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山雨欲来十三
一片狼藉的施宅边上,有的是各种围观、对着施家指指点点的普通老百姓。
陆无疏抱着已经昏厥过去的施阳, 踩着破瓦残垣而出。陆无疏的身后, 是一只系着幻音铃,走路都是踉踉跄跄的玄猫。
大雨过后的钱塘, 空气满是清新之感。飒爽的凉风,吹起了站在一屋顶男子的玄色长衫。玄衣男子的有眼下方是一点泪痣, 微弯的双眸让人看了便能心生不忍。男子的眼神中满是自责, 像极了一做错事的孩子。
“越公子。”一红衣男子飞至了戚越身旁。
戚越扫了凌千晟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 接着,便是对着凌千晟的胸口狠狠了一掌:“你为什么不告诉我蜚蛭还会变异!”
凌千晟缓缓站起身, 走至戚越身旁,双眸中有的只是一片赤诚, 丝毫不介意戚越狠狠劈了他一掌, “我没想到的是,王姝人与你有恩。”
戚越垂着眸子,看着陆无疏与施阳远去的背影, 既恨之入骨, 又有一丝愧疚, 捏成拳的右手也是“咯咯”作响。他原本只是想杀尽伤害过她母亲的王家一家子,可谁又想到, 这百年不变性的蜚蛭,却在进入王家老爷的身体之后,不断吸取对女儿的思念之情, 变异成了脱离母蛭掌控的血继蜚蛭。
又一阵带着丝丝水汽的夏风吹过,将戚越吹回了神。
她的母亲,就只差一魄。只要再控制各类魂兽搜集了那最后一魄,她便能活了……
结果,等他回来之时,见到的却只有那一座简陋无比的枯坟。坟前有的,是一束已经腐烂到黢黑的曼珠沙华。
失去至亲的滋味,施阳这个从被众星拱月长大的孩子,又怎会懂?转而,戚越面上又浮起戏谑地笑,水样的眸光中,带着的是不羁与阴冷:“失去至亲的感觉,如何?”
凌千晟帮戚越收紧了那被夜风吹开的黑色衣襟,而后道:“越公子,他陆无疏是个麻烦。”
戚越抬了眼,眸光中带着不耐烦与厌恶:“他还想如何?!”
“若公子觉得麻烦,便将事情交给我去做罢。”凌千晟道。
戚越再次眺望陆无疏那道素白的身影,若有所思。片刻之后,他缓缓道:“你用了,我去罢,陆无疏什么身手,你也了解。”
凌千晟点头表示会意,而后深邃的目光便落在了远去的施阳与陆无疏两人身上。
“千晟,你出自猎妖仙门,如今却助纣为虐,你后悔吗?”戚越侧头看着边上的凌千晟,“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
凌千晟转身,对着戚越温和一笑,眸中似水柔情:“从大祭司用你的血在我额上画下灵符那日起,我们两人便维系在了一起。纵使我后悔,也回不去了。”
戚越闻言,再一次举目远望:“最后一次,以后别再让他来找我。”言毕后,戚越便从屋顶飞下。凌千晟跟上,与戚越一道消失在了夜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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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阳蜷缩着身子,眸光黯淡地看着搁置在自己面前的那双手。
就是这双手,抽尽了施怀瑜身上那只血继蜚蛭的妖力。而施怀瑜也在妖力被抽尽的那一刻,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亲手杀了自己最爱的姐姐……
施阳缓缓地眨了眼,面上没有任何神情。
他曾经最在乎的,最放不下的,如今在昨晚一个晚上,都被他亲手抹杀。
玄夫人化为玄猫之身,被安置在了客房的坐榻之上。昨夜的瑶光扇没有经过灵力的掌控,突然作了强风袭来,让玄夫人差点殒命,所幸的是玄夫人身上还有一串幻音铃,也不至于让她妖身妖丹尽毁。
陆无疏看着躺在床上已经醒来,却一动不动的施阳,也不知要做些什么。
“柒玄,帮我照看一下师弟。”陆无疏在客房中落下结界,便出了客房。
血继蜚蛭由亲系血脉传承,陆无疏不知道如今已传承了几代,现在能做的,便是告知当地的分驻点,让他们通知了周边散落的虚天弟子前来帮忙清理散落的血继蜚蛭。
陆无疏快去快回,待回来之时从凛霜上跳下,他便注意到街边的人都在讨论着昨晚施宅发生的惨案。
有人是施家的人不干净,得罪了不得了的人,才会在一整夜中被屠了个干净。
有人是妖孽作乱,也不知道是何人引了妖孽上门。
路人各执其词,争论不下。
不过这也只是寻常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噩耗未将至自己头上,谈资总归只是谈资,待时间一长,谁又会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路边的贩依旧在那儿自卖自夸。
陆无疏见到街边有一老伯在那儿画糖画,龙飞凤舞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便出现在了雪白的油板之上。
施阳与陆无疏过,以往施怀琼带着施阳出去,每每都会给施阳弄上这么一枚糖画。纵使家境条件好,施怀琼也会乐此不疲的在那儿转转盘玩,而施怀琼手气总是极佳,替施阳抽到的不是体型极大的龙凤,便是花样繁杂的百花。
施阳拿着那糖画,能吃上许久。
陆无疏立在那儿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决定,帮施阳带一个糖画回去。
只是刚要开口,他便听到街头的另一边,响起了男人洪亮而急促的叫骂声。
“臭叫花子你往哪里跑!偷包子偷到我这边来了?!”男子边追边跑。
男子的前边,是一个蓬头垢面的叫花子,她红着眼,将手中几个包子紧紧抱在怀中,跌跌撞撞地穿梭在人群之中。
陆无疏见到一前一后的二人在他面前跑过,便转了身继续去买那糖画。
脑海中一个熟悉的面容一闪而过。陆无疏即刻转身,朝着那两人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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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夫人化成的玄猫用鼻尖轻轻蹭了施阳的背部,明黄的眼眸中满是怜悯之意。她低着嗓子轻轻叫唤了一声,便踩着柔软的垫子,睡在了施阳的头边。
他是陆无疏拼了性命也要护下的人,而她受故人之脱,责任便是保护陆无疏。陆无疏要护着的,便也是她要护着的。
房门被轻轻开,闻见声音的施阳依旧一动不动。
“公子。”一哽咽的声音在施阳背后响起。
施阳听到熟悉的声音,缓缓转过了身,只见蓬头垢面,哭红了眼的锦茵出现在他面前。锦茵的手上牵了一个三四岁的垂髫女娃,此刻正泪眼盈盈,咬着稚嫩的下唇可怜兮兮得看着憔悴无比的施阳;锦茵的背上,还背了一个正在酣睡的男娃,虽面部脏乱不堪,却也十分安逸。
施阳的眼中再次闪起了光辉,突的从床上坐起。
女娃吸着鼻子,已经哭干了眼泪,脖间挂着的那块避妖锁上的银制坠子,也随着她的抽泣一抖一抖。“舅舅。”施若澜终于哭出了声,声音异常洪亮。她扑进了施阳怀中,稚嫩的双手环着施阳的腰身紧紧的。
“若澜……辰儿……”施阳将施辰抱在怀中,并仔细摸了施若澜与施辰的背脊,确保眼前所发生的不是梦,确保二人毫发无伤。他颤抖的双手牢牢圈住了施若澜与施辰的身躯,再也不想分开。他怕他一松开手,这两人便也像他的父母和姐姐一样,永远消失在这世间。
锦茵是个机灵的丫头。
半月之前,是施辰两周岁的生辰,施家所有人都聚到了一起,准备为寿星过生辰。
施家没有年纪较的丫鬟,就锦茵一个正值豆蔻年华。施若澜很喜欢锦茵,待家宴结束,便吵着要和锦茵一起玩。而向来都是的跟着大的跑。施若澜一缠上锦茵,还在牙牙学语的施辰便也跟着自家姐姐缠上了她。
施家一家子待锦茵都很好,见施若澜和施辰都那么喜欢与锦茵玩一块儿,便将两个孩子放心交于她带。于是,锦茵便和两个孩子一道出门散步去了。
只是三人一走,施家便出事了。
锦茵带着两个娃回到施宅,却发现两人脖间戴着的那避妖锁正闪着光。
避妖锁闪光,这就是妖物出现的征兆。
锦茵带着娃东躲西藏,直至藏至距离施宅颇远的一座废旧寺庙,两人脖子上的避妖锁才消停下来。那一日起,锦茵便会日日带着两个孩子去往施宅,可是每一次靠近,避妖锁都会给出反应,让他们知晓周遭是有妖物在作乱。
锦茵没办法,只好和两个娃躲在废旧寺庙度日。
施父施母待她好,她谨记在心。她即便遭人骂,去偷去抢,也要得到给施家两个娃一日所需的饭食。
直至今日她遇上了陆无疏。
她看着抱着施家两个娃泪流不止的施阳,也不知该如何安慰他。施阳对她有恩,施家待她不薄,如今施家出事,她的心也难受,如同时候她亲眼见着自家父母被妖兽吞噬一般。
待钱塘的事情处理完毕,施阳与陆无疏便要启程。施阳只想将他两位姐姐的孩子护起来,他不管师门同不同意,都要把他们二人带回去。
施阳也想将锦茵带回师门,或许自家师父或者逍遥师叔会收下这伶俐的弟子。而锦茵拒绝了,她知晓自己从倌院出来,沾染了世俗之气,而虚天的入室弟子各个品行端正,心性善良,她自知不配。
锦茵最后选择留在了虚天在钱塘附近的分驻处,对她而言也是最好的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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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噹”的一声,虚天内传来古朴而绵长的钟声。
施阳与陆无疏回至门中,陆无疏带着施阳回瑶光台。路上,两人遇上了从后山练剑而归的苍月邀。苍月邀一见施阳一副失魂落魄的神情,又见那两孩子,刚想问陆无疏发生了什么,却被陆无疏止住了。苍月邀与陆无疏一道陪着施阳回了他的卧寝,施阳往床榻上一扑,便再也不想动。
陆无疏将施阳安置之后,便将苍月邀带至了施阳所住的院外,问道:“上一次你广陵出了蜚蛭,只有一家惨死。”
苍月邀浅浅颔首,“只有一家,院子四壁都贴了避妖符纸,那一众蜚蛭连同母蛭全部被关在了院内。”
陆无疏垂了眸子,思索片刻,又问:“你可知那家人与施阳家有什么关系?”
苍月邀摇了摇头,“具体情况我不知,不过那家人姓王,是当地的盐商大户。”她又细细想了一番,又突然道:“我听怀瑾讲过,他舅舅家也姓王,不过他母亲已经与娘舅家断绝了关系。怀瑾家出什么事了?”
陆无疏看着院中在于木木玩闹的两个娃,低了声,似乎不想让孩子听到:“王家的蜚蛭变了异,施阳他一家子只剩下这两个孩子了,若不是他们佩戴了师门中的避妖锁,估计……”
“什么?!”苍月邀不可置信的转头,看着那两个稚嫩的娃,“我明明已经将母蛭剔了妖丹的,为什么会……不可能有漏网之鱼!”
陆无疏道:“变异发生在逐猎之前,与你无关。”
苍月邀心中五味杂陈。难怪施阳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就这两个孩子吗?!还有一个呢!”
陆无疏缓缓摇了摇头,神色颇为黯然。
苍月邀觉得自己的心被揪了一下。算了日子,若施怀瑜活着,这几日便是她要生产的日子,但是如今,却直接一尸两命。施阳的三位姐姐对施阳来有多重要,苍月邀一清二楚。如今在一时间,施家人都被妖兽害了个干净,施阳心里有多少痛,她也是知晓的。
“这两个孩子……”苍月邀欲言又止。
“我会向师父明的,这两个孩子也无处可去。”陆无疏道。若将这两个孩子放下山去,施阳估计也不会留在师门中了罢。“月邀师妹,你在这儿照看好施阳,他可能更需要你。我去大殿找师父与师叔。”
苍月邀会意,便进了施阳的房间,轻轻阖上了门。
陆无疏进了虚天大殿,将此次下山所遇到的事情一一禀告。楚南风是虚天三君中最疼爱自家弟子的一个,等她听到陆无疏了施阳家中所发生的事,便再也坐不住,不等陆无疏将事情完,便要急匆匆赶回瑶光台,却被陆玄清一声叫住。
陆玄清总是这般将规矩礼仪放在最前头。无论发生何事,规矩不可无,方寸不可乱。
楚南风狠狠看了陆玄清一眼,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两个稚嫩的孩童互相搀着手进了虚天大殿,憋着嘴看着殿中央坐着的虚天三君,眼中带着一丝畏惧。他们躲至陆无疏身后,扯着陆无疏素白若雪的虚天校服,不敢出声。
陆无疏对着陆玄清深深一礼:“师父,师弟他就只剩这两个家人。”
陆玄清明白陆无疏的意思。当今是要妖兽作乱,弄得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在每一日,世上的每一个角落或许都有人在死去。纵使这两个孩子是施阳仅剩的家人,他也不能徇私,“这两个孩子不能待在这儿。”
“为何?”陆无疏质问道。
“虚天不是收容所。若门中的弟子家人出了事,便将家属带至门中,那还得了?”陆玄清道。
陆无疏再次一礼,沉声静气道:“师父,您也将弟子带回了门中。”
“渊儿!”陆玄清突的起身,正颜厉色道:“你以往最听为师的话。这两个孩子不能待在门中,山下有分驻点,让他们待在那儿也是一样的。若施阳开了头,以后其他弟子也将家属带至门中,弄得门派乌烟瘴气,又该如何?”
陆玄清这一言辞,弄得整个虚天大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陆无疏依旧保持着稍稍躬身的弟子行礼姿势,眼皮微垂,长睫轻颤。若陆玄清不答应,他便保持着这个姿势。“师父,我想收了这两个孩子做弟子。”
陆玄清抓着座椅把手的五指稍稍拧紧了些。他明白,陆无疏是铁了心要将这两个孩子留下来。
“师兄,我看可行。”尹夜寻道。
“即便是要收弟子,也要看品行根骨,这两孩子还太,完全看不出……”
陆无疏断了陆玄清的话:“师父,您收弟子入门之时,弟子也才四岁。”
尹夜寻将头别至一方,避过了陆玄清那铁青的面容。自陆无疏进了师门,他是第一次见到陆无疏这般对他师兄话。陆无疏向来便是奉命唯谨的好弟子,也是陆玄清心目中众弟子的标杆。以往门中掌罚大权向来是由虚天掌门掌控,如今陆玄清直接将掌罚权交于了陆无疏,可见对陆无疏有多么委以重任。可现在,陆无疏居然为了这两个孩子顶撞陆玄清,还是当着两个师叔的面。
这场面就非常尴尬了。
尹夜寻又稍稍将身子靠后,饶过陆玄清的背去看坐在另一边的楚南风。而楚南风此时却是单手支着额头,俨然是一副看戏的模样。他寻思,估计他的师姐是比较想看陆无疏敢顶撞到这种程度,才会迟迟不发话。不然按照她护短的性子,恐怕是会在第一时间将两孩子留下。
“你!”陆玄清被气得不出一句话。
“今日顶撞师父之罪,弟子会自行掌罚,还请师父放心。”陆无疏起身,微垂的眼皮终于抬起。他眼中满是对陆玄清的恭敬之意,又带着些决绝,仿佛陆玄清已经将这事应允下来。
陆玄清面上带着一丝窘迫,沉静片刻之后又开口:“你与其他弟子不同,御灵一族向来天赋极佳。这两个孩子只是寻常人,即便要拜师,也要等长开了之后。”陆玄清瞟了陆无疏身后还在偷看着他的那两张稚嫩的面孔,“先带去分驻点养大,而后再入门。”
“师父,弟子望您能一视同仁。”陆无疏道。
尹夜寻的面色也已经尴尬到了极点。他的目光不断瞄向还在哂笑看戏的楚南风,觉得今日的陆无疏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这般坚持。尹夜寻指尖一弹,这就将还在看两师徒僵持的楚南风拉回了神。
楚南风看向尹夜寻,尹夜寻冲她使了个眼色。
楚南风会意,便走下了台阶,白衣飘然。“无疏,这两个孩子便寄养在瑶光台。”她站到陆无疏身前,微微翘首,睥睨着殿中央的陆玄清。“师兄怕扰了门中清净,坏了门中规矩,师妹我便开了这个先河,若出了这岔子,这一切责任由我来承担。”
“我不允许。”陆玄清道。
楚南风将两个孩子拉至身后,厉声道:“究竟是谁收下了怀瑾?究竟是谁让怀瑾与无疏去彻查此事?也究竟是谁才让怀瑾惹上了那个戚越?还不是你?怀瑾家中出事,与虚天脱不了干系,如今戚越纵妖之事解决,便想卸磨杀驴?”
尹夜寻见到自家师兄与师姐又有了要吵架的势头,便想赶紧劝住:“师兄,师姐,有话好好……”
“闭嘴,管好你那一众女弟子,别一出事便急得焦头烂额。”楚南风一来气,便不会顾及身边的人。她就是如此风风火火,觉得不舒服了直接,觉得不对了直接指出。师门中的规矩繁多,精华糟粕并存,可偏巧她又不是虚天掌门,她无权改写数量繁多的门规,这也让她颇不如意。
陆玄清一看自己的得意弟子今日与他横着来,如今再来一个楚南风火上浇油,顿时气得怒火攻心:“南风,你身为瑶光台掌门,如今还这般无视门规。”
楚南风一笑,笑容中带着戏谑,但是嘴边两颗深深的梨窝却将这戏谑之意冲淡了些:“师兄你还知道我是瑶光台掌门啊。怀瑾是我弟子,怀瑾的亲人便是我瑶光台的人。如今这两孩子还未成为你的徒孙,他们是去是留是我瑶光台了算,还轮不到你来决定。”
听了这话,尹夜寻后悔了。让自家师姐参与这事,还不如就让他们两师徒自行解决的好。如今去留没个决断,他们二人却吵上了。
陆玄清与楚南风一旦吵起来,估计虚天大殿都能被掀翻。
类似的事情又不是没发生过。
尹夜寻这就走下台阶,也与楚南风站在一块儿,劝道:“师兄,心性取决于成长环境,门中弟子各个秉性善良,端庄自持,对于孩童来讲也是极为好的。根骨这东西,对于修真之人只是锦上添花,并不是必不可少。勤能补拙,若两孩子真是根骨差,只要多加修炼,便也能有一身好修为。”
好的,如今便是三对一的局面了。
即便陆玄清再恪守死板,如今也不得不拉下脸。
但他今日确实被眼前这三人气得不轻。
陆玄清瞥了为首的楚南风一眼,决定不再什么,给了个眼神便让他们散了,让楚南风带着两个孩子回瑶光台。待楚南风领着两个娃离开,尹夜寻也退去,陆玄清却见到陆无疏还留在殿中,似乎还有话未完。
“教了二十余年,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弟子。”陆玄清一甩长袖,冷哼一声。
陆无疏当即双手作揖,深深一礼:“弟子知错,稍后便自行掌罚。”
“还有什么事?”陆玄清问道。
陆无疏深吸一口气,道:“师父,弟子从未求过您,今日不知能否让您帮弟子一事。”
陆玄清扫了一眼垂手敛眸,神色平静的陆无疏,道:“。”
陆无疏道:“请师父再次入境,帮师弟消去他在钱塘时的记忆。”
陆玄清一怔,不可置信地看着陆无疏。
陆无疏继续道:“师弟是亲眼看着他家人死于他眼前的,也是他亲手了结的一家人的性命。”
陆玄清眉头一蹙:“若我不答应。”
陆无疏稍稍抬高了音色:“师弟怀中有御灵珠,若此时对他的心性产生极大影响,他便是第二个戚越。况且,弟子儿时的记忆也有断层,所以请师父一视同仁。”
“你!”陆玄清气得在殿中来回踱步。陆无疏如今是翅膀硬了,今日顶撞了不,还威胁他。真是反了!他看了陆无疏那凛冽的神情,也知陆无疏是下定决心要让他消除施阳的那段记忆,用其他记忆进行替换。沉下心后,陆玄清问道:“为师以往便教导你,处在猎妖仙门,还是无牵无挂的好。”
陆无疏闻言,藏匿于校服衣袖中的手不禁捏成了拳。
“如今你有了牵挂,我问你,猎妖之时你可像以往那般冷静决绝了?”陆玄清道。
而陆玄清的话也是一针见血,直接让陆无疏想起了那一日晚心慈手软,险些酿成大错的事情。
施阳不知在何时,已经成了他心中的牵挂。那种感觉他不明白,却是慢慢累积,越来越多,越来越满,如今已在他心中占据了极大的位置。可能是他许久未曾有过的亲情,施阳就像他弟弟一样。他从便在门中长大,受到的关注也只来自陆玄清一人。陆玄清给他的自然不是亲情。
但是,又感觉不是,不像是亲人之间的层关系。
施阳与他家中的亲人那层关系陆无疏也看到过,也不像是此刻他对施阳的那种感觉。
友情?将施阳当做友人吗?
这一种迷惘之感在陆无疏心头浮现过多次。但是他真的不明白对施阳到底是怀有何种情感。
但是有一点可以确信,施阳已经成了他心中的牵挂。他不再是以往那个陆玄清座下只会猎妖,不懂人情世故的傀儡。
“弟子会谨记师父的话,将师弟好好护着。”陆无疏道。
陆玄清无奈摇了摇头:“你把他带过来罢。”
陆无疏拜谢。
待陆无疏再次来到施阳卧寝,想将施阳带至陆玄清住处之时,他只见到施阳睡在苍月邀的腿上,微微下垂的双眼依旧睁着,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光芒。苍月邀冲着陆无疏做了个别出声的手势,而后便继续抚着施阳的额发,轻轻拍着施阳外侧的臂膀,嘴中哼着悠扬的歌曲,如同那一晚,施阳抱着施怀瑜那样。
一曲结束之后,苍月邀见陆无疏似乎有话要,便将施阳有安置在了床榻上,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陆无疏道明了来此地并要带走施阳的原因,他就被苍月邀带至了院外,问道:“你想让他忘了这不共戴天之仇?你不觉得这对他来很残忍吗?”
“他手刃了自己的家人,看着家人在他面前死去。若他还记得这件事,他只会更加痛苦。”陆无疏道,“况且,我只是想让师父替换了他的记忆。蜚蛭变异虽不能为戚越所掌控,但也与戚越有不清的关系。若是让他知晓家人是戚越纵妖杀害的,而非他亲手了结,我想他会好受一些。”
苍月邀柳眉微蹙,若有所思,片刻之后,她又道:“他不会同意的。”
“你跟我来。”陆无疏道。
苍月邀回去的时候,手中多了一个食盒。她轻轻推开了门,看着双目无神且绝望的施阳,心里也不免泛酸。她将食盒置于床榻边上,并让施阳从床上坐起。“一整日没吃东西了,肚子应该饿了罢?”苍月邀开食盒,从里边取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猪油饭,“你试试,合不合你的口味。”
施阳闻着了熟悉的香味,这就侧过了头。他看着苍月邀手中那碗猪油饭,发红的眼中又隐隐透出了泪光。
“不吃吗?”苍月邀浅浅一笑,笑中带着些苦涩。
施阳的指尖隐隐发颤。他接过那一素白的瓷碗,感受着碗中油光发亮的饭粒给他双手带来的温热。苍月邀将勺子递与了施阳,施阳怔怔地看着手中的猪油饭,拿了勺子就舀了一勺塞进口中。
这个味道与施怀瑜做的饭相似。施阳鼻子顿时泛起酸楚之意,还未等嘴中的饭粒咀嚼完,他又将一勺猪油饭塞进了嘴中。一勺接着一勺,只至腮帮隆起,再也塞不下。
“怀瑾,你慢点吃,别噎着了。”苍月邀拿了帕子帮他轻轻擦拭了嘴角的饭粒,“即使饥肠辘辘,也要不失风度。”
对家人的思念与对妖兽的痛心疾首再次化为最为澄澈的断肠之泪,顺着施阳微鼓的腮帮留下。施阳将嘴中的饭粒全部吞下,又将碗中的猪油饭吃了个干净。
“阿爹,阿娘,姐姐……”施阳心中的防线再一次被击溃,将头埋进苍月邀怀中就开始像个孩子一样哭诉:“明明还聊得好好的,姐姐的孩子都要出世了……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苍月邀轻轻拍着施阳的身子,就如同施怀瑜一样,“这些天我便陪着你,不去猎妖了,心中的苦都出来罢,你憋着只会更加难受。”
施阳闭上眼睛,紧咬着自己的下唇,心痛到无以复加。
苍月邀只是轻轻拍着施阳的身子,哼着优柔的童谣,也不想再对施阳些什么。她有一个母亲,也死了,但是她母亲死的时候她并未感觉到心痛。所以她无法体会施阳心中那种痛楚,没经历过这等事情,又何来的感同身受?如果只是以无事的旁人口吻劝导:我明白你的心思,那对施阳才是最为残忍的事情罢。
苍月邀怀中的施阳渐渐没了声响,但苍月邀嘴中的童谣依旧轻声哼着。
等到猪油饭中的药效发挥作用,施阳沉沉睡去,苍月邀才将他放回至了榻上。
陆无疏轻轻推开了门。
苍月邀冲着陆无疏浅浅颔首,陆无疏便进来。他横抱起了施阳,出了院,就往金光台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