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龙母寿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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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罢,辛长吉便再也不看二人,转身又走回了先前那块怪石旁,靠在上头闭眼假寐起来。

    钱壬状似不屑地撇了撇嘴,扭头看向齐敬之,将他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一遍,接着便竖起大拇指道:

    没有理会钱壬,齐敬之深吸一口气,将几乎要透体而出的烟霞羽衣收回,也将提在胸中的那一道松柏甲木之气悄然咽了回去,重又散入四肢百骸。

    刚才他看似平静,其实已经鸣鹤法和洗翅劲默运到极致,几乎忍耐不住,就要吐气如啸、暴起反击。

    实在是先前辛长吉那一道目光暗藏玄、威势沉重,以至于齐敬之明明有灵魄面具遮护,依旧被逼得全力催动心骨,凭借万壑松风起、一鹤怒凌霄的宏阔意境,这才堪堪挡下。

    回想起方才那尊悍然闯进灵魄面具、更将自己心神狠狠撼动的参天巨人,齐敬之仍不免心有余悸。

    钱壬辛长吉对他另眼相看,这话倒也不能算错。齐敬之心里很清楚,那位辟邪都尉似乎正是透过灵魄面具,触碰到了他心骨之中的怒而搏击天地之意,这才忽然收的。

    齐敬之自嘲一句,当即沉下心神、略一感应,就见心间那只怒鹤已是翩然落地,收敛羽翼时明显有些萎靡,却又难掩昂扬不屈之态。

    不经意间,他心头残留的些许惊悸已被难以抑制的兴奋所取代:

    见齐敬之半晌不话,钱壬连忙出言安慰,然而他言下之意,却是若出了焦府,辛长吉可就没这么好话了。

    闻听此言,齐敬之回过神来,不由得洒然一笑,只不过隔着灵魄面具,这笑容看上去就显得很是古怪狰狞。

    齐敬之此时想来,所谓麟山客,不过是他在府门前听了山客、水宾这类称呼才随口胡诌,不想就被辛长吉认作了三分本事、七分狂妄,还因此招来了对方的打压,当真是无妄之灾。

    齐敬之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钱壬,在心里给这厮重重记上了一笔。

    两人当即再度前行,等走出了老远,钱壬朝身后看了看,嗓门忽然又大了起来:

    话间,钱壬带着齐敬之七拐八绕、穿廊过屋,最后走进了一道掩映在花木间的雅致院门。

    他指着院中那座古朴洁净、却同样张灯结彩的二层木头楼,得意道:

    钱壬的话音才落,楼里就有一名年轻侍者快步迎了出来,脸上满是庆幸,仿佛劫后余生,开口

    时还不忘压低声音:

    侍者罢才看清齐敬之的模样,脸上登时煞白一片。

    与此同时,二楼正冲着院门的窗户被打开了一条缝,一只硕大的金色竖瞳在里头一闪而过,接着就有一个温和的嗓音响起:

    钱壬是个耳聪目明的,当即哈哈一笑,大喇喇地朝年轻侍者一挥:

    罢,他便引着齐敬之走进楼,也不理会一楼厅堂中战战兢兢的男仆女婢,径直上了二楼。

    ()(e)  这座二层楼本就不大,二楼自然也宽敞不到哪里去,但因为这宴席是依古礼采用了分食制,只在地板上摆了一主八副共九张席子和食案,除此再无旁的家具陈设,反而显得二楼上有些空旷。

    才一上楼,齐敬之就感受了几道有如实质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打转。

    他不动声色地一一回看过去,只见此刻北面的主位空着,其余八张食案之后只有半数有宾客落座。

    主位左边当先一席,赫然盘踞着一条金瞳青鳞的大蟒,头戴黑帻、身着乌衣,上半身挺得笔直,长尾一圈一圈盘得极为规整,好似一位正襟危坐的老夫子。

    大蟒对面,一只足有半人高、浑身漆黑的雕鸮立在食案上,身上黑色翎羽的间隙里不时向外冒出碧色的磷火。

    它扭着头看向齐敬之,一双眼睛本该极大,奈何此刻睡眼惺忪,目光很有些迷离。

    大蟒身侧紧挨着的那一席,坐着一个肤色焦黄的黄袍中年人,除了身形远比寻常人高大许多,倒也没有其他异相,反而生得颇为儒雅清隽,让人一见便心生好感。

    坐在黄袍中年人对面的这一位虽然也是人形,奈何身首异处,套着一件破烂皮甲的无头身躯跪坐在食案之后,一颗头发乱糟糟、染着血污的大好头颅搁在食案上,此刻正睁眉怒目、咬牙切齿地看着齐敬之,也不知有什么深仇大恨。

    待看清了这四位的形貌,饶是齐敬之心里早有预想,也委实没料到这所谓的山客宴竟是这般群魔乱舞。

    楼上坐着的这四位自然也在打量齐敬之,彼此眼神交错间,整个二楼不免安静得有些可怕。

    下一刻,钱壬忽地向前迈出一步,眉开眼笑道:

    他这么一见礼,二楼内凝重的气氛立刻便被打破。

    明显地位最高的青蟒开口呵斥,语气却很是温和。

    它用硕大的金色瞳孔瞪着钱壬,一字一句道:

    名为升卿的青蟒话音才落,对面满身黑羽、碧火升腾的雕鸮便紧随其后地开口了,同样是一字一句,只是落在众人耳中却宛若一声声怪笑:

    听见这话,焦黄皮肤的黄袍中年人忍不住朝它哈哈大笑,笑声清朗而悦耳。

    他大笑了数声,忽地收声扭头,紧紧盯着钱壬,语气极是郑重严肃:

    在齐敬之听来,除了雕鸮那句,青蟒与黄袍人的话语颇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下意识看向最后那位身首异处的左将军,却见它食案上的头颅虽然依旧横眉立目,却没有半点要开口的意思,只是将怒目而视的对象换成了钱壬。

    面对眼前这个诡异局面,钱壬似乎并不意外,反而很是

    张狂地哈哈一笑,抬朝黄袍人身旁的空席一指:

    罢,他自己则抬腿往左将军身侧的那个空席走去。

    黄袍人立刻开口阻止,皱眉道:

    他罢又看向齐敬之:

    ()(e)  刚刚还气焰熏天的钱壬停下脚步,笑容就变得有些讪讪的:

    齐敬之不以为意地朝他摆摆,径直走向那位身首异处的左将军。

    这回开口的却是雕鸮,这只怪鸟似乎终于睡醒了,一对眸子瞪得溜圆,瞳孔里同样燃烧着碧色火焰,更透出残忍的光:

    它扭头盯着齐敬之,怪笑道:

    待老鸮罢,它对面的青蟒温吞吞地开口了:

    齐敬之一怔,旋即点了点头,闷声道:

    听见他自称本座,却悄悄将名号减了一个字,原本还有些尴尬的钱壬忍不住噗嗤一乐。

    齐敬之被灵魄面具遮住了脸,索性便将这厮无视,只当没听见,反倒是名为升卿的青蟒瞪了钱壬一眼。

    这条青色大蟒生着一对硕大的金色竖瞳,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钱壬被它一瞪,笑声戛然而止。

    青蟒这才看向齐敬之,颔首道:

    青蟒对面的老鸮登时来了兴趣,双目之中碧火升腾,瞪着齐敬之怪笑道:

    到了此刻,齐敬之突然就想明白为何辛长吉要对自己动,又为何忽然收了。

    在辛长吉眼中,麟山客鹿栖云生就一幅非人相貌,一看就非善类,偏偏还与钱壬厮混在一处,就更加不可放任。

    然而交之后,辛长吉感知到他的怒鹤心骨,自然察觉出异常,或许也如这条青蟒一般,将他视作了道门一脉,这才干脆利落地退走。

    雕鸮摇摇头,脸上满是不以为然。

    青蟒被驳了面子,却丝毫不以为忤,轻笑道:

    这话一出,非但是席上另外三位和钱壬,便连齐敬之自己也忍不住低头看向那柄赤金色的短刀。

    短暂的沉默之后,黄袍人开口了,语气颇为惊异:

    青蟒闻言点了点头:

    一时间,楼中几道目

    光又一起落向齐敬之的青色无面怪脸。

    齐敬之心头巨震,除了他自己和同样一脸疑惑的钱壬,似乎这楼中人人都知道赤金刀的底细,而且远远比老魏了解得清楚。

    他略一思索,当即决定实话实:

    听他这样问,几位山客彼此对视一眼,一时间反倒无人愿意开口了。

    几个呼吸之后,黄袍人忽地扭头看向青蟒:

    青蟒晃了晃脑袋,沉吟道:

    这话一出,便连性情最为暴躁乖戾的老鸮也是默默点头。

    这只怪鸟看向齐敬之,竟连嗓门也弱了几分:

    终于有了落座的资格,齐敬之心里却无半分欣喜,反而十分沉重:

    他点点头,朝在座诸位一拱,缓步走到左将军身边的席位坐了下来。

    不知怎的,席间一时又有些沉默。

    忽然,钱壬贱兮兮的声音突兀响起,不合时宜,却又正当其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