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第31章 他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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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江黎又跟着荀衍学了几日,认识的草药名越发多了,何玉卿忍不住夸奖道:“阿黎就是聪明,时候便是这般,学什么东西都比其他人快,我记得那年你学女红,第一次做香囊,做的竟然比阮姐姐做的还好。”

    何玉卿同江黎一样,叫江藴为阮姐姐,叫习惯了一时忘了改口。

    她这话得不假,江黎确实聪明,无论学什么都会很快学会,那个时候江父江母还在世,少不得经常夸她,为此江藴还生过气,父亲母亲偏心只夸江黎不夸她。

    江母为了哄江藴开心便拿出珍藏多年的玉镯给了江藴,其实玉镯是一对的,当时江母也想给江黎一个。

    江藴拦住,道江黎还,戴太贵重的镯子不合适,让母亲晚些时候再给她。

    之后的日子,时不时看见江藴戴着玉镯在江黎面前晃,一直,是母亲疼惜她,才给她的。

    江黎为此还有些难过,她倒不是想要玉镯,只是希望也能得到母亲的疼惜,后来她想了想,或许是她做的还不够好。

    后面她便做的越发好了。

    只是无论她做的多好,似乎,他都未曾多看她一眼。

    金珠拿着书信进来,“姐。”

    江黎挑眉道:“何事?”

    金珠把信递上,“那人又送来信了。”

    那人指的是谢云舟,江黎不想听见他的名字,故此金珠一直“那人那人”的称呼。

    可何玉卿不知,她狐疑问道:“阿黎,谁给你写的信?”

    江黎冷冷道:“谢云舟。”

    “他为何要给你写信?”何玉卿觉得这人真有意思,在一起的时候不见得你对阿黎嘘寒问暖,分开了,倒是像中了邪似的一直纠缠不清。

    可他不知道,越是这样的纠缠越让人心烦,既然和离了就应该断的干干净净,这样算什么?

    真是搞笑。

    “不知。”江黎想他大抵脑子坏掉了,之前她给他写了三年的信,他都未曾回复一封,现下倒好,见天给她写信。

    “送来多少封了?”何玉卿问道。

    “六封,”金珠道,“这六日他每日都会让人送来一封,我们若是不收,那人便把信笺放在门口,真叫旁人拿了出还指不定会些什么,我们只好拿进来。”

    趁金珠话的功夫,银珠端着烛灯走了进来,她拿掉上面的灯罩,凑到江黎面前,“姐。”

    江黎接过金珠里的书信看也没看,对着烛灯点去,须臾间,信笺燃烧起来,袅袅烟雾在四周散开,最后化成灰烬。

    她这么做,也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她写的书信他不是也未曾看吗。

    “姐若明日再送来可如何是好?”

    “收下,烧了。”

    江黎唇角勾出一抹浅淡的弧,落在冬日氤氲的日光中人显得越发优雅端庄,白皙指尖轻轻一松,书信的最后一角也被火舌吞噬掉。落在地上,被吹拂进来的风卷起,瞬间四散开。

    好像不曾存在过。

    她淡声道:“有多少烧多少。”

    他既然愿意写,那她便烧,左右不过是废些功夫。

    江黎又道:“那人再送信来,你直接对他讲,信我们都烧了,你若是想送,那便送。”

    “还有,下次再有信送来不对告知我,你们直接烧了便是。”

    -

    后来这话直接传进了谢云舟耳中,彼时他刚忙完公务,正在提笔写信,这是他写的第八封,前七封书信没有收到一封回信,但他不气馁,想着阿黎还在生他的气,只要他多写几封,他定能收到她的回信。

    谢七走进来,见谢云舟正在伏案书写,抿抿唇,不知如何开口。

    谢云舟等了许久没等到他开口话,问道:“何事?”

    谢七心一横,走近,低声道:“主子这信您还是别写了。”

    “为何?”谢云舟头也没抬的道。

    “江二姐,便是你写再多她也不回看。”谢七顿了下,又道,“江二姐还,信她们都烧了,你若是想写,随意。”

    谢云舟顿住,缓缓抬起眸,漆黑的瞳仁里有影子缀在其中,指一缩,“她当真是这样讲的?”

    “是。”谢七道,“江二姐便是这样讲的。主子,要不还是别写了。”

    操练加写信,谢云舟这几日都是二更天才歇息,可三更还要起床去早朝,便是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加之他身上有伤,他近日的气色已经越发不好了,半夜里,谢七经常能听到他的轻咳声。

    四周越安静,那咳声越清晰,听着便叫人心疼,这是老夫人不知晓,要是知晓肯定得心疼死。

    “别写了吧。”谢七见谢云舟没话,又道,“便是主子写了也无益,江二姐不会看的。”

    她便是不看他也要写。

    谢云舟有太多的话想对江黎讲,那些过往,那些他做错的事,他都想跟她认错,可她不理会他,他只能寄希望于书信,希望她能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少生些他的气。

    他不奢求她的原谅,只需要偶有一日遇上,她能心平气和的听他些什么。

    哪怕一次也好。

    他定会向她吐露心声,告诉她,之前都是他的错,他改,求她再度和他在一起。

    蓦地,又有什么跌进脑海中,是他冷声斥责江黎的场景,他自嘲笑笑,阿黎有一句话对了,都是他作的。

    他不作怎会失去她,他不作怎会成孤家寡人,他不作又怎么连她的面都见不上。

    谢云舟沉声道:“明日换人去送信。”

    谢七道:“还要送吗?”

    谢云舟眸光定格在书案上的烛灯上,袅袅烛光随风摆动,在墙上落下缥缈的影,蜿蜒间又拂到了窗棂上。

    军营是练兵的地方,没有树,也没有婆娑的树影,云舟想起,江黎似乎很喜欢盯着窗棂上的影子看。

    之前他不懂她,现在他懂了,那是她在派遣孤寂。

    而她之所以会孤寂,皆是因为他,他在外征战三年,一朝回来,还很少进她的住处,除非想做那件事了,不然,他鲜少去。

    是他,忽略了她。

    “送,”谢云舟完,低头继续写,细看下能看出,他握笔的指比之前越发用力了,像是在压抑着什么。

    他在压抑着思念,压抑着痛楚,压抑着胸腔里纷涌而上的血腥味,荀衍那几剑当真是一点也没留情,旧伤加心伤,胸前传来刺痛感。

    “噗。”他猛然吐出一口血。

    “主子。”谢七急急跑过来。

    谢云舟没心思顾及身子,他抬袖擦拭宣纸上的血渍,一下一下,没多久,袖子上染了一大片红色。

    谢七道:“主子,要去找大夫看看才可以。”

    谢云舟执拗的道:“不准。”

    这伤是他该受的,几日好随它,能好便好,不能好,那他便忍着,总归不许找大夫。

    “主子再不看,您这伤会越发重的。”谢七急了,双眉拧到一起。

    “我不看便不看,”谢云舟脸上血色尽失,唇瓣泛白,“你若是不能听令便别在我眼前出现。”

    谢七:“”

    谢云舟擦着擦着不擦了,这样的血迹江黎看到会害怕的,她那人胆子最,不能吓到她。

    随把宣纸揉成一团,忍着痛意,谢云舟又重新写下一封。

    阿黎,我很抱歉现在才知晓那年是你救了我,你跪在祠堂时曾问我如此对你不后悔吗?

    我似被猪油蒙了心,信誓旦旦,这是你该受的,我当然不会后悔。可,阿黎,我现在后悔了。

    真的后悔了。

    犹豫许久后,他再次写下,我知荀衍为人讨喜,但是阿黎,我求你,能别喜欢他吗。

    试着再喜欢下我可以吗?

    谢云舟把信写完放进信封里,密封好,问道:“让你查得事怎么样了?”

    谢七道:“问过江大姐昔日伺候她的丫鬟,那人的和主子料想的是一样的,江大姐耳后并不无痣,那个是假的。”

    “咚。”谢云舟碰掉了旁的茶盏,茶盏应声碎裂,他的心也跟着碎了。

    还真如他所想那般,江藴在骗他,他沉声道:“江藴在哪?”

    “江大姐被老夫人赶出府后,又被江大人接了回去,现人在江府。”谢七回道。

    “江府?”谢云舟把信笺收好放抽屉里,冷声道,“去江府。”

    少倾,两匹快马跑出军营。

    张同从茅厕里出来,眼前忽地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擦擦眼去看时,只看到了马背上虚晃的人影,他喃喃道:“出什么大事了,跑这么急。”

    确实出大事了,江昭刚躺下便被下人叫醒,谢将军带着人来了,江昭从床榻上坐起,衣服都没穿好,披肩上急急走出房间。

    谢云舟站在庭院正中央,身后有人举着火把,江藴跪在了地上,江昭走近,先是一愣,随即问道:“谢大人你这是何意?”

    谢云舟睨着江藴道:“你问她?”

    江藴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脸色吓得惨白,抖着唇道:“阿舟,你这是做什么,有话好好。”

    “好好?”谢云舟轻嗤,“那我问你,当年救我的是谁?”

    江藴心里一咯噔,用力吞咽了下口水,“我我听不懂你在什么?”

    “当年救我的是谁?”

    “是我。”

    江藴到这个时候还不实话,还一口咬定就是她救的,她想着谢云舟之前喜欢过她,肯定不会对她那么绝情。

    可惜,她料想错了。

    谢云舟给了谢七一个眼色,谢七中的剑架在了江藴脖子上,他道:“我再问你最后一次,当年到底是不是你救的我?”

    “我”江藴不知只被他吓得,还是被脖子上的剑吓得,还是耍的伎俩,眼一黑,昏了过去。

    -

    两日后,何玉卿也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了这些消息,叭叭个不停,“阿黎,你谢云舟去江府找江藴到底干嘛啊?”

    燕京城里关于这件事的流言有很多种,有人谢云舟那么急切上门找江大姐,八成是看上她了,想娶了她。

    也有人,谢云舟是怒气冲冲去的,看着不像是求亲的样子,再了,即便是求亲哪有人晚上求亲的。

    还有人,江大姐做了什么错事,谢云舟是去上门质问的。

    众纷纭,不过多数人认为是第一种,谢云舟是去求亲的,他想娶了江大姐。

    何玉卿想到这点糟心的不行,“他眼是不是瞎,不选你,选阿,选江藴,他看不穿江藴的真面目吗。”

    “应该是太喜欢了。”江黎听到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感觉,道,“他们挺配的。”

    都是一样的坏。

    何玉卿之所以过来和江黎讲,怕的是她知道这件事后难过,她的想法是,与其让她从别人那里听,还不如她告诉她,好歹有个心理准备什么的。

    “对了,阿衍呢?还没回来。”何玉卿转移话题道。

    “衍哥哥当日走时七日才能回,”江黎提到荀衍脸上有了笑容,“还差一日,应该也快了。”

    “他没讲他这次去做什么吗?”

    “没有。”

    江黎道:“他的行踪本就不用告诉我。”

    何玉卿点点头,“也对,反正他那样清高的人,肯定不会是做犯法的事。”

    “那是当然,”江黎也不认为荀衍会做坏事,“他生意做的大,许是被什么事耽搁了。”

    何玉卿想想也对,后来话题又转回江藴身上,“江府出了这样大的事,你哥没过来同你些什么吗?”

    “没有。”江黎道,“我嫂嫂并不喜欢我哥同我往来。”

    “还是因为簪子的事?”何玉卿道,“等寻个适合的会,你记得把真相告诉你嫂嫂,继时你嫂嫂便不会气着你了。”

    “再吧。”江黎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现在这样也挺好。”

    之前的她便是顾虑太多,一直看他们脸色做事,受了委屈只能自己忍着,现下她只想怎么开心怎么好。

    嫂嫂理会她,她便同她些什么,不理会她,那便各自安好。

    -

    谢云舟夜闯江府的事到底还是传进了谢老夫人耳中,谢老夫人命人来请谢云舟让他回去,谢云舟推脱了几次,最后还是应了。

    母子见面话都没上几句便争吵起来,之前谢云舟一直觉得他母亲不易,现下倒认同起江黎的话。

    她:“婆母为人跋扈,你为何便是看不到呢?”

    那时他还同江黎争论,斥责她不孝,现在只觉脸被打的啪啪响,人家的一点都没错。

    他母亲,当真是为人跋扈。

    谢云舟在屋里呆了片刻便走了出来,见周嬷嬷在门口守着,叮嘱他要好生照看,之后未停留,提袍离开。

    去书房拿了些公文,临出门时又顿住,他又折回去拿了金簪,把那半截金簪放在了离心最近的位置。

    -

    荀衍每次回来都会给江黎惊喜,这次依然是,他带回了上好的织锦给奖励做衣服用。

    有多好呢,一匹料子价值千金。

    他送去时,特意叮嘱侍从不可多言,便当是普通东西即可。可江黎懂刺绣,一眼便瞧出了布匹的贵重,受宠若惊道:“衍哥哥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这是给你买的,你不收岂不是让我难过,”荀衍打量着她,明明才几日没见,可好似几年,他日夜兼程跑死两匹马为的便是能快点见到她,看着眼前的她,他心安了下来,拉过她的,“阿黎值得世间最好的。”

    江黎顿了下,抽出,有些许无措,抬理了理鬓角的发丝,“衍哥哥笑了,世间女子千万,比我好的大有人在,我怎会是那个最好的。”

    “我你是,你便是。”荀衍目光熠熠道,“我不管他人如何觉得,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那个。”

    江黎眼睫轻颤,头转向另一侧,盯着布料看起来,“衍哥哥还是拿走吧。”

    “就是给你的,你得收着。”荀衍道。

    身侧侍从插话,“这是我们公司特意寻来送给姐的,姐还是收着吧,不然我们公子会伤心的。”

    “阿川。”荀衍轻唤了声。

    阿川低头作揖,“公子,属下去外面。”

    荀衍轻点头,阿川走了出去。

    金珠端着茶水进来,江黎接过,“给,衍哥哥。”

    荀衍走近,伸去接,隐约的还闻到了她身上的清香,连日来奔波的身子就这么松弛下来,他唇角笑意加重,边饮茶边问道:“这几日学的怎么样了?”

    江黎道:“你可以考考我。”

    荀衍挑眉:“好,那我考考你。”

    荀家在燕京城有若干铺子,其中药材铺子便有几个,他找了距离别苑最近的那间,亲自带着她进去,店掌柜见是他来,忙起身迎接。

    荀衍给了他个眼色,把江黎带去了后方库房里,货架上有很多药材,没标注名字,他一一询问。

    江黎凑近闻了闻,又抓起一些仔细看了看,随后一一出名字还有功效。

    荀衍满意点点头,“很好。”

    接着又问下一种,江黎又准确回答出。日光透过上方的窗户斜射来,虚虚落到江黎的右侧脸颊上,她唇角含笑,声音轻柔动听。

    荀衍看着竟有几分失神,等两人从里面出来时,已经过了一个多时辰,掌柜有事禀告,荀衍去了里间,江黎在外间静静等着。

    她拿起一本书,慢慢看起来,没太注意时辰,离开药材铺子时,天色有些许暗了。

    荀衍被她送到门口,便驱车走了,江黎方要进门,后面传来轻呼声:“阿黎。”

    谢云舟已经在这里等许久了,肩头上落着尘土,人也显得憔悴不堪。其实这几日得了空闲他便等在这里,他要见江黎,要告诉她,救人的事他知晓了。

    江黎缓步停住,但未转身,背脊挺直,“谢将军我不想见你,请你离开。”

    谢云舟快步上前,伸出去又停下,不行,他不能碰触她,她会不高兴的,指尖缩着慢慢收回,他似懊悔,似难过,似伤心,道:“阿黎,我知道了。”

    江黎没心情理会他,他知晓了什么,没等他讲完,抬脚朝前走,刚走几步,被谢云舟跑过来拦住。

    谢云舟站在高一个台阶,她在低一个台阶,他垂眸睨着她,脑海中想的是,他生病快死的那五日她是抱着怎样的决心把他救下来的。

    她瘦弱的肩膀如何撑起他的身躯给他喂药。

    他不吃汤药时,她又是如何喂他吃的?

    还有,他认不出她时,她又是怎样的难过?

    为何这些年来,她都不曾言明?她心里一定很委屈吧。

    谢云舟不能细想,细想下,心都要疼死,垂在身侧的慢慢攥紧,“阿黎,你对我很失望是不是?”

    江黎不知道他今天哪来的那么多废话,她对他何止失望,简直失望透顶,那些受过的伤害几乎都是他造成的,若是没有他的默许,谢老夫人怎会如此对她。

    王素菊又岂会那样放肆,谢馨兰又岂会那样无理,与其她们害她,不如是谢云舟害她。

    这一桩桩一件件都同谢云舟脱不开干系。

    “走,不要让我看到你。”江黎一脸嫌弃,侧过身子,欲越过他。

    “阿黎,你等等,听我讲。”谢云舟好不容易才寻了个能同她讲话的会,怎会放过,“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

    江黎顿住,“所以呢?”

    谢云舟:“你能原谅我吗?”

    江黎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经历过的那些不幸,到头来换来他一句我错了。

    “谢将军若是有一日我杀了人,是不是也可以一句我错了,了事。”江黎质问道,“是不是只要你认错了我就必须得原谅?那些我受到过的伤害便可以一笔勾销?”

    谢云舟被她质问的连连后退,心像是用刀子插了一次又一次,他竟,无力反驳。

    “阿黎我不是那个意思”谢云舟辩解。

    “那你是何意?”江黎脸上像是覆了一层寒霜,眼底也没一丝温度,“你拦着我不许我进门,执意要我原谅,你这做法妥吗?”

    不妥。

    谢云舟知晓,他做的不对,很不对,可是,怎么办?他只有眼下的会能见到她,他若是不拦她,他们又不知几时才能上话。

    “阿黎,你别气,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知道当年救我的不是江藴是——”谢云舟话未完,去而复返的荀衍走了过来,他面色森冷道,“看来谢将军不太能听懂人的话。”

    荀衍挡在了江黎面前,柔声道:“你先进去,我同谢将军谈谈。”

    江黎点头:“好。”

    她刚走一步,荀衍扣住了她的腕,“等下。”

    着,他搭在她发簪上,取下又插进发髻里,“有些歪了。”

    江黎含笑:“谢谢。”

    这个画面落在谢云舟眼里别提多刺目了,昔日,能给她插簪子的人只有他,能亲昵碰触她的人也只有他,能牵着她,同她并行的也只有他,几时轮到荀衍这样做。

    谢云舟指用力掐向掌心,疼痛和怒意一起袭来,胸口像是被什么在撞击,他再次闻到了血腥味。

    可他现在不能吐,他不能让荀衍看热闹,他用力压下,腥红着眸子看向江黎,见她要走,道:“阿黎,别走。”

    江黎躲过了他伸过来的,没停留继续朝前走。

    “阿黎,我知道了那日不是江藴救的我,是——”

    “哗啦”一声,银珠端着水盆出来,一盆水泼在了他身上,他像是落汤鸡似的,浑身瑟瑟发抖。

    银珠惊讶道:“谢将军对不起,没看到你。”

    她哪里是没看到,她就是故意的,上次泼他脚下他没长记性,那这次干脆泼他身上好了。

    今日天寒地冻,看他穿着一身**的衣衫还怎么站在大门外不走。

    谢云舟狼狈到无法让人直视,反观荀衍一身白衣芝兰玉树,好看到让人惊叹,他们像是两个极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一人面色憔悴,一人面色红润,一人不知所措,一人胸有成竹。

    这局,明显荀衍胜了。

    但谢云舟不是退缩的人,为了江黎即便是在大的侮辱他都可以受,那是他该受的。

    他没动,任冷风打在身上,任牙齿打颤,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荀衍见他如此狼狈,脸上笑容放大,轻笑两声后,提醒道:“这里不欢迎谢将军,你还是赶离开的好,不然指不定还会被泼。”

    谢云舟牙齿咬得咯吱作响,“我不会放弃阿黎的。”他一定要把她抢回来。

    “巧了,我对阿黎也势在必得。”荀衍挑衅道,“不若咱们试试,看谁最后能抱得美人归。”

    “不过我劝你啊,还是认清现实的好,阿黎现下对你只有恨,你若想让她喜欢你,痴人梦。”

    谢云舟:“”

    谢七是在一个时辰后找来的,他就知道主子一定在这,细数了下,自从那日从江府出来后,主子便每日都会在这里站上许久,口口声声要见江黎,要对她忏悔,要告诉她,他知道了那年救他的人是她。

    可一连等了几日都未曾得见。

    谢七挺心疼谢云舟的,错认了救命恩人,把所有的好都给了另外一个人,反而把坏给了救命恩人。

    还不是一般的话,是那种能让人窒息的坏,现在想弥补了,可是一切都晚了。

    再也换不回那人的心,而自己只有心痛再心痛。

    谢七走近时才发现谢云舟身上都是湿的,衣衫像是被冻住了一样,指尖去戳的话能砸出声响。

    怕是湿了好久。

    谢七扶住他,“主子,要下雪了,咱回吧。”

    谢云舟剑眉上染着白霜,纤长的眼睫上也缀着白霜,人显得很虚弱,“不走,我要等阿黎。”

    “还等?”谢七道,“今日江二姐不会再出来了,要不明日再等。”

    谢云舟本打算一直等的,只是没挺住,颤颤巍巍晃了几下后,昏倒了,谢七一摸他额头,烫的灼心,他扶起谢云舟匆匆离去。

    金珠打开门看了眼,随后关上门,走回去,“姐,那人走了。”

    江黎盯着里的书,头都未抬,银珠使了个眼色,悄声:“下次他若是再来,我还泼他。”

    金珠嘀咕道:“怎么他也是将军,心惹怒了他没好果子吃。”

    银珠想想也是,“那行,他下次来的时候,我们谁也别理会,让他站着,冻死才好。”

    银珠之所以这样生气,还不是因为在谢府时谢云舟对江黎实在是不好,不是不理人便是斥责,江黎的几次哭,都是因为他。

    还不敢大声哭,只能躲在棉被底下哭。

    犹记得那次,他一身酒气的回来,执意让姐服侍,姐那晚哭的时辰最久。

    江黎不想听到他的名字,淡声道:“晚膳好了吗?”

    金珠回:“好了。”

    江黎放下里的书,“用膳。”

    -

    谢云舟这病来势凶猛,这次不能不请大夫了,军营原本有大夫,只是这几日有事回家了。

    谢七做主请的外面的大夫,还是全城最好的大夫,大夫打开他的衣衫看到他身上的伤时,皱眉道:“为何现在才看,应该早些治疗的。”

    谢七倒是想,可是作不了住啊,他问道:“将军的身子?”

    “伤口感染,发热,受凉,风寒。”大夫一下子了好几种病症,“总之很棘。”

    “不会有性命危险吧?”

    “暂时不会,但若是长此以往,会的。”

    这不是大夫吓唬人,谢云舟征战多年,身上大伤伤不断,后背还有一道冗长的疤痕,是被人从后面砍了一刀,那一刀砍得相当用力,都露出了骨头,差点活不成。

    “你以后好看好了他,不能让他这样不爱惜身子。”大夫把药方开好,示意谢七去抓药熬药,又给谢云舟施了真,等他稳妥些后才离开了军营。

    谢七怕他乱讲,给了他些额外的打赏,叮嘱他把嘴闭紧了。

    大夫点头,“放心,我嘴严着呢,只是屋里那位你要看好了,千万别来第二次,会有性命危险的。”

    谢七道:“好。”

    谢云舟做梦了,梦到江黎质问他,当年为何错认她,他欲解释时,江黎抬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早知会如此,那日我便不救你,让你死去。”

    后面两个字,一直回旋在他的脑海里,以至于醒来后,他都在想,阿黎想他去死,阿黎想他去死。

    他掀开被子,捂着胸口处走出了房间,外面在下雪,他趔趄着走过去,拿起最重的那把刀,刚举起,腿一软,重重跪在了地上。

    膝盖入雪,他想起了江黎跪在雪里的情景。

    雪和冰还是不一样的,冰很凉很硬,而雪能浸湿衣衫,让湿意透过衣衫浸润到骨头缝隙里,起初不觉得有什么,最后你会发现,那抹凉意会一直都在,并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让你疼痛难捱。

    阿黎,那日怕也是这样的感触吧。

    -

    荀衍到做到,当真给江黎和何玉卿介绍了药材生意,因为她们都不太懂,他一直帮着周旋。

    白了,其实就是荀衍想给她们钱赚,也算是换种方式照拂江黎。

    江黎很感激,专门做了一桌饭菜款待他,她做饭艺极好,荀衍一直在夸她。

    江黎柔声道:“衍哥哥喜欢便好。”

    荀衍睨着她,眸光悠远道:“喜欢,很喜欢。”

    -

    年前绸缎庄的生意很好,何玉卿有些忙不过来,江黎身子已无大碍,也过去帮忙。

    忙完时已经到了酉时,金珠护着她折返,马车走出没多久被人拦住,金珠掀开了布帘。

    谢七徐徐走上前。

    江黎怕冷,里抱着炉,身上披着裘衣,见谢七走来,问道:“何事?”

    谢七道:“求江二姐去看看我家将军。”

    谢云舟自那夜冒雪操练后身子越发不大好了,加之这几日领了皇命去追查匈奴人的下落,谁知半路被偷袭,再次重了箭伤,人更加的没有精神,谢七知晓他的心结,犹豫许久后,拦住了江黎的马车。

    “求您了。”谢七道。

    江黎有些搞不懂这对主仆,为何总喜欢拦人的去路,她冷声道:“我既不是大夫也无良药,我去了,你家将军也不会好。再,我为何要去,我同你家将军无任何干系。”

    谢七道:“您要是不去,我家将军会死的。”

    这话谢七的严重了,但他认为不这样讲,江黎肯定不会去,他在心里默默呸了两声。

    江黎眸光落在上空,最后一丝光亮隐去,天地间成了黑色,远处有笼灯映出一片绽红,再远处,依稀可以闻到饭香。

    那里似乎有家的气息。

    曾经的她,每每这时便会格外想念他,也期盼着,若他有一日回来,能同她像一般夫妻那样琴瑟和鸣。

    她最终确实等来了他,可惜没有琴瑟和鸣,只有苛责和冷眼,他对任何一人都很好,唯独她,入不了他的眼。

    无论做什么都是错的。

    似乎,她连哪只脚先埋进门都是错的,他对她吹毛求疵到让人心悸,他从未把她当妻子看待。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也曾后悔过,当日为何不顾自身安危救他,然,终究是没抵过喜欢他的心思。

    他安好,她才好。

    当然,这是昔日的想法,现在不会了。

    江黎慢慢垂眸,眼底无波无澜,声音肃冷。

    “他便是死了,又关我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