求他再来几遍,他总是最先败下阵来。
此刻在同一个地方,莱特莱恩看着他,期待神色如出一辙。
咬烟嘴的力道忽重忽轻,伊凡最终沉默夹住烟身,将自己的与对方的两头相对,直到暗暗红光显现,两股白雾袅袅升腾。
“拿去。我们该走了。”
不耐烦把烟塞回,他径自往路边走。
择明好笑地吻烟吐息,悠悠跟上前。
“收获不错。”
系统z:正值叛逆期,唯恐天下不乱,正在招募伙伴的坏孩。您的自我评价很切实际,主人
多谢夸奖,z
择明放慢步子,指尖摩挲着濡湿烟嘴。
他特地压低嗓音出声。
“若哪天我也能听到你的坦诚自评,我或许高兴得一天合不拢嘴。”
然而就像之前无数次的扫兴,当他问出这句后,系统依旧给予不知答复的倒胃口菜肴。
因闷闷不乐,择明回去的一路话量骤减。
不过当他们抵达伊凡家时,又得到了一个令人意外的消息。
霍昭龙半夜派来韦执事,要将他紧急接回庄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