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使会平等地接纳所有智慧生命的灵魂,不论他以人类之身逝去还是成为了吸血鬼。”
听到这话后何塞只好笑了笑来表示自己的感谢,虽然这不是什么太好的话。
他在暗处撇撇嘴,不禁腹诽,刚刚那些话的意思基本上可以等同于让吸血鬼安分守己不要惹事,如果哪天嫌自己活得太长想要自杀的时候可以来找教会,教会会帮你收尸、不、收灰,顺便替你祈祷下辈子别这么倒霉又成了吸血鬼。
用冠冕堂皇的外壳包装的这番话这些神职人员每年能上百遍,但本质就是这么回事。不过实事求是地,这个举措其实拯救了不少被迫转化的人类。
曾经虔诚的信徒在意外成为吸血鬼后感到自己的污秽,纷纷走到阳光下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中不乏贵族和巨富的血亲。变成另一种生物着实令人悲伤和难堪,但因为牵扯甚广,教会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地一一将他们斥为异端。于是到了现在,只要是没有犯下罪孽的吸血鬼,教会可以把他当作一个走了弯路的人类,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等待他们总有一天回归天使的怀抱。
“罪”的界定也并非教会的一言堂。他们没有吸血鬼的处决权,只能暂时关押他们,然后召来吸血鬼猎人。如果无法判断这名吸血鬼属于哪条血系,猎人可以就地处决他们,相反,血系始祖在得知此事后可以保护自己的血脉,将吸血鬼召至身边看管,并且担保他的罪不会延续。
这是两千年前密督因天使教会的第一任大主教、博纳塞拉家族的先祖以及血族始祖们共同的协定,以天使教会的大本营“灰堡”命名,名为灰堡协议。
可无论这些神职人员怎么,至少何塞不会选择找教会来埋葬自己。首先他会努力活下去,其次他会挑一个喜欢的死法,比如撒进海里或者树底。
走下楼梯后何塞一直在低着头数脚下的砖块,他听到面前的修女脚步停了下来,也马上跟着停下。即使不用提灯的光亮照明何塞也能看到自己“一日旅馆”的囚室内景。细密树立的金属栅栏有着银合金的表面,凯特修女开门,何塞自觉地走进去,还手欠地拿指尖蹭了下银质栏杆。
刺痛感和呲呲声一前一后如约而至,何塞的手指皮肉被烧焦了一块,他盯着那块焦黑看了几秒钟才甩甩手,彻底走进门里。
三面石壁的牢房只有一扇倒三角形的窗户,桌椅和简陋床铺积了些灰尘。宁静刻印被刻在充当地面的整块石板上,人们认为这个鬼画符能令人感到宁静,何塞总觉得这块石头本身的材质才是引人困倦的主角。
何塞背对众人看着那扇怪异的窗户。
弗林特·博纳塞拉现在在干什么?抓捕吸血鬼吗。
听天使教会这边的意思,吸血鬼今夜可能会主动出击,就像他在维克多兄妹那儿最开始听到的那样。尼雅不知能不能阻止她哥哥做傻事。
凯特修女已经关上牢门,囚牢的锁芯是特制的,何塞听到锁死时的咔哒声,跟冰棺关闭的声音很像。
修女对里面的何塞道:“虽然夜晚的睡眠不是吸血鬼该有的作息,还请务必克服。”
何塞的选择是照她的话去做,他合衣往床上躺,闭上眼睛,听着骑士和修女三个人的脚步声慢慢走远消失。
唯一的光源随着他们的离去而离去,窗透下月光照亮满是灰尘的桌椅,窸窸窣窣的声音是老鼠或者爬虫……何塞在囚室里睁开眼睛,他当然无法入睡,夜晚是吸血鬼的时间,尤其在他进食以后,他现在非常精神。
蜿蜒楼梯尽头他们刚刚走下来的入口处,何塞灵敏的耳朵听到骑士们的交谈,他们在白天进行过充足的休息以防夜晚瞌睡让吸血鬼逃走,即使监牢的锁并非任何人能破除的东西,他们的存在也是双重保险。
从对话里,何塞意识到这些骑士会站岗到天明。
把一条手臂垫在自己脑后的何塞默默等了一个多钟头时间,当月影从桌椅移动到床边时,他悄无声息地坐起身。
何塞来到牢门前再次等待。
依照天使教会的作息,晚餐过后是唱晚诗的时间,那时候教堂还会有一次钟声。
而当钟声敲响,他尽量让自己的手伸出栅栏,屈起手指,轻轻点了一下闭合的锁芯。
“啪”,无法被开的门锁应声弹开,牢门开启发出酸唧唧的吱呀声,被钟声完美遮掩。
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何塞的手指再次遭了殃,他搓搓再次烧黑的指尖,来不及等这点伤恢复,心翼翼踢开门走了出去。
这就是伊诺要何塞隐藏的秘密,他会使用魔法。
密督因本该没有魔法,魔法是“大衰落”前的神秘残留,在两个千禧年前神明被吞噬的异变中,文明倒退,魔法也从密督因消失了。
可凡事总有例外,何塞就是其中之一,虽然他能做到的大多只是开锁术这样低微的法术。
密督因人会把这种类似返祖的天生魔法使用者称为“魔女之子”,何塞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他对出身并不纠结。魔女之子数量太稀少了,比吸血鬼的行踪还要隐蔽,过去也曾被当作异端送上绞刑架。何塞猜测这类人已经在灭绝的边缘,因为历史的车轮碾压下人类总是对排除异己情有独钟,尤其是与世无争的那类。
第一个关卡通过,何塞轻手轻脚地走上楼梯,连正在墙沿上啃蜡烛的老鼠都没惊动。
门口这两个大哥有点难办。
但“恶魔之口”血系之所以被如此命名,正是因为属于这个血系的吸血鬼能够做到人类和其他吸血鬼做不到的某些事。据何塞所知整个吸血鬼族群有很多条血系,但人类并没有机会研究完全,吸血鬼那边也不会失智似地跟人类分享自己的秘密。
普通的吸血鬼做不到,但何塞受到过始祖祝福,饮下始祖之血对他血系能力的增强是无与伦比地巨大,这种力量加持甚至可以忽略他的年轻。他直起腰堂而皇之地走出拱门,在确认两个骑士看到他却还没来得及拔剑前,何塞的声音响起。
“请当作何塞·伊诺从未走出牢笼,今夜一切正常,囚笼中的吸血鬼非常安分。”
声音准确无误地传进骑士的耳朵,他们明显安静下来,像被一双看不见的手安抚了精神。骑士们戴着头盔的脑袋略微低下,将手从剑柄放回身侧,最后回到自己的岗位。
始祖之血果真非常神奇,它令何塞这种年轻到几乎跟新生儿差不多的吸血鬼拥有这样的力量,外加他运气好得不行,这里的守信骑士并未做精神方面的抵抗训练,他们不知道何塞的血系,可能是猎人忘了。
遗憾的是这种暗示对猎人没有效果,否则何塞早就能跑了。
何塞站在他们之间,左右各看了一眼,确认自己已经彻底变成熟视无睹的空气以后才松下这口气。他马上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脚步轻快地扑向外面的静谧夜色。
而在同样的夜色下,博纳塞拉的马车停留的旅店一楼,白马酒馆里该有的热闹依然融化在空气中。
这里是夜晚消遣的平民聚集地,生意火爆,还算宽敞的空间里人们三三两两摊在属于自己的卡座里,吧台更是坐满了人,满是忙碌一天想依靠酒精灌醉自己、继而好好睡上一觉迎接新一天的摊贩和商人。
“你子长着手是用来干嘛的?!动作快点儿!”这儿的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男人,此时也忙得满头大汗,正在嘈杂人声中训斥新来的侍应动作不利索。酒保则非常淡定地偶尔擦杯子,主要功能是把背后那些装满红露酒的大啤酒杯甩给扑到吧台上怒骂要酒的客人。
酒馆的门是两扇对开的胡桃木门,此时又被新的客人推开,刚刚挨骂的侍应谨慎微地马上去招呼,但被这一伙人中的一个推开了。
侍应一个踉跄差点没站住,迷茫地看着他们往角落里走去。酒馆最偏僻的卡座里只坐了一个人,是那个中午入住的客人,好像是个车夫。
要架吗。
侍应觉得刚进门的这伙人面色不善,而那个车夫好像根本没发现有人接近,还在喝红露酒,桌上已经有了不少空酒杯。侍应去捅了捅自己的老板,“老板,他们……”
“去去去烦死了!能不能好好干活!”酒馆老板被吵得脸红脖子粗,甩开侍应的胳膊,理都没理他。
伙只好悻悻地去给别桌上菜,顺便偷瞄那边的状况。
尼奥周围,几个不怀好意的阴影笼罩了过来。
“猎人的车夫?”其中一个问道,在被遮挡的阴影里,这个人的眼睛闪烁着诡异的红色光芒。
是吸血鬼。他们都是。
“我们的马车挡住阁下的路了吗?”金发男人脱帽致意,他轻飘飘地问着,就好像没看到这双红眸一样。
吸血鬼道:“一个招摇过市的博纳塞拉……让你主人滚出红露镇!”
“或者把你开膛破肚的尸体挂在马车上。”另一个也压低声音。
“猎人屠杀梅耶克的吸血鬼……你们践踏了血族的尊严!”
车夫先生一一把目光点在他们身上,神态很苦恼。“你们一个一个,我年纪大了,耳朵听不过来。”
侍应瞧见这伙人中的一个已经坐到车夫对面,那人的眼睛变得跟刚进门时完全不同,已经变成鲜红色,紧接着对方似乎注意到他在暗自观察,目光刷地落在他身上,然后笑着露出自己的獠牙。
侍应手里的盘子和酒在地上跌了个粉碎。
老板循着声音扭头,看到后正要破口大骂。
然后所有人都听到这个闯祸的伙高喊:“吸、吸血鬼!”
这声音奇迹般盖过所有鼎沸人声,也令大嗓门层出不穷的喧哗声骤然停歇。四下静默,下一秒却像炸起的油锅,人们充当翻腾的火星,尖叫着掀翻桌椅杯盘,竞相向门口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