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暂的静默之后众人笑开了，是极其浮夸的假笑。

    戴安全帽的男人还附和：“阮先生真幽默。”接着又是一阵笑。

    阮决明略点了点下巴，朝前方走去，“裴姐。”

    “怎么会在这里？”

    “你来做乜？”

    同时发问，裴辛夷微愣，而后笑起来。

    阮决明也弯了弯唇角，“过来看来看看。”又向他介绍另外二位。

    原来着西装的男人是房地产老板，戴安全帽的男人是建筑公司工头。

    裴辛夷同二位过招呼，笑：“阮生，不要告诉我这块地皮是你的。”

    “是啊，我的项目。”阮决明得轻描淡写，似乎只是随意买下的地皮。

    工头适时：“阮先生，我们可以边走边聊……？”

    阮决明：“裴姐，不介意的话陪我走一走？”

    裴辛夷顿了半秒，：“既然阮生有公事，我就不多扰了。”

    “随你咯。”阮决明迈步往前，与她擦肩而过时低头，“去车上等我。”

    裴辛夷蹙眉，回头睇他，却只能睇背影。她绕过凯迪拉克的车头，顿住，还是返回去上车。

    不等司机问，她：“阮生让我来的。”

    司机透过后视镜看她，大约能听但不能讲白话，没有什么。

    司机是个生面孔，她之前从没见过。她隐约察觉到司机的探究之意，自然地移开了视线。

    后座上放着一沓资料，裴辛夷在封面上点了两下，拿起来翻阅。资料里全是越南语，她哗啦啦翻过去，觉得很无聊似地将其扔到一边儿。

    她过于想知道这个项目的具体内容，差点儿忘了自己是不懂越南语的。

    *

    那边，一行人正穿过残垣断壁向河岸走去。胡老板、工头，还有工地其他几人谈论着项目的进度、落成之后的样貌。阮决明翻看手里的报告，静听不语。

    河岸污染还在治理中，虽不像原先那样远远就能闻到腥臭，但依然能见到水面上漂流的垃圾。加之工程拆迁带来的灰尘，这一片看起来灰扑扑的。

    “明年这个时候这里就要焕然一新了。”工头如此。

    胡老板接话道：“几年前搞工业建设，好多人找我买这块地，我觉得这片儿拿来搞工厂就太浪费了，一直犹豫。还是阮生有眼光，要搞花园酒店，南边那几个旅游城市都有类似的项目。”

    工头附和：“可不是，这几年旅游业发展、房地产业发展，好多外国佬来考察的。”

    胡老板：“我女儿就是看准了这个，想要自己开酒店，这不跑到大叻学习去了，天天就接待外国人。”

    阮决明问：“大叻什么酒店？”

    胡老板：“博物馆旁边的Pace Hotel，建筑是法殖民式风格，你没什么名气吧，倒很受外国人欢迎。我去过一次，酒店的花园景观搞得确实不错，而且建筑在缓坡上，晚上从酒店餐厅啊房间啊看出去，还能看江滨夜景。阮先生，要是哪天你有空可以去考察，我让女儿招待你。”

    “胡老板有心了。”

    胡老板又：“你别，不少客人是因为看了电影来越南玩的。就是之前被禁了的那什么导演……”

    工头一拍手：“陈英雄！我知道，几年前那部《三轮车夫》被禁了，主演是香港人。”

    “对对，梁朝伟。我女儿迷得不得了，还要去香港！”胡老板心瞧了阮决明一眼，，“阮先生可能对这些不大感兴趣……陈英雄在国际还很有名气，《三轮车夫》得了什么金狮奖，新片什么青木瓜又还提名了奥斯卡。”

    阮决明随意：“胡老板对电影很了解？”

    胡老板摆手：“本来么，娱乐行业回报率也不错，我正在找这方面的项目。而且，能给女朋友安排下什么角色的话，那更是美事。”

    阮决明笑笑。胡老板接着：“对了，刚才那位是？”

    “裴家姐。”

    胡老板恍然大悟，“我就觉得讲的好像粤语，这么一听，我女儿学得简直不像！”顿了一下，“是裴老先生的……？”

    “侄女。”

    有人终于等到能得上的话题，忙插话：“不知道你们听过‘十五党’没有，以前在河内横行霸道，后来没影儿了。好多人以为是政府压，实际可不是这样，我听啊是‘十五党’绑架了裴家姐，被裴家直接一锅端了。”

    他完这话，觉得气氛有些沉默，不解道：“你们不知道这事儿？”

    在河内做大项目很难不与帮会有瓜葛，在场的人多少知道阮家与裴家关系匪浅，但除了胡老板与工头，其余人还不知道阮先生就是阮决明。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阮决明投资这些“正经”项目会尽量隐去莱州阮氏的头衔，而且阮是大姓，没人会往莱州阮氏头上想。

    不过这人的确迟钝，听见了裴家姐还没想到阮先生是莱州阮氏。能与裴家来往的阮氏还能有谁？

    他后知后觉地想到了，惊慌地：“阮先生，不好意思，我……”

    阮决明平淡地：“没事，我也听过这个传闻。”

    “这么这是假的了？”

    阮决明微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你的是很早的事吧？我不太清楚。”

    “对对，阮先生这么年轻，当然不清楚早前的事。”

    不多时，一行人回到工地朝街的出入口。时间尚早，没法儿提议共进午餐，胡老板遗憾地：“阮先生，你要是想去大叻一定给我电话。”

    *

    阮决明拉开车门进入后座，闻到浓重的烟味，他皱眉挥开雾气，：“食了几支？”

    裴辛夷斜倚着靠背，往车窗外掸了掸烟灰，含着笑：“阮生，你不知车上有多闷，我还是第一次这么等一个人。”

    阮决明抽去她手里的烟，倾身靠过去，将她整个人笼罩。靠得太近，裴辛夷不自然地别过脸去，轻声责问：“怎么？”

    手抵在车门扶手上的凹槽边，他慢慢掐灭烟，而后一下子坐了回去。见她眉间微蹙，有被戏弄了的不快感，他笑：“你想怎么？”

    裴辛夷盯着他，忽然挑眉，“我以为你还要……”也不完话。

    但这次换阮决明不自在了。丝袜裹着的脚趾压上皮鞋，挑起裤管，如舞步般轻扫来到脚踝，还要往上。

    阮决明一把捞起她的腿，手顺着抚过去，上身亦倾过去再次将她笼罩。他捏着她的下巴，冷漠地：“我没有坐怀不乱的本事，裴姐真想这么主动，还是挑个没人的时候最好。”

    他拍了拍她的脸颊，看向车内后视镜，吩咐司机出发。

    “不解风情。”裴辛夷做作地哼了一声，双腿放上座椅别在一边，毫不顾忌形象。

    阮决明拿起座椅上的资料放到前座椅背的座套皮兜里，“还以为裴姐是淑女，原来这样随便。”

    “淑女？”裴辛夷似乎觉得很好笑，睨着他，“报乱写啦，把对千金姐的幻想全堆在我身上。哪有什么淑女，二太常笑我又没规矩又傻。”

    阮决明垂眸笑了一下，从后视镜看他就是听了一个笑话而笑，但裴辛夷知道他是讥笑，笑她没完没了的伪装。

    车驶入闹市街区，阮决明让司机靠边停车。

    裴辛夷问：“去边呀？”（去哪呀）

    阮决明已推开车门，回头瞥了她一眼，：“穿鞋。”

    车停泊的地方正对一间咖啡店，门楣是深棕色，玻璃窗上贴着淡黄色黑体英文，窗外固定了一张悬空的窄长木板，还放置了几把高脚木椅。装潢风格较为美式。这些故作腔调的美式、法式，反正就不是越南式风格的店还不太多见。

    阮决明拉开其中一把椅子请裴辛夷入座，“想喝乜嘢？”

    “我自己去点。”裴辛夷刚完，就听见门上铃铛响了两声。

    一位着工作围裙的服务生走来：“阮先生，今天还是摩氏咖啡吗？”

    “两杯冰的。”阮决明着去看裴辛夷，“还要乜嘢？他们的芝士蛋糕也不错。”

    裴辛夷笑了一声，：“那要一块咯。”

    等服务生走后，裴辛夷坐上高脚椅，：“常来？”

    “朋友的店，我帮他们的豆子做海外经销。”阮决明。

    “你搞这么多项目？”

    “能赚钱的就搞咯。”

    裴辛夷手托着下颌，看着窗户里的景象：“你想‘转型’吧？”又转头看他，“阮家值得你这么付出？”

    “与阮家无关，是我个人的意思。时代不同了，对不对？”

    “等你的酒店落成，我是否有荣幸第一批入住？”裴辛夷随意。

    阮决明停顿片刻，笑：“好啊。”

    不一会儿，侍者送来一块芝士蛋糕，另一位侍者拿来装了冰块的杯子，在杯口上放置装了咖啡粉的黄铜色过滤壶。他往里倒满热水，盖上盖子，再次离开。

    咖啡缓缓滴落，淌在冰块上。裴辛夷低声：“阮生，时间不多了。”见对方不语，她接着，“我求你的事很难办对吧？”

    阮决明顿了一下，：“乜意思？”

    “我唔怕同你摊牌。”裴辛夷只看着滴落的水珠，她让自己相信他，不愿看见他可能有的任何一瞬犹豫。

    阮决明笑笑，“摊牌？我以为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是咩？我以为只有自己这样以为。”裴辛夷以指腹划玻璃杯表面，像要划开杯子里的雾气，但那是无法触及的。她，“我一直在帮良叔做理财投资，昨晚良叔给了我一笔钱，数额不。他急着转移这笔钱，你是谁给的？”

    阮决明哑然一笑，“果然。”

    “阮生，你现在懂了吧？黄雀之后还有猎-枪。夏姑和良叔联手了，就等你做掉良姜，好一口吃下全部。”裴辛夷这才看向他。

    阮决明轻叹，“我承认，你求我那件事很难办。现在落实了猜测，我觉得更难办了。你看五点钟方向。”

    “还有七点钟方向。”裴辛夷摘下过滤壶，拿起一块方糖丢进玻璃杯，看水花溅起，笑，“到处都是他们的人。”

    阮决明喝了一口咖啡，垂眸：“裴姐，看来这次轮到我要你帮忙了。”

    “愿我们的合作长久。”裴辛夷举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