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一章
“你让我的热水澡白洗了。”
“再去洗一遍,我陪你。”
弗林特把何塞裹起来准备往浴室扛,但被后者推走,何塞心翼翼摆弄着手指上的戒指,神经兮兮地:“先不洗,戒指沾水坏了怎么办,我不想摘。”
“它没有那么脆弱。”弗林特无奈,把何塞搂到自己膝盖上,“你要相信我的技艺。”
“相信相信,但万一呢,等我给它弄一个坚固的防护法术再戴着它赴汤蹈火,乖。”何塞把下巴搁在弗林特肩膀上,晃晃悠悠道:“这可是我的宝贝。”
弗林特顿了顿,觉得有点不对,“那我呢。”
何塞啊了一声,马上纠正,“戒指是第二宝贵的,你才是第一宝贵。”
猎人心想这还差不多。
何塞笑嘻嘻地用胳膊肘捅捅弗林特,对方微热的呼吸喷吐在他脸上,泛起痒痒的触感,两个人就这样相对而视,安静的室内没有一丁点声音,如果时间停滞,他们也许能互相看一晚上都看不够。
“镇长还等我们送药回去,虽然他不着急,但万一有人刚好在这时候伤病……”
“嗯,反正我们的交通方式比较前卫,不怕封山。”弗林特轻巧地挑眉,“等镇上的人存够过冬的物资,我们就回城里来,只做力所能及的工作也能帮上他们不少了。”
“我怎么觉得我在你嘴里变成了一种神奇的工具人。”
“你的错觉。”
何塞不跟他一般见识,兀自斟酌,“好不容易来城里一次,顺便捎带点别的东西回去怎么样?方便携带的……调料跟香料,山里能吃到的糖也很少,给茉莉他们买点,话女孩子比较喜欢什么?好吧,我也不知道男孩子会喜欢什么。”
何塞咂咂嘴,这就是因为过去没朋友,事情都能被难倒。
弗林特的回答则让他的恋人目瞪口呆,“放心,已经买好了。”
何塞瞪大眼睛,仿佛第一天认识弗林特,“我洗个澡的功夫你都干了些什么,你是超人吗。”
“可能是。”弗林特大言不惭地承认了,“我可是我的天使眼里的完美人类,当然无所不能。”
何塞坏笑着戳向他的眉心。
“那你自己从雪里游回去吧,我不带你了。”
弗林特与何塞选择的出发时间依然是夜晚,在离开前他们再次拜访汉斯医生,请他帮忙在他们不在的时候多关照房子的状况,医生可能还没见过刚买完房就马上跑掉的住户,愣了半天才答应,表示自己早已对看房子轻车熟路,让他们放心。
出城后,他们如法炮制地从天上向帕里镇行进。
已经飞出去很远,何塞回头看了眼艾达城模糊亮起的灯火,现在已经没有细雪飘下,所以灯火格外亮眼,一片连成一片,每道光晕都代表着某个人类拥有居所度过难熬冬日,在没有战争和恶魔的日子里这样的每一天都显得弥足珍贵。
“如果不记录历史,人类很快就会忘却自己从何而来,曾经度过怎样的艰辛。”
弗林特没来由地了这句话,被何塞报以疑问。“你是人们忘性很大吗。”
“在缺乏引导的状况下吧,或者引导本身就是错误之类的。”弗林特指着被雪覆盖的白茫茫的大地,点了点他们脚下刚刚经过的地方,“这里的地势跟残留的石垄很像曾经建立过村庄或者聚落,也许是因为恶魔太容易入侵这里,没有足够的防卫机制保护,所以荒废了。”
何塞顺起他的话,“人类能经过的地方恶魔也轻易可以进来,也许帕里镇的人就是慢慢迁移到山里的,却没听他们提过,难道连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这样的故事太多了,忘记痛苦的回忆是人类的一种自我保护机制——好像有这种法,大家都想保留快乐的记忆,久而久之,真实是什么就很难衡量。”例证到处都有,就连两人的经历也跟它有所关联。
何塞笑了笑,“我发现你貌似很适合当个史学家,不会是被米迦尔感染了吧,要不要去诺兰做他学弟。”
弗林特忍不住:“你之前还要我去当铁匠跟木匠。”
“技多不压身。”何塞飞得快些,好让弗林特把抱怨憋在嘴里,然后自己就能占据主动了。“我也会好几种技能啊,魔法和烹饪,虽然后一个还在入门级。”
“的确,反正我也不会你做的东西不好吃。”
“因为我做的东西确实很好吃。”快要看到树林中掩映的山镇,何塞观察月亮的高度,道:“时间还不晚,但似乎来不及回屋了,去茉莉家蹭一顿夜宵然后给镇长送药去怎么样。”
“你怎么解释我们俩一个不能露脸吃饭一个根本不能吃的事,现实不允许我们去蹭饭。”不过弗林特早有准备,自备干粮回去加工一下就是一顿夜宵,他刚想把这个提议出来,就发现何塞越飞越慢。
弗林特的观察先于疑问,他的目光跟着沉下。
他们两个都清清楚楚看到,帕里镇上没有任何一家亮起灯光。
“先落进树林,何塞,我们从地上摸进去。”弗林特迅速而冷静地做出决断,夜风凛冽萧瑟,他们没有从里面闻到血腥味,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何塞脸上的欢喜和放松已经消失无踪,他面色森寒地张张口,似乎想什么,但最终还是咬紧牙关点头,照弗林特的话轻点树冠,沉进脚下的针叶林中。
帕里镇的入口竖立着防范野兽用的路障,何塞和弗林特在林中穿行片刻就能看到那里完好无损,并无斗跟破坏的痕迹。
“我没有感觉到人的气息。”何塞觉得不用自己弗林特也能感受得到,他想往更近的地方看看,找寻雪地里是否有人类以外的脚印,想知道是不是在他们离开的时候,恶魔不幸造访此处。
“心些,我们先找……幸存者。”弗林特用戴露指手套的手按在腰间的饮羽上,在出幸存者这个字眼的时候,他明显感觉到何塞缩了下肩膀。
何塞缓缓点头,“……我知道,恶魔可能还没走,我们要心。”
今晚的月轮大而耀眼,把山镇的道路照得雪亮,何塞走在前面注意前方的异动,弗林特在他身后随时警戒来自背后的危险,他们两人矮身贴着砖石房屋移动,很快来到距离入口最近的房子,弗林特用刀钎开紧闭的窗户,灵巧而轻盈地翻了进去。
何塞半跪在墙根底下,思索除了恶魔袭击的别种可能,但无论怎样描摹,他的内心都很清楚,到了夜晚还没有亮起灯光也没有任何炊烟升起的镇上能遭遇的变故唯有一种。他唯一的希望就是镇民们其实已经早一步发觉危险来临,事先全都避入深山里的避难所了。
不一会儿弗林特就回到何塞身边,面色凝重地悄声道:“没有人,没有斗或者挣扎的痕迹,但他们也没带走避难用的东西。”
甚至连御寒的衣物跟工具都好端端放在原处。
何塞脸色冷得可怕,他一眼望向道路尽头,什么声音都没有,雪停以后就连风也跟着停了,无论是人的声音还是恶魔的声音,整个帕里镇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一天之前还充满人烟的聚落只剩下一栋栋空屋,一片还没来得及融化的白雪,跟周围黑黢黢的山林。
“我们去镇长家看看,如果还是没有发现,就进山去避难所找。”何塞不觉得一间一间屋子搜查会给他们带来答案,恶魔如果十分狡猾,很可能还隐藏在某处等待没有归来的人继续它的杀戮。
弗林特目光沉静地看着何塞,“他们什么都没有带走,如果真的进了山,不会……”
“我知道,但万一有可能……我们不能放弃。”何塞马上断弗林特的话,也像在把天真的想法讲给自己听。
恶魔有各种各样的形态,有笨拙的也有迅捷的,是否有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取人性命还不留下任何痕迹的种类出现在这里,即使再出色的恶魔学者都无法下这个论断。
何塞还是心存些微的妄念,他的鼻子没有闻到血味,他还没有见到任何一个活着亦或死去的人,他不信恶魔能在杀死人类的时候不留下印迹。
茉莉……莫尔森先生……镇长……
镇长的家还要往深处走,弗林特一边把何塞纳入自己的保护圈内,一边观察周围房屋和道路,山里应该在傍晚又下过雪,原本由居民留下的脚印变成一个个浅浅的凹坑,已经看不出形态,但这里面没有凌乱奔逃的脚印,也没有被恶魔或是野兽拖拽后在地面形成的擦痕。如果一户人家猝不及防遭遇变故,周围的人反应全无的可能性非常低——或是逃跑,或是一腔热血与之对抗,或是……还有极端的第三种选项、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死去,可这情况又不会造成留下空屋的现在。
一切正如他们所想向着不寻常的方向发展,如果这个世界没有恶魔这回事,见到这情状的人只会把帕里镇的异状当成离奇的失踪,而且还是连反抗都没有的、居民们同时又自发而成的消失。
难道不止一只恶魔,成群结队的怪物集结在镇里就为破它的安宁吗。
谁也不想在安逸的生活中迎接恶魔从天而降,他们两个都从各种各样的人口中知晓人间四处俱是危险,没有那一个地方绝对安全,可是今天此刻就在自己面前、阴影漫溢而来,在他们离开的短短时日夺走了镇全部的人,他们不可能在根本不知道敌人是谁前掉头离去。
雪地里清晰的脚印只有何塞跟弗林特刚刚留下的,在他们身后蜿蜒出两道细线,他们速度飞快地赶到镇长家中,弗林特绕向屋后,何塞紧随其后,他记得这后面有一个很大的院落,听是镇长在入冬前特地开辟出来给大家堆放木材和粮食的地方。
屋后的院子里,砍伐下来的木材整齐堆叠,用油布严严实实盖住,楔上固定用的钢钉,其中较高的一堆上落着积雪,矮的另一堆上面则干干净净,但不知怎么有些高低不平。
弗林特在看到两垛高矮不同的油布时本没有在意,但下一个瞬间,他脸上的血色被彻底的苍白取代,一个不可能出现的念头席卷脑海,彻骨寒意从脚底直蹿头顶,猎人在半秒之内从麻痹的舌头上找回声音,低吼出“何塞……!!”
本想从后门开锁进入屋内查探的何塞听到背后弗林特带着极度紧迫和一丝颤抖的吼声,他猛回过头,视线定格于劲风直击自己面门,一道黑影如鹰隼般闪身袭来,弗林特飞身而来同时拔刀,破空的碰撞声成为开幕的哨音,而这也确确实实就是精钢武器相击的动静。
恶魔是不会使用武器的,它们有近乎无懈可击的肉/体,所以更信赖自己的爪牙和身躯。
一击过后,弗林特被袭击者撞向身后的木垛,他惊险地偏过头颅躲开对方接下来的劈砍,而何塞也几乎同时看到弗林特身后和身前的两样东西。
一个是被划破的油布里露出的已经冻成青紫的手臂。
一个是袭击者深幽的碧绿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