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鲜05
夷陵的九月格外的热,虽然处在长江的边上,可炽热的阳光将低峦叠翠的城市翻过来覆过去烤了个焦脆。
一下车周荻都觉得不行了,脑袋上闷了层汗,脑袋昏沉沉的,走在前面的余杨背着一个大包遮住大半个身子,一手拉着手提箱一手拉着周荻。
昨晚睡在卧铺的时候周荻就觉得有点儿冷,但是也没怎么过意,哪想到第二天便感冒了,吃了药之后人也是软绵绵的。
余杨招来一个的士,将手里的、背上的东西塞到后备箱,拉着周荻上了车。
她感冒了不能吹空调,余杨将车窗摇下来,将她的脑袋轻轻放在自己的肩膀上,周荻身上软绵绵,任着他折腾。
直到车行驶到一片别墅区,车才停了。
别墅建在山腰上,在层层叠叠的绿树之中错落有致的坐落着,区门外白色围栏上挂着烫了金的铭牌。
被太阳光照的有些晃眼睛,周荻揉着眼睛朝后退了一步。
余杨带她走到树荫下,刚要掏出手机电话像是想到什么似得,拨号的手顿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周荻的额头:“现在还难受么?”
“难受。”整个人像是一团刚摘下来的棉花一样,风一扑就能倒了。
余杨抿了抿唇,看着她:“那我们先找个地方去歇歇,改天再来。”
周荻点点头,她也不想这么早见到余杨的家人,加上她现在病了,去了倒是给人家添不少麻烦。
余杨决定好了,将包放在周荻身边,周荻坐在树坛的瓷砖上面,低着头脑袋一晕一荡的,余杨站在路边拦车。
从来没发现感冒是这么难受的事,从远处吹过来热又闷的风蹿到肺里像一根针一样刺着,再低着头便觉得心肺里一直难受,她有些忍不住的吐了出来。
她从树坛边挪下身子,捂住自己的心口想要把肚子搅得翻来覆去的内脏都吐出来,正难受的时候,头顶的光黯了黯。
她眯着眼抬起头看到一个相貌姣好的中年女子。
她伸出手,抹了抹她的额头,有着和余杨一样舒服的体温,然后问道:“是不是发烧了?要不要去医院?”
发烧了吗?周荻以为自己只是感冒了呢。
她努力的睁开疲软的眼皮,摆摆手:“没事,吐出来就好了。”
那女人将手里买的菜放到一边,给她递了张卫生纸,然后问:“我替你个车去医院吧,感觉你情况不是特别好。”
碰到好心人了,周荻笑笑:“真没事,我男朋友在那。”
她指了指在马路边车的余杨,余杨正好拦了一辆出租车,谈拢了就转身过来接他。
刚一扭头,脸上的笑意便消失了,他走过来,周荻身边的妇人手握的紧紧地,朝后退了步又悄悄朝前挪了一截,合着手:“杨杨,你回来了。”
余杨别开脸,那妇人刚开始看到他时,连眉梢之中都是笑意,见他撇开脸,鼻尖一皱就捂住了自己的嘴,然后低下头看着余杨的鞋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余杨从她身边走过,将周荻拉起来,一摸她额头直皱眉:“怎么这么烫。”
周荻烧的有些糊涂了,她软绵绵的被余杨拉起来,顺势靠在他身上:“我也不知道,就蹲在这什么都没做,就觉得脑袋越来越晕。”
余杨将她背在身后,提着包和箱子准备往马路那边走,还没走几步,关山月就噔噔噔的跟上来拽住被拖曳的箱子。
“杨杨,先去我那吧,区里有诊所,这里是离医院还有一会儿车程,去了医院还要排队挂号,诊所里的医生是我的熟人,你看你女朋友的事再不能耽搁了。”
余杨肩膀上靠着的那侧脸烧的滚烫滚烫的,他想了想只能听tamade话,于是转过身对她:“麻烦你了。”
关山月脸上的喜悦还没卸下,一听他这话便难受的咽了咽口水,继而转过去掏出钥匙开了区大门,又勤快的接过了余杨手里的箱包。
“我来拿,我来拿,你背着她累。”
生怕余杨跟他抢一样,提着箱包就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
关山月还是和余杨记忆里一样瘦,她一直很白皮肤好比同年人更显年轻,如今杏核一样的眼睛尾脚细细碎碎的点了些细纹,倒是添了不少岁月的纹路。
去了诊所,挂了一瓶吊水,周荻靠在余杨身侧睡着了,余杨盯着前面的椅子脚像要盯出一朵花来一样。
可关山月还是看不够,看不够,她辛辛苦苦生出来的儿子如今像陌生人一样坐她面前怎么让她不难受?
她瞧瞧抹掉眼泪,挂了点儿笑和余杨搭话:“杨杨这次来夷陵留几天?”
今天是九月八日,她知道明天就是他生日。
“看吧。”
余杨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恨,好像那种恨意没有想象中那么强烈,不恨,又是带着一点点责怪的。
可更多的是茫然,不知以什么心情、什么方式来面对他。
关山月想了又想,试探性的看着他的眼睛提道:“你看你女朋友病的这么厉害,今天就不走了住家里好不好?明天我们一起过生日,杨杨,你知不知道妈妈没到这几天就特别想你,自己身上的掉下来的肉怎么不疼怎么可能不疼?”
关山月一就要哭了。
余杨心里也难受,昨天他躺在铺床上一直在想,他爸已经不在了,如今只剩了一个妈,唯一的一个亲人,也要把关系拗的这么僵么?
周荻在睡梦里也发了汗,浑身都不舒服,借着她这个凭机,余杨也顺着坡下去:“好。”
关山月生怕自己听错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杨杨。”
余杨捏着自己的眉心,睁开眼看着她:“妈,这次回来就是准备来看你的。”
关山月以为这辈子必然等不到这个字了吧,可终究还是等到了。
她站起来,慌乱的擦了擦了眼:“我去做饭,买你喜欢吃的菜,做你喜欢吃的,你以前可喜欢吃炸藕夹了,现在还爱么?”
她心翼翼的提问着。
“吃的。”
关山月明显松了口气,“那你女朋友喜欢吃什么?”
周荻啊,她特别喜欢吃青菜,爱吃鱼,不大喜欢吃红肉,余杨记得清清楚楚的。
“青菜和鱼吧。”
关山月听了,准备回去准备饭菜,刚要走忽然又顿住,生怕儿子只是糊弄他玩的,于是转身将他们的箱包提在手里:“我先给你们提回去,等下你们弄好了就回来,在十四栋。”
余杨听到她仔仔细细的叮嘱着,忽然觉得有些好笑:“妈,我不是孩子了。”
关山月愣了愣,低下头,点点头眼里蒙了层泪珠:“是是是,我差点忘了。”她走到门口,又回头看着余杨。
诊所的白炽灯不是特别亮,在不多的家具上了一层模糊的弧,关山月看着他,像有无数的话想,可惜过了这么长的时间,那些沉重的话头从里到外都腐朽的只剩下一个空壳子,刚在空中蹿出个缝,就被风吹得烟消云散了,唯剩下一句苦涩的:
“别回来的太晚。”
余杨点了点头,昂起头看了看白寥寥的天花板,紧紧抱着周荻将脸靠在她发烫的脖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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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荻从睡梦里醒来时,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了好多,余杨靠着她正闭着眼。
她晃了晃酸痛的脖子,看到自己吊水已经完了,手背上歪歪扭扭的贴着白色的绷纸。
余杨还没睁眼,她将头凑过去,仔仔细细看过他睡觉的样子。
可他就连睡觉也皱着眉头疙瘩,她伸出手戳了戳,余杨捏住她作诡的手:“醒了?”
却没睁眼。
周荻将手挣脱出来:“余杨,别动,我要仔细看看,你的眼睛怎么长的那么好看呢?”
余杨闷笑一声:“好看不是形容男生的,应该用俊朗。”
可周荻滑出手指头轻轻顺着他眼皮的褶皱往下摸去,睫毛刮在她的指腹上痒的厉害:“是真的很好看,我怎么没有这样的眼睛?”
余杨睁开眼,黑的发亮的眼珠子盯着她:“怎么,想要?”
周荻点点头。
余杨将她拉起来,朝门外走去:“你这辈子别想了,要是真的想要咋们就生个女儿,眼睛遗传我。”
周荻狠狠揪住他手背的肉:“叫你皮。”
猫儿大的劲儿,余杨任着她揪,然后:“走吧,去吃饭,我妈做了饭再等我们呢。”
周荻后知后觉的顿住步子:“现在就去,我还没准备好呢?”
余杨想了想,认真:“你现在这个样子准得不错了,你要想,我妈刚在那正好看到你‘哇’的一声就吐了,有对比没准觉得你现在还真挺不错!”
“你这人就不能些好听的么?”
周荻怒了。
余杨颇有些欠抽:“些好听的你会听么?”
难得和他缠。
过了花园正好走到鹅卵石铺就的路,太阳将石子晒得油光水亮的,周荻看了看,将鞋脱了,走上去脚心被硌疼的鸡喊鸭叫。
余杨提着她的些跟在她后面,像是十分理解她的“不走寻常路”:“踩石子治病呢?”
周荻生了场病,倒是变得有些娇气了,哼了一声。
余杨老气横秋的皱着眉背着手颇不看好的啧了声:“那行,我在前面等你,那你慢慢来?”
着就走到前面去了。
周荻原本就没算走几步就穿鞋的,可余杨将鞋拿走到前面,那她就要将这么长段路走去了。
她一步一步走着,像硌了脚的企鹅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走过来,余杨在前方便停了,他停下步子转身:“走好了没?”
周荻正在气头上,她是病号,需要疼爱的好不好?
余杨走过来,站在她面前问:“生气了?”
周荻扭开头。
余杨闷声笑。
周荻拧眉:“你笑什么?”
“没——”
“你就有。”
余杨笑的肩膀直怂直怂,蹲在周荻前面:“周气,周三岁,上来吧,我赎罪来背你成不?”
周荻牢牢实实的趴上去,还颇有成见的嘟哝:“你心点儿,要是把我给摔下来了,就有你受的了——”
“怎么?”
“我就是个残疾。”
余杨认认真真想了会儿,皱眉道:“那成吧,我就见义勇为娶个残疾媳妇。”
“呸!谁嫁你。”
“你啊,诶诶诶,先别动啊,我觉得我现在有点不稳,扯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你摔下去了!”
周荻急了,在他背后挥动爪牙:“余杨,我和你没完!”
余杨闷声笑了句:“成,等晚上了咋们就没完。”
周荻的脸红了,以前就没发现这外表正经的余杨还一肚子坏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