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相逢却不识,尘满面,毛如霜
张道陵二人一直等到上午巳时过半,朝廷才派人传张道陵上朝。
今天安帝选择在南宫的崇德殿上朝。崇德殿为宫中第一大殿,一般只是在新皇登基、大婚、册立皇后和每年的春节、冬至节、帝后生日以及公布进士黄榜、派将出征、宴会等大的庆典活动都在这里举行。而自邓太后掌政以来,朝中大事均是在北宫德阳殿举行,就是立安帝时也在德阳殿,崇德殿几乎成了无主的空殿,每日除了前来打扫仕的宫中人来一两次,剩下时间便是殿门紧闭,异常冷清。安帝虽是在南宫居住,可为避嫌,也从不到此殿中来。今日他决定在崇德殿接见群臣,共商为太后治病一事,但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张道陵跟随众人,走过漫长的御道,在高大雄伟的宫殿间行进,迷茫的心也跟着忐忑起来,感到一种无形的,不断增长的压力,向他袭来,让他喘不过气来。自打昨晚,他听白朝廷竟要让他和人公真人进行隔腹猜胎后,就开始心神不定。他为人刚正不阿,又好济危救难。但是要让他用术催孕妇早产,却违背了他做人原则。但他昔日也曾为官,知道此时若是不为,便犯了欺君之罪,自己性命不保事,可金蝉、黑也在眼巴巴地等他去救,这可如何是好?昨夜他一夜未眠,现在只是强打起精神,跟随众人最后进入崇德门,站在宽阔的广场上,停下来候旨。
不一会,河南太守邓悝陪着人公真人缓步走来,邓悝看见张道陵,点头微笑示意。张道陵看人公真人一副眼高于人的样子,也对邓悝微微一笑,便抬头看高耸在三重台基上的巍峨大殿。
崇德殿为汉宫中第一大殿,盖得最是宏伟。张道陵年轻时曾为江州令,因官职低微,未上过朝,更别到崇德殿来。今日他借着候旨时细细打量,见崇德殿前有宽阔的平月台,月台上陈设日晷、嘉量各一,铜龟、铜鹤各一对,殿前的双龙戏珠御路石,殿下有三层汉白玉石雕基座,周围环以栏杆。栏杆下安有排水用的石雕龙头,想来每逢雨季,可呈现千龙吐水的奇观。再向上看,见嵩德殿顶为重檐庑殿顶,屋脊两端安有两人高的大吻,吻头处为一兽头,张口吞脊,正是民间所谓的“吞脊兽”。据传此兽最贪吃,就连自己身体也不放过,是以被用来屋脊吻头。
在屋脊上,最前一个雕像是一人坐在一只飞鸟之上,为民间所谓的“仙人骑凤”,据是当年齐国国君齐闵王,在一次率军作战中失败,孤身一人逃到一条大河岸边,走投无路,后边追兵就要到了,危急之中,突然,一只大鸟飞到眼前,齐王急忙骑上大鸟,渡过大河,逢凶化吉。是以后人在建房时常常将它放在建筑脊端,也表示骑凤飞行,逢凶化吉,会带来绝处逢生的好运。
这些张道陵都听人讲过,但奇的是这仙人之后,竟排列着有十个兽,这让张道陵甚为惊奇。心中暗道:我曾听人言,工人在盖宫殿庙宇时,讲究甚多,尤其是在建筑屋脊上,都装饰有,但这些脊兽有着严格的规定,必须按照建筑等级的高低而有数量的不同,置放瓦质或陶质的兽形装饰,叫脊兽,一般民宅则不得安兽。寻常庙宇,屋脊走兽多为一、三两种,所见的镇瓦也只是多有不涂釉面的瓦件,人称“黑活”。黑活不用仙人,领头的为狮,后面均为马。至于宫中,则多为五、七、九等单数,曾有人为其排顺序为:“一龙二凤三狮子,海马天马六狎鱼,狻猊獬豸九斗牛。可是如今在崇德殿所见,竟有十个脊兽,前面九个按人所是一一对上,但最后这个像个猴子,又背生双翅,拿文化像是降魔宝杵似的棍子,不知叫什么名字,代表何种神兽,自己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也未听人过。
顺着最后那个神兽远眺,张道陵的目光又落到殿后侧方、德明殿前三棵郁郁葱葱的大槐树之上。张道陵心想我如今也会蹑空术,若是事有不济,自可踏空而去,再去狱中将金蝉救走,再思找黑的良策。他想到这里,心神方定。
正当他沉思之际,胡太医前来唤他上殿。张道陵进得殿前,见文武百官均已按列分两旁站立,只有大将军等几位重臣在最前面坐下。人公真人也在大将军下首坐着,自己却被安排与胡太医站在百官最下首处,等候安帝上殿。
过了一会,安帝在中常侍蔡伦陪伴下自殿后进了殿中,在龙书案前坐下,百官便在大将军的带领下一起参拜安帝,群臣齐呼陛下,只有人公道人和张道陵没有下拜,但他二人也都随众人一起抬行礼。
()(e) 待百官拜罢,一旁太监在旁喊完免礼平身,众人这才按序站好。
见众人井然有序,安帝面露得意之色,开口道:“今日传百官上殿,仍是当今太后染病之后,朕下旨四处寻高人为太后诊治。天可怜见,现有两位高人前来为太后救治。然太后圣体贵重无比,朕必须谨慎行事,是以昨日与众爱卿商议,决定今日在众位爱卿面前,见识一下二位高人的神术,再由技高者为太后诊治,能治好太后之病者,得封国师之号。”
百官听了,又是齐呼陛下孝心可昭日月。
安帝见众官对自己恭敬无比,心下得意,将一摆,示意人公真人与张道陵上前听旨。
人公真人与张道陵来到近前,各施礼完毕后,安帝这才道:“二位道长,今日殿试,非是朕不信二位医术,仍是当今太后凤体金贵,朕绝不能鲁莽行事,还望二位体念朕之孝心。下面由大司马宣布殿试规则。”
大司马马英闻听,站起身来,清一清嗓子,道:“为保证从二位道长中选出医术高者,决定考二位。现已寻来怀胎六月孕妇十人,首先,二位道长只能通过望切方式,判断孕妇出胎儿性别,写于纸上,封于盒中,以待验证。然后再由二位道长随选五名孕妇,各施展医法,在七日内促其产子,来鉴定谁分析的对。若是以上未能分出胜负,那就看哪位道长医术高明,能保证母子平安无事。最后凭母子是否平安,孩子出生的快慢,且性别与所是否一致,来定胜负,并由胜者为太后诊断。不知二位可听明白了?”
人公真人听了点点头,道:“贫道明白了,愿遵旨行事。”
张道陵却忍不住道:“请问大人,为何要用催怀胎六月孕妇产子来作验证?寻十月待产的岂不快点。”
马英笑道:“张道长,若是十月就产之妇,又怎能体现你们妙回春之术啊。”
张道陵急道:“可是,如此行事,那孕妇可要受难,那早产的胎儿纵是能活,也是先天不足啊!”
大将军听了,在旁边轻咳一声,道:“张道长放心,朝廷所找这十人,已重赏了她们家里,生产后还会优待她们母子和家人,再她们也是自愿而来的。”
马英在旁不满道:“张道长休要啰嗦,你要若听明白了,马上就开始考试。太后凤体宝贵,岂能因这些人而耽误。”
张道陵见他堂堂朝中重臣,竟视百姓之命如草芥,不由地怒从心来,昂首摇头道:“医者行医,向来只救病人,那有将好人医病之理!如此道恕难从命。”
马英听了甚是不满,大声道:“此仍朝廷所定,道人你敢不从?”
大将军则在旁道:“张道长,非是朝廷不体谅百姓。而是眼下太后病情不明,急需治疗,但要想分出二位医术高低,非要找两个病情完全一样的重病患者,这一时间也是难以办得,这才不得已出此计策,但想来二位医术高超,纵是如此行事,这些孕妇胎儿想来也应无事。”
张道陵挺直身子,昂道道:“贫道闻人秉天下之灵气以生,分别五官,为天地宣猷赞化,父精母血所成,是以十月怀胎、一朝分娩。今以腹中胎儿性命为赌注,胎儿何辜,且人死不能复生,若贫道水平不济,则轻者伤其筋骨,重者母子同难。此等有违天和,请恕贫道实难从命。”
安帝龙椅上静坐,冷眼看下面众人话。心上怒意渐生。他眼见张道陵据理力争,拒不从命,而那大将军虽是在旁想劝,但想来心里也愿如此了事,好让贤于人公真人。但若如此一来,马上就可由人公真为为太后治病,可就乱了他的拖延计划。想到这里,安帝龙颜大怒,将龙书案一拍厉声叱喝:“道人,你既揭了皇榜,就须按朝廷规矩办事!朝廷之规,纵是王侯违命,也当死罪!你虽是化外之人,但也是我大汉臣民,我来问你!你有几条命,胆对抗朝廷,抗旨不尊?”
张道陵昂首泰然地:“陛下!张道陵只有一条命!也不是不怕死的英雄好汉,只是个出家人,今日不避斧钺,冒死违旨,实是不忍心见那几个母子受苦!请陛下明鉴。”
“哈哈!你们出家人讲慈悲,不忍心见那几个母子受苦,难道朕就视民如草芥了吗?”安帝冷笑道:“朝廷之所以如此,一是相信二位医术,能保母子平安,二来是为太后圣体金安着想。当今太后,为国事日夜操劳,才致身得此病,若不是朕身居此位,要为天下百姓负责,朕恨不得以身相代,以保太后平安。”
()(e) 大将军听了安帝如此一,也是动容,当下起身向安帝劝道:“陛下息怒,陛下孝心,可鉴日月,上天必佑太后无事。容臣再劝劝这张道长。”
安帝见大将军了话,只得点点头,“哼”了一声,算是允了。
大将军转头对张道陵道:“张道长,你有慈悲之心,鄙人甚是佩服。但适才陛下讲了,太后仍万金之体,身系天下,是以朝廷用此法,来考验二位道长医术,也是以天下福祉为重,还请道长体念朝廷苦心。”
“这个”,张道陵他历经三朝,对当今邓太后为人之贤也甚是敬佩,现听大将军如是,一时竟不好意思反驳,不由地低头沉思。
马英在旁见一个张道长竟然敢在朝廷上恃能卖弄,心下早是不忿,厉声喝道:“张道陵!你竟敢抗旨不遵,敢情是认为朝廷真不敢杀你吗?”
张道陵本来心下犹豫不决,被马英一激,反激起了他心中那股傲气,本想出言反驳,又一想自己可不能意气用事,金蝉还有待自己去救,眼下只有先退一步,由那人公真为太后诊治了。当下面无惧色,温和泰然地微笑道:“非也!蝼蚁尚且偷生,贫道焉能不怕。但贫道所学医术有限,怕是无能得应朝廷此考,甘心认输!”
众人见他此刻认输,顿时哗然,均道这个道人不知天高地厚,仗着年轻,非要逞强,如今见朝廷要动真格,却又胆怯认输,将朝廷殿试将做儿戏,更要治他狂妄之罪。
大将军听了却是心中暗喜,心道早劝他让人公真人先诊,他年轻气盛,执意不肯,如今却打算认输,罚他事,马上奏请陛下由人公真人给太后看病却是要紧之务。
安帝却见这道人突然认输,自己本来定的拖延之计是行不通了。依自己之意,真想将张道陵杀了出气,可他转念一想,就是将他杀了,也改不了让人公真人为太后诊治的局面,自己要想收拾这道人,日子还长着呢。眼下还得要装出对太后关心之态,也防邓氏疑心,现在当务之急,是拉拢人公道人为我所用,这样暗有黄巾真人相助,明有人公真人扶持,又何惧邓氏一族呢?唉!只是想亲近玉兰,还要等些日子了。当下偷眼向大将军望去,果见大将军目光也望向自己,看样子是正打算出列上奏。当下咳嗽一声,众臣顿时无言,全部目光,都看向安帝。
安帝见自己微一咳嗽,就能让群臣安静,懊恼的心情,顿时有了一分喜意。当下清声道:“道人一会不比、一会认输,将朝廷重事视如儿戏,如此藐视朝廷,按律该当何罪啊!”
此时群臣之中,廷尉王密负责司法定罪,闻言当下出列躬身奏道:“藐视朝廷,且沽名钓誉、欺弄圣君,依律当斩。”
众人闻听,所有目光又全定到了张道陵身上,却见他神态安然、泰然自若,好像的是别人,与他一点也不相干。
大将军闻听,双眉一皱,便想出列奏本,为张道陵求情。
那安帝早就注意大将军动作,见他要出声,当下抢先道:“这道人虽是犯了死罪,但念他敢揭皇榜,也是为太后之病而来,故念他年少无知,饶他死罪。但如此狂妄之徒,不可留在京都,罚他到凉州戍边一年,以观后效。”
大将军见安帝并未治张道陵死罪,只不过是罚他凉州戍边一年,心中颇感意外,他心想如此也好,在朝廷之上,先按皇帝旨意行事,待将来再为张道陵求情便是。
安帝到这里,顿了顿,看群臣尤其是大将军均是穆然肃听,心中得意,将拖延一事忘到了脑后,又道:“太后身体要紧,就请人公真人为太后诊治,以解朕心中之忧。”
众臣一听,均是齐声赞道:“陛下圣明,以仁孝治国,我大汉朝必将隆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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