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


    杨洪连忙抓住了周喻往后退了几步，微微低头让人看不见他张合的嘴，压低声音道：“真的要战？那就是陛下啊，如若开战恐会伤及陛下啊。”


    周喻深深看了眼杨洪：“黑灯瞎火如何确认那就是陛下，你曾见到过这样的陛下？”


    杨洪愣了愣：“不曾。”


    “我也没见过。”周喻轻轻摇头，道：“我只问你这江山是谁的。”


    杨洪道：“自然是陛下的。”


    周喻意味深长：“那陛下可是一个能够将自己的江山拱让人的天子？我朱氏可出过这样的天子？太祖，太宗（成祖），仁宗，宣宗可有过如此狼狈，一脉相承你觉得本王若是站在下面又可会如此屈辱的叫门，换做是你一个将军阵前被俘，你可拉得下这张脸去叫门。”


    “未未曾。”杨洪摇摇头，脸上有些迟疑：“末将绝不可能做出如此事情，王爷，那下面的人真不是陛下？”


    “不可能是陛下。”周喻淡淡道：“若是陛下被俘，也该是书信一封让朝廷准备好赎金才对，亲自叫门这种事情那简直就是对我大明的侮辱，对他自己的侮辱，对整个皇族的侮辱。”


    “末将明白了。”杨洪深深的吸了口气，朝着众将士大声道：“所有人听令，开弓！”


    也不知道怎么了，于谦忽然就挣脱了两名军士的压制脸上又变得怒气冲冲：“郕王，杨将军！”


    “于大人有什么可。”周喻看向于谦，平静道：“还是于大人想要我们给那也先大军打开城门，然后将那个不知是真是假的陛下给迎进来，这和将大明江山拱相让又有何区别。”


    这个问题一时间真是把于谦给问住了，可于谦毕竟是于谦，几乎不做思考的就沉声答道：“自是不可。”


    周喻冷笑：“那这城门开是不开，不开又当如何，若下方之人真是陛下于大人选择不开城门亦就是欺君，按例当斩九族，或许于大人可以用九族来赌一把下面之人真的不是陛下，在场诸将以及所有兵士见皇不跪、见皇不救亦是当斩九族或是全家，数十万人的命就在你于谦于大人的肩膀上担着，百年之后史书又会如何记载你于谦，忠心为主还是卖国求荣害死守门全城将士。”


    “于大人你可要好好想想清楚，只你一声陛下我等可全都会脑袋分家，到时他是陛下也是，不是陛下也会是，你一开口就等于承认了陛下确实在也先中，亦或者本王送你下楼让你亲自确认他到底是不是陛下！”


    楼下忽然响起一声爆喝：“喂，城楼上的，你们到底是开还是不开！战还是不战！”


    于谦身体有些微微的颤抖，看向下方那蜷缩着身无片褛冷得直跳脚的年轻男人简直是老泪纵横，深沉的看了眼下方后于谦颤抖着大声道：“吾等受国之恩，忠国之事，这城门是万万不可能打开，现天色已晚也无法辨认，太师还是领军退去罢。”


    这太师的便是也先。


    下方安静了一会，忽然间一声大喊城楼之下众人便转身离开，直至看见火龙离去听不见一点声音城墙上的众人才微微的松了口气。


    周喻看着城外许久不语，只是在转身之时开口道：“于大人，今天之事你还是要写份折子，事无巨细都应该写得清清楚楚，这是真是假你也要写得明明白白，明天日出之前我就要见到你的折子，杨将军和其他将军也是，折子写好之后我看过便可遣人送回去。”


    这个时代杀人也是可以不用刀的，纸笔杀人有时候甚至比起刀剑杀人还要更加的残忍，有些人虽然还活着但在其他人的眼中已经死去，有些人已经死去但却也能永远的活在所有人的心里。


    于谦咬着牙齿看着周喻：“郕王，所有人都看错了，你原来才是最狠的那个人。”


    周喻没有停下脚步：“刚才我的你恐怕没有听进去，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这就是朱家的祖训也是唯一的祖训，明白了吗。”


    太阳升起城外一片安静，就像是昨天晚上发生的那场闹剧根本就没有出现过，城外也根本看不见也先大军的痕迹。


    杨府，周喻坐在主座上看着杨洪、于谦以及几位将军写的折子脸上不漏半点情绪，直至全部看完才将折子分成了两堆。


    并从其中一堆里找出了于谦的折子：“于大人，你折子中所写陛下亲领也先大军也叩城门？那你为何昨晚不开城门，你可知欺君抗旨何等大罪，真要本王抄家诛你九族？”


    于谦沉默的站立在周喻下方一言不发。


    周喻也不指望于谦能给出什么回答，又看向其他几人：“昨晚夜黑风高，各位可都看得清清楚楚，那的确是陛下？”


    几位将军也同样沉默不语。


    周喻的轻轻在身旁的桌子上敲着，整个前堂就只剩下了周喻轻轻敲打桌面的声音，感觉特别的沉闷和压抑。


    杨洪也是没入座站在于谦身边不敢吭声，他的折子上写的东西已经是完完全全选择站在了周喻这边，站在他这一侧的其他将军也是一样而且还占据了堂中的大多数人。


    这位纵横沙场多年的将军如今也看得非常清楚，有些事必须要这么做，而他也无奈的被卷入了一场朝堂的险峻争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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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喻敲敲桌子后缓缓开口：“于大人，卖国求荣是什么罪，开门投敌是什么罪。”


    于谦缓缓闭上了眼睛，用力的吐出了一个字：“诛。”


    “你很懂嘛。”周喻忽然就笑了起来：“我最后你一遍，你可确认昨日那丧家之犬到底是不是陛下！”


    于谦又开始装傻：“臣只是将自己所见所闻全部写在折子上，是真是假自有郕王和阁老们判断。”


    周喻轻轻点头：“也是，若不是因为你写得足够清楚，本王这个时候就已经将你的折子砸在你脸上了，来人。”


    一个锦衣卫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地上。


    “令人将所有的折子带回去，将于大人的折子润润笔誊抄万份让天下百姓士子好好欣赏欣赏于大人的文采，另外在让文笔优秀之人写上一份夸赞于大人的赞词文章，同样誊抄后发往各地，要着重写明于大人识君却不救君，让天下人来口诛笔伐吧。”


    “是，王爷。”


    锦衣卫恭声应是，弯着腰站起来双就要去收拾那些折子，可周喻的话和锦衣卫的动作则像是刺激到了于谦一样，让这个家伙一下就抬起了头推开了锦衣卫，然后用着不可思议的目光看向周喻，凄声道：“郕王为何如此！”


    周喻淡淡道：“你想让我朱家颜面无存，想让我大明将士畏敌不前，想指鹿为马以犬代龙，明知是错却还要指认一奴隶是大明皇帝，你不仅想害死本王还想着害死镇守宣府的所有人，陷在场所有人于不忠不义还不自知，自以为铁骨铮铮可却比那些王振还更加可恶，本王不直接斩了你已经是看在你往年的功劳之上，既然如此那就让天下人来做一个评断，你于谦到底是该名流青史还是遗臭万年。”


    “本王不会杀你，却会看着你于谦、看着你于家所有人日日夜夜被口诛笔伐，子子孙孙永远抬不起头，本王更会为你用精铁立像长跪于这宣府门前，立于皇陵之前！你对不起这大明社稷对不起皇室更对不起陛下！若那人真是陛下，难道你亦要让千百年之后的史书中记载明朝皇帝朱祁镇贪生怕死为求生而卖国！是那夜叩城门的叫门天子！是那让汉家江山再次丢掉的耻辱？”


    “本王告诉你，若那人真是陛下，他不体面本王为了大明为了皇室也会主动给他体面，若是你不体面本王亦也会给你一个体面，若是本王自己不体面，诸将听令，未来也可给本王一个体面！”


    周喻怒斥一顿后从怀中掏出一份金卷起身拍在了于谦脸上：“看看，这是太皇太后和太后的懿旨！若是敌军当前叩门投诚者皆杀！江山重而君王轻！更也是让本王登基之旨意，毕竟国不可一日无主，本王念陛下生死不明情况未定暂且推辞，你现在告诉本王一国之君落入敌我们该战还是该降！若是敌军将这君主活着挂于旗上大明军士是该跪还是该战！如今举国危难你竟然还妄图动摇军心，若非本王还顾及点脸面现在就直接把你斩首示众！”


    “若战，战场杀敌无视陛下之人到底有功还是有过，保家卫国却无视陛下之人到底是不是欺君之罪，现在本王最后问你一句，昨日之人你到底有没有看清楚是谁！”


    于谦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双捧起金卷快速扫过后默然的抬起了头：“郕王若是登基此事可解。”


    周喻哈哈的笑了起来：“你的意思是让本王率军大逆不道讨伐太上！？哈哈，于谦，你真是枉读圣贤，和那猪狗人无异，若是忠君昨夜便可大声承认陛下身份，若是为国更不该上书动摇军心。”


    于谦轻轻摇头：“谦只问郕王，昨日郕王可当真认不得那人。”


    “本王不认得。”周喻收起了笑，平静道：“猪狗人胆敢冒充陛下，直至如今本王都还在后悔为何没有一箭射死那卖国卖家的人，你的折子是改还是不改。”


    “不改。”于谦再次摇头，肯定的道：“一个字都不会改，若是郕王不满大可杀了于谦。”


    周喻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缓缓点头：“如此甚好，于大人，你可知道什么是比身体上的死亡更加可怕的事吗。”


    于谦微微皱眉：“还请郕王解惑。”


    “那就是社会性的死亡，你会成为天下文人的领袖，有大风骨的为国之人。”周喻哈哈笑着拍了拍于谦的肩膀，似乎是有些喜怒无常：“你的折子写得很好，不过还不够好，本王为你润色几句。”


    周喻回到桌前拿起笔在所有人面前开始写了起来，写完后轻轻将折子上的内容吹干，看着自己增添的内容满意点头：“于谦于大人，你来看看本王的字迹是否和你一样，顺便也来看看本王自己的折子写得如何。”


    于谦顿了顿毫不犹豫的走上前去，但只看了两眼脸上就变得有些发黑了，看完周喻自己的折子之后脸变得更黑了。


    “郕王你？”


    “很意外？”周喻淡淡道：“本王的折子上也写得清清楚楚，昨夜之人就是陛下，本王仁义忠君，正犹豫间多亏于大人挺身而出阻止了城门大开赶走了敌军，折子上从头到尾都是在夸赞你于大人，你应该感谢本王才是。”


    于谦深深吸了口气：“郕王是否过于肆无忌惮了，当着众多同僚的面擅自冒写大臣的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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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这份是要誊抄给天下人看的，天下人都会了解昨天所有发生的一切，为了活命天子竟然将整个大明卖给了也先，于大人你大骂昏君赶走这卖国贼是为国为民一定要好好宣扬，在场诸位将军为大明江山社稷死守国门亦该好好表扬，当然本王也该好好表扬，毕竟我们患难与共对吗。”


    周喻摇摇头，接着道：“至于于大人的折子本王已经记下，内阁最终亦然也是会将折子送到本王面前，本王提前看过只是给内阁减少些工作而已，你放心本王会好好琢磨的。”


    周喻没理会于谦而是看向了前堂其他的人：“诸位将军，国难当前，不可让兵士不敢挥刀不敢拉弓，此战若败江山易主也是随时，我等和百姓绝无活路，想想家中老，想想家中美娇娘，想想这汉家天下万里江山，本王愿与诸位共守国门！大敌当前唯有死战矣，诸位，本王不求诸位忠心于本王，只求诸位为国为民铁骨铮铮，所以诸位可愿随本王迎战！”


    杨洪率先单膝跪下双抱拳：“末将愿随王爷一战！”


    “末将（臣等）愿随王爷死战！”


    于谦看着就连支持自己的人都在其他人的影响下迟疑的缓缓跪下，整个人也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他想到的更多，能想到的结果也更加的可怕，他似乎明白了周喻想要干什么，这是让他来杀人啊，用他的笔他的话来杀死那位蒙尘的皇帝。


    于谦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死局，不管他怎么选怎么写都没用，否认昨日之人是陛下那是名刀名枪，承认昨日之人是陛下那是暗箭和软刀子，甚至于谦都已经想到了后面不管怎样陛下那都是一个死字。


    或许等到这份只被王爷加了点东西上去的折子誊抄公布后，那就会忽然冒出无数‘爱国勇士’千里奔袭，最终刺杀那大明最大的威胁，亦或者是陛下自尽于敌营。


    忽然于谦想到了昨夜听到的一句话，哀兵必胜哀兵必胜


    王爷，你这是在用我的笔逼着陛下给自己一个体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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