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039(二更) 动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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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杜琮跪在地上,发抖着,喃喃道:“我的心,没公主以为的那么大。”

    到底,他虽心思绵密,可是却有好懒恶逸。若非如此,他也不会盘算着娶个好老婆,少奋斗二十年。

    不错,锦屏公主放在他面前的胡萝卜是十分诱人,可他吃得下吗?

    若他是个有志向的人,不定还会有斗志跟薛润撕得你死我活。

    可杜琮还是个反雄竞达人,觉得自己就算赢过了薛润,怕也拿不到嘉柔郡主的陪嫁。这些年,他在锦屏公主跟前瑟瑟发抖,只觉得锦屏公主十分厉害,只怕是不会松。

    但杜蘅若是死了,便没人来理会他的贪墨之事,那时候锦屏公主十分伤心,哪里会理会这样子的事。而到时候薛润也再没什么作用,杜蘅已死,还有薛润什么事?就算不能把杀人之罪扣再薛润的身上,亦是能让薛润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再来,他也想离开清河别院了,想带着这些年自己薅的财产过些日子。

    “若蘅儿真嫁人了,我和薛润闹得这么难看,薛润怎么会放过我。我还怕薛润查出我这么些年的贪墨——”

    锦屏公主听着他的话,面上一派迷茫,仿佛听到了一个不可思议且完全不能接受的理由。

    她慢慢伸出,抓住了自己的头发,指一点点的收紧,将发丝抓得乱糟糟的。

    “你在什么,在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锦屏公主也没指望杜琮真的十分清廉。杜琮雁过拔毛,攒些私房钱,这对于锦屏公主又算是什么事?

    杜琮底下头,缓缓道:“我,我有自知之明,公主只想把郡主嫁妆给蘅儿,一辈子没我的份儿,我,我不敢跟公主斗。其实,我也要得不多,这些年,我也攒了些家底。可蘅儿不死,公主是不会让我离开清河别院的。如此一来,我也不必仰人鼻息,过几天让人奉承的风光日子。”

    锦屏公主厉声:“你住口,杜琮,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本宫不会饶了你的,不会饶了你的。”

    杜琮和薛润相爱相杀,彼此是惺惺相惜的知己,此刻薛润更厉声添油加醋:“杜琮,你少在这儿狡辩。事到如今,你还在这儿遮掩其词。你为什么要杀阿蘅?你除了见不得我好,其实是为了对付公主啊,你这个狼心狗肺的狗东西。”

    作为杜琮的知己,薛润自然能明白杜琮的心思。如今薛润在杜蘅身上所花费的水磨工夫尽数落了个空,所谓荣华富贵也是烟消云散。加上杜琮设计陷害自己,恨不得将罪名甩在薛润身上。搞得薛润此刻煞是忿怒恼恨,心中生恨,恨不得将杜琮踩烂在足底!

    “你一心图谋公主下产业,可公主腕厉害,压制得你不能动弹,让你只能乖顺依从。可是你呢,却是好不甘心,怎么甘愿就这么认输?所以你决意搏一搏,公主年纪大了,这几年又有咳疾,再者她终究是个女人,阿蘅又柔顺懦弱。”

    “你觉得阿蘅一死,公主失了唯一的血脉,不定就会引动病根,就此重病,甚至忧思过度而死。如此一来,你才有会将公主中财产尽数拿到,以郡马爷的身份得到这一切。所谓富贵险中求,你当然也要搏一搏。至于搏不成功,然后才是你的离开清河别院过些让人奉承的富贵日子。”

    此时此刻,薛润厉声指责,将杜琮那狠毒、贪婪心思出来。而他偏偏又猜测正确,他是真正懂杜琮的。

    杜琮面色骇人的苍白,不错,他确实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盘算。

    然而事情发展,却总不如他这个郡马爷的意。

    有三个女人都完全出乎杜琮意料之外,他没想到锦屏公主居然这么硬朗,哪怕是死了唯一的血脉,也没哭得昏厥过去,没有好似他期待那样立马垮掉。

    甚至,锦屏公主还出人意料的冷静,将自己、薛润,甚至冯淡真都请入了清河别院。这个厉害的女人简直像个无情无爱的工具人,是如此的可怕,一如这十几年来她将杜琮压得透不过气来。

    就像他没想到冯淡真会将杜蘅尸首给运回来,亦没想到会出现一个林滢。

    自己计划被意外搅得七零八落,他最后落到了如此地步。

    如今他计划失败,被当中揭破画皮,此刻他什么都完了。直到这时候,他心中方才终于升起了一丝后悔,后悔为什么要杀了杜蘅。杜蘅心软,哪怕薛润不喜自己,其实这个女儿也不会让薛润如何的真伤自己的。

    又或许,他真正后悔的是,原来他从未考虑过,自己会被真正发现这桩恶行。

    当然锦屏公主毕竟是锦屏公主,也许她经历太多,毕竟她是一个开局死全家的人。片刻前她忍不住崩溃,甚至厉声呵斥辱骂杜琮。那样子像是个最普通的市井妇人,为自己孙女的死而愤怒不已。

    现在她终于松开了绷紧的指,然后绷紧的指一根根的松开。那被自己抓乱的发髻就凌乱的撒在锦屏公主脸边,她甚至用指慢慢理顺些。

    然后锦屏公主方才道:“原来如此,阿琮,是我瞧你了,你竟有如此盘算。”

    她话声音已经平静下来,可杜琮面颊之上惊惧之色却不觉更浓。

    杜琮比谁都知晓锦屏公主厉害,更明白锦屏公主的报复心有多重。

    只因为杜琮知晓,眼前的锦屏公主究竟是怎么样一个人。

    他曾经宠过一个婢女叫长穗,之后因要勾搭嘉柔郡主,故而并不愿家里有一个早早怀孕婢女。

    为避免这件事情让嘉柔郡主不快,他要趁着郡主还不知晓这件事,就处理好这个怀孕的婢女。

    长穗那时候已经怀孕五个月了,肚子已经开始显,她苦苦哀求,只盼能留下这个孩子。可杜琮心硬,并没有答允。

    怀孕的终究是女人而不是男子,杜琮并没有因此遭受半点辛苦。自己亲骨肉又如何,他并不如何在意。不过一个婢女而已,比不得他的荣华富贵,以后还会有身份尊贵的贵女为他诞下血脉。

    为此他心里竟没有什么犹豫,更未曾升起丝毫的波澜。

    一碗药汤灌下去,五个月的孩子已经成了形。长穗只看一眼,就生生晕过去。

    那时候起,恨意就在这个婢女心里滋生。

    后来他娶了嘉柔郡主,这个女孩被杜琮的温柔哄得晕头转向。婚后没有多久,郡主就怀孕了。

    那瘦弱的腰肢也开始鼓起,就像滋润了的花朵,眼看着要抽条了。

    可嘉柔郡主鼓起来的肚子却是扎了某些人的心,尤其被迫落胎的长穗。

    五个月的胎儿已经是一团肉,长穗将那个早早死去的孩子风干,送到了嘉柔郡主跟前。嘉柔郡主是那样儿年轻,又被锦屏公主照拂得那么好,她被这血腥秽物吓坏了,受了惊吓竟早产死去。

    之后,锦屏公主当然处置了长穗这个婢子。

    杜琮心里对嘉柔郡主并不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深情,此后岁月里,他甚至隐隐觉得嘉柔郡主早死未必不是一见好事。自己不必一直费尽心思哄个娇贵妻子,而且父凭女贵接管了嘉柔郡主的嫁妆。

    至于长穗,他早就不放在心上了。

    杜琮心里,长穗始终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婢女,又怎么会将她放一丁点儿在自己心上。

    可现在轮到他触怒了锦屏公主了,他终于开始回想起长穗的死,并且因此联想到自己,因而惶恐不已。

    锦屏公主看出长穗自然还是爱杜琮的,婢女对自己仰慕的主子总是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分。她对怀孕的嘉柔郡主出,却不是冲着杜琮闹。

    所以长穗见不得嘉柔郡主,这是因为她心生嫉妒。若为了自己好,长穗本应当放弃杜琮,去寻个寻常人家过些平常的生活。婢女和郡主身份是云泥之别,长穗原是不配嫉妒,更不配比较。可这样的情绪,本不是不配能阻止呢?

    锦屏公主一眼就瞧出长穗的双标,她嫉恨嘉柔郡主,却偏生对杜琮旧情难忘。

    所以她当着杜琮的面,要杜琮把长穗卖给她。

    那是十九年前,官府不提倡卖身契,却还没有明令禁止。长穗还是杜家的家奴,身份类比骡马。

    杀人诛心,锦屏公主就是要长穗眼睁睁的看着,杜琮会把她这个婢女卖给清河别院,让锦屏公主对长穗掌握生杀夺予之权。

    而就在不久之前,锦屏公主的爱女又刚刚被长穗的骚操作连累身亡。

    杜琮当然知晓锦屏公主的用意,可是他既不能拒绝,且不觉得这件事情值得为难。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将长穗这样卖了出去。

    当他答应时候,那跪在地上竭力挣扎含着泪水的婢子蓦然失去了全部的力气,面颊顿时浮起了一层死灰般的颜色。

    长穗失去了全部的希望,她感受到了绝望。

    杜琮当然记得那时候锦屏公主的眼神,那是一种冰冷、狠毒的眼神,是对仇人充满憎恶的表情。

    许多上等人觉得什么奴仆、婢女是不存在个人感情,但锦屏公主知晓他们有。正因为明白这种感情,所以锦屏公主就要彻底碾碎这种感情和希望,以此作为长穗害死她心爱女儿的代价!

    后来长穗入了清河别院,当晚就这样死了。而杜琮并没有为这个自作多情的婢女伤怀半点。

    可现在,他仿佛感受到了当年长穗感受到的恐惧。

    杜琮只觉得一股冰冷在血管里面流动,他知晓锦屏公主对于仇人有着怎么样可怕的报复心。

    他唇瓣动动,似想要求饶,可终究是瞠目结舌,一句话也不出来。

    只因为自己无论软语哀求,又或者是大声辱骂,只怕都动摇不了锦屏公主的心智。

    他忽而十分后悔,自己怎敢期待,锦屏公主会因为杜蘅的死而崩溃?

    这时候,他听着典狱司司主苏炼嗓音:“来人,将这个杀人凶压下去,送去官府,容后处置。”

    锦屏公主并没有阻止。

    此刻她已经冷静下来,眸子深处蕴含了几分幽润,如此打量着苏炼。

    典狱司司主每日需承办许多大事,苏炼绝不会是随意来到清河别院。

    水阁茶室之中,锦屏公主已经摒去外人,与苏炼独处。

    水汽缭绕间,苏炼一双眸子却是清润而深邃。

    锦屏公主缓缓到:“蘅儿之死,还多亏苏司主请来这位林姑娘,否则怕是难以查清蘅儿死去真相。苏司主诸事烦扰,来到陈州,还肯顾及清河别院之事,委实有心。想来,定有要事。如今蘅儿已经死,我无心周旋,苏司主有话,也无妨直言。”

    苏炼温声道:“公主一向是个忠君体贴的人,陛下对公主亦是十分思念。其实当年公主集结青衫社,也是为替陛下尽忠,这些陛下都是知晓。相信就算公主离京,仍有青衫会成员私下联络,私下集结,也并非公主本意。”

    “如今,又发生这样子的变故,公主何不交出名单,过几日舒坦日子,好好在这风景如画的清河别院安享晚年。”

    听到了此处,锦屏公主蓦然向着苏炼望去,一双眸子里透出了一缕骇人的利光。

    锦屏公主自打来到陈州,她便深居简出,亦仿佛无意结交本地权贵。她仿佛当真失去了斗志,只在这清河别院过一些闲暇日子。

    然而如今苏炼却是点出,锦屏公主未必这般安分。

    锦屏公主厉声:“交出名单?苏炼,你究竟是何居心?听闻从前朝延续至今的世家大族如今私底下结成梅花会,意图联合世族之力,令世家大族屹立不倒。这梅花会极之神秘,外人难以窥测,更极难加入。可他们这般联合,将陛下置于何地?将皇权置于何地?我一片忠心,心中只有陛下,如今亦是如此。”

    “可是,我听闻苏司主却跟这世家大族结成的梅花会来往甚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而本宫亦是有些耳目,知晓苏司主怕是没那么清白。这几年你不但官运亨通,就连典狱司名声亦好了许多。这其中到底有无旁人助力,苏司主又有无借势,苏司主你亦是心知肚明。”

    “就如刚来陈州的杨炎、温青缇,他们与林滢在福意楼闲聊时,这些世家子女对你也是颇为称赞,四处为你扬名声,这些当真是巧合?”

    苏炼微微一笑,称赞:“公主虽人在清河别院,可是却是遍布耳目,果然厉害,难怪陛下当年对公主十分倚重。”

    所以杜琮杀人最聪明的一件事,就是这位郡马爷自己亲自上,未曾假于人。

    锦屏公主瞧着眼前的苏炼,看着他出挑的风姿。这位年轻的典狱司司主如此风姿,令那些世家大族精心栽培的麒麟儿也黯然失色。

    可苏炼一双眼却像是深沉的古井,莫测而深邃。

    这个对喜怒不行与色,使得锦屏公主继续进攻:“你一身荣华富贵,皆是陛下恩赐。典狱司是天子耳目,而你却与世家结交,这是将皇权置于何地?如今你还让我交出青衫社人员名单,你究竟是何居心?是要铲除效忠陛下之人?”

    苏炼面对这样指控,也并不在意:“若公主心存怀疑,可将此等疑窦上书陛下,苏炼并不阻拦。”

    锦屏公主亦冷笑:“我一个被逐出京城的异姓公主,又岂能动摇正受宠苏司主的地位?”

    苏炼也不生气,他似乎永远这般平静、从容:“既然如此,那不如我们试试换个话题。”

    “今日杜郡马方才被典狱司给扣住,他立马向粱统领告密,公主你行为不端,私下杀奴。”

    “就在十九年前,公主曾向他买下一个叫长穗的婢女。那婢女入清河行宫,没多久就被公主杀死,以报她害死嘉柔郡主之仇。本朝一直不喜地方豪强蓄奴,规定就算卖身契,主人也不能擅杀奴仆,否则要徒一年,罚百金。公主素来养尊处优,若较真施加徒刑,总是很伤体面。”

    “更有意思是,根据杜琮所言,其实这个婢女长穗,并不能算是卖身婢女。因为公主虽向他买长穗,可实则杜家已经放了长穗自由身。因为杜琮当时为了讨好嘉柔郡主,打发走了长穗,又给她一笔银子。只是长穗痴恋于他,于是不肯罢休。”

    “长穗自己仍当自己是杜家婢,她没意识到,那时候杜琮是没有资格再卖了她。又或者便算她意识到,终究是绝望杜琮放弃她。”

    到此处,苏炼轻轻叹了口气:“所以那时候死在清河别院的长穗不是一个卖身公主的家奴,而是拥有自由身的良家子。”

    杜琮这个女婿,就是硬坑岳母就是。

    “自十五年前,陛下逐步推行废除蓄奴,朝中有事无事,就会热议主家杀奴之事。遇见有争议案子,如何量刑,如何处决,这雪花般的折子就会堆送至陛下跟前。以公主之身世、经历,如此传奇般的过去,却行杀婢之事。只要有心人稍作推动,必定能引得京城满城热议!”

    那苏炼当然暗示他就是这么个有心人。

    锦屏公主身份尊贵,却逼死良家子,加之她以女子之躯弄权的过去,必定能引起话题度。那样一来,一个的长穗之死,一个卑微的婢子,就能让锦屏公主这个高高在上的尊贵公主狼狈不堪。

    那么锦屏公主当然亦是听出苏炼口中要挟之意,这就是苏炼所谓的别的。

    锦屏公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蓦然冷冷一笑:“本宫素来骄傲,无论是过堂审案,又或者是褫夺封号被流放,当然是难以容忍这些羞辱折磨。风光半生,年老却受人折辱,只怕也难以苟活。王法纵不治我死罪,我也受不得这般委屈。而且,还是为区区一个死了多年的下贱婢女。苏司主的那些话,确实令我觉得害怕了——”

    “可是——”

    锦屏公主话锋一转:“就如本宫的那样,我对陛下可谓一片忠心,哪怕沦落陈州,也丝毫不改。苏炼,你瞧我了。哪怕本宫已经被迫离开京城,我所能为陛下留的,就是青衫社这些真心效忠陛下的忠心之人。若难以苟活,那就不用活了。苏司主若将这般段施展我身上,我宁可自尽,亦绝不苟活求全,更不会受人威胁!”

    到此处,锦屏公主眼底顿时透出了一丝骇人的锋锐,带着想要杀人的森寒,如此凝视眼前的苏炼,恨不得将苏炼千刀万剐。

    锦屏公主不愧有极刚毅的性情,哪怕她如今已经年老体衰,哪怕她最后一个亲人已经离她而去,她还能全无畏惧姿态强势。

    哪怕她是为了长穗这个贱婢而死,锦屏公主也宁可玉石俱焚。

    总之青衫社的名单,她是绝不可能交给苏炼。

    苏炼却永远那般沉精,到:“公主可能误会我的意思了。若杜琮所是真的,那么自然能发生如此场景。可惜这位郡马爷一知半解,并不了解事情真相。公主性烈,不屑解释,又或者觉得解释也没有用,觉得杜琮有心污蔑你。”

    “可杜琮哪里知晓,自从十九年前公主退居陈州,清河别院的一举一动都已经在典狱司的保护之下。这也是公主身份尊贵,与旁人不同,自是需心着紧些。”

    “这位长穗,才入清河别院就自尽而死,并非旁人加害于她。”

    杀人诛心,杜琮弃她如蔽履,已是让长穗痛苦不堪。那时长穗生无可恋,便自缢身亡。

    锦屏公主当然记得次日窥见长穗尸首在横梁上摇晃场景,只觉便宜长穗了。

    如今苏炼重提旧事,还了锦屏公主一个清白。可锦屏公主面颊之上并无丝毫喜悦之色,反而一张脸如浸在了冰水之中。

    她自然亦是欢喜不起了。

    典狱司对清河别院发生之事如此了解,甚至十九年前便是如此。

    苏炼缓缓道:“十九年前的典狱司司主自然并非是我,那还是上上任司主刘景。不过典狱司司主更迭,资料却是保存下来。公主对陛下一片忠心,陛下自然是一清二楚。区区十九年前旧事,公主又是性子强硬,我想公主也不会如何理会。”

    “过去之事,起来也没什么意思,不如现在之事。如今杜琮已经承认亲杀女,落入典狱司中,那自然是秉公办理。公主觉得,杜琮此人,应当如何处置?”

    锦屏公主唇瓣动动,冷冷看着苏炼。

    若依锦屏公主的内心审判,死刑起步是必须的,而且普普通通的死也难消锦屏公主心头之恨。对于锦屏公主而言,自然需要杜琮受一些额外的痛苦。

    但苏炼这么,这其中自然有些门道。

    果然苏炼道:“本朝最重孝道,就连触犯律法,也是讲究亲亲相隐。所谓子为父隐,意思就是哪怕父亲犯下重罪,儿子也不可揭发,否则揭发便是有罪。”

    “不错,蘅姐是死得十分凄惨、无辜。可杀她的偏偏是她的亲生父亲。子杀父是十恶重罪,最轻也是腰斩弃市。可父母杀害子女,就是另外一回事情。按律而言,父杀子徒五年,父杀女徒三年。若杜蘅能获罪,这还是因为蘅姐是公主你孙女关系。否则民间杀女溺婴或者家法处置者无数,官府亦很难追究。”

    “本朝律令如此,我亦并不觉得公道,想来公主更难接受。”

    锦屏公主已经不可遏制轻轻发抖。若不施展私刑,若真按照律令而行,杜琮根本得不到应有惩罚!

    可若典狱司所阻,那么锦屏公主便算施展私刑,亦是绝无可能!

    她明知苏炼是故意要挟,此刻却控制不住脸上神色。每个人都有一个弱点,锦屏公主也并不例外。

    哪怕锦屏公主犹自与旧部有所联系,她这些年亲自照拂杜蘅的情意也是货真价实的。

    毕竟是自己亲孙女,在她事业不得志的岁月里,是这个别人眼里不算有趣的孩子陪她挨过这孤寂的岁月。

    然后她见着苏炼对着自己道:“杜琮为人,我也很不不齿,绝不愿他逍遥法外。于我心中,亦盼他罪有应得,不知公主可愿我助你一臂之力。”

    锦屏公主脸上肌肉轻轻颤动一下,然后缓缓道:“不知苏司主如何助我一臂之力?”

    苏炼拍拍掌,只见晏入内,放入一个匣,又恭顺离开。只瞧苏炼如此举动,分明是有备而来,且早有准备。

    锦屏公主瞧在眼里,只觉得心里发苦。

    “这匣中有一道圣旨,是封蘅姐为翁平县主,亦是陛下怜其孤弱,对蘅姐的一道恩旨。”

    本朝敕封的郡主、县主基本只是荣誉头衔,并无对治下封地的治理之权,不过按照品阶不同,朝廷会按年支付生活费,亦是一笔不菲收益。杜蘅若是没死,每年可得两百万钱买脂粉。

    更要紧是,这头衔象征皇家体面,足以令人敬重。若不敬重,便是藐视皇权。锦屏公主为孙女请来这道恩旨,也是为杜蘅请一道护身符。以后哪怕锦屏公主故去,杜蘅亦是有所依仗,等闲不可轻辱。

    如今恩旨已至,可杜蘅已经香消陨玉。此情此景,锦屏公主更是眼眶微微一热。

    苏炼温声道:“想来公主必定知晓,蘅姐是不是县主,如今她之亡故,意义亦是大不一样。”

    锦屏公主当然知晓这其中之差别!

    要知晓父权虽然至高无上,甚至子女为其私产,有一定处置权。哪怕父亲犯错,子女也需隐瞒。

    可父权之上还有君权,无论如何,君权是至高无上的。

    要知子虽不可告父,可若涉及谋逆之类大罪,便不在子为父隐规则之中。此刻朝廷不但鼓励儿子告发,而且告发可豁免其罪,不受诛连。

    若杜蘅被封为县主,那么她的身份便不再是杜琮之女,而是朝廷县主。这县主之尊,更象征皇室权威。杜琮虽为杜蘅父亲,可是父权却绝不能大于皇权。

    果然苏炼道:“那么杜琮杀死蘅姐,就是擅杀在册宗室,杀了一位陛下刚刚册封的县主。按律不但该死,还罪当凌迟,如此酷刑,方才与之相衬。不知公主对此,可还满意。”

    苏炼指屈起,轻轻敲击面前匣。而这匣中所藏,赫然正式册封杜蘅为县主的圣旨。

    有些话,苏炼不必,锦屏公主亦是应该明白。

    杜蘅殒身时是否被册封,全在眼前苏司主的一念之间,更涉及杜琮的量刑。

    若杜蘅死前尚未受封,那么就算事后请追封,杜蘅也不是作为一个县主被杀。

    而朝中御史个个又是与生俱来的杠精,吃饱了撑了,定会纠结这所谓程序正义性,谓之维护法令。

    万一此案真成为争议热门话题,便沦为党争工具,有时候具有更多的象征意义,杜琮亦怕是更加难死。

    杜琮不死,如何消锦屏公主心头之恨?

    那么最妥帖的办法,当然是苏炼为证,他在杜蘅死前已然宣旨。

    可若要苏炼这样做,当然绝不能一点付出都没有。

    锦屏公主面颊顿时透出了一缕鲜润的血色,她自然明白苏炼意思,更知晓苏炼讨要是什么。

    锦屏公主是个十分刚毅的女子,她可以忍受晚年受辱,拒绝了苏炼要挟。可拒绝了一次,却不能拒绝第二次。是人就会有弱点,苏炼显然是个善于拿捏别人弱点的人。

    更何况,杜琮生死也许是压垮锦屏公主心态的最后一根稻草。

    不错,长穗是自尽,可她死在清河别院谁得清楚?而偏偏典狱司窥探清河别院,对清河别院一清二楚。锦屏公主之前虽然严词拒绝,可她内心并不是毫无动摇。

    她扛过了第一波,却终究没有扛过第二波。

    此时此刻,锦屏公主却终于服软。

    她只低低道:“苏司主,只盼你对陛下一片忠心,绝不能有逆臣之心。”

    苏炼亦回答:“那是自然。”

    就如清河别院上下所知晓那样,此处茶室是锦屏公主独自休憩地方,旁人难以踏入。

    茶室中有一尊白玉观音,雕琢得活灵活现,宝相庄严。

    观音在此,仿佛锦屏公主在此当真是为了参禅礼佛,品茶静心。

    可伴随锦屏公主指轻敲,观音腹内弹开一个暗格,吐出一枚卷轴。那纸张微黄,已经有些年头了。

    卷内记载一个个名字,并且以印加盖,以显诚心。

    这便是当年青衫社结誓的盟书,一直便藏于观音腹中。

    这些年典狱司也对青衫社颇为关注,也知晓一些内情。故而若盟书作假,怕也瞒不过这位苏司主的法眼。锦屏公主自然明白这个,交出真物亦是心不甘情不愿。

    锦屏公主沉声:“我等只是为了侍奉陛下,为陛下铲除一些尖刺,并无异心。只盼苏司主不要为难这些忠心耿耿臣子。”

    苏炼缓缓收好:“陛下从未想过为难青衫社。只是对于典狱司而言,这样私下结社不必再有就是,也免受人利用。”

    “其实苏某更从未想过为难公主。公主可愿相信,无论你答应还是不答应,我都会让蘅姐以县主之身被杀,绝不会令杜琮活命,这是他应获之罪,我亦绝不会姑息这样的人。”

    锦屏公主忍不住冷笑:“那难道苏司主就不想要这份名单?”

    苏炼:“若公主此事拒绝于我,我自然还有下一桩段。”

    锦屏公主扛过了第一波,没能扛过第二波。可就算锦屏公主扛过第二波,苏炼还可以有第三波。

    苏司主还有很多套路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