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第32章 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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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在谢七眼里,江黎算是最好话最没脾气的主子了,其他时候不讲,单他们回来这一段时日,无论是老夫人刻意刁难,还是大夫人蓄意找事,亦或是姐无中生有,她都忍着,从未过什么。

    便是将军不问缘由罚了她,她也甘愿受着,事后还会给将军做喜欢吃的糕点。

    这种人按理是最好拿捏的,可谢七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为何她离开谢府后像是变了一个人。

    从前软弱好欺,现在冷情刚硬,从前事事不计较,现在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从前话温软轻柔,现在

    现在,咄咄逼人,亦不念半分夫妻情谊。

    谢七还想争取一下,又道:“夫人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冬日的燕京城时而会有不惧冷的鸟儿飞过,远处便有一只,它绕着树梢飞旋半晌,最后落在了琉璃瓦铺就的房檐上。

    房檐上有雪,站不大稳,鸟儿用爪子轻挠了两下,雪落下来,隐约的还夹杂着什么。天太暗,氤氲蒙蒙的,看不大清。

    好巧不巧的,落在了谢七额前的发丝上,随即又滑落到他的脸上,他抬去擦,指上染了难闻的味道。

    这味道他之前闻过,是鸟儿的粪便,很刺鼻,让人恶心。

    谢七的脸瞬间变了色,铁青铁青的,像是要吃人般,他厌恶的用力甩了甩,粘的太牢固,还残留一些。

    谢七此时的心情怎么形容呢,太晦气了。

    江黎目睹了全程,嘴角轻勾溢出笑,看吧,连鸟儿都听不下去他的废话。

    啧啧,这得是多让人作呕的话。

    江黎敛了笑意,面无表情道:“谢护卫与其站在道德制高点绑架别人,不若去找大夫给你主子看病来的好,万一他真死了呢。”

    “还有,我会救街上的猫儿是因为流浪猫通人性懂情谊。”她慢抬眼睑,一字一顿道,“你家主子有什么。”

    “有句话是我送给你和你主子的。”江黎示意金珠放下布帘,笼灯的红光映在帘子上,像是覆了一层薄纱,话声越发显得清冽。

    隔着帘子,江黎的声音伴着风声传来,“滚,他让我恶心。”

    狠戾无情伤人的话谁都会讲,之前江黎不讲,是因为心中那份喜欢,现下毫无负担讲出来,是因为对谢云舟已经没了任何幻想。

    他,不配。

    谢七看着远去的马车,唯一庆幸的是,幸亏听到那些话的是自己不是将军,这要是给将军听到,他还指不定怎么难过呢。

    他欲转身回走,眼角余光里好像看了了什么,心猛地一颤,抬头去看,几步外,男子坐在马背上,紧紧攥着缰绳,一张比纸还惨白的脸此时难看到了极致。

    谢七皱眉,主子?主子何时来的?他怎不知。

    谢云舟腿紧紧夹着马腹,耳中回响的是江黎方才的最后那句话,“滚,他让我恶心。”

    “滚,他让我恶心”

    心像是被锥子戳穿,疼痛感袭来,谢云舟身子左右晃了晃,随即“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砸碎了不知谁扔在那里的瓷碗,碗不堪重负,碎裂,碎片扎进了谢云舟腰侧。

    这个变故来的太突然,谢七始料未及,他急忙快跑过来,可还是慢了一步,扶起谢云舟时碰触到了他的腰,感觉到指黏黏的,他低头去看,惊呼一声:“主子,血。”

    最近谢云舟失血严重,脸色本就不好,加上这一摔,这一扎,脸色更更不好了,像是快要死去的样子。

    他冷冷看了眼突突冒着血的侧腰,沉声道:“无妨。”

    这怎么能无妨呢?

    这血要是不赶快止住,可是会死人的。

    谢七欲找马车送他回去,谢云舟拦住,“不需要,我骑马就好。”

    谢七睨着他,一脸担忧,“主子您还能骑马吗?”

    谢云舟道:“能。”

    便是不能骑他也要骑。

    受着伤,又发着烧,还要在冷风里骑马,想想都知道有多不好过,可谢七劝不住谢云舟,只能在身侧不紧不慢跟着,时时打量着他。

    谢云舟人在骑马,心已经飘向了远方,他知晓江黎气他,怨他,却不知她的恨意竟然如此重。

    她看到他恶心,原来

    她已经厌恶他至此。

    可是,他还是不想放弃江黎,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会他都不想放弃。

    须臾,脑海中传来一道声音:“既然不想放弃那还不赶快去追,追上她,把当年的事清楚,然后对她忏悔,快去啊,晚了就更没会了。”

    对,他要去追她。

    忽地,谢云舟上鞭子狂甩一下,双腿用力夹紧马腹,马儿受痛风驰电掣般跑出去。

    看着前方缥缈的影,他无声道:阿黎,等我。

    -

    金珠给江黎递上茶水,“姐,喝点润润喉。”

    江黎斜倚着软榻伸接过,低头轻抿一口,喉咙里瞬间不干了,她又低头把剩下的喝完。

    金珠接过空的茶盏,放在一旁的矮桌上,挪着身子走到江黎身后,伸给她轻轻按摩肩膀,“姐今日忙了一天,是不是很累?”

    江黎眼睑慢垂,了声:“还好。”

    累不假,开心也不假,好久没这么忙碌了,很充实,身体放松还没多久,再次发生了糟糕的事。

    她很好奇,为何今夜他们一个两个都凑上来,找骂。

    行驶中的马车突然停下,车夫道:“姐,有人。”

    金珠起身掀开车帘,就着氤氲的光,江黎看到了那么纤细的身影,一身粉色衣裙,外搭白色裘衣,不知是狐狸毛还是什么毛的衣领托着她下颌,人脸也显得越发了。

    光影拂上,她气色看着很好,唇红齿白,脸颊绯红,这段日子的生活似乎过得不错。

    江黎想起了那日,她趾高气昂的要求住进别苑,还什么,父亲母亲买的宅子她也有份。

    真是可笑至极。

    “大姐,你拦我们做甚?”金珠打破了沉寂,问道。

    江藴身侧也跟着婢女,婢女在她的示意下开口道:“放肆,你一个婢女怎么同我家姐讲话呢,还有没有规矩。”

    江黎轻哼,这人不由分拦住她的马车,现在却要同她讲规矩,不要脸的人都是这般没脸没皮吗。

    “金珠。”江黎轻唤了一声。

    金珠以为江黎要她闭嘴,遂乖乖把嘴闭上,其实她心里还有气呢,那些年姐在江府受到的委屈,有多一半都出自大姐之。

    大姐长得精雕玉琢是个美人胚子,可心眼却比任何人都坏,见她们姐性子软好拿捏便人前一套人后一套。

    好几次姐挨罚都是因为大姐,大姐太会装腔作势了,她把所有人都当傻子一样。

    金珠看在眼里气在心里,可也无计可施,只因她家姐太纯善,总姐妹之间不应计较那么多。

    还是应该多谦让。

    姐都那样了,金珠还能什么,她的性子不像银珠那般果敢,最后只得轻叹一声。

    金珠想,怕是姐这次还要像之前那般了,她刚要退开,江黎冷冷道:“骂回去。”

    金珠顿住,“什么?”

    江黎霸气道:“下次再有人欺你,直接骂回去,放心,我给你撑腰。”

    金珠瞬间挺直了腰杆,怼人道:“你又是什么东西敢同我这般讲话。”

    言罢,她心突突狂跳起来,第一次骂人,有些慌。

    回眸间,江黎给了她个赞赏的眼神,定定道:“做得好。”

    得了夸奖的金珠更是什么都不怕了,她一瞬不瞬凝视着车前的人。

    “你——”夏柳脸都绿了,嘴张了张又闭上,一时不知该什么好,她唤了声,“姐。”

    江藴白了她一眼,轻甩衣袖了声:“真没用。”

    夏柳低头,身子朝后退退,江藴走上前,“江黎,你下来我有话要同你讲。”

    “我无话同你讲。”江黎声音清冷道。

    昔日的江黎可不会忤逆江藴的话,江藴皱眉:“了让你下来你下来便是,难不成我还会吃了你。”

    这处巷口是回别苑的另一条路,只要从这里进去,穿过巷便能回到别苑,也是一条近路。

    江藴主仆二人堵在这,看来江黎不下来,她们是不会离开。但,江黎还就是没下来。

    她拂了拂衣袖,眉梢淡挑,慢悠悠道:“我就是不下去,你能奈我何。”

    “你真是——”江藴在这里已经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了,浑身冷得不行,没心情同江黎一直些废话,见她不下来,她道,“好,那我上去同你讲。”

    她要进江黎的马车,江黎才不让进,“慢着,我的马车可不是谁都能上的。”

    “我是你姐。”江藴提醒她道。

    “那是曾经,”江黎睨着她,眼底没什么温度道,“现在不是了。”

    在她伤害她时,她们之间便不是姐妹了,谁家的姐姐会那样害妹妹,没有。

    所以,这段姐妹情,江黎不要了。

    她不下来,还不允江藴上去,江藴心里的怒气蹭蹭升上来,要不是顾及后面要的话,她这会儿早骂人了。

    “好,那便这样讲。”江藴道,“我是要告诉你那年阿舟生病的事。”

    那年的事,内幕如何她们俩最清楚,她这会儿言明,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事。

    江藴想做什么呢?

    她想告诉江黎,便是谢云舟知晓了所有实情,她和谢云舟之间也不会有改变的,他们已经和离了,不要再无端纠缠。

    她要江黎知难而退,就像那年一般,该让位置便让位置。

    她还要警告江黎,不要痴人做梦,谢云舟之前不喜欢她,以后也会不喜欢她,不要以为有了救命恩人这个身份,她便可以怎么样。

    她江黎,注定是得不到人喜欢的。

    因为她命就是如此。

    江藴在心里打了腹稿,开口道:“你和阿舟,你们是没——”可能的。

    后面的三个字还未吐出,江黎打断了她的话,本以为能听到些其他的,岂料还是关于谢云舟的。

    她当谢云舟是宝便以为所有人都当他是宝了。

    她,江黎,最不喜的便是谢云舟。

    江藴要,好啊,给你。

    “放心,没人跟你抢,”江黎杏眸里缀着丝丝亮光,脸上的笑意带着嘲讽,“你要捡污秽,你去捡便好,没人争着跟你捡抢。”

    得了江黎的保证,江藴提着的心倏然放下,这几日她被这事搅得心神不宁,怕江黎会再次同谢云舟在一起,真要那样的话,那她多日的筹谋不就功亏一篑了吗。

    她的将军夫人位置不就不保了吗。

    她日后的荣华富贵不就没了吗。

    不行,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那么她需要做的便是先发制人,断了江黎和谢云舟的后路。

    本以为会很难,谁知,她还未多什么,江黎已经允了,看在她这样识时务的份上,江藴也不计较她这段日子的不敬了。

    “既然你知晓,那便按照你方才的去做。”她道,“阿舟是我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江黎看着江藴轻笑出声,“好,你要,尽管拿去。”

    “那个”江藴见江黎欲走,朝前走了几步再次拦住了马车,抿抿唇,“我头紧,你给我些银两。”

    “”这大抵是江黎听到的最搞笑的话,前一刹江藴还在那恨恨的睨着她,警告她,离她喜欢的人远些,后一刹,便张嘴向她要钱。

    她脸皮怎会如此厚呢,大抵燕京城的城墙都没她脸皮来的厚。

    江黎没搭话就那么看着她。

    江藴道:“当年父亲母亲是不是给你留了很多钱财?我也是江家的女儿,你莫要那些都是给你的。”

    “房子的事我可以不予计较,你和离了,没有住处,住便住吧,给你也无所谓。”

    “但是银两你总得分我一半吧。”

    能把这些混账话的如此理直气壮,除了江藴怕是也没其他人了,江黎笑了下,她不知道当年自己到底有多良善,才会被江藴这样蠢的人欺负。

    “容我提醒你一件事,”江黎道,“当年我之所以嫁进谢府,是因兄长出了意外急需银两周旋,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我才嫁的,这事嫂嫂也知晓。你到底从哪里觉得我会有余钱?”

    “那不父亲母亲留下的钱,便你和离吧。”江藴抿抿唇,道,“阿舟那人我最知晓了,心软,你同他和离,他定是肯定了你银两和首饰,这些你分我一半总可以吧。”

    “要知道我将来可是会嫁进谢府的,继时阿舟的钱便是我的钱,到底你从他里得到的东西,也是从我里得到的,你先给我用些,应该不过分吧。”

    有人蠢成了猪,自以为的头头是道,殊不知,是狗屁。

    江黎见过蠢到,从未见过如此蠢得,这样的人若是真嫁进谢府,不知谢府是怎样一番光景?

    大抵很有趣。

    江黎看了眼天色,无心再同她讲下出,讥笑道:“愚不可及。”

    随后又道:“车夫,走。”

    江藴还在做着“将军夫人前呼后拥家财万贯”的美梦,冷不丁看到马车朝前走,急切中用身体去挡。

    江黎没等车夫开口,先开了口:“直接冲过去。”

    她料定了江藴不会真的拦。

    所料不假,江藴还真不敢拦,见马车完全没有停下的意思,又朝一侧躲去,就是躲的有些狼狈,不心摔在了地上,脚踝传来咔的一声,她崴脚了。

    这下好了,最起码可以消停到过年。

    马车走出好远,江黎还能就着风听到江藴的怒骂声:“愣着干什么,快扶我起来啊。”

    “快点。”

    “你为何不去拦马车。”害她没要到钱。

    “”夏柳颤颤巍巍不出一句话。

    金珠许久未曾这样舒畅,心情好的不得了,“姐,你真厉害。”

    江黎笑笑,淡声道:“不是我厉害,只是我懂得了保护自己和身边人而已。”

    然后她睨着金珠,声音放柔,“抱歉,之前让你和银珠同我吃了那么多苦,以后不会了。”

    她不会在允许有人欺负她们。

    金珠感动道:“没有吃苦,姐待奴婢极好,奴婢一点都不苦。”

    江黎抬抹去她眼角的泪,隐隐的听到了叫卖声,问道:“想不想吃冰糖葫芦?”

    金珠点点头:“想。”

    江黎道:“车停了,你去买。”

    金珠回:“好。”

    -

    谢云舟行至半路,没追上江黎,到被其他人追上了,荀衍原本正在酒楼二楼同人攀谈,忽地,听到下方传来马蹄声,隐约的,还听到了呼喊声。

    “主子,您慢点,慢点。”

    荀衍用支开格子窗朝下看去,只见谢云舟驾着马疾驰而去,他眉梢淡挑,漆黑的瞳仁里浮现什么,给了阿川一个眼神。

    阿川会意,点点头,转身离开。

    荀衍放下,端起茶盏,继续同那人攀谈,唇角淡淡扬起笑意,那人道:“公子,那批药材您是赔着卖的,您确定还要继续?”

    荀衍淡声道:“继续。”

    那人道:“恕马某多言,某知晓公子不差钱,可是这赔本的买卖总不好一直做啊,这也”

    荀衍放下茶盏,脸上再无一丝笑意,淡声道:“我的钱,我想怎么花便怎么花。”

    男子急忙点头附和:“对对,公子的钱,公子想怎么花便怎么花,是某多言了。”

    着,他抬袖擦拭额间的汗珠,明明热的都出了一头汗,可后背却一阵凉。

    荀衍指腹摩挲着茶盏,印下浅浅的痕迹,“想必不用我提醒,你知道何话当讲何话不当讲吧?”

    “马某知道,”男子站起,躬身作揖道,“公子放心,药材之事,某定会守口如瓶。”

    荀衍满意点点头,随即又笑起,“马掌柜这是作何,快,快起身。”

    马掌柜睨着荀衍,心道:怪不得私下里有人称他疯子,他也确实是疯子。

    恍惚间,马掌柜忆起上个同荀衍产生间隙的掌柜,听对方已经疯了,至于因何而疯,无人知晓。

    可怕,太可怕了。

    半个时辰后,阿川折返,雅间里只有荀衍一人,他道:“公子,办妥了。”

    荀衍端着茶盏的指一缩,茶盏里的茶水倾倒而出浸湿了桌面,荀衍淡扯唇角勾出一抹浅笑,“好,做的不错。”

    言罢,他起身离开。

    -

    谢七扶着谢云舟进了房间,看着谢云舟右臂上多出的伤口,直想骂街,也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杀千刀的,二话不上来便打。

    目标还挺明确,就是奔着谢云舟去的,谢云舟抵挡了一阵,头一晕,被剑划伤了臂。

    这下好了,彻底没办法追人了,谢七强行把他带了回来,“主子,你切莫再乱动了,属下去找大夫。”

    少倾,大夫赶来,看到谢云舟身上的伤,差点背过气去,厉声道:“不是告诉你们了吗,要好生歇息,莫要再受伤,你们倒好,这才过了几日,又带着一身伤回来了。”

    “我看你呀,真是不想活了。”

    谢云舟全身疼,被冷风吹得脑袋晕,本想反驳大夫的话,可刚一张嘴发现喉咙似火烤般难受,反驳的话也不出了,只能任由他清理伤口。

    不过这个大夫实在是聒噪,下次,要叮嘱谢七不要再让他来。

    伤口清理间隙,他又想起了方才偷袭他的人,若是没猜错的话,那人应该是荀衍的人,他隐约记得有次见过他。

    荀衍的人为何会偷袭他?

    那只有一个缘由,是因为江黎,看来荀衍对江黎真是势在必得了。

    不其然的,谢云舟脑海中再次浮现江黎同荀衍在一起的画面,江黎眉眼弯弯对着荀衍笑,唤他衍哥哥,荀衍唇角轻勾,还一笑,唤她阿黎。

    谢云舟心猛地一缩,就像是被谁狠狠揉了一把,痛意来的很猛,他身子踉跄险些摔倒。

    阿黎,你当真喜欢荀衍吗?

    可你若是喜欢荀衍,那我怎么办?我要怎么办?

    我刚知晓喜欢你便要彻底失去你了吗?阿黎,别对我这样,求你,给我次会。

    一次也好。

    回答他的,是呼啸而来的风声,似乎在:不可能了。

    绝对不可能了。

    大夫劲很大,清理伤口时也未放轻力道,谢云舟眉梢皱起,想起了那次江黎给他清理伤口的情景。

    是成亲那夜,他掌心不知被什么划伤,流出很多血,新婚夜见血总是不吉利,金珠银珠轻呼出声,江黎命她们去端热水,然后她忍着疼来给他清洗。

    为何是她忍着疼呢?

    她白日拜完堂回房间进本时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穿着一身红嫁衣的她,跌倒在了地上,掌心擦破了皮。

    无药涂抹她只能忍着。后来,谢云舟喝醉跌跌撞撞进屋,走到床榻前,执起她的一把提起她,力道很大,江黎感觉到腕好像要断了,她轻呼一声。

    谢云舟不耐烦的松开,很不凑巧,她没站稳,再次跌在了地上。

    江黎大抵是同这间房间犯冲,两次跌倒伤的都是一个地方,掌心那里红的刺目,可她还未来得及给自己清理,便发现谢云舟掌心也受了伤,又急忙先给他清理。

    她劲很轻,动作心翼翼,边清理边吹拂,似乎怕他疼,还时不时看他一眼,他若是皱眉,她便会停下一直吹,等他眉梢松开了,她才继续清理。

    “嘶”,大夫又加重了一次力道,谢云再次感觉到了痛意,他回过神,莫名的,对江黎的思念又多了一分。

    若是她,定不会这样重重脚的,肯定会轻轻的。

    越是思念谁便会下意识的去对比,可对比完,等待自己的只有失落。

    都月有阴晴圆缺,可失去江黎的谢云舟,这辈子大抵都不能圆了。

    -

    许是昨日太劳累,江黎这觉睡到了很晚,起床时天色已大亮,听到她的动静,金珠银珠走了进来,一个给她更衣,一个给她拿帕巾。

    江黎穿好衣衫,又接过帕巾,轻轻擦拭脸颊,等一切弄妥后,金珠道:“姐,荀公子等你多时了。”

    “衍哥哥?”江黎没想到他会这么早来,站在铜镜前看了看,没任何不妥后,慢慢走了出去。

    荀衍听到脚步声,徐徐转身,淡笑道:“早。”

    实则不早了。

    江黎柔声道:“衍哥哥找我是不是有事?”

    “没事不能找你?”

    “不是的。”江黎道,“有事无事都可以寻我。”

    荀衍眸光看向外面,“今日天气甚好,带你出去走走。”

    “去何处?”江黎也看向外面,难得今日没下雪,且有太阳,确实是好天气。

    “郊外踏雪赏梅怎么样?”荀衍知晓她喜欢梅花,故此一提。

    “赏梅啊?”江黎点点头,“好啊。”

    她最喜欢赏梅了。

    蓦地,她像是想起什么,含笑问道:“衍哥哥怎知我最喜欢赏梅?”

    “只要用心,总能知道。”荀衍定定道。

    这点的还是挺对的,只要有心总会知道,就像谢云舟,相识多年,成亲三年,他何时知晓她的喜好。

    那日带府上众人去赏梅,却唯独不带她去,你看,人不能比,一比较什么都能出来。

    还是衍哥哥对她最好。

    江黎起的晚,没什么胃口吃早膳,本想就这样出门的,被荀衍知晓后,硬是喝了半碗参汤才离开。

    荀衍不是强行逼她喝下的,而是笑着对她道:“要不我喂你喝?”

    江黎哪好意思要人喂,忙端起一口喝下半碗,喝得急,咳了好一会儿。

    少倾,他们一起朝外走。

    也不知道荀衍是从何时起这样温柔体贴的,江黎刚迈出一步,又被荀衍拦住,“等等。”

    江黎乖乖站着不动,眼睫轻颤问道:“何事?”

    荀衍走过来,站定在她身前,拉过氅衣上的帽子轻轻扣在她头上,柔声叮嘱:“外面有风,这样才行。”

    江黎出门都会戴帽子的,今日是忘记了,幸亏有他提醒,她抿了下唇,了声:“好。”

    江黎很少出来游玩,算起来这还是第一次,心情自然是好的没法,她喜欢梅,便站在梅树下看了好久。

    发丝上都落了梅。

    荀衍伸去摘,不经意的碰触到她的额头,他眼睑半垂,敛去了眼底的异样。

    金珠银珠远远看着,轻笑出声,“若是姐同荀公子在一起便好了。”银珠道。

    “是啊,荀公子这样体贴,姐若是同他在一起,肯定会幸福。”

    话虽这样讲,但她们两个都知晓姐无此意,姐了,眼下这样的日子才是最好的,她是不会再嫁人的。

    前方有雪,荀衍先一步走过去,转身,他伸出了,他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纹路清晰,是个有福之人。

    江黎垂眸睨着,似是沉思了须臾,随后白皙指尖捏住裙侧,抬脚迈了过去,笑笑,道:“衍哥哥,我自己也可以。”

    荀衍指尖蜷缩,慢慢收回,负在身后,“是,阿黎很棒。”

    江黎转过身子继续朝前走,一阵风吹来,卷起雪花,模糊了她的背影,荀衍静静看着,心道:也罢,你只需走那一步,剩下的九十九步我来走,便可。

    至于你何时迈出这一步,不急,我等。

    江黎不知他心思,脸上露出孩童般稚嫩的笑容,她扬起头,闭眼,感受着浓郁的花香。

    人的缘分便是这样,让人不知什么好。

    偷盗军粮的事有了眉目,那伙贼人现在郊外,因这事一直都是谢云舟负责的,那么抓盗匪自然也得是他。

    盗匪抓住后他先让人护送回去,自己原路折返,谁知让他看到了不看到的一幕。

    梅花树下,站着一男一女,男子一身黑的氅衣,墨发束冠,女子一身白色氅衣,发丝轻挽,他们一后一前站着。

    女子站在前面,男子站在后面,碎金的日光倾泻而下,映在他们身上,人像是镀了层光。

    风把他们的衣摆吹拂起,拍打间发出声响,似尘埃般的雪粒在日光照射下也散发出光。

    梅花纷扬而下,像是一场炫人的梅花雨,白茫茫的,让人什么也看不清晰,又什么都看得清晰。

    男子眼神痴缠的睨着前方女子,唇角始终挂着浅笑。

    须臾,女子转身回眸,唤了声:“衍哥哥,你看,美不美。”

    她捧着梅花走近,问道。

    “美。”荀衍道。

    谢云舟远远看着,似乎没有哪幅画卷比眼前这幕来的还好看,可他的心却一寸寸沉下去。

    沉到了深不见底的深渊里,被丝线紧紧绕着,被巨石用力压着,而他仅有的感触便是疼。

    无法压制的疼,像是把全身的骨头都打折了般,又好似是挑断筋脚筋般的疼。

    不好形容具体是哪种,疼痛是抽搐状的,疼一阵缓一阵,疼痛来的时候,谢云舟趴在了马背上。

    马儿不知何意,轻甩马尾发出了声音,马蹄也没闲着,在雪地上乱刨了两下。

    等疼痛过去后,谢云舟看到荀衍伸到了江黎面前,他们要从那座桥上走过去。

    谢云舟记得,桥下是是冰,滑下去会很危险,但想到荀衍和江黎牵,他整个人便不好了。

    有些事可以忍,有些事不能忍,此时便不能忍。

    谢云舟翻身下马,先把马儿拴树上,然后深一脚浅一脚的朝前走去,近日他清瘦的厉害,衣带渐宽,骨架像是薄了一圈,风一吹,好似会倾倒般。

    上次来时也是这株梅花树下,谢七似乎问了他一句。

    “主子,为何不带夫人出来?”

    他当时回答的是:“她整日不消停,需自省。”

    那日的话犹在耳边,可现下自省的成了他,他到底有多狠心,把所有人都带了出来,唯独没带她,明知她期盼着能出府,却没让她如愿。

    他想起了她期盼的眼神,欲言欲止的神情,还有他转身离开时,她轻扯他衣角,指尖颤着好像要什么,最终也未出口的模样。

    连谢七都看出她很可怜,可他的心仿若成了石头,硬是不曾心软半分,拒绝的彻彻底底。

    他,真心是坏透了。

    谢云舟脚陷进了雪里,待他拔出来朝前看时,才发现,前方已经没了江黎和荀衍的身影,他眉梢骤然蹙起,大步跑了过去。

    后来,在另一株梅花树下看到了他们。

    江黎正在吟诗,她上一句,荀衍下一句,荀衍完,江黎拍鼓掌,“衍哥哥,厉害。”

    她笑得样子那样美,落在他眸中却惹得他眼尾泛起红,情不自禁的他呼唤出声:“阿黎。”

    江黎顿住,慢慢转过身,她看到了不想见的人,脸上的笑意悄然消退,只剩冷意。

    “你为何在此?”

    谢云舟大步走过来,站定在她面前,看她发丝上有梅花下意识伸去给她摘,还未碰触到便被江黎一把挥开。

    “别碰我。”

    谢云舟顿住那,喉结轻滚,解释道:“不是要碰你,是你发丝上有梅花,我只是想给你拿掉。”

    “不需要。”江黎拒绝的很干脆,转头对荀衍道,“衍哥哥有劳了。”

    她头微低。

    “乐意之至。”荀衍衔去了她发丝上的梅花。

    谢云舟垂在身侧的攥紧,剑眉蹙着,一脸受伤的神情,声音里带着乞求。

    “阿黎,别对我这样。”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