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苦难中的希望

A+A-

    那个年月,别县医院的院长,哪怕随便一个国企里的正式职工,都是农村人可望不可及的存在。

    里端着铁饭碗的人,可不是乡下的泥腿子能够企及的。

    当时,由于社会物质有限,什么都讲究配给,所以,就衍生出了各种各样的票证。

    比如:粮票、布票、糖票、肉票。

    甚至连买盒烟,都需要烟票。

    于是,当时就有了“八大员”的法。

    一个乡供销社里的售货员,都可能成为人人巴结的对象,风光无限。

    谁家要是有人当上了售货员,出门走个路,都能挺直腰杆子。

    所以,当陈卫红出自己父亲是县医院院长的时候,表面上虽然不太好意思,眼睛里却充满了自豪。

    而后一眨不眨的看着王承舟,似乎想要从这个土生土长的农民脸上,看到期待中的震撼。

    “哦。”

    然而,王承舟扛起铁锹,转身就走。

    虽然县医院院长是個大人物,可是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当时的社会,想要在体制内谋个差事可是极难的。

    讲究的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子承父业。

    任何一个正式职工的岗位,后面都有一堆人盯着。

    老子退了自然有儿子顶上,若是不心多生了俩,其他的怕是连个临时工都混不上。

    有句话得好,你有身份有地位,很了不起。

    但是给不了任何好处,干我一个土农民鸟事!

    “诶诶诶,别走啊!”

    陈卫红没想到王承舟如此淡泊名利,连忙追了上去。

    “不走干啥?天都黑了。”王承舟扛着铁锹,头都没回,“下工了,陈卫生员。”

    看着一步三摇,画风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背影,陈卫红陷入了沉思。

    其实,不是王承舟走得嚣张,实在是因为干了一天活,累得骨头快散架了。

    而且,吃了一天的清汤寡水,连个油星都没见过,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只想快点儿回家,拿点儿什么东西填饱肚子。

    堂屋,灯光如豆。

    父亲王红河坐在板凳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e)  味道很呛,闻起来火辣辣的。

    妹王爱朵趁着外面还有一点天光,到村子中心的砖井里打了桶水,就着青石板,咣当咣当的洗衣服。

    母亲李玉珠在东屋做饭。

    柴火在土灶里噼里啪啦的烧着,炊烟顺着墙缝飘过来,跟旱烟融合在一块儿,味道竟浑然一体。

    王承舟实在忍不住,咳嗽一声,憋着气道:“爸,你抽的啥烟呀?味儿这么冲。”

    王红河一愣,盯着里破报纸卷成的旱烟,犹豫一下,放在地上踩灭了。

    “爹抽的是冬瓜穰,嘶,辣的很!”

    王爱朵在院子里绘声绘色的回了一句,暴露了很多信息。

    “冬瓜穰?!”

    王承舟愕然的张开嘴,随之便沉默了。

    不用想也知道,一个农民估计是弄不来烟票的。家里养着一双儿女,即便弄得来,也肯定不舍得。

    “仨儿,你啥时候学的扎针,跟谁学的?”

    王红河定定地瞅着自己的儿子,一双布满皱纹的眼睛,在油灯下泛着琥珀色的光。

    “没有跟谁学,就是看书看的。”

    父亲素来严厉,王承舟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这个,随口答道。

    “哦。”王红河垂下了眼帘,不一会儿,又抬起头道:“那陈卫生员让你教他,你为什么不教?”

    “这”王承舟准备编瞎话,一阵扭捏,“今天那女知青被牛踢到,正好是我看过的一个病症,就顺给她扎了几针。”

    “其实,我学的东西有限,要是答应了他,将来不就露馅了吗?”

    “咱实事求是,该是啥就是啥。”

    王红河好一会儿没有话,眼睛渐渐瞪了起来。

    忽然,凑近道:“那你咋不多学点儿?”

    “这不是忙着看其它的书嘛,读书人讲究一个博学,哪儿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王承舟翻了下眼睛,枕头下的金瓶梅在脑海里一闪而过。

    “看闲书是不是?”

    王红河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不等他狡辩,脱了鞋子就要打他,“你个龟孙,知道个好赖不?”

    “你要是多学点儿医术,当上个卫生员,不是就不用刨土窑子了?”

    ()(e)  “你都多大了,还整天吊儿郎当的看闲书,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王承舟吓得转身就跑。

    “又干啥,又干啥!”母亲李玉珠听到声响,提着烧火棍从厨房里冲了出来,“哪有你这样的,大晚上的打儿子。”

    “仨儿今天可是有功的,你不表扬两句,还要动。”

    “我告诉伱,把儿子打坏了,我跟你没完!”

    王红河哼了一声,把鞋子扔在地上,趿拉着回屋了。

    黑暗中,王爱朵蹲在木桶旁,拧着衣服,贼兮兮的笑着。

    丫头片子,就会看热闹!

    王承舟瞪了她一眼,挪回屋子里。

    “四丫,别洗了。”李玉珠把烧火棍收回去,仰着下巴,“吃饭!”

    直到饭菜端上来,王承舟满心的期待一下子落空了。

    盯着比白天稍微白了那么一丢丢的红薯面馒头,还有飘着几根菜叶子的棒子面粥,不敢置信道:“妈,就吃这个?”

    “咋了?”李玉珠搅了搅清亮得可以见底的汤碗,宠溺道:“今儿个你露了个大脸,可算给娘争了口气。”

    “煮粥的时候,娘特意多抓了一把棒子面,犒劳你的。”

    “别看了,快趁热喝吧。”

    王红河懒得搭理他,悄悄从桌子底下摸了半碗咸菜,一声不吭的推到桌子中间,大口大口啃起了馒头。

    王承舟心中苦涩。

    突然,有点儿后悔刚才面对陈卫红时候的硬气了。

    母亲李玉珠终于看出了他脸上的苦闷,无奈道:“你哥结婚花了不少钱,又盖了三间房子,家底儿就空了。”

    “再加上你二姐出嫁,又置办些嫁妆。”

    “哎,现在的日子还是好的,你时候呀,咱们还吃花生壳呢。”

    王承舟咬了一口咸得发苦的咸菜,忽然感觉烧心窝子的痛。

    作为一个前世孤单了一辈子的孤儿,猛然间有了父母兄弟姐妹,感受到家人的温暖,他打心底里感恩。

    可是,看到他们受苦,又一下子觉得无比酸楚。

    觉得,老天爷给了自己一次会,若是不能让家人过上好日子,简直白活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