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门被敲响了几声,周荻坐在那,没动。
屋内静悄悄的,可以听见白炽灯内钨丝燃烧的声音。
好一会儿,外面的门又被敲了几下,带着男人有些沙哑的声音。
“周荻,我知道你在里面,开门。”
谭笑林等的有点不耐烦了。
周荻却不慌不忙的站起来,把圣经稳妥的放在茶几上,才走过去掀了半边门。
相视无语,谭笑林咳了一声,朝她屋里瞄:“余杨在不在里面,方不方便进去?”
要是往常,周荻定然给他翻了个白眼,将门狠狠的砸上。
可今晚她一反常态,把他让进来,背着光站了一会儿才关门。
门外黄昏的灯熄了,光亮的地板上映照着挂在墙上的白炽灯。茶几上放着一个干净的玻璃杯,谭笑林走进去喧宾夺主的坐在塑料椅上,给自己倒了杯白开水。
周荻抱着自己的胳膊站在他面前,没一句话。
等将水喝完了,他“咯噔”一声将杯子磕在那,盯着周荻:“把那东西拿来。”
周荻皱皱眉,歪了歪脑袋:“什么东西?”
都这时候了,还和他装什么傻?
他冷笑一声,侧过脸看到旁边放着的圣经。
书页很旧,边角卷起发了毛,一看就是被经常翻阅过。
他伸手拿起,掂了掂,瞧着周荻:“你还看这个?你觉得东方的神救不了你,就该信西方的了?”
周荻淡淡走在桌子边靠着,随手点了支烟:“我没做什么亏心事,我信神做什么,该信的不是你们么?”
谭笑林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又得意又无所谓,可要是真的觉得无所谓的话,不早就将那些事情忘了?何必想起来又提起一次,让别人也过得不安生?
他烦躁的将手里的圣经丢到一边,站起来走到周荻身边:“我再一次,东西呢,你放哪了?”
周荻不矮,靠在桌子边抬起脑袋将将到他的下巴,于是能很清晰的看到他不耐烦的神情以及殴红的眼睛。
她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他也会怕。
既然会怕,当时做的时候为什么天经地义,毫不心虚?
她弹了弹烟灰,低着脑袋:“没有。”
谭笑林忍到了几点,走过去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子,斯文的面孔狰狞不堪:“周荻,你是要把我们家给毁了么?你想想你和你妈是不是白眼狼?我奶奶养你妈一场,你们就是准备这样报恩的么?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恩将仇报!自己家里整的稀巴烂是不是还要把我们家毁的四分五裂才行?周荻!可真有你的!”
周荻穿的衬衣没什么弹性,衣领子勒住脖子箍的生疼,她死死抓住谭笑林的手,指甲掐进他手背里,瞪着他:“什么叫我在做什么?我只是要讨回属于我自己的公道!你别用外婆压着我。我一次次退缩,无数次跟自己就这么算了吧,可你们呢,每时每刻不再逼我?恨不得我远远消失在你们的世界里才最好!谭笑林,外婆养育我妈,是恩,可你爸对我做出那种禽兽事,不是恩情能将这仇抵消的!”
她的脖子连着脸被勒的通红,气喘吁吁地可还是犟着脑袋死死的盯着谭笑林。
谭笑林冷笑一声,手里的领子朝右狠狠一摔,周荻倒在地上,如获重生似的喘着气。
谭笑林咬紧了牙后槽,望着她:“我最后问你一次,余杨的手机在不在你这?上次我和他谈话,他录音了吧?手机呢?”
周荻想看傻子一样看着他:“你都,了,是他的手机,他的手机当然在他那,你管我要有什么用?”
谭笑林气的连点头,膝盖一屈,蹲下去,掐着周荻的下巴:“你和我玩是吧,行,我自己找!找不到了就拿你同余杨换!”
着,他环顾四周,一把掀开柜子,噼里啪啦把里面的东西都翻出来丢在地上,屋内顿时乱糟糟的。
周荻摸着自己的脖子站起来,谭笑林已经将客厅翻完,径直走进她的卧室。周荻慢吞吞的走过去,扶着门框,看着他:“找到没?”
谭笑林找了。
没有。
到处都没有。
他将手里的东西丢下,站在周荻跟前:“把你手机拿来。”
周荻想看马戏一样,指了指桌子上:“那,没密码,你自己看。”
谭笑林皱着眉毛,开她手机。
果然什么都没有。
周荻仍站着那,语气极好声音也温柔的:“找到没?”
她越是这样,谭笑林心里愈是焦躁。
好像有什么东西被她抓在手里,又故意不,只等到他们精疲力竭的时候才拿出来狠狠捅他们一刀。
亦如她的时候,到如今还是这样。
她怎么不去死?
周荻瞧他盯着自己,眼睛里红丝漫布,她毫不在意的回头看了一下时钟。
二十点四十。
还有二十分钟。
屋内乱糟糟的,东西都被翻到了地上,没有一个完全能落脚的地方。周荻踩着地上的物什,走到桌边。
谭笑林原本低着头撑着自己的脑袋,待她走近了,抬起脑袋望着她。
她却脚尖一转,走到那拿起红的刺眼的苹果和手边的水果刀慢慢削着。
她刀法很好,细长的苹果皮贴着刀锋蜿蜒而下。
正看着,忽然听她叫道:“哥哥。”
谭笑林震了一下。
周荻轻声,手里没停下来,:“我有多久没这么叫过你了?”
谭笑林不记得了,约莫是十几年了吧。
他记不清了,也不想记。
可周荻却没有停,手里的苹果露出白生生的肉,就如同刺猬露出白软的肚皮一样,她:“我的时候很羡慕你,外婆疼你,舅舅疼你,舅妈也疼你,住在你家我有时候会想,要是我真的是你的亲妹妹就好了。”
谭笑林的时候是把她当自己的妹妹待的,可出了那样的事……亲情,也是有亲疏,他选了一边就不能踏足另一边。
周荻继续:“即使舅舅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我还是不恨你的。对我而言,他是他,哥哥是哥哥,你们不一样。但是你知不知道,有些事情故意烂在肚子里,就是种懦弱怕事的表现,它除了给别人一种你好欺负的样子,什么都给不了。”
她望着谭笑林:“所以,我那个时候求过你,希望你能救救我。”
谭笑林听得心烦意乱,乱糟糟的心绪翻涌起埋没在心底里的愧疚。
“你别了!”
周荻手里的苹果已然修好了,她蹲下去,在谭笑林身边,仰视他,亦如的时候。
“苹果削好了。”
她塞在他手里。
却没被他捏紧,粉白的苹果咔擦掉在地上,圆润的滚远了,留下淡淡的水渍。
周荻垂下眼帘,锋刀就在她手上。
她扭头看了眼时钟。
二十点五十七分。
安静的屏住呼吸,除了听到谭笑林粗重沉钝的呼吸声,还能听到一楼的铁闸门被开的声音。
周荻甚至还能想象的到孙阿姨披着外套,着手电筒正准备上楼。
时间不多了。
心被猛地揪起。
她回头,脸色苍白又镇静,却还是带着笑,对谭笑林:“哥哥,你是不是觉得要是没有我就好了,没有我也没有人会怪舅舅,你们一家子人还是一家人,安安稳稳的。是不是没有我就好了。”
“要是我死了就更好了。”
谭笑林猛然抬起头,干枯的唇发着抖,怎么也止不住。
可周荻蹲在那,仰视他:“杀了我的话,不光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你也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甚至我妈也会因为外婆的原因将这件事忍下,可我要是没死,我就是一匹害群之马,你想,我会无止无休的闹下去,你爸爸永远背负着‘强、奸犯’的名号,等你到了年纪要娶媳妇儿的时候,我会把你们对我做的事一件件的全部告诉给她听,我要看看还有谁敢嫁给你。我还要将那件事闹大,让整个荆城的人都知道,你们永远也抬不起头。我光着脚,在地狱里的烈焰中行走,如今,我能拖下来一个就赚一个。”
“但是杀了我,就没有这些后顾之忧了。”
二十一点的钟声响起,那把刀被塞在了谭笑林手里。
谭笑林觉得自己的脑袋昏昏沉的,好像钝的不能思考。她一字一字的着,他觉得极对,要是没有她就好了。
要是她死了就好了。
所有的事都完了。
可不对,他捂着脑袋,总感觉少了什么。
可一睁眼便看见手里握着刀沾满了鲜血,周荻捂着自己流血的腹部,看着她朝门口跑去。
三个字将他的魂从混沌中拉出来。
“杀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五感去哪了,全世界都好像只剩下他心脏跳动的声音,他每行一步就好像踩在密集的鼓点上。
他的世界只有一个念头。
不能让她出去,不能让她出去。
她要是出去的话,他就毁了。
可刚冲到屋外,楼梯口还站着另一个人。
她拿着手电筒,搀着周荻。看着他拿着刀追出来,手里的电筒“咣”的一声砸在地上。
像砸在他的心上一样。
而他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无论如何,要将她们留下来,不能让他们出去。
可一眨眼,她们顺着楼梯蜿蜒而下,而自己步履蹒跚,差点连手里的刀都握不稳。
还没到一楼,还没将那些人都解决,拳头便铺面砸在脸上,刀被人夺去,后背被人死死的踩在地上,双手牢牢地被缚住。
而周荻站在那,被身边的人掺住,在路灯的光与黑暗的交汇处,看着他无声的笑了。
她赢了。
彻底的赢了。
谭笑林被居民楼的人一举拿下,手电、手机的闪光灯在他脸上,亮如白昼。他的心却冷下来,听着那警笛声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