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仰赖于帕托到处都是遮挡的建筑物分布,弗里亚基诺在走出房子时没有让自己晒上一个日光浴。他稀松平常地登场,看着已经先一步走出屋子的海因斯站在他的前方,与博纳塞拉为首的猎人相对而立。
整个街区早已被提前清空,博纳塞拉猎人在或明或暗的位置待命,房屋前方站着几个沉默的人,衬得整个空地寒冷而萧索。
血族始祖眯起眼睛,深感这个家族千百年来一直都是老样子。现在的族长埃德蒙·博纳塞拉更是没劲,他们一板一眼的人生像在一张张完全相同的模具里刻出来的,充满已经定轨的机械性,却在某些方面非常棘手。
比如那把名为圣咏的魔法武器,它和弗林特的存在令原本百里宫掩藏的暴乱提前消弭,令他损失了不少棋子。不过这样也好,太多的累赘对他来讲已经没有什么作用,他要在这个城市所做的事情已经完成了。
“赫尔·弗里亚基诺。”越过海因斯,埃德蒙·博纳塞拉的注意力集中在血族始祖身上,他没戴面具,祖母绿的眼眸在阳光下浅而透彻,如同在他面前一切阴谋都无所遁形。
弗里亚基诺轻快地答道:“是我。你好啊,埃德蒙·博纳塞拉。”
在确认眼前的吸血鬼就是传中恶魔之眼的血族始祖后,埃德蒙问:“奥托克被你藏匿起来了,他在哪里。”
“哦?是热心市民告诉你的?”银发少年上前一步,走到阳光与阴影的界限前,随着他的移动,在场之中唯一既不属于吸血鬼也不属于猎人阵营的某个矮壮男人惊恐后退。他有一身神职人员的装束,头发稀疏,手里紧捏着十字架,看来是天使教会一方的见证者。
弗里亚基诺在心底叹息一声。
因为教宗的更替,各大教区的有些分量的人物都已纷纷前去灰堡参加仪式,留在地方的只有这些没见过世面的年轻教徒,难为这些人要跟博纳塞拉家族的精锐共事,还要来抓捕一个只在传中听过的血族始祖,弗里亚基诺自己都想同情他了。
发现吸血鬼正看着自己,惧怕恶魔之眼的修士紧紧闭上眼睛,握紧十字架口中念诵圣典,弗里亚基诺顿感无趣,重新看向埃德蒙。
“你的心中没有恐惧吗?埃德蒙,跟你的祖先同一时代的存在正站在你面前呢。”
“天使会庇护我等。”埃德蒙面不改色,“如若吸血鬼作乱,天使赐予的权柄将制裁在尔等身上。”
“天使。”听到它,弗里亚基诺脸上的笑容变得无影无踪,“天使为什么要保佑充满罪孽的你们?”
一边撬开眼缝的教士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连背圣典的嘴皮子都停了,一时间无法理解身负罪孽的吸血鬼怎么会突然倒一耙得像人类才是万恶之源一样。
不过弗里亚基诺神情上的变化只持续了一瞬,就又变成漫不经心的笑容,他张开手对博纳塞拉的族长道:“奥托克已经死了。”
“几天前有人目击到他还活着。”
“不,我是他终于迎来自己迟到已久的死期,就在刚刚。”血族始祖眯起浓黑色的眼睛,“您要去确认一下吗,他就在地下室里。哦对了,你们要回收他的遗骸,毕竟‘血族始祖死亡后会恢复他恶魔的原身’,对吧?”
这一回,博纳塞拉的猎人没有再把弗里亚基诺的话当成胡言乱语,他默不作声把手搭在自己腰间的长剑上,没有回头,对身后的某个猎人道:“西蒙尼,跟我一起到地下室去。”
“这、这地下现在有具恶魔尸体?”矮壮教士哆哆嗦嗦地:“此地应该马上进行净化!”
“稍安勿躁。”已经走上前的西蒙尼·博纳塞拉挡在教士身前,巧妙地隔开他的视线,跟埃德蒙交换了一个隐秘又不知所谓的眼神后,他回过头对正靠着隔壁房屋的高墙,叼着一根草茎望天的金发猎人道:“祖父大人,外面和吸血鬼可以暂时交给您吗。”
虽然从刚才起就没怎么关注这头的动静,但尼奥的耳朵一直在工作,他冲这两兄弟摆摆手示意他们放心,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的脸上表情轻松,心里却在嘀咕:这下面的遗骸真的会是恶魔的吗。
远离房屋的树上,暗自观察的弗林特轻声:“奥托克死了。”
“什么?”
何塞把脑袋伸过来,因为树荫太密,只有弗林特这个位置的视角能看到房屋前方的状况,他贴在猎人身上探头去看,弗林特只好固定住何塞的腰以防他从树上掉下去。
“从口型上能看出来,舅舅他们已经进去了,看样子是要去回收‘恶魔遗骸’。”
何塞也发现房屋门口少了几个人。
“可是始祖并非恶魔……啊,所以他们才要进去?”
弗林特轻轻点头,“不是为了恶魔的现世会造成恐慌提前去处理,而是不想被人发现血族始祖其实不是恶魔这件事。”
“他们就这么进去了,不怕里面有伏击吗。”
“舅舅自有分寸,这一点不需要担心。”弗林特看向静静站在白墙之前的始祖,虽然对方是少年的模样,可存活两千年的吸血鬼根本不能从外表来评判什么。“负隅顽抗没有意义,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早就已经离开帕托了。”
弗林特已经事先提醒过尼奥留意吸血鬼身上有无能用来施法的粉末,想必他也已经知会族长跟其他猎人。
——血族始祖是恶魔,他们死亡后会恢复成恶魔的恐怖面目。
弗林特相信,博纳塞拉家族、即使是其中一部分族人,实际上是非常清楚这套对外辞是一个谎言的。
而这一点,弗林特在禁闭室与西蒙尼的交谈中已经深有所感。当他问出为何吸血鬼与博纳塞拉如此相似时,他并不是想得知答案,而是想看看对方作何反应,而他的舅舅给予他的反馈字里行间中表达了一个模糊的意思,被他们所定义的真相才是真相。
所以他的母亲远离家族,就是因为对一直傲慢地曲解真相的族人深感失望吧。
“还有……”到这里,弗林特下意识想去握住何塞的手,而后者先一步觉察他的意图,搭上他的手腕,像在给他鼓励。
弗林特下去,“在百里宫的狩猎场中我失去了意识,在失去意识的过程里杀死了那地方几乎所有的吸血鬼,是你最后唤回了我。”
何塞当然记得这件事,“你那时的状况很不好,像变了一个人。”
“他们没有问。”
“什么?”
“即使再强大的吸血鬼猎人,都不可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处决掉那个数量的吸血鬼,更何况其中还有高位血族。这件事本身就属于异常中的异常,可是,舅舅他们却一个字都没有过问,就像……知道拿着圣咏的我可以做到一样。”
圣咏此时被弗林特留在树下,自从上次的事件以后他再也没有把它从鞘中拔出,而这把长刀现在就像一把普通的武器,不会有穿透心灵的声音从中流出。
何塞也在思索,“你过这是一把魔法武器。”
“嗯,数百年前由家族的匠人锻造出的武器,它的制造方法据已经失传了。”
“你不是第一个使用者吧,那、在你之前的那些使用者……”
弗林特知道何塞在担心什么,他不想让他产生忧虑,但没有选择隐瞒。“我的确不知道那些人最后怎么样了,长老们在我之前家族中已经上百年没出现过能使用它的人。”
他就连使用圣咏这件事是否会导致受难体制的诅咒发作间隔缩短都不得而知,弗林特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一切未明时尽量减少拔刀的次数。
可是这样一来,他很可能无法保护自己重要的人。
何塞跟弗林特想到了一起,他严肃地:“尽量不要用这个邪门的东西,我相信你的身手,我也会努力保护自己,你不再是一个人了,你有我。”
弗林特面具后传来短促的笑声,“嗯,我听你的。”
从靠近树干的一侧枝桠传来沉闷鼓掌的声音,原来是米迦尔不知从哪里又掏出一本空白的笔记,本来想记录更多关于猎人的情报,却在两人的对话间不自觉地鼓起掌来,声音沉闷是因为他是隔着纸张来拍手的。
由于吸血鬼的血液流动非常缓慢,何塞很难立刻做出脸红的表情,但他还是急促道:“你一直在这里?!”他还以为米迦尔早就已经从树上下去了!
“不然呢。”学者语气里带着幽怨,指指离地好几米高的自己当啷着的脚,“我怎么下去?是你给我拎上来的!”
“米迦尔一直都在。”
弗林特适时的补充加剧何塞的尴尬,他默默扶额,只好:“那我们下去吧。”
完,何塞轻巧地落在地上,转身对着米迦尔所在的位置下方伸出胳膊,“来来来,不要怕,直接跳,我会接住你。”
“你你你一定要接住啊!”黑发学者把自己的新笔记本塞进怀里,蹭着树干准备发力,却在一鼓作气的一瞬间被人按住了肩膀,是弗林特。
米迦尔哇地大叫,身体差点没能平衡住,满头冷汗道:“怎、怎么了!”
“我带你下去。”弗林特按在米迦尔肩膀上的力道加重了一些。
“厄,不用这么麻烦,我让何塞接住我就……”
“你想一直待在树上也可以。”弗林特的语调里即使平静非常,也透着一股似有若无的威胁意思。
“…………那就麻烦你了。”年轻的学者非常识时务地败下阵来。这种隐隐的恐怖感是怎么回事。
米迦尔乖乖就范,任由弗林特在跳下去的时候把他一手抗在肩膀上安稳落地,何塞悻悻地放下胳膊,还以为自己被嫌弃了。
待三人都平安来到树下,没人闪了腰也没人再接着尴尬,茂密树丛被一双带着皮手套的手拨开,一个扎着金色马尾的高挑身影拍拍身上沾着的树叶,语气无奈,“真是让我好找。”
“公爵阁下?”何塞惊讶地发现来人非常眼熟,正是风尘仆仆的诺斯女公爵佩拉格娅。
一身骑装的女公爵叉腰看着在场三人,最终将目光锁定在何塞身上,“本来我给奥尔加送信找你,结果她你跑到山下来了,你是不是很喜欢在猎人扎堆的地方乱跑?也许上辈子就是在猎鹰眼皮底下乱窜的兔子吧。”
跟女公爵在歌剧院分别的时间也只有几天,何塞却想一句许久不见,“给您的城市带来不的灾祸,我很抱歉。”
佩拉格娅噗嗤一声笑了,忍不住走过来揉揉他的脑袋,“得好像是你做错了什么一样。你没有错,不需要道歉,倒是我没有尽到地主之谊,让你有段糟糕的经历了,何塞。”
听了公爵阁下的话,何塞心里却不是滋味。这些事情真的都跟自己无关吗,他能够旁观这一切的发生,然后告诉自己可以无知无觉地继续这样下去么,显然不能。
但何塞依然接受了女公爵的好意,问道:“您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不是我要找你。”佩拉格娅笑眯眯瞧着他,身后钻出两个身影。
“何塞哥哥!”
兴冲冲跑在前面差点摔倒的是奥尔,跟在后面时刻注意弟弟安危的是爱操心的克洛,两个男孩来到何塞跟前,一边一个拉住了他的手。
“这家人一直想来感谢你,所以我就带他们过来了。”女公爵在一边解释,指指站在自己身后不远,树丛之外正双手合十向他们所在的方向不停致谢的一对夫妇,这对夫妇身边还有个神职人员扮的年轻修士,面色拘谨地一同望着这边。
“谢、谢谢你救了我们,我们是特地来道谢的,很快就走了。”别扭的哥哥克洛扭过一边脸,何塞忍不住去捏了捏他还有些婴儿肥的脸蛋,看到他们健健康康的样子他同样感到开心。
“不用谢,你们也同样帮助了我,我们是齐心协力一起得救的。”
“何塞哥哥接下来要去哪里?会留在帕托吗?虽然我们要回家了,但我和哥哥以后还会来看你的!”奥尔摘下自己的十字架举到何塞面前,“这个是我的宝物,我想送给何塞哥哥!”
何塞笑着摸摸他的脑袋,蹲下/身把十字架接过来重新给男孩戴上,“我已经有自己的护身符了,所以我希望这个十字架能继续保佑奥尔,好吗?天使、厄,天使一定会庇佑你和你的家人。”
奥尔重重点头,踮起脚拥抱何塞,克洛也红着脸抱了抱他。
佩拉格娅悄悄来到弗林特旁边,也跟米迦尔了招呼。
虽然这个猎人不爱话,但不妨碍她些什么。
“能放心让孩子去接触吸血鬼跟猎人,这么开明的父母现在已经很少见了。如果人类都像这个家庭一样,吸血鬼都像何塞一样,密督因早没这么多事了。”她话头一转,“那么你呢,如果其他猎人都跟你一样,是不是状况也会变好?”
“我没法左右其他人,而且,迄今为止博纳塞拉也都一直在贯彻自己的使命,他们不曾懈怠过。”
无论是隐瞒真相也好,出于何种目的也好,千百年来伴随这个家族无数的牺牲,作恶的吸血鬼确实从未得逞,否则这片土地如今是谁主宰显而易见。
由人类接受恶魔之血改造而来的吸血鬼,他们的力量本就用来对抗人的肉身无法与之对抗的恶魔,如果这种力量施加和压迫的对象是人类,人类根本难以与之抗衡,唯有“堪比怪物”并且站在人类一方的博纳塞拉扮演牧羊犬的角色,这片土地才在制衡之下走到了今天。
没有什么真正的天使的力量,都是源自于伊诺·特里斯维奇的智慧,他触碰禁忌的领域给密督因博得一线生机,就连自己都成为了这场豪赌的实验品。
【你们的圣地里可不止一堆破石头和一具恶魔尸体,仔细回忆,弗林特,那里还有什么。】
在萨利维亚,因致幻的烟雾陷入半昏迷的弗林特被提亚斯问到的这个问题,究竟意味着吸血鬼想要得到圣地中的什么。
也许是弗林特在出一句话后沉默了太久,尴尬的气氛逐渐升温,米迦尔瞅了瞅他,又转向诺斯女公爵,借机询问道:“听闻密督因天使信仰盛行,所以吸血鬼的存在本应更被人所厌恶和诋毁,但现在看来似乎不是这样?”
就像信奉神明就会视恶魔为异端,信仰邪神的话便认为神和祂的走狗都不是好东西,天使与吸血鬼本该也是如此水火不容的关系,不存在什么一方理解另一方,可密督因看上去却并非如此。
“嗯,你是从外面来的吧,无法理解也正常。”
米迦尔连忙摆手,“不不不,我能够理解,只是很好奇它的渊源。”
佩拉格娅弹了弹手指,“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啊?”
“是我祖父给讲过的睡前故事,关于一个教士跟恶魔的故事。”
=======
女公爵的物种鉴定技能A++
米迦尔的躺枪体质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