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像沉钝的刀子，将院子里的喧嚣一刀劈到底。

    郭建军老婆听到她“坐牢”两个字的时候脖子略略缩了缩。毕竟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沾上了在整个村子里都抬不起头，到时候让她的儿子郭乐怎么见人？

    周荻怀里的春桃怕的瑟瑟发抖，蜡黄的手紧紧的拽着周荻的衣服。

    周荻抱着她，摸着她脑袋,：“春桃别怕，周姐姐在这。”

    姚春桃缩的更厉害了，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看她：“周姐姐，那你走了怎么办，他们来了好多回了，妈妈根本不赢他们。”

    “好多次。”

    “从我‘病了’被学校退学，妈妈找他们，他们就一直来、一直来。”

    周荻抬头，一双眼睛看着他们。

    周荻生的珠黑肤白红唇，可抿紧唇时，整个下颔崩的紧紧地，眼神锐利，刺在人身上像刮着骨头。

    过了好久，直到大家脚都站的有些酸了，她回头问姚母：“你还是准备私了还是报警？”

    姚母眼睛哭得肿肿的，站在那，脊背弯的像门口老了的桃树，只要再下点雨，背脊就快压弯了。

    她抹了抹泪，：“报警，他们实在是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他们犯了错凭什么来我们？凭什么骂我们？”

    姚春桃瞪着眼睛看着妈妈，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要报警？是和她有关么？

    她隐隐约约有个预感，在生命之中有一双无形的手将她平静的生活推如波涛汹涌的海涛，可她还尚未知道。

    而这一天，才刚下了雨，天空洁净的像是用红水河洗过一样，干净的能把人的眼睛吸进去，院子外的庄稼叶子上还挂着水，她还看着一颗的七星瓢虫慢悠悠的飞过田洼。

    ----

    马山县公安局在县城里面，离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听姚家的女人要为了她孩子报警，家里有摩托车的也不愿意借她在她一程。

    嫌她丑，将事情闹大了，丢的是这里人的脸面。

    姚妈气的浑身颤抖，拉着姚春桃一步步踏着泥泞往村子外走。

    原本她要让他们坐牢只是气话，谁愿意把事情弄大，最后苦的还不是自己的孩子？可他们步步紧逼，连条活路都不愿意放给她们娘两。那她还怕什么，还需要怕什么

    她光脚不怕穿鞋的。

    春桃年纪，身子骨弱，又怀了孩子待在家里这么长时间，身体素质差的不行。被她妈一拉猛往前跩，差点扑在地上。

    周荻跟在后面，眼疾手快将她拉了起来。

    姚妈一边哭一边对着孩子骂：“你争气点！别让别人瞧不起，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笑话！”

    春桃咬着下唇，眼睛水在转儿。

    她不是娇气，她是真的腿脚发软没力气。

    周荻看着，走过去，蹲在她前面：“上来。”

    春桃用手背抹了抹泪：“周姐姐，我可以走的，我……我现在胖了不少。”

    周荻把她的手攀在自己的脖子上，轻轻阖过她的腿弯，背起她：“没事，周姐姐力气大。”

    周荻走到姚妈身边，：“走吧，这样就不耽误时间了。”

    姚妈那些刺人的话一出来就后悔了，女儿身上发生这样的事，当妈的心里怎么会好受？可她白里夜里一直强撑着，生怕村子里的笑话，可撑久了，自己脊梁骨绷紧的神经也快断了。

    谁能救救她？帮帮她？

    或者谁能告诉她这只是场梦，梦醒了一切都好了。

    可没有。

    现实依旧冰冷残酷，人的冷眼冷语依旧狠狠的刺入她的本就千疮百孔的心。

    走了大概五六里路，上了大巴，姚春桃依旧迷迷糊糊的在周荻怀里睡着了。姚母神情肃穆，干枯的手紧紧地握着自己的膝盖，目光直视前方却没有焦距。

    车内空气混浊，地上沾了不少泥，有些乘客坐在椅子上睡着了甚至发出难听的呼噜声。

    周荻抱着春桃，握着她的手，她的身上披着周荻的衣服，正好能把肚子遮一遮，进而避开他人惊愕探寻的目光。

    可再是遮遮掩掩，一进了警局，这个藏在肮脏之下的证据便赤/裸/裸的被揭开了。

    快下班了，警局里的人很少。

    门口只有一个业务员，看着两个大人牵着一个孩子走进来。

    他以为只是寻常事，问：“怎么了？”

    周荻：“报警。”

    业务员拿出纸笔，准备记录：“什么事？”

    “强/奸。”

    宋慈航都快下班了，又被人叫回来，脸色必然不好。

    还口口声声叫嚣着大案子，这马山县巴掌大的一个地儿能掀起什么风浪，一进门看到长椅上坐着两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他走过去，问：“什么事？”

    钥匙磕在桌子上，清脆一声，周荻抬头，怀里的春桃露出一张脸。

    宋慈航看过去，拧着眉头看着周荻，随即一双眼被她怀里孩子的大肚子给锁住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业务员走过来，拿着自己记录下的笔记递给他：“宋哥，这是下面一个村子的，女孩今年十二岁，被人强/奸怀孕了。”

    宋慈航眼睛挑了挑，一手夺过笔记，大致扫了一下，有些凝重的坐在他们对面，“多久了？怎么现在才报案？”

    男人身上有股很重的烟味和汗味，周荻靠的近了有些不大适宜，朝后掖了掖身子，：“大概从去年开始，村子里的那些人就对她实施侵害。今年她来了生理期，怀了孩子才瞒不住了。”

    宋慈航觉得这个女人脑袋是浆糊做的，去年的事，去年的事她今年才发现？

    像是知道他想的，周荻：“我也是最近几天才知道。孩子是留守儿童，父母都在广州工。”

    宋慈航听得心如泣血，这么的孩子，怎么就会遇到这样的事

    他喉咙很干，两片喉管像是要黏在一起了，他移开眼睛看着周荻怀里的姚春桃：“你叫什么名字？在哪上学？”

    “姚春桃，叔叔我在马山XX村希望学读书。”

    她黄蜡的脸上眼睛黑漆漆亮晶晶的，看的宋慈航心里特别酸，他想了想，问：“还记得哪些坏人叫什么名字吗？”

    姚春桃想了会儿，“是和我做游戏的人么？记得的。”

    更可悲的是，她现在连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事都不知道。

    宋慈航不敢再对上她那双单纯干净的眼，挪开眼睛同周荻道：“留下物证没有？比如嫌疑人的JY。”

    周荻摇头：“没有，时间过得太久了，春桃的衣服都洗过了。”

    这有些难办，没有嫌疑人的JY，他们可能会辩解，到时候会给案子再添事端。

    周荻：“可春桃肚子里有一个活着的证据。”

    春桃肚子里的孩子从一开始大家都知道不会被生下来。一个不被期翼的孩子被生下来本就是对生命的不负责。

    不要这个孩子也是生命，若是对它负责，谁对春桃的未来负责？

    宋慈航没话，他不能反驳周荻，她的没错，很理智也很现实。

    他站起来，看着周荻和春桃：“做笔录吧，受害者的陈述也可以作为犯罪事实存在的证据。”

    周荻抱紧春桃，看着他。

    宋慈航艰难的吞了口唾沫，这个女人的眼神看的真让人觉得渗人：“我知道掘人伤口不若挖人祖坟，但现在是不是也没有别的什么好的办法了？”

    周荻沉默。姚母突然了话，“吧，让春桃，这些事情我们才是受伤的人，他们凭什么能逍遥法外。春桃。”

    她盯着周荻怀里的女儿，眼神坚定：“你要记得，你没做错任何事，从头到尾你都没做错，你勇敢的出来，妈妈这次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为你讨个公道。”

    那些人该下地狱，该接受惩罚。

    她们一忍再忍换来的只是他们的得寸进尺，这次她决心要为自己的女儿讨回公道。

    然后，永远的离开这！

    白炽灯亮起来，周荻抱着春桃坐在案桌边，做笔录的是个三十左右的女警察，她看着春桃才这么的年纪就怀着个肚子，只是看了一眼眼睛就红了。

    宋慈航没办法，只能自己上场。

    “姓名？”

    ——“姚春桃。”

    丫头声音脆生生的，有些怕生。

    “家住哪里？”

    “马山县XX村二组。”

    “家里有什么人？”

    “爸爸妈妈。”

    “事发这么久他们和你住在一起么？”

    姚春桃掰着周荻的一根手指,摇摇头：“没有，爸爸妈妈在广州工。”

    “也就是家里只有一个人？”

    姚春桃点头。

    宋慈航继续问：“还记得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么？”

    姚春桃想了想：“去年。”

    “大致什么时候。”

    “九月份，刚开学，我交了学费后没多少钱了，他们就过来了。”

    “他们过来干什么？”

    “他们来和我做游戏。”

    姚春桃顿了顿，有点不想往下。

    宋慈航问：“能具体是做了些什么吗？”

    周荻皱眉：“你这是再揭她的伤疤！”

    宋慈航：“周女士，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可这是笔录，我希望能了解更多有关更详细的线索。”

    周荻也知道自己是无理取闹，她沉默唯有将春桃抱得更紧。

    姚春桃看了眼自己的妈妈，只见她点点头，于是接着：“他们过来给我钱和我做游戏。”

    “你答应了？”

    “没有，他们都是大人，我和他们玩不拢。”

    “你拒绝了他们，那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把门关上，把我拉在屋子里要脱我衣服。我不让他们脱。”

    “他们是几个人？”

    姚春桃想了会：“三个。”

    “你没让他们脱衣服后，他们是怎么做的？”

    “他们堵在门口不让我出去，给我钱，我没要，我觉得一个女孩子不能在陌生的男生面前脱衣服。”

    “你做的很好，然后呢？”

    “他们不按着他们的做，就电话给我爸爸妈妈，我在家不听话，要他们回来。”

    “你同意了？”

    姚春桃没话，姚妈眼睛有点红。

    过了一会儿她：“我不想的，可他们让爸爸妈妈回来，我家欠了很多钱……要是他们回来的话会很耽误事。”

    “春桃，你很懂事。”

    春桃低着头。

    姚母忍不住，捂着脸哭起来。

    接下来，姚春桃仔仔细细将那些烂的骨子里面伤口一点点全部刨出来，裸/露在白炽灯下，风轻轻一吹升起了灰，眯着了眼睛，也催了泪。

    姚春桃不懂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人告诉她，她也不知道这对于她的人生是多么严重的事。

    可她就是觉得委屈。

    他们压在她身上的时候她一直喊妈妈，可是没有人理她。村子里的孩子离她越来越远，不和她玩，在骂她是“破鞋”。

    可连个帮她话的人都没有。

    一直都没有。

    妈妈在电话里让她忍，可她忍不住的时候也会哭，想着。

    是不是黑夜过后就有天明，可这黑夜怎么这么长啊。

    周荻觉得自己心里特别特别难受，她出门转到卫生间洗脸。

    裤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她拿出来，屏幕的光扫在她脸上。

    是余杨的短信。

    只有五个字。

    “我在马山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