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救火
阡溪邬深夜着火,火势凶猛,很快就向东边蔓延,紧挨着阡溪邬的东边,就是桃林渡兵站所辖的一个仓储区。
原本,在阡溪邬中的那个船坞,就是给这个仓储区配套的设施,从仓储区到船坞还有一条比较宽阔的道路。
但这片区域因临近河岸,交通便利,诸多商人就盯上这里,很快道路旁的土地,就被桃林渡兵站的人卖给了商人,到了后来,仓储区的人也参与进来,不仅道路两边的地方,甚至仓储区域内的空地也卖,“空着”的仓库,也长期租给别人使用。
就这样,仓储区和船坞之间越离越远,中间甚至就长出了一个叫阡溪邬的繁华区域。
如今,阡溪邬早就与仓储区紧密结合在一起,甚至还有一部分仓库,散落在阡溪邬的东边区域里,如今大火一起,这些仓库可就危险了。
如果,这些个仓库里仅仅只是存有军中物资,军粮之类的东西,那烧了也就烧了,仓储区的几个官甚至还要感激涕零,这个上天赐予的大火,毕竟火势一起,就是平账之时。
如今散落在阡溪邬的仓库中,装着的东西,可都是各大商人存储的东西,若只是单纯的租借仓库,这些个大大的官,倒也不惧,毕竟水火无情,自家出租的仓库也被过火,商户的损失也只能自认倒霉。
可如今这仓库里的大官员,为了多捞些银子,居然按天收取商人们的高额管理费,每天的流水进项,那可是这些个仓库区里大官员的命根子。
货仓被烧,如果商人们联合起来,要求仓库的大官员赔偿的事情,也可以当做事处理,实在不行也可以花钱,请桃林渡其他衙门里的人来摆平就是,但这每天流进腰包里的白花花银子,要断了流,那可就是要了卿命,断不能容忍。
于是,在通达客栈的大火冒起时,一众仓储区的官员们就先后得了消息,后来火势往东蔓延,这些官员就坐不住了,想请南面的桃林渡驻军等其他衙门,来帮忙扑救,保住仓储。
可往日里,这一伙人,独占着丰厚的管理费,却是不肯与这些清水衙门分享,自然相互之间的关系好不了,如今火烧眉毛了,想请这些清水衙门的人来帮忙,只怕要给的代价实在太大,搞不好就要把自己独占的管理费分润出去,这可是剖心剜肉,断不能答应。
于是,这仓储区的一众官员,愁眉苦脸的拿不出半点办法,直到其中的一人起,一众大官员们,这才想起前几日拿着凭条,来仓储区拉粮食的那伙外地民团,那伙人也有个几千号人马,而且驻扎的地方就在旁边不远,请来帮着扑救大火岂不是更好,况且那伙子人穷的叮当响,指缝里随便漏点就可以了。
等仓储区的官员们,欢天喜地的派人,去隔壁的艮山营请人帮忙,不料却吃了一个闭门羹,听回来报信的人,那些个大头兵却是,他们是客军,没有当地官方同意,是不可能出动的。
仓储区的官员们一听这个回信,当即也急了,如今火上眉毛的时候了,哪去找什么桃林渡的官府同意?最后还是先前那人,出了个主意,这满屋子的官员不就是这仓储区的官府么?阡溪邬的地,虽卖出去了不少,但名义上还是这仓储区的地,就是搬出桃林渡的鱼鳞册来,这些地也是记在仓储区的身上,也是自己这些官员的辖地。
这些个仓储区的官员们一听,顿时大喜,连连夸赞这真是一条好计,于是,这些官员立即现场办公,书写公文,加盖官印,一气呵成,当即又铺排腿脚伶俐的下属,再跑一趟艮山营。
结果这次,艮山营到是接了文书,但却是,这一众兵丁久未饱食,恐怕没有余力快速出动,这次,仓储区的官员们一听就明白,这不就要些开拔银么?
仓储区的官员们当即拍了板,从公中银子中,调一笔银子,让人再次送去艮山营,这次,艮山营得了银子,没有废话,当着仓储区信使的面,就即刻点起兵马,准备出营救火。
在得知艮山营已经出兵扑火的消息后,一众仓储区的官员们,不由得喜笑颜开,弹冠相庆,这下子,那些流淌的白花花的银子,可就保住了。
石珪站在仓储区与阡溪邬交界的街道口,看着那些精悍的战兵队,一队一队的往阡溪邬开去,心中不禁感慨,艮山营的这些高层军官们果然厉害,拿捏人心如此了得,在他们的一番谋划之下,这艮山营的兵马,如今就真的堂而皇之的踏上了,桃林渡口的繁华之地。
而火灾掩盖之下,这支名为救火,实为抢掠杀人的大军,会让这片繁华之地,流尽最后一滴血,然后烧成一片白地,其中的掠夺而来财富将会化作这支大军的养分,让这支大军越变越强。
后勤队的一众旗头,屏息静气的站在石珪背后,他们不知道艮山营里的这些队正,今天都到哪里去了。
他们只知道艮山营从今天早上开始,就很紧张,营里传来的军令,就是让各队一等战备,所有人员皆得不外出,这个军令维持一整天,到天黑下来,也没有解除。
一众旗头见枯坐了一整天的自家弟兄,精神萎靡不振,于是聚在一起,商量了一下,让后勤队的所有兵丁分做四拨,一拨值守,三拨不卸甲睡觉,每半个时辰更换一次,如此轮流值守休息。
()(e) 等挨到了三更天过,又来了紧急军令,让后勤队抛下所有物资,全队携带空马车出营。
等后勤队跟着传令兵指引,随着一股战兵队后面,到了这里,就看见石珪等十来个队正以上的军官,站在道路两边,等见了大部队来了,才各自归队。
后勤队的旗头们招呼队伍在街边稍等,然后就聚在石珪身边,等待着下一步的指令。
石珪扭过身子来,对着后勤队的一众旗头道:“行了,你们也别瞎猜,等以后我们离开了此地,会告诉你们的,现在执行军令便是。”
“遵命!”
后勤队的旗头们,一起齐刷刷的行了军礼。石珪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接着用拍了拍肩上的包袱,道:“嗯!刚才我们去干什么,还不能告诉你们,但是,我搞到了些东西,等会出发前,你们给队里的兄弟们都一下,等过了今晚就给大家分一下,具体是个什么章程,唐你去拟一个来给我看看,如果没有什么问题,后面就发给大家。”
罢,就将肩头上的包袱甩给了唐震,唐震接过包袱后,下意识的把包袱打开了一条缝,唐震一眼扫过后,忽然抬起头来,道:“石老大,这?!”
石珪笑了一下,道:“别外传,除了你们几个,也别给别人看,给后勤队的兄弟都清,别往外传,不要让其他队的人知晓,免得好事也变坏事。”
唐震把里的包袱,递给了身边的孙义,然后恭恭敬敬的给石珪作了一个揖,石珪再次笑笑,只是摆了摆。
之后,他伸往自己腰包里,掏出一大叠折好的银票,塞到了旁边陈刀的里,温和道:“刀,这些也是我刚才得来,你拿着,等会就给你们几个分一下,也算是给你们几个的补贴。记得只你们几个,晓得就行了,别往外。”
陈刀看着自己里的这叠厚厚的银票,嗫嚅着道:“石老大,这如何使得啊?!“
石珪不禁莞尔一笑,声道:“让你拿着就拿着,我倒忘了,你这掌柜,可是识得这银票的,行了,别磨磨叽叽的,让你拿着,是让你给你们几个分一分,你们几个平日里也辛苦,跟着我平日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这点东西就算我给你们的补贴。行了,行了,别一个个的像个娘们,等会还要行动,都给打起精神来!”
围在石珪身边的旗头们,闻言后默不作声,然后齐齐弯腰作揖,石珪叹了一声,道:“行了,时间紧急,这些事情暂且记下,稍后再。”
随后,石珪便自顾自的安排起了军务来,他拍了拍唐震的肩膀,道:“唐,等会你就居中协调大事务。”
唐震直起腰来,但却一直低着头,他颤声回道:“在下遵命!必定不辱石老大的厚爱!”
石珪没有话,只是用力的拍了拍唐震的肩膀。
随后,他又往旁边拉起陈刀,笑嘻嘻的道:“刀,你就辛苦点,等会你带着大成,孙,大山一起,跟着战兵队去前面,前面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陈刀昂着头,拍着自己胸膛,大声回道:“你放心,石老大您就瞧好吧,我陈刀绝对不会给你丢脸。”
石珪哈哈一笑,也拍了拍陈刀的肩膀,笑呵呵的道:“哈哈哈!我相信你子。”
陈刀闻言,便抬着脸往对面的唐震瞅去,但唐震仍是一副,低着头一言不发的模样,这未免又让陈刀感到一阵无趣。
这时候,石珪又把宋大成,常大山一一拉起,道:“大成、大山,等会你们跟着刀,到了前面,只要低头干活就行,其他的一概不要理,看好弟兄们,别为了些事,起了争执了。”话间,石珪又在“事两字上,咬了重音。
宋大成巴眨着眼睛,一脸迷茫,显然是有些不知“事”何意?只是有些木然的回答:“属下一定照办。”
石珪也不以为意,笑着道:“大成,你待会紧紧跟刀,就行。”
“哎!”宋大成明显松了一口气。
但一旁的常大山,可就灵多了,他猥琐的笑言道:“石老大,你放心,我胆子,绝不敢惹事。”
石珪闻言,气不打一处来,瞪着眼睛道:“那也别丢了我后勤队的脸,有什么事就告诉刀处理,晓得不。”
常大山被石珪一瞪眼,吓得一激灵,唯唯诺诺的连忙出声,道:“石老大,你放心,绝不乱来,一切听刀的。”
石珪见两人答应之后,他又一把托起孙义的胳膊,细声温养道:“孙呐,你待会把你下的人,都分分组,寻几个精细人分别带着,只怕待会你分身乏术。”
孙义诧异的看着石珪,嚅喏着问道:“石老大,这是为何?”
石珪又是哈哈一笑,道:“孙,如今这大军如水银泻地,各处都有兵丁,如果有个擦碰,只怕你忙不过来啊!”
孙义这才一脸恍然大悟,连连点头,把石珪的建议应承了下来。
石珪见孙义上道,也是展颜一笑,随后,他反就在旁边弯腰的包大力后脑勺上,拍了一个巴掌,笑言道:“至于你,就跟我待在一起,做个跑腿的传令兵。”
“哎!”包大力也不多言,自顾自的直起腰来,就往石珪身后一站,半耷拉着眼皮,一副沉默不语的模样。
()(e) 石珪也不去理身后的包大力,他看着身前肃立待命的旗头们,沉吟了一下,又嘱咐道:“呃!您们出发前,给队里的弟兄下,前面会有两道防火沟,切记,不可越过最远的那道防火沟,若真要有人要弟兄们越过去,你们可以不必理会,自行回来便是,如有人借题发挥,你们便把这事推到我这里便是。好了,安排你都清楚了么?”
“遵命!”
旗头们齐声回答。
石珪笑了,他挥了挥,道:“行了,去忙吧,我就在此地等您们归来。”
“等一下!”
眼看着旗头们就要散开,各自忙碌去了,这时候,石珪有些犹豫的喊住了众人。
看着旗头们转过身来,投向自己的疑惑眼光,石珪尴尬一笑,嗫嚅的道:“那个,我最近比较喜欢看书,你们给兄弟们,看见好书,给我带两本来。”
旗头们见石珪所托乃是事,便纷纷笑嘻嘻的应了石珪所请,见他再无其它事安排,就各自散开忙碌去了。
石珪在街边寻了个视野开阔的背风之处,把甲衣松脱开,便柱着归鞘的雁翎刀,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
他把一只当做扇子,使劲扇着风,嘴里却是抱怨着道:“玛德,这内甲衣,看着不重,穿起来却是死沉死沉的,这一夜跑的一身汗。”
旁边挨着坐下的包大力,笑嘻嘻的奉承道:“石老大,你神功盖世,这点重量,还不跟玩一样。”
“去,去,去,有这闲工夫,去给我找吃的来。”石珪像赶苍蝇一样的挥了挥,把包大力支使去找点东西来吃。
包大力乐的屁颠屁颠的跑去找东西。石珪则坐在地上,看着远方映红了夜空的火焰,不禁在心中自嘲的想到,如今的自己也越来越像个毫无忌惮的兵痞,那个“捕快石珪”应该早就死了吧?
今晚是他第一次主动杀人,他以前虽杀过人,但那是生死之间保命的无奈之举,但今天他如同一个盗匪一般,冲进一个无辜之人的居所,不仅杀了他的爱妾,也杀了他本人,甚至抢走了那人的东西。
但奇怪的是,他根本没有任何感觉,尤其是杀那胖子的爱妾侍卫的时候,他出刀劈砍时,就像那夜他杀了那只怪兽一般,仿佛那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而只是一件物品。
最后的那胖子,明显是个很厉害的高,如果是以前,只怕石珪根本不敢去惹这样的人,即便真要放对搏击,只怕他会怕成一只鸡样的发抖。
但今夜,他不仅能很冷静的和那胖子厮杀,而且甚至有余力去构想各种搏杀那胖子的战术方法,杀了那两人,自己也居然能在血腥冲天的屋子,镇定自若的在尸身上翻找东西,闭着眼睛休息。
这种冷静,或者可以称作冷漠,才是石珪最恐惧的,他不知道这种情况,是不是他修炼修仙功法所带来的改变,还是漫长的行军中时常所见的血腥屠戮,改变了他的心性。
他很恐惧这样的改变,他怕他最终会忘记来时的路,他怕他会忘记在平苍县等着他回家的程金环和石岳,他怕他忘记了回家的路。
但如今的他,居然连“恐惧“这种情绪,都有些淡漠了,连恐惧“恐惧”都已经快要做不到了。
他自己每日夜里,都沉迷于浩如烟海的修仙典籍检索中,又有多久,没有看程金环的画像了?
他是不是只顾着抬头看向这无边无际的浩瀚天地,却忘记了脚下的泥土,忘记了身边的家人?
正当石珪漫无边际的遐想时,包大力从其他地方找了半碟果脯,便急匆匆跑回来交差。
“石老大,给!这可是从张麻子那抢来的。”包大力把那半碟子果脯递到石珪面前。
石珪回过神来,伸把果脯接了过来,顺拿起一颗丢进嘴里,然后含糊不清的问道:“你没把他怎么样吧?”
“嗨!还能怎么样,这子还想捂着藏着,最后还不是给我要了半盘过来。”包大力得意洋洋的道。
“呸!”
石珪把果脯中的果核吐了出去,然后,不经意间的轻声了一句:“大力,明后天的晚饭后,你自己一人,来我营帐找我。”
包大力先是有些迷糊,半响之后,又开始诧异,再过一会,又开始惊愕,再过一会,又变成恍然大悟,最后则是从惊喜,慢慢的变成了狂喜。
石珪没有理会站在一旁的包大力,他默默看向通达客栈的方向,今夜那胖子侍卫的悍勇,让他心里还是滋生出了些别的想法。
白山的俗语就曾过:“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
无论是自己想要回家,还是想在这军中多些权势,少造杀孽,就必须多几个悍勇的帮,而这包大力自己考察了这么久,还算过得去。
以往,自己里只有一套猛虎拳的大路货,但如今里有了鬼门白骨爪这种高级货,就可以有很多文章可以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