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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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弗、弗林特?!”

    米迦尔手指哆嗦地指着眼前的英俊男人,眼睛差点瞪出眼眶,他怎么也没想到弗林特会乔装成骑士来保护他的安全,不,如此一想,他更像是专门为了吉南而来。

    所以,这个因为没能倒出人手不得不让米迦尔来红露镇跑一趟、看似守备空虚容易让人趁虚而入的任务,就是为了引出关注地狱之门存续与否的吉南而利用他的计划吗。

    他是个诱饵……吧。

    意识到这一点的米迦尔求证似地看向表情淡漠的弗林特,顺便就能想通为什么何塞这两天都一副美滋滋的样子,眼前的弗林特一定是真正的弗林特,米迦尔也姑且没心思纠结这个事实的发生包含怎样的过程了。

    黑发学者见弗林特淡淡地瞥了自己一眼,对方脸上明摆着写着“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就不解释了”,让他一阵胃痛。

    米迦尔把复杂目光落在被刺穿心脏的吉南身上。

    他的老师此时已经难以站立,形容朽败,似乎想不通这个结果。

    弗林特没有手下留情,这即使对吸血鬼来也是致命伤,米迦尔艰难地向前挪了一步,没见“骑士先生”阻止,于是又蹭了两步,停在吉南身前两臂的距离。

    老者抬起灰败的眼眸。

    他们之中谁也没有预想到这场在地狱之门前的峰回路转,米迦尔没有,吉南更没有,但是这位年迈的学者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然后用颤抖的手指蘸取自己的血,在额头上画下混沌的图腾。

    他要把自己献祭给他所信仰的神明。

    直到这一刻,吉南似乎已经没什么能对米迦尔的,试图夺走他人性命之人反被杀死,被刺穿的一刹那弗林特击碎了吉南身上所有的防护法术,老者很清楚它所代表的力量差距,放弃了挣扎。

    “终有一天……你也会……投入这片混沌的黑暗之中……”

    吉南看着米迦尔的眼睛,他眸中的暗红越来越淡,最终恢复原本的瞳色,但是也只是发出稍纵即逝的光,很快便熄灭了。

    米迦尔上前接住导师倒下的身躯,吉南没有得到现世中的永恒,也许他能在混沌中享有,但已经不会有人得以知晓。

    “先生……”

    吉南是密督因如今灾难的引线之一,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甚至可以用死亡偿还还不够,可是这跟他过去作为恩师一直教导米迦尔是两件事情。

    不可否认的,米迦尔从吉南那里得到许多,他的授业令这个年轻的学者成为现在有所担当的模样,因此他的学生会为老师的死感到难过。

    吉南成为吸血鬼的时日尚短,他不会留有尸骸,只余灰烬,米迦尔用斗篷拢起这些残灰,在难以掩盖的悲伤情绪中咬了咬牙,抬头问弗林特:“依照密督因的法律,身为吸血鬼的先生即使死去也还是要被审判的,对吗。”

    他似乎要把这些灰烬转交给弗林特,但后者断了他。“何塞你可以把你的老师带回诺兰,否则你们之间的事对学都高层不好交代。至于审判,已经完成了,早在你离开灰堡前。”

    弗林特示意米迦尔此地不宜久留,拎着他的后衣领一个转瞬来到远离地狱之门的教堂塔楼顶,这里身居高处,能观察到爆破装置是否能够成功起效。

    米迦尔抱着斗篷一阵怔忡,不在状况地喃喃,“会成功的,因为那是我们付出心血做出来的东西。”

    仿佛在印证诺兰学者的话语,塔形魔工机械起效的前奏完成,白光开始在爆破装置和地狱之门间汇聚,这仿佛借了太阳的光辉凝聚而成的光球逐渐令周围硬冷凝滞的空气开始缓缓流动,它越发浩大,形成光的漩涡笼罩地狱之门,门扉中的黑暗洪流如同受到刺激,狠狠皱缩了下,并在周围不断施加的空间挤压中难以维持边框的形态,出现肉眼可辨的扭曲。

    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不是人的肉眼所能观测到的了,魔工机械延展为更加高耸的尖塔,与地狱之门一同被白光吞噬,米迦尔从手指缝里观察这道光芒,低声:“只要能破坏地狱之门存续的条件,我们就成功一半了。”

    弗林特回答他,“它马上就要消失了。”

    米迦尔惊讶,“你能看到?”

    微眯起眼睛的弗林特轻点了下头,身为一个已经成为彻彻底底非人类的生物,弗林特对魔工机械释放出来的光芒有股本能上的厌恶,他如实把光中的情景转告给米迦尔,“门扉坍缩一半,光中的魔力在侵蚀它得以存在的漩涡中心,爆破装置顶部已经延伸出尖锥,它要刺进去么。”

    米迦尔连忙站起,“已经到最终形态了,爆破装置名叫爆破装置就是因为它最后会用引爆周围魔力的方式永久改变这里的魔能分布,让地狱之门再也不会在此处形成,我们快走快走。”

    弗林特见米迦尔掏出又一份传送卷轴,自动退开两步,没有进入魔法能够作用的范围圈中。

    “父亲给你准备的第二个卷轴会把你送到萨利维亚,那里有灰堡骑士跟法理部成员接应你。”

    “那你呢。”米迦尔愣了愣,实话他现在还没有从弗林特还活着的震惊中脱离,因为对方给人的感觉变化有点大,无论从气势上还是别的方面。

    这个男人已经不会为遮掩自己面容而花费心思,也无所谓他人的眼光,那些都变成了不需要在意的事,就仿佛内在虽然还是那个名为弗林特的内在,包裹着他的东西已然不同。

    弗林特迎上学者复杂的目光,不作过多解释地:“这边的问题解决,我要去何塞那里看看他处理的怎么样了。”

    他只字未提何塞正在处理什么,在米迦尔被传送魔法带走前,弗林特就已先一步在原地消失。

    他的目的地不言而喻。

    弗里亚基诺感觉到自己其中一个血脉祝福在密督因某处断掉的时候,他刚刚踏入伊斯特大区的边界,嗅到空气中硝烟和死亡的味道。他在许多年前早已习惯这股气味,那时恶魔尚在密督因作乱,他们这些始祖帮助老师驻守各地——灰堡中枢、伊斯特、诺斯、威斯特,后来他们在恶魔屏障建立后领受一人休眠时另一人守护地下法力交换机的任务,他跟另一位始祖负责的地方就是伊斯特。

    弗里亚基诺对这个大区还是有感情的,以至于他乐于看到它爬满恶魔的模样,对这里的人类在承受地狱之火的炙烤心生喜悦。

    为了搅翻密督因的这趟浑水,恶魔之眼的血族始祖给予过许多吸血鬼自己的血脉祝福,自从帕托的事情一出,他能感觉到它们一个个消失得很快。地狱之门从密督因出现后这种缺失感更加明显,每过几天都会有讯号似的光在他头脑中熄灭,弗里亚基诺并不在意,接受恶魔之血的吸血鬼无论用何种方式死去都会堕入地狱,当吉南把这件事告诉他的时候,弗里亚基诺一笑置之,甚至还有些微的快意。

    他等不及恶魔能为这片土地带来怎样的下场了。

    道路上不时有驾着马车飞驰而过的逃难者,这些人衣着或华丽或普通,或是拖家带口或是踽踽独行,他们把所有家当装在车上试图逃离自己的家园,弗里亚基诺为他们让开了路,目送这些人惊慌远去,继续向相反的方向走。

    他跟吉南约定在此处见面,但弗里亚基诺等了又等,从远处有个白色的人影接近,却不是他在等的人。

    银发少年的脸色出现些微的变化,但他没有让这股变化更加扩大,而是止住了它,目视对方走到距离自己不远不近的地方。

    “赫尔·弗里亚基诺。”

    何塞在残留积雪的荒草中间站定,漂亮的蓝灰色眼眸轻巧地看着被他叫出名字的少年,显然不是偶然路过。

    “你在等的人不会来了,他已经去往他所信仰的邪神身边。”

    何塞的告知没有给弗里亚基诺带来过多反应,像是本来就不怎么在乎其他人的死活,让恶魔之眼沉默无言的恰好是站在这里的何塞本人,弗里亚基诺的目光透过带血味的空气落在何塞身上,他似乎在探究站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何塞·伊诺还是伊诺·特里斯维奇。

    何塞帮他提供了答案。

    “你关闭中枢,让伊诺·特里斯维奇的血回流到歌洛仙,那些血现在正在我体内流淌,挽救了我的生命,但没有令我恢复过往的记忆。我查了分析机里的记录,你把我留在实验室里的青金琉璃都带走了,所以除了点冷冰冰的实验记录,我也没发掘出来更多关于我过去的心路历程,单凭这一点——”

    何塞脸上露出笑意,“我很感激你切断了我知晓那些的渠道。”

    “你不是老师。”

    何塞没想到自己等了半天等来的是这句话,不,其实他想到了,只是没成想会这么快,此时弗里亚基诺脸上淡然的面具剥落,露出愤怒到极点的神色,他的肩膀剧烈颤抖,甩手使出的法术砸在何塞立起的法力护盾上,在魔法与血魔法碰撞的激流过后,何塞听到对方这么:“你浪费了老师的血!那里面一定存在记忆因子,只要仔细剥离就一定能找到,但是都被你毁了!”

    何塞叹了口气,迎着在自己身前炸裂的法术走向弗里亚基诺。

    已经恢复驾驭血魔法能力的血族始祖用恶魔之血的力量阻止何塞的脚步,然而一连串透着猩红光辉的法术在扑到何塞面前时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不是被护盾挡住,而是彻底消失,仿佛有张看不见的巨口在吞噬那些法术效果,让它们湮灭于无形。

    这是只有知晓整个血魔法体系,用施放的瞬间来辨识法术继而反制才能达到的效果,弗里亚基诺怨毒地盯着何塞,这不是得到老师的血就能达到的水准,一个比新生儿强不上多少的吸血鬼不可能拥有这种力量。

    不,他不是……

    已经来到银发少年跟前的何塞伸出手,手掌落在对方的肩膀上,他压低声音,面目平和而自如地道:“在留存的记录里我看到过去我经常用这种方式让学生配合我保持对魔法的手感,毕竟屏障建立后已经不存在需要我出手的敌人,却依然要未雨绸缪。你不记得了吗。”

    你不记得了吗。

    何塞的声音在弗里亚基诺脑海里放大无数倍,狠狠冲撞他的心脏,扭曲他眼前何塞的脸。

    【老师,您召集我和德拉赫斯过来就是为了这个?这到底是想测试我们的实力还是您就想恶作剧了。】

    【什么呢赫尔,我没那么无聊。快点,用你们手里最强的法术攻击我。】

    然后呢。

    弗里亚基诺顺着这段记忆向后翻找,却没能找到它的后续,他的确不记得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银发少年惊惶地抬眼看向何塞,后者还是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只不过压在他肩上的手力道更重了点。

    “我不想揣测你的心思,但是拉尔修你期盼着恢复记忆的伊诺亲自审判你的罪孽,我就当的确是这么回事了。”

    见对方没有吱声,何塞得以完接下来的话,“没有能再开门的人,现有的地狱之门也会被处理干净,我找了些帮手收拾在密督因流窜的恶魔,等到最棘手的那只也被妥善解决,这里会恢复和平,但是伤亡已经造成了,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挽回的。”

    何塞的表情既不悲伤也不失落,仅仅在陈述事实。“造成这一切的人有很多,有的蓄谋已久,有的阴差阳错,有的袖手旁观,有的不自量力。这不是一个人的责任,但显然,是你最先点燃了引线,弗里亚基诺。以我浅薄的学识判断,你过去迎击恶魔守护密督因的功绩无法与如今的过错相抵,所以我会杀死你。”

    还沉浸在自己记忆里的银发少年没仔细去听何塞了什么,而是问,“您还记得自己跳上奴隶船,把我们从笼子里放出来的时候的话吗。”

    这是一个单纯的、被恶魔之眼急于求证的问题,不带有任何陷阱和批判的意味,但是何塞无法回答,他平静地:“我不记得了。”

    “您要我们再也不用担心,歌洛仙从此就是我们的家。”弗里亚基诺的嗓音开始发颤,眼中茫然,“我永远忘不了这句话,但其实我很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忘了它。”

    “你的复仇造成了你的忘却。”

    为复仇发展子嗣,为复仇给予血脉祝福,他损失的血液同样是埋葬他记忆的土壤,一层层积累至今,已经看不到埋了有多深。

    弗里亚基诺十分不解,“可是我们的家没有了,我为什么不能把怒火发泄在造成它的人身上,还有因此无知得利在这片土地敲骨吸髓的人身上?”

    五百年前灰堡会议召开的时候弗里亚基诺尚在沉眠,他醒来后迎来的是晴天霹雳,老师在会议后失踪,奥托克率领自己的血系屠城,瓦格纳三世趁机联合博纳塞拉对吸血鬼和咒法部队进行清剿,剩余的血族始祖在为老师的行踪焦头烂额,互相猜忌,对族群内的叛逆者进行清算。

    脆弱的联盟分崩离析,即使后来老师伤重回归,面对这样的现状也难以力挽狂澜,他最终什么都没有,回到已经被焚毁的歌洛仙做最后的准备,像一位真正的天使一样陨落。

    新的屏障被确保,为天使的制裁担惊受怕的人类对这份慈悲感激涕零,着手用他们粉饰过后的天使面貌重新获得信众的支持,而弗里亚基诺的同胞有的妥协有的离开,只有他自己记得这份掺杂鲜血的仇恨。

    他不该恨吗。

    人类在他们的城堡里庆祝属于人类的胜利,把吸血鬼斥为恶魔的一份子,他们对天使没有了敬意,忘记自己的生命究竟被谁拯救,自诩为密督因的主人,难道不该给他们一个教训吗。

    让这些人经历本该出现在这片土地上的灾难,让被时间遗忘之地恢复它原本的模样,这究竟有什么不对。

    “我没有错。”

    弗里亚基诺扫开何塞在他肩上的手,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高声道:“我只是让这个世界恢复它的本来面貌,现在密督因发生的事才是正轨,是它的时间开始流动后出现的必然,既然人类选择忘却,就让他们承担忘却跟背弃的后果!我这是为了您——”

    何塞断他,第一次表现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我用不着你们为了我,没有宣称,你永远只能代表你自己,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吸血鬼是人类的一部分,还过要你们互相扶持信任,血族始祖拥有的力量令你们承担普通人类没有的责任和话语权,你手上的青金琉璃本来能在五百年前就戳穿教会的谎言,拿回吸血鬼应该拥有的权利,但你沉浸在复仇的规划跟筹谋里,没有顾及你的同胞,你只是为了你自己。”

    银发少年表情悲伤,“……您明明自己都不记得了。”

    “但我还是知道自己一定这么过,你敢否认吗。”何塞声音冰冷,带着一番审视的语调,“你永远怀念在歌洛仙、在我身边成长的童年,希望一切回到那个时候,否则就毁掉不完美的所有,这是长不大的孩子才会有的想法。”

    少年垂下双手,没有反驳,他正在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您对我很失望吗。”

    何塞奇异地叹了口气,充满疲累跟无力感。“传这片星海上有无数跟我们所处星球一样的世界,它们或早或晚地上演因为不同选择导向的未来,也许某一个镜像世界里你继承我的衣钵,守护住自己的同胞跟这片大地一直到了最后,可惜我们所处的这个世界不是如此,我无缘得见。”

    弗里亚基诺凄楚地笑了,“老师可不会像你这么喜欢比方,何塞·伊诺。”

    他继续维持着这个古怪的微笑,对何塞张开双手,“那就动手吧,我会堕入地狱对吗。”

    何塞没有回答,他把手按向少年胸口,走过去用另一只手环住他,弗里亚基诺以为这是个拥抱,他惊讶了一瞬,然后试图回应。

    然而何塞没有这个意思,他只是用手指划开弗里亚基诺颈项的血管,喷涌而出的血液被他指挥着汇聚到半空,逐渐全部离开血族始祖的身体,银发少年在惊讶后淡然接受,他的眼皮越来越重,身体无法动弹,比吸血鬼的身体还冰冷的寒意席卷他的全身。

    他在死亡来临前轻微地发出颤音。

    “你居然用这么仁慈的方式杀死我……我以为你会把我弄到阳光底下,或者直接割下我的头颅挫骨扬灰。”

    何塞似乎在专注于盯着某些东西,随口道:“我放了你这么久没来找你,你以为是为什么。我会对你网开一面?还是没有想好怎么面对你?”

    他缓缓出答案,“我只是在准备点东西,然后用你来做个实验,能用的血族始祖只剩下你了,我又不能去找塞拉米亚斯。”

    弗里亚基诺听完之后淡淡一笑,这已经花费他仅剩的力气。

    “的确……是我那个冷血、又不爱任何人的老师啊……”

    这个少年直到死去都没有承认自己做错了,他用头脑中的臆想来支撑自己一无所有的时间,舍弃人性和跟随他的所有人,最后,他似乎达成了愿望,死在自己的老师手中。

    而他的老师只是毫无惋惜地用他“珍贵”仅存的生命,为密督因的吸血鬼谋求一个可以达到的未来。

    当所有血液离开弗里亚基诺身体,何塞在仿佛沉沉睡去的少年锁骨下方种下一个术式,又从口袋取出一支针管,把其中的液体注射进少年的心脏。

    等做完这一切,在一片静寂中,何塞按着自己因为失去又一个子嗣而钻心刺骨的胸口,强压下这股血脉断裂而导致的生理上的颤抖,一边等待自己的实验结果,一边空下时间对弗里亚基诺最后一句话做出点评,冷静又淡漠。

    “前半句待议,后半句我必须要否认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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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塞:别,我有对象了(冷漠脸

    虽然前面的剧情有预告弗林特跟何塞在蹲人,但真正开始处理其实就是这么迅捷,毕竟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边缘(摊手

    天使兔虽然是天使,但是偶尔也会露出大佬兔的皮毛来的2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