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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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博纳塞拉。

    当那道并非弗林特眼眸的碧绿中射出几乎无机质的杀意时,何塞后知后觉将这里发生的事串联。

    不是恶魔袭击了镇,而是博纳塞拉猎人如同鬼魅般在这平凡的一天降临,人类对与自己相同的人型生物防备很低,况且即使有陌生人到来,一直过着安宁日子的普通人也不可能有力量跟猎人们对抗,博纳塞拉杀死镇上的人,把他们搬出家门藏进木垛,猎人的手法干净利落,在夺去生命的过程中能把伤口控制在最的范围,一击毙命,所以何塞闻不到血气,这也误导了他一开始的判断。

    而最致命的一点并不是这些,而是——博纳塞拉猎人是怎么通过禁制来到外面追上他们的?!

    ——这些人是冲着弗林特跟何塞来的,他们在此地的停留造成镇的厄运。博纳塞拉们在行凶后在这里营造出恶魔进犯的离奇氛围,诱使两人绊身调查,一直藏在附近出其不意。

    弗林特在看到对面的绿眸之前已经在电光火石之间有了决断,他没时间惊疑家族为什么能准确无误地找到他们,在对方向何塞迸发出杀意之前,他同样迎上去将自己的怒火倾泻。

    他们花费这么久、找寻了这么久才得以从密督因的乱局中获得片刻喘息,家族却如影随形,碎他们即将迎来的未来愿景。

    弗林特非常清楚,只要被找到,就是不死不休。他毫不怀疑即使在这里将他们杀尽,家族依然会穷追不舍,直到一方筋疲力尽或是一方彻底放弃为止。

    弗林特在踏进猎人的攻击范围内时目光已经毫无温度,他在刹那间出刀、拔枪,一击划开对面猎人的脖子,另一枪则正中从围墙后闪出来的新敌人眉心,砰的血花从后面那人后脑迸出,眼前的黑衣猎人也同时无声倒地,致命的伤势拿捏极为精准,好似弗林特虽然许久未曾战斗,也早已把杀戮的技巧刻印在血液里。

    博纳塞拉猎人身上有杀戮的气息,而他的杀意更重。

    “来的不止这两个。”弗林特的声音嘶哑冰凉,他看向何塞,两人交换一个难言的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之中,只靠这两个人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处理镇上的所有人,猎人们只会来得更多,十几个、或是几十个。

    为什么,博纳塞拉到底在执着于密督因的何者,又图谋他们的什么才会在千里迢迢的追逐中舍得下这样的本钱。

    然而不管他们心中怎样疑惑,这里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无论是脑袋被开出大洞的猎人还是被割断喉咙的猎人,冰霜很快把血封冻,白色中混杂红与黑,何塞只看了一眼就别开视线,眼中有凄凉。

    如果他们连这里都能找到,那摆在何塞和弗林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逃走,或者杀死追来的所有猎人。

    猎人一定掌握了某种可以安然无恙离开密督因的方法,这些对抗吸血鬼和恶魔的杀手一旦离开那里,将给这个人间带来无比恐怖的影响,因为他们心中的是非观念仅限于用在密督因的造物上,根本不被人间所接纳。

    “何塞,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弗林特的声音把何塞拉回冰冻的现实,后者动了动手指,为此差点把刚刚聚集水汽隐而未发的冰霜长枪不心用出去,何塞扣住自己的手腕,对弗林特点头,“如果还有其他人,我们尽量留一个活口问清密督因发生了什么。”

    ——为了自己的愿望就必须践踏他人的生命,让这些追杀者再也走不出这座山谷。

    可他觉得自己在大话,如果真的有两位数的猎人正四散在帕里镇中随时准备出手,他们在明处被得手的几率高到离谱,弗林特也许能同时对付两三个人,但他们两个加在一起对付极高魔法抗性的博纳塞拉,这场非人类之间的战斗已经被占尽先机。

    可他们不能退,逃亡没有任何意义,猎人出现在这代表家族已经清楚弗林特的背弃,他们要利用他做什么不得而知,即使不是就地格杀,何塞这个角色的立场也非常微妙,猎人没有把“天使”放在眼里,是真正要赶尽杀绝把他除掉。

    弗林特不可能让何塞陷入危险,所以在一开始他就毫不犹豫结果两人的性命,让自己没有退路,甚至没有给对方话的机会,背叛家族是他绝不会回头的选择,他心中烧起的怒火跟恨意,连同他们一路走来的过往纷纷化作泡沫被从天而降的猎人击碎,这当中无论是自由还是生命,这些死神今天若要取走某一样,他绝不会退让。

    曾经他们相信只要离开密督因就能规避掉压在脊背上的不甘命运,可事实近在眼前,他们离开了,却永远逃脱不掉一些人千百年来的执着。

    弗林特木着一张脸在弹夹里填入新的子弹,为了应对外面的战斗,何塞早已依照米迦尔的叮嘱在刚来到帕里镇后就给弗林特的转轮手枪绝大部分子弹附魔,它的威力不是应对人型生物的——可博纳塞拉难道不就是人形的恶魔吗。

    “我们走。”弗林特让何塞跟在自己身侧,指示道:“听见任何动静,就把距离你最近的窗户碎,放心,有我在。”

    ——有我在,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保护你。

    “好。”何塞把注意力集中,跟在弗林特不到一臂的距离内离开院落,他最后不忍地看了眼身后盖住帕里镇居民的油布,在心里道:……我们过后就来安葬你们。

    这里的人有想过会死在跟自己同样的人类手中吗,死亡降临的一瞬间他们是否来得及思考为什么会遭此厄运?无论男女老幼,所有人都被杀死了,何塞曾将博纳塞拉猎人当作跟自己一样的人类,可他们做下的事真的能被称为人吗。

    如果这是噩梦,就让他们亲手结束掉它吧。

    在两人转过街角,何塞的影子刚从角落转出,他脸侧边便迎来雪亮的刀锋,但这一次弗林特没机会出手,何塞一眨不眨地盯着骤然停顿下来的黑衣猎人面具跌落后失去光泽的眼眸,他沉默地移开双脚,不让死人胸口迸出的血沾到自己身上。

    三道拔地而起的冰簇在袭击者近身的一瞬间就从何塞脚下刺出,骤然洞穿来人的胸腹,专注的何塞没有留手,而这也是他第一次夺走智慧生物的生命。

    一个人从活着变为死去就是这么简单,何塞丝毫没有因为短暂胜利而松了口气,他很不好受,背负他人的生命太沉重,但如果必须背负才能前进,他会选择为弗林特分担本属于他的那一部分。

    弗林特冲何塞点头,什么也没有,只看了尸体一眼就跨过他继续前进,形势已经越来越紧迫,不仅因为这场镇中的“狩猎”在人数上对他们不利,还有时间和范围。

    现在是夜晚,可黎明终会到来,何塞是吸血鬼,只要天一亮他的行动范围就会大受限制,他们无法在街道中作战,只能避入室内或者森林,而这两者都不是好的选项,无异于把自己圈进囹圄。

    没有什么东西站在他们这一边。

    何塞很清楚弗林特心里想到但没出来的话,他见月亮的光辉越来越淡,很快便会有更明亮的太阳把它掩盖。

    “没有时间了,我们往森林里走……什么?”何塞完这句话后整个人就愣住了,因为比起鼻腔里充斥的血腥气将散未散,一股更热烈的焦糊气味迎面卷来,逼得两人不得不停下脚步。

    遥目而望,远处的房屋开始燃烧,浓烟四溢,到处都是呛人的糊味,燃烧的建筑物越来越多,连雪都被烧成黑色。

    “他们——”

    博纳塞拉早已洞察两人唯有的两个选择,并且用烧掉整个镇的方式废掉其中之一。

    弗林特二话不用雪沾湿围巾,拦腰把何塞抱起向上风口的方向冲,浓烟能遮蔽他们的身影,但同样也能隐藏敌人的动作,弗林特在越过一道倾倒的梁木时迎面遭袭,何塞伏低身体为他掩护,弗林特抽刀,在惊险地被利刃划过一边外袖后敏锐地听到扣动扳机的声音。

    “何塞!”

    弗林特扑向何塞,却被后者反挡住身体,对面猎人的枪里是银弹,杀伤力并没有附魔子弹来得剧烈,何塞只觉自己肩膀迎来力道极重的痛楚,他狠狠低吼了一声,面不改色地把闪电箭甩向子弹射来的方向,与此同时,弗林特也扣响扳机,浓烟被扬起的劲风轰到出现缺口,弗林特按住何塞不让他回头,眼睁睁看着被自己击中的、已经没有上半身的猎人沉重倒地。

    四周响彻砖木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气味浓烈得难以呼吸,眼前也俱是遮蔽视线的烟尘,听觉、嗅觉、视觉,赖以战斗的感官遭到削弱,弗林特知道他们一刻也不能在此停留,伸手就要把何塞重新抱起,被对方推拒,何塞摇摇头。

    “专注你的战斗,我没事。”银子弹穿透何塞的肩膀留下腐蚀的焦黑,但他眼睛一眨不眨,等待这份拥有最初吸血鬼血脉的身体迅速和缓地自愈。

    他抬起脸,抹去弗林特脸上刚刚沾上的血迹,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我们绝不会死在这里,未来的路还很长,就算是下着火雨也要走出去。”

    路只剩下一条,只有森林能阻挡即将来临的日光,只有一个接一个解决对手才能获得活下来的机会。

    杀死所有敌人,他们不得不忠实执行它才能获得活下去的机会。

    进山的路上会路过他们的屋,而何塞为了缩短时间不得不冒着随时可能在高处被狙击的风险带着弗林特用飞行术穿越火焰的障壁,用风扬起雪水尽可能浇灭熊熊大火。

    最凶险的一次,何塞在飞跃后没办法立刻撤掉飞行术默念其他魔法的咒语,从不同方向倾泻而来的子弹在他眼中划出成形的细线,弗林特奋力撞开何塞,惊险地躲过死亡的杀机,但他还是被划破颈项,颈侧飙出一串炽热的血,甚至让他瞬间眼前一黑。

    何塞后背因推搡的惯性撞向围墙,他眼中燃烧着冰冷可怕的神色,一手指向侧后方的窗户,法力飞弹击碎玻璃,飞溅的碎渣全部被他用来当作子弹射向楼台上暗算的猎人,喷出的血花竞相绽放,而另一边,有人从楼上跌下,被地面长出的冰棱刺穿。

    他在用杀戮铺就道路,为了弗林特和他自己,他发现必须这么做。

    即使何塞不用呼吸,他也有一股窒息之感从心底泛出,他把弗林特拽到自己刚刚所在的墙根处,在那之前对方甚至在没有恢复视觉时靠耳朵跟直觉结果两个敌人,弗林特靠着围墙,紧紧捂住自己的颈项,等着伤口止血,等着短暂的神经性失明症状消失。

    结束了吗,应该还没有,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

    “这些猎人似乎……不太对劲。”何塞用后背抵住可能有攻击到来的方向,从弗林特腰带上的包里拿出绷带给他简易地包扎,“他们没有在密督因的时候强了。”

    无论是让人喘不过气来的压迫感还是配合紧密仿佛是精密机械零部件的默契,何塞和弗林特没有感觉到这一点,他们几乎没有配合,各自为战,这才让两人找到能够各个击破的破绽。

    “不知道,这里面太多事情不清。”弗林特脱下已经沾上厚厚血痂的手套,换了一只手握住饮羽,猎人显然在一点点蚕食他们,可是之后呢,自己在被耗尽,可他们的人数也在被消耗,他们怎么给予致命一击?

    何塞握了握弗林特的手,“我看到我们的屋了,就快进山了,我们走——”

    他仰起脸望向他们在镇那处暂时的家,那里没有燃烧,雪还维持着何塞扫过的模样,然而,门开着。

    “——”

    一个高大修长的身影从门内步出,弗林特的视力正在恢复,他看不到那个模模糊糊的身影是谁,但能感觉到何塞的身体在颤抖。

    何塞蓝灰色的眼眸里映出对方的金发和绿眸,以及那两柄在挂在对方腰间熟悉无比的银色双剑。

    这一刻,一股悲哀的绝望感令他宛如坠入寒潭深渊。

    何塞声音嘶哑,嘴唇发颤地道出:

    “尼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