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弗林特没有回来,下午的时候席尔瓦被一阵口哨声召唤走,也同样消失了踪迹。傍晚,何塞走出海崖石屋,在临走前叮嘱米迦尔在他或者弗林特回来前务必不要外出,也不要放任何人进入这片范围,随后,他融入天幕下的黄昏夜色跟寒风中。
“恶魔的法是弗朗西斯先生告诉你们的?”
同样,何塞在寻找弗林特的途中第一站就来到老人泽林的家,也从他那里得到先前对话的内容。药膏已经用在病患身上,弗林特见病患已无大碍就已经告辞,他没有回海崖,自然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他的去向。
“艾伦先生也对此十分惊讶,这件事你没有听先生讲过吗。”接待何塞的是老人的孙子安托里,何塞对他有些印象,在抵抗恶魔的作战中他是英勇站在第一线的勇士之一。
“倒也不是,我还以为先生会采取比较柔和的方式告诉你们这件事,没想到他这么直接。”何塞含混地把这事掩盖过去。
“我们一开始也以为那是消失已久的海怪克莱多,村子里记载过过去的海民联手消灭它的事迹,所以如果滋扰海滨的是克莱多,我们根本不怕他。在我们正准备联合其他村落出海捕杀它的时候,弗朗西斯先生来到渔村,告诉我们那不是克莱多,而是恶魔。”
“我成为先生弟子的时间不久,没听先生提过来龙去脉,他这么有什么根据吗。”
安托里点头,“先生见过真正的恶魔,而且经过他的提点,我们在第一次确切遭遇恶魔的时候的确发现,这只怪物的体型比克莱多大上数倍,外形也有很大不同。那东西不是海怪,既然如此我们都相信弗朗西斯先生的学识,它是恶魔。”
弗朗西斯先生曾告诉何塞迷失海滨恶魔传渐起是因为沃丝人出海遭遇巨大的黑影,从未提到恶魔的辞是自他而起。他自称见过真正的恶魔,这显然不合常理,密督因已经两千年没有恶魔出现了,那他是从哪里见过、或者为什么要这样的谎呢,仅仅是为了增加自己话语的可信度吗。
“在你们摸清恶魔出现规律之前,先生就要你们采取行动了?”
“对,他要我们立刻向教会求援,至少要让尽量多的人知道恶魔出现的消息,早做准备。”
早做准备。
恶魔遵循规律而来,不伤人命,近期唯一的变故是在弗林特跟何塞到来后变得攻击力十足,险些酿成惨剧,但最后还是有惊无险地收场,只是残骸不知所踪。
不出意外,这只“恶魔”很可能就是弗朗西斯先生自己弄出来的,用升起的海雾作掩护,不让众人发现它被隐藏的外形而看出破绽,又因为弗林特他们的到来而让它提前出现。
他不惜让海岸的人陷入危险与恐慌,究竟是为了什么,跟这里不受屏障保护有关吗。
这是何塞的疑问,也一定是弗林特亟需得到答案的疑问,弗林特没有回来应该就是这个原因,他前去寻找弗朗西斯先生的踪迹了。
——他们会把话清楚的。
离开村落返回海崖的路上,何塞琢磨了下事情的来龙去脉,他相信弗林特能处理好这件事,也愿意相信弗朗西斯先生这么做一定有所隐情。
何塞推开海崖石屋的门。
门的内侧站着一个背对他的身影,不属于何塞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他愣了愣,屋内温暖的空气和飘出很远的思绪令他没有第一时间发觉危险来临,在对方转身时何塞还怔在原地,没能在这一瞬间躲避迎面而来出鞘刀锋的银光。
“铮——”
拔刀的声音几近于无,那是一声收刀回鞘的声响,何塞被拎起衣襟扔向沙发,当他跌坐在上面,肩膀落下的银灰色碎发和视网膜留下的残影告诉他自己刚刚险些身首异处。感官迟来地发出回应,何塞抖了一下,后脊冒出阵阵冷汗,惊诧地看向门口的女人。
“你是……”
“因为被告知这里绝对安全,所以就连基本的防备都没有了么。人类就是这样渐渐失去抵抗能力,最终落得任人宰割的下场。”
高挑女性的发色是黯淡的浅灰,压低的帽檐微微抬起,能看到她冷漠的翠绿眼眸和没有起伏的面部表情,她身上的猎人装束跟自己家族中的其他人别无二致,两把刀刃挂在腰间的皮带上,被戴手套的左手压住刀柄,她的身形也如刀刃般挺拔,仿佛能随时出鞘,锋芒毕露。
何塞看第一眼就很清楚自己面前的是谁了,贝利亚·博纳塞拉的气质跟绝大多数人都完全不同,也跟猎人们不大一样,她丝毫不避讳展露自己的凌厉,而在这股绝对强势的气势下,傲绝旁人的美貌倒成了被他人注意的次要。
——美得毫无死角。
何塞看了好几眼,差点忘记自己刚刚是怎么被差点砍了脖子,顺便还在心里哆哆嗦嗦地兴叹,弗林特果然长得比较像妈妈。
“贝利亚夫人,我是何塞·伊诺,您、您好……”何塞战战兢兢起身,觉得在贝利亚面前自己像是矮了不止一截,气势非常不足。
贝利亚没有话,何塞在这股低气压下一步也不敢挪动,僵硬地重新坐了回去。
——刚刚那是个警告吗。
何塞缩缩脖子紧盯自己落在衣襟上的碎发,贝利亚盯着他的脸,把他盯得心里发毛,仿佛在猎人眼里何塞如今已经被片成无数片。
“何塞你回来啦,弗林特找着没有?欸这是哪位?”
听到屋外动静,米迦尔从自己房间钻出来,却看到何塞像只受惊动物的模样,十分不明所以,但当他看向门口的贝利亚,并与之对视后,学者重拾对博纳塞拉猎人的恐惧,也迅速加入受惊的行列。
“这是弗林特的母亲,贝利亚夫人。”沙发上,何塞偷偷摸摸把这件事告诉给在沙发另一头缩着脖子的米迦尔,得到对方颤颤巍巍的回应,“我想到我在诺兰的那些学长学姐了,有时他们看我的时候就是这个嫌弃又鄙视的眼神……”
——你的学业生涯听上去也充满血泪啊。
何塞不得不这么想。
他们的悄悄话显然不可能逃得过贝利亚的耳朵,一道冷淡的视线射来,沙发上的两人同时噤声。何塞双腿并拢,强迫自己挺直脊背,谨慎道:“弗朗西斯先生去他的工房了,弗林特应该是去找他了……”
可贝利亚似乎一点也不关心他们的行踪,她一直站在沙发背后没有入座的意思,手也没从自己的武器上放下,“为什么你如此笃定这里没有人要取走你的性命,是来自天使的直觉,还是你已经失去对事物最基础的判断力了,伊诺·特里斯维奇。”
在多年前就出发寻找天使踪迹的女猎人已经从某些途径得知何塞的身份,知道密督因天使的全貌,这件事不足为奇。
“我还是希望您能叫我何塞……”何塞迎着居高临下的注视硬着头皮表示道,“如果您要取我性命,刚刚我根本逃不过不是吗?我现在力量被压制,被砍下头颅后一定就死透了,厄、就算力量恢复,任何人被斩首其实都会死吧。”
何塞底气不足,但依然还是老老实实地承认,“我确实没有防备可能到来的危险,您给我上了一课,今后我会注意的。”
“在这里的不止有你我。”
何塞瞪大眼睛,扭头看了眼被意外点名的米迦尔,不得不解释,“米迦尔不会害我的,他是个有良知的学者,一直在帮助我们。”
米迦尔听了这话有些感动。
“你无条件的信任终有一天会害了你自己。”贝利亚道:“博纳塞拉上层一直有种法,称吸血鬼的出现其实可以类比于一种自上而下的瘟疫,只要消灭充当病原体的最初的吸血鬼,所有下位者都会随之死去——祸患便会就此终结。”
何塞本想反驳,却听贝利亚继续道:“亦或是、掌握吸血鬼体内恶魔之血的运作原理,制造一种唯有在吸血鬼中间传播的致死瘟疫,扫清千百年来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毒瘤。”
“……”
“无论哪一种,最初的吸血鬼、你,都是最重要的突破口,所以,一切怀有不明目的接近你的人,都应该是潜在的威胁、你戒备的对象。”
“您的这两件事,就是博纳塞拉家族五百年来着手在做的事情吧,把吸血鬼赶尽杀绝。”何塞接了下去,“猎人们选择性遗忘了过去的誓言,杀死自己曾经守护的对象,他们最初的职责根本不是消灭跟自己同源的吸血鬼,而是……”
天使之血中看到的过往又一次袭上心头,何塞这一刻脸色阴沉,他把自己拖出回忆,轻声:“时间过去太久了。”
“猎人最初的职责是什么?”米迦尔眨巴着眼睛,觉得何塞好像有不少事情没来得及跟他,可他现在又不敢问。
何塞轻微摇头,转而作为一个提问者向贝利亚发问,“您给弗林特寄信让他到这里来,除了讨伐恶魔,是不是还有其它目的?”
“他愿意来,不也是为了从这里离开密督因吗。否则,你觉得为了所谓的‘亲情’,他会听从我的话么。”
贝利亚的语气十分笃定,何塞却感到一阵不出来的滋味,“我们确实有离开的算,可这里也有他的亲人。”
——他也在努力跟你们没有隔阂地相处。
也许博纳塞拉们的亲缘关系就是如此寡淡,贝利亚仿佛没听出何塞的言外之意,径自道:“他的计划行不通,无论出海还是金古山口的通行道,都无法让你们离开密督因。”
“为什么?”米迦尔在何塞之前发出疑问,至少他自己就是从金古山口来密督因的,没发现什么异常之处,他不明白贝利亚的话用意何在。
可是在开口之后他马上后悔了,就像不想被课上点名的学生,米迦尔在受到注目后老老实实缩回去,如同自己没发出声音。
这也正好断贝利亚的话语,她沉默下来,没有征兆地转身离去,留下何塞跟米迦尔面面相觑,听着屋门关闭的余韵。
不过片刻之后,贝利亚就返回石屋,只不过手里多了个东西。
不,应该是多了个人。‘
女猎人将被她拎着后襟的青年甩向何塞对面的沙发,后者一屁股坐在上面,发出哎哟的惊呼。
“…………尼禄?”
何塞定睛一看,顶着凌乱金发的哥正是渔村酒馆的老板兼酒保尼禄。
这是怎么回事?
“嗨,别来无恙。”尼禄讪笑着跟他们招呼,嘴里酝酿的话语还未出口,背后就传来贝利亚武器出鞘的铿锵声,他立刻正襟危坐,拿手指点点额头,沐浴在对面两人怀疑兼顾戒备的目光中无奈开口,“那个什么,我来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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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塞见婆婆,瑟瑟发抖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