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戮碎岛的海面和东海很不一样。东海的海水近乎黑色，在大多时候都安静得如同一位垂暮老人包容着海中一切……也包括凶狠的妖魔，一旦海上游人进入了不该进入的海域，便是灭顶之灾，而当东海发怒的时候，即便是强悍如鲲，也不敢轻慢。碎岛的海水颜色很浅，白色波涛从未间断，好似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海上的天空更是一碧如洗，时不时会有海鸟俯冲向海面，贴近后又再一次冲入高空，口中已多了一条鲜鱼。

    如果这里没有那令人作呕的偏见，阿药定然不吝于用热情洋溢的文字来赞颂这块地方。可既然那种偏见确实存在，眼前这片美景倒也多了几分悲伤了。她看着双宿双飞的海鸟、看着海水之下结伴嬉戏的鱼儿，自那般如胶似漆的模样中看不出明显的尊卑之分，心想当真是人不如鸟兽。

    “到，到了。”替她划船的船夫战战兢兢地道，他就是当初那位目睹了王树殿事变的全过程、被阿药放了一马任由他去送信的那一位士卒，心有余悸的他根本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前面，前面就是衡岛了。”

    “果真是山灵水秀之地。”阿药踮脚望了一眼后感慨道，“多谢你了。”

    “不不，不敢。”船夫哪里敢惹这煞神，一心只想着快些结束这任务早些回去。

    阿药看出了他的所思所想，也没有难为他，丢给他一些珠宝便让他回去了，碎岛的货币虽然与大隋不同，但漂亮稀奇的饰品在这里也同样是值钱的，阿药在出发前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身上本就带了一些这种身外之物，再加上还有雅狄王给她的“赔礼”，当真是不必为钱财烦忧。她一步跃上码头，看见有士兵过来盘查，大大方方地展示了雅狄王赐予她的诏书，看着那位士兵艰难地将因为她女性身份而显露的鄙夷之色藏回去。

    如果衡岛的人知道他们曾经离鬼门关那么近，还会有心情在意这些吗？阿药忍不住这样想道。

    那日她所的言语戳中了雅狄王最为在意之事（这对于能窥伺内心的她而言是理所当然的），这位王者表现出了令人赞赏的远见和气度，比起她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他更在意的是她能怎么解决这件事。在没有更好的办法的情况下，他“相信”了她“石化之术不是轻易可解，至少需要一到两年的准备”这种不走心的托词，并且请她帮忙确认玉珠树的情况，如果能够用非武力的办法解决玉珠树对王树的威胁就好了。

    阿药自然是一口答应，就这样成为了“王的特使”前往衡岛调查。

    她在答应雅狄王的时候确实没有多想，但在海上漂流了一阵，她的心思却逐渐活泛起来。让雅狄王维护碎岛女性的利益自然是一种方式，但还存在另一种更加简单粗暴的方法是她直接用武力取而代之，再用精神异法控制长老团，让神权和王权统一后还有谁能违抗她的命令？只是这第二个法子实在是有伤天和，而且治标不治本……倒是颇有几分堕神阙的风格。想到这里，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不禁面露愁色。

    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后，除了和镜仑昆失散这件事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能让她烦心的了，因而也能够定下心来给土神门写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无论她写什么、用什么写都没有办法在无尽书上留下痕迹，那些墨迹刚出现便消失了。一开始她以为是无尽书的运用方式出现了变化，但后来堕神阙很久都没有和她联系，她才猜想是不是什么东西阻断了他们之间的联络，或者是时空乱流影响了无尽书的正常运作。这个认知让她十分失落，她只知道堕神阙住在百妖路的黑狱，可是百妖路又是什么地方？她如今虽然到了一个新的世界，但谁又知道这个世界是不是堕神阙的世界呢？至少她可从来没听他提过什么四魌界、杀戮碎岛。

    ‘也许过几天会好的吧……’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道，而后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件事，免得徒惹伤心。

    衡岛风景秀丽、居民富足，哪怕是比之雅狄王所在岛屿也不遑多让。阿药率先去了集市，一路倾听路人心声，获得了玉珠树所在之地。她正欲赶赴那里，却瞧见令人难以忍受的一幕：闹市之中，一名男子不停地以马鞭鞭挞着一名被绑缚着跪在地上的女子，口中还不断地流出辱骂言语，那名女子身上灰色布裙尽数被鲜血染红，双目发白，口中不断有血沫涌出，显然已经快支撑不住了。

    阿药正欲上前阻止这残忍行为，却见到一道红色身影飒然飘过，“啪”地一声，那男子手中之鞭已被红影夺到了手中，对着那男子的脸反手便是一鞭。

    “好个不要脸的！”红影开口道，那竟是一位年纪尚轻的粉发女子，“自己贪杯败了家产，反倒用妻子撒气，我今日便要看看你还有多少威风没能耍出来。”

    “你，你！”也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行凶男子对着这女子竟是没敢将碎岛男性惯用的“贱女”二字出口来，只是捂着脸不停地向后退，想要离开这里。阿药初时有些奇怪，后又想到这女子有武艺傍身，或许本就出身较高。

    那粉发女子显然是动了真火，哪里肯轻易收手，冷哼一声，再一次扬起马鞭……只是这一次她却没能挥出去，只见有一道红影自远处奔袭而来，此人与仗义出手女子面容酷似，她一把抓住了执鞭的手，低声唤道：“妹妹，差不多就行了，不要惹事。”

    那位妹妹哼了一声，跺了跺脚，还是把鞭子扔在地上，盯着那男子恶狠狠地道，“若是你再欺负这女子，我定然要把你挂在树上抽，准保你比她还要惨！”那男子不敢再生事端，连滚带爬地跑走了，围观之人也渐渐散了，出了俩姐妹外只留下那被的女子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

    那位姐姐蹲下身来，心地为这女子解开绳子，掏出伤药为她治疗伤口。只是这女子本就身子柔弱，又伤得这样重，寻常的伤药又能有什么作用。

    “我们带她去看大夫吧，姐姐。”

    “没用的。”姐姐摇头道，“我刚刚经过医馆，有几个男人斗殴，里面全是病患。”

    “她可是快不行了啊。”妹妹急道，“让那些男人等一等又怎样，反正每一次他们都只是皮肉伤而已。”

    “没用的。”姐姐叹息道，“哪怕那些男人只是擦破了皮，大夫也会先治他们……你不会是算将那大夫也揍一顿吧？医者地位可不同于方才那般无用之徒，就算你我因这一身武艺而受到重用，大人也不会宽恕这种事的。”

    “既然如此，不知我可否帮上什么忙？”听了片刻，阿药明白这两名女子应是衡岛管理者麾下的武者，又见那名被的女子已经快撑不住了，于是便走上前去道。

    “你是……你会医术？”妹妹问道，言语之间尽是兴奋之色。

    “不算是医术，不如是……”回想自己在王树殿那些人脑海中看见的知识，阿药选了一个可能较为贴切的词汇，“灵疗之术。”

    “真的吗？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灵疗之术呢。”妹妹正想要接着询问下去，又想起当前急需救助的女子，方才压下了好奇心，问道，“那你能治好她吗？”

    “能。”阿药肯定地道，一手按在她的眉心，见她确实已是命不久矣之相，当下施展清风薪荣之术，以风中之精为她灌注新的生命力，帮助她恢复了一定体力后，又以清风咒助她的伤口慢慢恢复。

    片刻过后，这女子身上的伤处便尽数消失了，她也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我，我不是故意的，夫君……我不知道我是……不祥……不祥之人。”

    这是她的第一句话。

    阿药忽然意识到。

    思想需要转变的不仅仅是将女人当奴隶的男人，还有对自己身为“奴隶”一事毫无怨言的女人。

    作者有话要：

    祭天双姬在横岛被灭后行刺了太宫好几次，可见她们那时候就会武艺了……碎岛女性几乎没有学习的机会，所以编了一点双姬的衡岛往事……求考据党放过啊！

    对了，碎岛女性不能生育是因为碎岛树木分泌物流入水中导致的，这个法是官方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