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常青的脸色比已经死去的无名老人更加灰败,更加难看。
他没有等青年完一句完整的话,便已经掠到了青年旁边,铁箍般的手指死死卡在了青年的脖子上。
“无名老人呢?”
常青沙哑地问,眼睛直直地瞪着被他掐住的青年,脸上的肌肉在不自觉地微微抽动。之前的那点清明早已褪去不见,眼底的癫狂之色愈浓,显然是因为惊惧而半疯。
“嗬嗬……唔……”
男青年挣扎着,喉咙里挤出一连串难以辨别的声音,一张雪白脸皮儿瞬间便被常青掐成了紫红色,一双手抠在自己的脖子上,拼命地掰着常青的手指头。
眼看着这破茅屋里头又要多一个死人,常青的视线不经意间又重新落在无名老人的尸体上,他忽然间就松了手。那青年顿时身体一软,扑通一下伏在了地上,顿时掩着脸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地咳嗽。
可常青就像是压根没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一般,径直绕过了那青年,傀儡般直着膝盖走到了无名老人的尸体前。
“你救救我师父……”
满头白发的男人神情恍惚地冲着老人的尸体道,身上原本就已经褴褛的衣衫已经被林茂的血染成暗红,而他自己之前在胳膊上划出的剑伤,也在真气激发下泉涌一般流淌出来,血沿着脏污的袖口流淌下来,凝成断断续续一注血线落在了泥土夯实的地面上。
无名老人躺在床上,眼睛紧闭,毫无动静。
常青的瞳孔顿时缩得宛若针尖,眼白处血丝密布。
“你得救他,你得救我师父——”
他语无伦次地道,干枯的眼眶中流下两行薄红的血泪,疯癫中他依旧将老人当做是活人,见到老人不应声,神情狂乱,一只手高高举起,眼看着就要往那老人胸口拍去:
“侬要做啥?!!”
男青年恰在此时抬起了头,看到这一幕,哑着嗓子尖叫了一声。原本虚软无力的人从地上一弹而起,奋不顾身便朝着常青扑了过来。
怕也是巧合,按理以常青的身手,就算是乔家暗卫那等高手都近不了他的身,偏偏这青年扑过来的时机却很巧妙,恰好从常青的空门处窜了过来,一把抱在了他的胳膊上。
因为顾忌着濒死的林茂,在胳膊上陡然间挂上了一个男人后,常青动作顿时一僵。
而借着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男青年在被常青一掌拍飞前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话:“吾也会医术——”
话未完,那常青神情一凛,长臂一展,活生生将已经飞到了半空的青年一把勾住,重新擒在了自己掌中。
“你会医术?”
常青睁着血红的双眼看着那青年问道。
那青年的后领被抓在常青的手中,一对上常青的眼眸,便像是害怕一般飞快地避开了眼睛,额上满是冷汗,显得格外狼狈。
“吾,吾,吾其实就是略懂——”话未完,他便看到常青神色一变,脸色骤然变得更加苍白,连忙又改口道,“舅姥爷的医术,吾其实也学得蛮好。”
完,他那乱飘的眼神便不心落到了常青怀中的林茂脸上。
林茂这时候早已昏迷过去,褪了血色的脸白若绢纸,唇角一线暗红的血丝蜿蜒曲折沿着下颚一直淌到衣领里,呼吸更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地步,可即便是这样,他依旧美得让人忍不住凝神多望一会儿。
那青年极短暂地愣了愣神,脸上腾地冒出两团薄红,他忽然一改之前颓丧的软弱模样,生龙活虎地跳起来,指着常青吩咐道:“唉唷,侬怀中这人,再不救就真的要死啦……还不快把他放下。”
青年原本指的地方是墙角的那张薄木板床,不过视线一瞥,便看到了安安静静不做声躺在床上的无名老人。眼看着常青便要将老人尸体拉扯起来,青年连忙又扯着嗓子将他喊回来,指尖对上了屋子中间的那口棺材。
“等……等等,侬让他躺这里!”
常青盯着那口空空的棺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身上的气息霎时变得比之前更加可怕。
那青年悄悄往后挪了两步,连忙又道:“棺,棺材能聚魂,能避阴鬼……那人气息已经散了,进棺材才能留一线生机。”
常青听完不做犹豫,一把撕开自己身上的外袍在那口透风的薄棺材底垫了垫,赤裸着上身将林茂心翼翼地放在了棺材里。
看着林茂身下垫着的那血糊糊的旧衣服,青年眉头挑了挑,脸上浮起了几分幽暗之色。幸而这点一样未曾被常青看到。随后他便半跪在棺材旁边,出手刷刷在林茂伤口周围点了几下,封了几处大穴,而那骇人伤口流出的血立刻就止了大半。
若之前这青年看起来还是有几分不靠谱的模样,看他这一刻出手点穴止血的功夫,那“吾其实也学得蛮好”的辞倒也不全然是夸口之辞。看着血停了,青年才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搭在林茂的腕上,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隐隐约约摸到一点儿极轻微的跳动——而就算是这脉象,也在一探之间慢慢微弱下去。
青年的额角汗珠愈发细密,常青与他隔着棺材相对而坐,顶着一张半人半鬼的枯槁面容,目光始终未曾从林茂身上移开一瞬……那极痴迷的模样,看着却让人觉得心惊肉跳。
“这位病人受伤太重……实在是……不太好……”
片刻后,青年抬头,盯着常青十分为难地道。
常青周身肌肉都在这一句话落下之后微微颤抖起来,眼珠中的亮光渐渐变暗,生气全无,看着愈发像鬼而不像人。
“他会活下来的。”
他幽幽道,沙哑的语音中自带一股不详的血腥之气。
那青年目光闪烁,默了一瞬之后,才又开口道:“也是,若真要救,也是有办法救。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想要问,你同他是什么关系?”
青年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掠过常青身上那些伤口,然后问道。
“是我师父。”
常青立刻答道。
青年借机又多看了棺材中的林茂几眼,那人身形纤弱,显然还是尚未长开的少年。
“你师父?可他分明是……”青年面色狐疑,并不相信常青的辞。
“他是我师父。”
常青便又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
青年一哽,顿了顿才开口道:“你……你师父怕是原本便有些胎里不足,阳息细弱,如今又身受重伤,失血过多,哪怕是吾舅姥爷还活着,他也怕是要药石无医就此离世的。幸而吾曾从苗人那里得到过一偏方,有活死人医白骨疗效,恰好是于你这‘师父’如今症状对症。只是……”
“只是什么?!”
常青骨节发白,声音冷厉。
“只是这偏方需要青年男子的血,”青年轻声道,“那等未曾破身,阳气纯熟的童男子之血是最好的,用秘药炮制后给他喂下,能补其阳气,聚其心魂,凝血补脉……不过,这偏方可是要用大量的男子阳血,若是弄得不好,那被取血的男子恐怕是要一命归西的。”
完,青年一手掩面,欲盖弥彰地补了一句:“……像是吾,吾早些时候就破过身,吾的血便勿能用的。”
常青丝毫未曾理会青年的推脱,一如那人期待的那样,立刻伸出了自己的胳膊,将皮肤下隆起的血管展露在那人眼前。
“我的血可以用。”
他道,像是压根没有听到那青年刻意提起的,取血人恐怕会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去的事情一样。
听到常青的回答,那青年掩在掌心下的嘴角,顿时露出了一抹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