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醋意 门外狂风骤雨,怀中温香软玉。

A+A-

    “本王贸然前来,可是扰了殿下好梦?”

    而此时此刻。

    能借口探病、得皇帝口谕出入深宫,又武功高强到远胜所谓大内高、一路潜行至此的男子,除了威震朝野的平西王赵莽,似也再无别人。

    赵莽背立在殿前。

    目光幽幽,看向眼前苍白孱弱、却无畏无惧直视自己的少年。

    他此来,原意只是想看看魏弃是否还活着、自己妹妹那所谓的怪梦是否应验,因此才冒险与侍卫互换外衫,令后者假扮他前去露华宫探病,他自己,则专程造访这僻静冷落的朝华宫。

    可一路行来,他反倒有些惘然。

    皆因突然想到,正是这荒院中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树,陪伴着丽姬度过了一生中最后的时光。

    而眼前这个、眉眼间门与丽姬六七分相似,却多了几丝阴鹫森然之气的少年。

    便是丽姬留在这世上,仅剩的一点的痕迹了。

    他因此眼也不眨地、定定看向魏弃。

    似乎执意在他脸上找到依稀故人的影子,可越是看,反而越是不像。

    又或者,只有样貌像,神情、姿态,却浑然两样。他于是再不甘心,亦不得不承认:丽姬死了。

    死在他驻守辽西的第五年。

    那时,为昭在家书中寥寥数笔提起,只她被皇后毒杀,此等不忠不义女子,合该如此。他落笔,欲回信,却最终字不成书,无话可言。

    丽姬死得太突然,太轻飘。

    有时他不故意去想,她似乎就还活着,活在千里之外的深宫。

    可如今,他走得近了,才恍惚明白过来,美人白骨,不过岁月匆匆。

    赵莽脸上神情晦涩。

    魏弃将他表情尽收眼底,面上却仍毫无波澜,只淡淡问声:“平西王来此,有何贵干?”

    他如久不见光的鬼,身上带着远比春风森冷的寒气,白衣素服,墨发如瀑。

    站在赵莽这沙场饮血的老将面前,气势竟丝毫没矮一截,反而,隐隐透出股毫不掩饰的逐客之意。

    赵莽心下微惊,终于收回那略带冒犯的目光,转而以长辈姿态,流露些许宽怀。

    “本王驻守辽西多年,已有十余年未曾归京,听闻殿下为怪病所扰,不得安宁,特来探望。”

    赵莽道:“五年前,本王曾在战场救得一书生,后来方知,其乃昔日杏林圣陶明之子,深得陶明真传。此人如今便在我府上做客。”

    他费了好一番功夫,将这性情古怪的医士从辽西带回,本是为了摔落马下、伤了右腿的侄儿魏骁。

    如今,借花献佛,却也未尝不可——毕竟,只要魏弃还活着,便明自家妹妹那个怪梦不过黄粱一场,做不得真。

    到时他再软硬兼施,求一道赐婚的圣旨。

    自家阿蛮的那点心思,不就得偿所愿了么?

    无论怎么看,这都是笔互赢互利的买卖。

    赵莽面带笑意,成竹在胸,眼前少年却似毫无兴趣,只道:“平西王好意,弃心领了。但此病已纠缠我多年,去与不去,伤皆在此,何必多此一举?”

    “此言差矣。”

    赵莽闻言蹙眉:“殿下,你不过十五,人生尚有大好时光”

    “大好时光?”

    魏弃道:“看来平西王身在辽西,远离上京,消息亦多滞后了。弃囚于此,已有十一年。身在牢笼,病与不病,有何区别?”

    赵莽微怔。

    一张威严黑面,添了愕然神情,倒显出些格格不入的笨拙来:

    他那时自请离京,不愿再多过问朝堂之事,只望自己甘心为魏家所用,皇帝儿便能善待自家妹妹与侄儿。在辽西这些年,除了为昭的家书,他也从不主动打探上京之事,竟不知道

    曾经险些入主东宫、成为三郎最大威胁的九皇子,如今,已是龙游浅水,“阶下之囚”。怪不得朝华宫荒凉至此。

    赵莽神情复杂。

    思忖良久,亦不知该作何答,末了,只道:“若得良,本王会在圣上面前、为殿下争取一番。”

    “多谢平西王。”

    魏弃却仍是那副淡然神情,声音无喜无悲:“但此举恐使平西王与父皇离心,且多半难行。明知不通,便不必强求了。”

    少年神色平静,一双凤眼如刺骨幽潭,眸色深不见底。

    赵莽与他四目相对,心口却忽然狂跳。

    不由问道:“你又怎知陛下会因此与本王离心?你母亲,丽姬,她”

    他忍了又忍,终于还是绕不过这个名字。

    魏弃嘴角轻扯,扬起一道似讽带刺的笑意来。

    赵莽从未想过,自己竟有一日,会在这样一个少年面前口干舌燥、羞于启齿。

    可他到底还是问了:“殿下,你母亲可在你面前,提起过本王?”

    魏弃却不答反问:“平西王可知我母妃被何罪名污蔑至死?”

    “”

    “平西王又可知,我母妃在这宫中,如何步履维艰,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

    “王爷既一概不知,斯人已去,又何必追问?”

    许是春日风寒,魏弃完这句,忽的低头,剧烈地咳嗽起来。

    赵莽心头莫名大恸,忽道:“是你母亲先背弃了我。”

    魏弃沉默不言。

    赵莽却如喃喃自语一般,又低声道:“不忠不义,死有余辜,是她为图荣华入了深宫,她竟敢染指观音奴的夫婿,她她早已不是昔日的她,她自甘下贱”

    语毕,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

    人转瞬已行至廊下。

    “平西王留步,”魏弃却在他身后,忽的开口叫住他,“我母妃死前,确曾留过一句话。”

    “她,若有一日,我走投无路,无人相帮,便让我去找你。可惜,十一年来,平西王从未回京,我如何得见?今日见了,也不知可还有再见之日,便一并了罢。”

    赵莽脚步微顿。

    身后,传来少年清朗的声音。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阿莽、阿莽!方才我叫你,做什么头也不回?害我一路追你,险些崴了脚。

    奴才没有听见。

    你撒谎!你分明听见了,所以越走越快!

    你现在见着我了,又为何头也不抬?

    话!

    马厩乃腌臜之地,不是姐该来的地方。姐,请回吧。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赵将军,见着我,就这般让你意外么?为何连看也不敢看我一眼?

    穿上。

    如今,我不是你的主子,不是顾家姐,是春风阁的丽姬,上京人尽皆知的戏子,你反而高高在上,江山美人,唾可得,为何你还是不敢看我?

    我让你穿上。

    赵莽!

    好一个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啊。

    赵莽捂住前襟,眉头紧锁,忽的神色痛苦至极,缓缓跪倒下去,单膝触地。

    待到嘴里尝到腥味,反应过来,才知自己竟不觉间门咬破舌尖。

    一丝鲜血沿着嘴角滑落。

    落在地上,开出潋滟的红,被他欲盖弥彰地用力拭去。

    赵莽匆匆离开朝华宫。

    魏弃却仍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目光落在廊柱后、那片被风拂过的浅绿衣角上。

    许久,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问了一声:“看够了?”

    沉沉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再躲也无济于事,当即步子轻挪,从回廊下、一路快步走到魏弃跟前。

    “奴婢不是故意躲在那偷听的,”她刚站定,立刻声解释道,“只是从太、从御膳房回来,凑巧撞上了。奴婢起初没认出是平西王,以为是以为是,三皇子所以不敢上前来。”

    魏弃没话。

    眼神却落在她那不安分的指上:许是过于紧张,裙边被她指绞出一堆皱痕。

    而她浑然不觉,见他没有发怒征兆,忙又指着厨房道:“奴婢,奴婢清早起来做了些点心,殿下还没用过早膳吧?”

    魏弃仍是不语。

    而后,便见得那指从她裙角挪到自己的袖角,两根指捏着那片布料,心翼翼扯了一下。

    哦。

    他忽然想。

    反正也杀不了,被她偷听了这次——没什么办法,算了。

    可嘴上却仍是阴恻恻的,甚至故意压低声音,魏弃:“谢沉沉,你都听见了。”

    宫女立刻吓得要跪,却被他一格住,没跪得下去,反而攀着他的臂、一脸茫然地站起身来。

    她只得结结巴巴地冲他解释:“奴、奴婢其实耳朵,自幼耳朵不太灵敏”

    言下之意,听了,但没听全。

    魏弃道:“你的眼睛总看见了不该看的。”

    沉沉忙把眼睛一闭。

    一张脸用力皱起来,长睫扑扇,鼻尖皱出一道动物似的浅纹,她慌忙道:“其实方才、方才奴婢是像这样闭着眼睛的,奴婢什么都没看到”

    话音未落。

    她心里还在打抖,怕魏弃那疯劲一上来,要挖自己的眼睛怎么办?

    可等了半天,她既没等到挖眼睛的痛,也没被他掐脖子,只有他的在她下巴轻轻挠过、一阵细碎的痒。

    魏弃:“我饿了,你做了什么点心?”

    沉沉霍地睁开眼来。

    “芽麦圆子,茯苓糕,绿豆糕对了,我还给殿下煎了蛋饼,在、在灶上热着呢!”

    魏弃转身往厨房走去。

    留下身后的谢沉沉一脸劫后余生表情,不住摸着自己那“逃过一劫”的脖子,呆了好半天还没反应过来,自己竟然就这么平安度过了?

    结果偏偏就是怕什么来什么。

    “谢沉沉。”魏弃走了几步,突然回头。

    沉沉吓得一抖擞,慌忙抬眼看去。

    廊下春风轻抚,吹起少年颊边几缕碎发。

    他的表情仍是冷的,瞧不出喜怒,不知怎么,沉沉却恍惚觉得,眼前那张碧玉菩萨般不沾的脸上,忽的多了几分人间门烟火气。

    仿佛神坛之上,既慈悲也冰冷的白玉像,除了一视同仁的旁观与悲悯,忽有一日,长出一双含情含怒的眼睛。

    他薄唇微动,道:“你可知晓,我母亲因何而死?”

    他的是母亲,而非“母妃”。

    可丽嫔久未受召、与內侍偷/欢却被发现,后得白绫赐死的事,宫中无人不知,他为何突然要问这个?

    沉沉愣在原地,迟疑着不敢回答。

    魏弃的目光出神,定在她脸上,却不知想到什么,竟淡淡一笑。

    那笑如飞霞流光,叫人不可逼视。

    沉沉瞪大眼睛,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魏弃轻声:“你想知道,我便给你听,但你可知,什么人死得最快?”

    “?”

    “是知道秘密太多的人。”

    “!”

    沉沉肩膀一抖。

    瞬间门从误人美色中清醒过来,龌龊心思化为乌有,只匆忙跑上前去、跟上魏弃。

    魏弃问她:“怕了?”

    “不怕、不怕,”而她埋头往厨房走,不忘自欺欺人道,“殿下是个好人,奴婢绝不会泄露今日听见的一字半句,殿下殿下,便不会杀了奴婢吧?”

    无论什么时候,顺毛捋总是没错的。

    果然,魏弃想了想,道:“不会。”

    而这,似乎便是他所能给出的,最重的承诺了。

    当夜子时。

    上京,青衣巷,一处寂静院落。

    陆德生独居于此,此刻,正挑灯夜读,在书房中翻阅一卷古籍。

    那卷上文字本就古老,加上后来者批注潦草,更加难以辨别。

    今日他在太医院藏书阁偶然翻到,勉强读了两页,却越读越心惊。

    问了负责的老太监方知,这是昔日太医院首席阎伦的私藏,阎伦死后,由其家眷捐入藏书阁,因书卷破旧,且阎伦之死奇诡,太医院视之为禁忌,已多年无人查阅。

    他当下将其借走。

    回到家中,便把自己关在书房。可几个时辰下来,也不过粗读四五页。

    唯有一事在他心中越发明晰,那便是这书上所记载的秘法,无论是病发症状,抑或经脉呈象,皆与朝华宫那位九皇子极为相似

    陆德生搁下中古籍,不住轻揉眉心。

    几息之间门,忽觉一阵困意袭来,脑袋越发昏沉。

    他以撑颊。

    两眼将闭未闭之际,眼底却有寒芒闪过。

    紧接着,便是一股凛冽剑风掠面而来——!

    陆德生心头大惊。

    可身体竟沉重不已,连臂也难以抬起,拼命挣扎,才得以从圈椅上摔落在地,避开那直逼面门而来的一剑。

    杀一身夜行衣,黑纱蒙面,见一招未得,想也不想,又是一剑刺来。

    而他本非习武之人,无缚鸡之力,躲过头先那剑已属侥幸。此刻亦只能任人宰割,仓惶地瞪大两眼——

    千钧一发之际。

    空气中,却倏有利刃铮鸣之声传来,而后,那直取他前襟而来的剑尖,便在他身前一寸处堪堪停下。

    执剑的杀甚至连惨叫声亦未及发出,已然身首分离,血喷了陆德生满身满脸。

    头颅与他中长剑一同落地,骨碌碌滚了一段,停在一双染血的黑靴前。

    陆德生被眼前场景吓得全身僵硬,一动不能动,只觉空气里顷刻间门染上浓郁的血腥气。

    尸身轰然倒地,仍在抽搐,那黑靴的主人却毫不犹豫地跨过尸体,走到他面前。

    “九殿下。”

    陆德生抬起头来,声音仍止不住在发抖:“下官、下官多谢殿下救命之恩。”

    他脑袋一片空白。

    甚至不敢问魏弃如何在宫门落钥后出宫、又如此巧合地出现在自己家中。

    更不敢细想,这位久囚深宫的皇子,为何出这般毒辣,武功高深莫测。

    而魏弃并不看他,只眼神稍稍一转,落在书案那破旧的古籍上。

    指按住那血点纷溅的纸页,他眼神掠过上头熟悉的字迹,忽道:“陆医士,颇有雅兴啊。”

    “殿、殿下”

    听出他话中森然意味,陆德生一时间门恍然梦醒,寒毛耸立。

    硬是把指甲掐入肉里,也要撑着困顿的身体起身,冲魏弃跪下,他叩首道:“下官绝无窥探殿下之意!只是缘巧合得此书,联想起殿下身体怪症下官只愿为殿下解忧,除此外绝无他意!”

    “果真是,医者仁心。”

    魏弃淡淡道:“那陆医士可已想出为我解忧的法子?”

    屋内烛火幽微。

    少年本就肤白胜雪,颊边溅到的斑斑血点,更给他添了几丝森然鬼气。

    “这这,下官愚钝,”陆德生背后,一时冷汗直冒,竟忍不住唇齿颤颤,“下官尚未参透此籍,下官——”

    “愚钝倒不至于,”魏弃道,“我看陆医士,反而是太聪明了。”

    “”

    “陆医士既这般警聪敏,且来猜猜,今夜为何会有杀,前来行刺你这么一个医士?”

    陆德生垂首不答。

    魏弃便代他答了:“因为你救了我。”

    “不仅救了我,你还想知道,我的怪病因何而来——陆医士,依你看,这叫不叫自作聪明?”

    “殿下!”

    魏弃没有理会陆德生那凄然的一声,只拾起地上那把长剑,有些玩味地抹了抹剑尖。

    来,他已许久没用过剑了。

    少时他曾与众皇子一起,拜戎马将军樊齐为师,此人以一双剑扬名沙场,据能于十步开外一剑封喉。

    他师从樊齐,却在短短两个月后,便在十招内败其于剑下。

    樊齐羞惭,自请离朝,不久后,他便被关入了朝华宫,自此再无缘用剑。方才斩下杀项上人头的,亦不过一把随带来的短匕罢了。

    藏拙多年,他几乎已经忘了,身体里那股力量在摧残他的同时,也赋予他所谓的“天生神力”。只要他想,杀人取物,不过弹指之间门。

    “陆医士,多谢你救我一命,”魏弃倏然叹道,“方才,我亦救你一命,算是偿还。如此,你我便算是两清了。”

    “多谢殿下!”

    陆德生忙道:“殿下之恩,下官没齿难”

    忘。

    那个“忘”字仍含在唇齿之间门。

    剑刃的寒意逼近脖颈,却几乎一瞬见了血。

    魏弃道:“既然两清,我再杀你,也不算恩将仇报了。”

    丽姬的尸骨还在皇后中。

    而他的这所谓“怪病”、朝华宫下那阴森地宫的秘密,更绝不能再被人知晓内因。

    一旦此事披露,恰如前朝巫蛊之祸。

    无论加害被害,谁对谁错,凡涉事之人,必被斩草除根。

    魏弃想,若是从前,他或许还能坐观虎斗,毕竟结果再坏,大不了一死。

    可如今,他心上还有一桩未完成之事,暂时不能死——那么,多事之人,便不得不死了。

    从这面来讲,他与皇后这对生死仇敌,此刻倒成了一丘之貉。

    魏弃心中冷笑。

    上却无丝毫留情,只道:“我会留你全尸。”

    “殿下且慢!”陆德生冷汗直流,却忽的出声,指着书案道,“殿下,殿下留我一命!”

    魏弃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那案侧,赫然搁着只颇眼熟的灰扑食盒。

    少年眉头微蹙,伸掀开查看,里头放着一碟未吃完的芽麦圆子。

    他认出那点心是谁的笔,指尖不由一顿。

    陆德生立刻叩首道:“殿下,这是、这是殿下宫中那位姑娘,今日送来予我,谢我救殿下之恩。明日,那姑娘还会来取。若我死了她、她定会”

    定会如何?

    陆德生一时迟疑,魏弃却已回过神来,反问道:“她不开心,与我何干?”

    原来今日去的不是御膳房,去的是太医院。

    满嘴谎话。

    陆德生听他言辞冷漠,心下绝望,可魏弃转而又问:“她何时拿来给你的?”

    “今、今日一早约莫辰时”

    那便是比自己吃到的早了。

    很好。

    魏弃把那足有三层的食盒一层层打开,见芽麦圆子,绿豆糕,茯苓糕,每一样都不缺,脸色更加难看。

    陆德生本是个迂腐书生,此刻却难得敏锐,见他面色不虞,心知他定是误会了自己与那位宫女的关系,忙又把今日的来龙去脉如实道来。

    魏弃听得入神,中剑刃却丝毫未曾挪动。

    末了,问了陆德生八竿子打不着的一句:“你吃了蛋饼么?”

    “没有!绝没有!”

    陆德生立刻摇头:“那位姑娘送给下官的点心,都在此处了。”

    话音落地。

    长剑亦落地。

    “当啷”一声,被随弃置在杀残缺的尸身旁。

    这、这是留自己一命的意思?

    陆德生只觉浑身发软,瞬间门坐倒在地。

    却还来不及长舒一口气,又见这位殿下居高临下,将自己从头到脚打量了片刻,道:“你逃得过今夜,逃得过明日么?”

    有些事,一步错,步步错。

    陆德生想,他那日的一念之差,如今却要叫他朝不保夕,惶惶不可终日。

    不后悔,是假的。

    可若是重来一遍,自己难道又能硬下心肠拒绝么?

    终归是时也,命也。

    他脸上表情晦暗,不知如何回答。

    魏弃却转身,从桌案上取过纸笔,片刻过后,将那宣纸折了两折,递给了陆德生。

    “明日一早,”他,“你携此信,去找平西王赵莽。”

    “殿下这是”陆德生微怔。

    “无聊罢了,”魏弃却话音淡淡。只顺收了那古籍,便头也不回地推门离开,“既要收拾烂摊子,不如收拾彻底些——记得,明日把食盒还回去。”

    深夜。

    沉沉原本在地宫打地铺,昨夜却被魏弃给“赶”了出来,如今独自一人睡在主殿。

    她正在梦里大快朵颐。

    却觉被窝一凉,而后,带着冷意的怀抱便从背后将她搂紧。

    “殿下?”

    她睡眼朦胧,半睁开眼,确认眼前扰人清梦的确是魏弃无疑,又合上眼睛,咕哝道:“殿下、医士你伤未好全,得去睡冰床”

    你倒好。

    半夜不睡觉,竟然来做登徒子。

    当然,这些话,她也就敢在心里,是绝不敢当着魏弃的面出口的。

    “这就去。”魏弃道。

    可他归,却还是赖在她被窝里呆了许久。

    沉沉快要入梦,又听他:“早膳,我要吃蛋饼。”

    “哦、哦”她点点头。

    心想做蛋饼还不简单?

    魏弃该不会半夜睡不着,就是惦记那一口蛋饼吧?

    沉沉只觉莫名好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魏弃问:“笑什么?”

    “没有笑”

    她半梦半醒,胆子也大起来,公然骗他道:“奴婢怎么敢笑殿下,殿下、快去睡吧”

    你不睡我还要睡呢。

    魏弃闻言,不置可否。

    却又垂下眼来,盯着她的脸看了好一会儿。

    一时觉得平平无奇,一时又觉得,看着颇为顺心。那感觉颇似门外狂风骤雨,而怀中温香软玉——古有君王不早朝,沉溺温柔乡,他一向觉得自己与那些荒唐事无缘,如今竟也莫名成了“同犯”。

    奇哉怪哉。他想。

    难道要把这张脸毁了,自己才能恢复如常?

    思及此,他竟当真想象了一番怀中人面目全非的模样。

    可不知为何,他的想象中,没有了往日血肉模糊、凄声惨叫的画面,只有宫女脸上被画了乌龟,一觉睡醒发现后,又气又怒、想跳脚又不敢的怂包模样。

    这感觉虽奇异,却并不惹人讨厌。

    “谢沉沉。”

    魏弃忽道:“明日,你把那封信送去息凤宫。”

    信?

    沉沉眉心一跳,猛地睁开眼睛。

    放在自己这的,除了那封放妾书,还能有什么“信”?

    她那日答应魏弃,等他伤好后再去送,如今,他却反而迫不及待地提起此事——尽管眼下他正拥着她,如寻常夫妻一般亲昵。可他也能毫无不舍地,轻松斩断他们这阴差阳错得来的孽缘。

    果然。

    哪里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养来有些趣味的玩意儿罢了。

    沉沉默然良久。

    一时间门,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如释重负,又或怅然若失。

    她只怔怔盯着床帐看了许久,末了,轻轻的“嗯”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