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落魄书生与萌宠白狐 三
“还早,我再收些荞麦。”田地里的工钱是按时间算的,蔡淳不愿浪费一刻,再者城里的吃食也不便宜,“走快些半天够了,吃完午饭再去。”
蔡母还要劝几句,蔡淳迈着大步走了,到了田地边上,放下书箱,挽起裤脚衣袖便下了地。
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扑撒在大地上,也晒暖了书箱,苍碧百无聊赖地翻了个身,戳了戳爪踝上的玄色镯子,和黑探寻了几句有的没的,黑绝不是个消遣的好对象,言语的单调和连云有的一拼,又不能透露太多,末了干脆不声响了,苍碧就只能抬起爪子捞着射进来的一缕极细光线,眨巴了几下翡翠般的圆眼,继续呼呼大睡。
蔡淳忙了近一个多时辰,累了便在田边翻看了几页书卷,直到日上中天,才收拾妥当,回家随便扒拉了一顿午饭,换下沾着泥水的短衣装,套了身总算没有补丁,却旧得依旧令人发指的长袍。
临行前,他开书箧,看里面的东西正睡得酣甜,腿肘扣在竹编的缝隙里,乱了一戳纤细的绒毛。
狐不甚舒适地挪了挪身子,书箧不过一本书卷的宽度,要不是它只是刚出生不久的体型,根本容纳不下,即使现下要在里面自在活动也很困难。
蔡淳问母亲要了块家里最体面的布料,往书箱里的一堆书卷上一盖,铺平整,轻手轻脚地把狐捧起放了上去。
空间霎时大了不少,苍碧朦胧中只觉得禁锢在周遭的竹片没了,舒爽地了滚,四仰八叉地瘫在箱子里,抬起爪子挠了挠毛脸,嘟哝地哼哼了一声。
蔡淳又从床榻边上一个手掌大的木盒里,数出十几枚铜板,拿干藤编的粗线穿起来,线穿过衣襟上留出来的洞,牢牢地系了个结,这才背起书箱和母亲道别,大步流星地往城里赶去。
书箱晃晃悠悠,里面的苍碧随着有节律的摆动,仿佛睡在了摇篮上,呓语轻唤:“连云……”突然又似梦到了极其可怕的事物,浑身一哆嗦:“连云!”
玄色镯子重新变回软趴趴的地龙,绕过白色的细腿,从隆起精巧弧度的脊背上盘上,停在微微抖动的毛耳朵边,黑不知在何处的嘴轻咳了一声,发出异于平常的,属于男子的浑厚而磁性的嗓音:“乖。”
苍碧这一觉可谓睡得风生水起,虽然中途又梦到了被老板宰了一刀的不堪往事,不过最后连云一声波澜不兴的“乖”就把他哄得不知今夕何夕,好歹还是个令狐满意的结局。
他是被熙熙攘攘的人声吵醒的。
发现书箧没了,身下是有些粗糙的柔软布料,苍碧了个滚,趴到书箱的编缝上往外张望。
只见外头是干净宽阔的街道,两旁各色店铺大开,掌柜二招呼客人的声响此起彼伏,道上人来人往,每个人穿得都比蔡淳得体多了。
一名身着张扬红色长袍的男子停下脚步,拿着把扇子一展,生怕别人不知道家里有钱似的,显摆着秀在上头的金线桂花。
“哟,这不是蔡淳嘛,看榜了没。”男子挡在蔡淳跟前。
“还没,正要去看。”蔡淳不着痕迹地往旁边挪了挪脚步。
那男子跟着移了一步,挡在他跟前:“容我想想,你考了几届来着?”
男子从容不迫地又走进一步,金线折射的光闪得苍碧不适地眯了眯眼,换了个编格错开反光,继续偷看,苍碧这才发现,那男子年纪不大,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只是那嚣张的气焰令人一点都感受不到少年的阳光。
蔡淳没有回答,又让了一步。
少年死活不让他离开,继续跟上,兀自道:“上一届,我二哥靠上解元的时候,你落榜了,上上一届,我大哥考上解元的时候,你也落榜了,算上这一次……我考上了解元,你——”
“不可能落榜!”蔡淳猛地转过头,斩钉截铁地对着那少年道。
“嗯——”少年意味声长地摇着扇子,把蔡淳看成一个笑话,大摇大摆地走了。
九年了,寒窗苦读,都三场辛苦磨成鬼,这第一场,蔡淳便耗费了整整九年。
爹娘省吃俭用,供他念私塾,十五岁时,他满腔报复,自认满腹经纶,踏入贡院,哪只找到最末,也没在桂榜上看到自己的名字。十八岁时,肚里的墨水早已充盈得满溢,然而依旧如是。后来爹过世了,娘又病了,家中本就不宽裕,他只能两肩挑起担子,书卷却从未放下,这场仗了三轮,论学问论经验,不会输给任何人。
蔡淳终于站在了桂榜前,日头西斜,来看榜的大多散了,他从榜首一个个名字注视下来,看了三遍,连三年前同门中最差的学子都挂在了最后,偏生没有他的名字。
最终,还是徒劳。
苍碧也透过书箱的竹编缝隙往外看着,他此前一直被连云勒令,不能出逍遥界,不过三界真真假假的故事倒是听周遭的魑魅魍魉了不少,对人间事并不是一无所知,看到榜面的时候就明白了。
敢情现下背着他的子是个书生,还是个又穷又惨,连乡试都考不过的笨书生。
可惜他现下只是尾普通的狐,要不然依照故事里所,化个美人,兴许动用点妖术,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苍碧越想越远,蔡淳的脑袋却被搅得空荡荡,怔愣地站在那里,背影被夕阳拉长,受过路人无情的践踏,一如他奔走了十数年还未触到边界的读书生涯。
街边豆腐摊的老妪盖上买剩的半块豆腐,抬着担子走来,书箱里尖鼻子的东西一下就被豆香吸引,一整天没吃东西,毛肚皮很适时地叫了起来。
“书生,我饿了!”苍碧撞了撞书箱。
蔡淳神不知游到了哪一层阴曹地府,脸黑得看不清明暗。
“书生!”眼看那老妪就要离开,苍碧撞得更急了,“我饿了!我要吃豆腐!”
拉回蔡淳神志的不是背后的声声不断的狐鸣,而是停下脚步指指点点的行人。
“那书生背了什么啊?”
“狐狸,我听到狐狸叫了。”
“狐狸?那可是好东西,毛皮扒下来能卖不少银两呢!”
一名大汉站了出来,鄙夷对着蔡淳,用下巴指了指连晃带叫的书箱:“书生,你那箱子里有啥好东西,拿出来让大伙儿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