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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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魌界是一棵漂浮在宇宙之中的太空树,自树干至树根分布着四个国度,依次是诗意天城、慈光之塔、杀戮碎岛、火宅佛狱,各个国度之间风土民俗差异极大。四魌界内能源自上而下传递、上多而下少,资源分布极其不均,因而各国,尤其是资源最为匮乏的火宅佛狱经常与他国发生军事摩擦。

    杀戮碎岛位于火宅佛狱和慈光之塔之间,这并不是什么能够泰然处之的好位置,既要抵御下层的入侵和他们维持脆弱的同盟关系,又要防止上层见他们威胁太大为杜绝后患直接掐断能量供应,即便现任碎岛王者雅狄王的武力为四魌之冠也颇为辛劳。

    除了外政以外,碎岛的内事也足以令他愁眉不展。

    杀戮碎岛,顾名思义,是一座有无数海上漂浮的岛屿们所组成的国度,它的特殊之处在于杀戮碎岛的女性没有生育能力,碎岛子民皆是由树而生,这一现实所导致的重要后果有两样:其一是碎岛女性地位奇低,不仅没有受教育的权力,就连名字也不配拥有,除非是得到王特许的封号,其二是碎岛人对于神木、尤其是诞下王者的王树的绝对崇拜,继而导致侍奉王树的长老团拥有连王都忌惮的影响力。

    王树对于碎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而不久前雅狄王听闻了一个消息,据衡岛上的玉珠树抢夺了王树的灵气,要解决这一难题只有一个办法,那便是砍去玉珠树。只是这样的做法也等同于断绝了衡岛的生机,衡岛子民绝不可能答应,如此便只能大开杀戒。

    如果雅狄王是一个暴君,他自然可以毫不犹豫地做这件事,只可惜他不是,因此他为此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但因为他是碎岛之王,所以他再痛苦也会做出有利于王树的决定。这一日,他早早起来,向王树殿长老团再三确定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之后,他便将碎岛第一战将棘岛玄觉召来商议进攻衡岛之事。当他们商定好了具体的作战步骤,抒发好了无可奈何的痛楚,准备活动一下披挂上阵的时候,王树殿的护卫连滚带爬地扑进了大殿。

    他似乎是面对了极大的恐怖场景,只颠来倒去地着“敌人”“王树殿”之类的言语,但这简单的词汇足够雅狄王理解其中的含义了,他与棘岛玄觉对视了一眼,皆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猜疑……

    莫不是衡岛的人听到了风声,所以决定先下手为强了?

    保护王树之事刻不容缓,雅狄王披上战甲、手提兵刃,命棘岛玄觉整顿军队包围王树殿,自己一马当先地冲了过去。

    与他想象中遍地厮杀、血流漂杵的景象不同,王树殿依旧清净无瑕,殿中静悄悄的,就连鸟鸣之声也是清晰可见。这平静景象并没有消雅狄王的紧张情绪,反而使他越发戒备起来。他手提长戟,气息内敛,迈步踏入殿中,行了数十步未见半个人影,心中不祥之感更甚,复行百步步入王树所在,见得眼前景象心中大骇,竟是一时间难以控制内息,如同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人一般呆立当场。

    只见王树附近无端端多出数具栩栩如生的石像,无论是姿势神态都与真人无异,若是细细一瞧,便可发现这些都是王树殿的人,上至长老、下至侍从皆被包括在内,他们的面上都带着愤怒与恐惧。

    “嗯?又来了一个人?”

    话的是一个女人,作为一堆灰色石像中唯一有其他色彩的人,她实在是无比显眼,更何况她此刻正屈起一腿坐在王树之下。与雅狄王视线对上之后,女人站了起来,三两下拍去外袍上的尘土,向雅狄王走来。

    她走路时没有丝毫碎岛女子的怯弱扭捏,大踏步的模样比男子还要潇洒神气,再加上她身上所穿的是男子服饰,一时让雅狄王怀疑自己是否是将一名长相清秀、声线较柔的男子错认为了女人。他不得不承认,如果眼前不是这副情景,他在见到这青年才俊之时便该对他产生惜才之心。

    只可惜……

    “你是何人?竟敢在王树殿犯下这等恶行!”

    那人却不答话,只是瞧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道:“你同他们倒是不同,他们最先关心的是这殿里的树,而你最关心的却是这殿里的人。你且放心,我不过是将他们石化而已,并没有要了他们的性命。”

    听闻此言,雅狄王稍稍放下心来,问道:“足下如此修为,本王却闻所未闻,可见足下应不是我碎岛之人,不知足下为何来此。”

    “不过意外而已。”

    “既然如此,想来这应是一场误会。”哪怕是面对如此模糊的答案,雅狄王也没有做更多的质疑,只是客客气气地道,“此地之人皆以保护王树为使命,想来情急之下冒犯了足下,还望足下高抬贵手,将他们恢复。”

    “恢复他们不难。”那人淡淡道,“冒犯也可以谅解,只是……”

    雅狄王听出此人言语中有拒绝之意,心知此事恐怕并不好解决,不禁开始思量若是需要用到武力如何才能有更多胜算。

    “只是这些人一口一个‘贱女’,委实让我难忍。”

    听见这个理由,雅狄王不由开始揣摩对方是真的为此生气,还是想要坐地起价谈些条件,针对这两种目的的应对方式虽然不同,但是最开始的步骤全是一样的,那便是诚恳的道歉。只是这件事依旧让他犯难,事到如今,他还是没能瞧出此人是男是女,因而也不知道他所气的是被误认为是女子,还是为了这不礼貌的称呼,思量片刻后,他模糊答道:“这些人长居于此地,难免眼光不佳,还请足□□谅。待他们恢复后,本王定然命他们对足下致歉。”

    那人又看了他一样,忽而笑了两声,扶额道:“你也不必多想了,我名为阿药,确确实实是女子之身,所气所恼的是这些人对于女子的蔑视。我原以为只有他们这些浅薄之人如此,没想到像你这样器宇不凡的英雄人物也不认为这种偏见是错误的,看来你们这里的问题甚是严重。”

    雅狄王恍然,心想这女子恐怕不仅不是碎岛之人,甚至可能不是四魌之人,因而对碎岛风俗完全不了解,因而才会为这四魌界人尽皆知的风俗而大动肝火。为避免无谓冲突,他以在君王中少见的好耐心继续解释道:“足下有所不知,我碎岛的女子与外界女子不同,她们生而不具备繁衍之能,于碎岛无益,因而地位较低。碎岛对碎岛女子之见地与对外界女子之观感截然不同,还请足下千万不要误会。”

    听闻此言,阿药一时语塞,并非是因为她赞同对方的言论,而是对方观点之荒唐让她难以接受,但又不知道该如何劝,因为显然这种偏见已经根深蒂固得和人要吃东西才能活的常识一样了。再精妙的言语也没有办法破常识,只有实例才具有服力。要证明“人要吃东西才能活”是错误的,就要找一个不吃东西也能活得好好的人,而要证明“不会生育的碎岛女人不值得被公平对待”,就要让人看见女人除了生育以外的价值。

    尽管这种“证明”理应是没有必要的(甚至可以是对这不公具有妥协意味的),但若是真的要改变这里的现状,它又确实是必要的。只有先将此地女子的地位提高,才能让“所有生命生来平等,与能力、用途全无关系”的观念站得稳。

    至于对这种现象视而不见……这个选项从来不在阿药的考虑范围之内。她为了自己的目的可以进行一定的妥协,但在眼下,她实在没有这么做的必要。人与妖之间的不平等是没有道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不平等也是没有道理的,她维护前者,自然也会维护后者。

    这不是什么闲事,而是不容忍受的罪恶,若是没有能力也就罢了,既然有力量,怎么可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离开?

    要想提升碎岛女性的地位,就要提升她们的能力,就要给予她们与男性同等但更适合女性的受训机会,而要做到这一点,就需要得到碎岛王者的准许。

    鉴于这位王者也有着与他的子民们一样的价值观,阿药觉得自己得换个切入口。

    “算了,我也不想和一个国家结怨,总觉得会很麻烦。”她故作散漫地道,“我可以把这些人恢复,不过,出于对您的欣赏,我想提醒您一句,我这样做了以后,对您可是有害而无益。”

    “此话怎讲?”

    “这些人代表的既是这个国家不可动摇的信仰,自然拥有能够影响国家的权力。”阿药轻笑着道,“他们王树需要供奉,人民自然就会献上供奉,他们王树要国王祭天祈福,国王自然要祭天祈福,他们什么什么人是王树的敌人,王自然就要带着军队去扫除祸害。只是啊,不知道到时候王手上沾的鲜血是属于王树的敌人的,还是属于王树殿的敌人的。这些人对于王树而言真的是必须的吗?我对这些人出手,王树可有表现过任何不满?它的树叶可曾泛黄、凋零?天道本就无情无语,为何总有人要假借天道之语布下这样那样的规矩?”

    “如果玉珠树吸取王树灵气的传言是假的,今日之后,您算怎样面对衡岛之人的灵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