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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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黎明之前,海崖石屋的居住者终于全数归来。何塞在听到动静后立刻出门迎接,在群星褪去光华与天边泛白的空挡捕捉到并肩从森林走出的两人。即使天光微熹,何塞依旧能从两人的步态和动作里看出近似性,就好像无论相隔多远,血脉也依然让二者相连。

    而在何塞迎上去之前,弗林特已经先父亲一步,快步走到何塞跟前,轻声:“已经没事了。”

    何塞点点头,虽然放心下来,他却躲过弗林特伸出的臂膀和拥抱,冒着冷汗:“等、等下。”

    “怎么了。”弗林特一时没弄明白何塞这种好像在忌惮着谁的反应是怎么回事,却也没得到对方的回答。

    “厄……你要不要看看周围?”何塞像在憋着一口气,用力给弗林特使眼色,又给猎人身后的弗朗西斯先生用表情着讯号,奈何这对父子都没能领会其中精神。

    何塞彻底放弃,转而声提醒,“她来了。”

    弗林特抓着恋人的手倏然一顿,然而在他身体反应过来之前,贝利亚已经如鬼魅般现出身影,面无表情地看着弗林特、以及他跟何塞交握的手。

    何塞面颊有些发热,他拽了一把弗林特,把他推到自己身后,他预感如果不这么做,贝利亚会把弗林特揪过去胖揍一顿,原因就是太过松懈、没有第一时间发现潜在的危险、之类之类的。

    “你回来了,其他村庄的状况怎么样?”走得稍慢的弗朗西斯也已经来到门口,他看到黑暗中默不作声的贝利亚,对她微微一笑,“我现在觉得被等待和迎接的感觉真的很好。”

    只是这气氛着实诡异,而且遗憾的是贝利亚没有对弗朗西斯的话产生任何感想,更没有看他那边,而是一直把目光放在弗林特身上。

    “母亲。”弗林特从何塞身后步出,但叫出这个称呼后贝利亚的目光让他又马上改口,“贝利亚夫人。”

    弗朗西斯无声叹息,轻声提议,“我们先进屋吧。”

    何塞立刻帮腔道:“走走,大家先休息,贝利亚夫人也应该休息一下……”

    “弗林特,跟我过来。”

    而贝利亚一开口,所有人都噤了声,如同她拥有某种令行禁止的魔力。

    弗林特松开包裹住何塞手心的手,把帽子温柔地扣在他头上,又解下围巾交到他手里。

    “没事,你和父亲先进去吧。”弗林特笑起来,俊美非凡的脸上是轻松的笑容,但在背过身后,这个表情转瞬即逝。他越过何塞走向贝利亚,后者没有多加等待,立刻回身往石屋后边的空地走去。

    一前一后两个身影渐渐消失在房后,何塞止住跟上去的冲动,对弗朗西斯挤出一个笑容,“贝利亚夫人让尼禄把魔女之子的来龙去脉告诉我们了。”

    “希望贝利亚没伤到那位安息地魔女的使者。”弗朗西斯脸上浮现轻松的笑意,让何塞放宽心,“她应该是有话要对弗林特,我们不要插手,进屋吧。”

    离开何塞的视线,弗林特迅速变得沉静漠然,这当中有他不曾与何塞相识前的影子,身躯中包含着不容细究的黑暗过往,而这副冷酷面目就是他舍弃不掉的另外一面。

    浓密纤长的眼睫下,一双鹰隼般一眨不眨的绿眸散发幽色,弗林特跟着母亲的步伐,这片足音也将他认清现实,昭示他无法逃脱的血源。

    对吸血鬼来,承袭父辈的恶魔之血便会被其渐渐影响,对于博纳塞拉来讲又何尝不是如此?

    你继承什么样的血脉,就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来到崖边,身形挺拔的女猎人站定回身,“弗林特·博纳塞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弱了。”

    软弱,这个字眼跟被冠以博纳塞拉姓氏的人似乎毫不相衬。

    “这个评价是因为我对待灰堡骑士团洛里尼的态度么,夫人。”

    在弗林特眼中,对母亲最近的记忆在他刚刚离家时,寥寥对话无法在还是少年的弗林特心里构建出多么庞大的意象,他记忆中只余她高挑的剪影,她的刀锋,以及那副仿佛永不凋零的美丽面容。

    十年过去,贝利亚的样貌丝毫未变,而弗林特已经长成身材高大的青年,比他的母亲要高上许多,但岁月带来的变化很难在这些博纳塞拉猎人身上产生显而易见的影响。

    “留着他的命,教会就一直有筹码可出。现在教宗明面上能用的人除了那帮主教就只有灰堡骑士团,如果洛里尼死了,他的计划便会受阻,短期内找不到替代者。”贝利亚的声音没有起伏,“你该杀了他。”

    “教宗的计划是什么?”

    “找到天使,带回灰堡。”

    弗林特道:“他的计划不可能成功,何塞有他自己的主见。”

    贝利亚眯起双眼,“一个人出的语言和做出的行为有时能轻易影响他者,尤斯塔斯是个难缠的对手,他让洛里尼不惜代价前来接触天使,你以为会一点准备跟后备计划都没有吗。”

    弗林特沉默,他想到被何塞讨要的天使之血吊坠,那看上去是洛里尼被迫交出去的,其结果却让何塞看到血中埋藏的记忆,冲击颇深。

    教宗也许知道其中的记忆是哪一段,或者并不清楚,可他确信这会给天使带来影响,而这股影响含有对他有利的因素。伊诺·特里斯维奇曾将自己的血封入吊坠用以守护灰堡大主教约瑟·斯卡亚,这代表他们之间深厚的友谊,和天使与教会的羁绊,如若这件事能够影响现在的何塞,那进一步对话的可能性就增大到不止一星半点。

    何塞没有按照教宗期望的剧本行动,可这仅仅是第一次接触,洛里尼还在这里,保不准很快会进行他接下来的计划。

    谁能保证他们不会一心谋求自己的利益,做出跟五百年前一样的事。

    海崖上人声的寂静持续了很长时间,海浪拍崖底的声音逐渐高昂,而在浪声中弗林特缓缓道:“我可以替他扫清前路的危险,但我不能为他做决定。死亡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我相信我的天使。”

    “这就是你的回答?‘扫清前路的危险’,我很久没听过这种大话了。”贝利亚抬起原本垂着的手,放到自己的武器上,“如果没有相匹配的实力,你保护不了任何东西,也守不住你那天真的感情。”

    “就让我看看你是否拥有这份实力让我闭嘴吧,弗林特。”

    弗朗西斯瞥向手里拿着魔法卷轴、第三十一次忧心忡忡往窗户那头看的何塞,幽幽叹了口气,没有再让他注意力集中的话。

    米迦尔这时也合上他的笔记本,开始课间休息般的闲聊,问弗朗西斯先生道:“魔女之子的魔法体系既然传自神代,也就是跟恶魔完全无关喽?”

    “也不尽然。咒法部队同样经历过跟恶魔的大战,无论战前还是战后,为应对这些新敌人,他们已经总结出不少经验。”弗朗西斯柔声,“听尼禄,地狱中的恶魔如今也有修习魔法的施法者,他们的学习能力也许比我们想象得更强,也意味着更棘手。”

    “会魔法的恶魔,喔——”米迦尔发出长音,完全想象不出它们会是什么样子。“等再见到尼禄,我一定要问问他地狱究竟长什么样。”

    “不是亲自去看一看吗。”弗朗西斯笑着调侃。

    “不了不了,那么可怕的地方。”

    诺兰学者写好备忘录,喃喃自语,“但要又厉害又可怕,歌洛仙也不逞多让吧……”他瞅瞅眼睛已经黏在窗户上的何塞,依然不能把神匠的身份跟眼前的人联系在一起,遂放弃。

    “先是厉害后是可怕吗,现在的孩子想法都很有一套。”弗朗西斯端起茶杯,在香草茶氤氲雾气里轻声道:“那个时代有层出不穷的被改造特化士兵,在恶魔之血中诞生的吸血鬼和洽取平衡点的博纳塞拉,神匠还尝试过抽取恶魔的灵魂之力为咒法部队所用,可那股力量太过霸道,只进行几代人的植入就放弃了这项研究。”

    用跟自己相同的人类进行实验,神匠的研究和恶魔究竟谁更可怕一些,这件事也许永远都不会有定论。

    “身为拯救者,还是在对人命的配置上做出过不少牺牲吧,在他眼里,试验对象和成果也许就是寥寥几行描述和几幅图画。”

    这话的既不是弗朗西斯也不是米迦尔,而是一直看着窗子的何塞。

    “原来你在听啊。”米迦尔声。

    弗兰西斯却,“我相信灵魂的本质不会改变,现在的你会犹豫和质疑,当初的那一位一定也会如此。这不是我自吹自擂,是安息地的法,他们似乎对灵魂的奥秘探究颇深。”

    何塞没有感怀伤逝,在完前一句以后马上笑了笑,恢复往日神态。“反正我是不会恢复记忆的,感叹这些也没用。”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了。”弗朗西斯似有所感,又呷了一口香草茶,“四年前,当地震把森林中的水晶立柱震断时,你知道我当时是怎样一种心情吗。”

    “我……大概能猜到。”

    在何塞跟米迦尔眼前,此时的弗朗西斯神色浅淡而沉着,当中透着一丝似有若无的庆幸。

    “我松了口气,想到的不是怎样修好它,而是想着、一切都结束了。”

    最后的魔女之子,终于完成代代先辈传下的最初的使命,一切都结束了。

    何塞心念一动。“弗朗西斯先生是不是也早就想离开这里。”

    男人发出轻促鼻音,笑着:“我造了一艘船,从很久很久以前,地震还没发生就在造了。我想的是如果使命仍然要延续,我会有孩子的话,即使我走不了,也一定不会让她继承我,而是送她永远离开这里。”怕自己的话不妥,弗朗西斯补充道,“不是男孩子不好,男孩子也很好,我一直在看着弗林特,我没有参与他的成长,只是看着……但也依然觉得很好。”

    “通过席尔瓦?”何塞指指空着的鸟架,猎鹰不知飞到哪里遛弯,现在还没回来。

    弗朗西斯心照不宣地点点头。

    米迦尔倒是对弗朗西斯先生提到的另一件事颇为惊讶,“您自己造的船吗。”

    “也吸收了不少海民的建议,毕竟密督因很早以前便缺失过一大部分先进的造船技术,这是为了不让人离开。”弗朗西斯避免去提那段埋没的历史,“即使很多地方不是很懂,但我尽量会把它造得坚固一些,这不是件简单事,光是原料什么的……不过还好有人资助,也算帮了我大忙。”

    “资助?”

    “他自称凯博赫男爵,是个挺奇怪的男人。”

    米迦尔啊了一声,“我听人提过这名字!尼禄是他一直在资助海民的生活。”

    “凯博赫男爵……啊!”何塞想起这似曾相识的名字代表着谁,差点跳起来。

    难怪那个老吸血鬼会知道弗朗西斯先生的住处。

    何塞的表情活像吞了只苍蝇,问道:“弗朗西斯先生,那你知不知道、厄,这个凯博赫男爵的真实身份?”

    “嗯?你知道他是谁?”弗朗西斯反问。

    见他这副表情,何塞就知道对方对这个神秘资助人就是血族始祖赛斯特·拉尔修这件事并不知情,可就算弗朗西斯不知道,贝利亚夫人总会提醒他吧。

    思绪又转回来,何塞再度充满担忧地第三十二次看向透着天光的窗户,也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他们动静太,他没听到房后任何声音,太安静不是好事,他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何塞问弗朗西斯先生,“有没有那种可以长时间遮蔽日光的魔法,我想给房子周围布置一下、厄,我是我觉得这个魔法会方便出行……”

    何塞的动机简直太好猜了,米迦尔偷偷摸摸躲在自己的笔记本后面笑,收到何塞颇具杀伤力的眼刀,艰难地收声。

    “等你学得差不多了,可以自己编写演算式创造新的魔法,我想对你来这一点不难。”弗朗西斯没有调笑,鼓励地拍拍他的肩膀。

    这时,房门被推开了。

    何塞飞快地窜了过去,瞬间就消失在他的座位上,只给旁边两个人留下一道无迹可寻的残影。

    门口的则是身上完全湿透、脸上带着瘀伤和血痕的弗林特。

    何塞瞪大眼睛看着身上同样挂彩的弗林特,“你……难道被扔下海崖了吗。”

    “有些争执。”弗林特用手背抹了抹嘴角,滴水刘海下的绿眸透着不清的情绪。

    然后他快步走向浴室,拉着何塞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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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朗西斯觉得自己本来会有个女儿是因为魔女之子几乎都是女孩子hhh不定曾经还给未出生的孩子缝过裙几呢hh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