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7月19日,湾仔一名女子因无力偿还巨额债务,在住宅中服毒身亡,据悉改名女子是此前熊胆走私案塑胶……”
“7月27日,《新晚报》停刊,系香港最后一分停刊的收费晚报,是否意味着综合性晚报将在本土消失?《新晚报》于1950年10月5日创刊,早年因副刊连载金庸、梁羽生的武侠而大受欢迎……”
“7月28日,为期三个多月的麻疹疫苗加强剂注射运动正式展开,卫生署在此期间……”
“8月2日,飓风维克托袭港,天文台悬挂十四年来首次九号烈风或暴风增强信号,风暴中心更横过刚通车的青马大桥,至今已造成一死五十八伤……”
“8月7日,恒生指数突破一万六千六……”[16]
“下一则新闻,怀安船务股价持续走低数月,是否会迎来转机……”
怀安船务公司由裴怀荣一手创办,是裴家台面上的核心业务,亦是裴家势力的象征。后裴家为还债而抛售公司股份,地产大亨洪老板成为大股东之一。近年,公司执行总裁由洪氏的大儿媳妇担任,也就是二太那位毕业于商学院的女儿,裴家老三。
因这一层关系,裴安胥这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可以出任执行部主管。执行部是事务程序最后一道阀门,既要与合作公司联系,又要同政府部门交道,工作内容较为轻松,但责任大。不过这是全公司肥水最多的部门,比起所要承担的责任,利益更为诱人。
裴安胥一方面趁机捞油水,一方面利用职务为裴阮两家的生意掩护。
可他实在笨拙,给人留下太多漏洞,从塑胶祥事件之前就出了好几次差错,到塑胶祥事件东窗事发,三姊也担保不了他,只能让公司内务监察停了他的职。
当然,这是裴辛夷利用漏洞做的局。
让裴繁缕代替她嫁进阮家之后,她没有别的动作,也不可能做什么。成长,伏伺,终于可以出手,她想从最弱的爪牙开始一点点吞掉二太。
调查进行数月,裴辛夷以为有八成的把握可以让裴安胥除职,可就在公司股东决议之际,阮家传来坏消息。
她不得不代替他去越南赴丧。
在越南收到他复职的消息,紧接着,她在公司里安插的线人全被以各种理由革职。
二太比她认为的还要不好对付。
因而等二太回到香港,裴辛夷报复性地把塑胶祥的女儿送去浅水湾半山别墅。可没想到,不到三日,这个女人自杀的新闻登上报纸。
怎么可能是自杀?
这是二太以示威对抗示威,或者更是恐吓——再不收手,这就是你的下场。
裴辛夷又在书房乱乱砸,吓得裴安逡大哭,还要裴安菀安慰他。
*
前些天,裴安霓心翼翼向裴辛夷发来邀请,请六姊参加她的毕业派对。裴辛夷才没兴趣与孩儿们耗时间,原算委婉拒绝,话还没出,裴安霓又,“我有friend想介绍给你认识。”
裴辛夷趣:“Boyfriend?”
“不是啊,”裴安霓咬了咬下唇,忍着笑,“暂时还……嗯。”
“喔。”裴辛夷拉长尾音,抬眉,“得,六姊去帮你‘鉴定’,是Mr.Right还是Mr.粉肠。”(混子)
当然没好心到为裴安霓把关,裴辛夷只是对那位“friend”感兴趣。派周珏暗中调查近一年,裴辛夷不仅查到二太在巴拿马的空壳公司,还了解到裴安霓大学时期的人际关系,误误撞知道了裴安霓与向奕晋走得很近。
向奕晋这个名字对于市民来可能还有些陌生,但起澳门□□业,没有不知道“赌王”、不知道向家的。向奕晋就是“赌王”的二公子。
“赌”只是生意,像船王不行船,毒枭不吸毒,向家的人当然不被允许沾赌。
因此听周珏起,裴安霓与二太在拉斯维加斯游玩时由向奕晋作陪,裴辛夷嗤笑:“这姻亲关系还没攀上,何云秋就开始赌场的主意,俨然当自己是准丈母娘啦。”
周珏趴在牛皮凉席上翻漫画书,心不在焉地:“我摸了向奕晋的底,他这次回来可能要接手集团旗下的贸易公司,那家公司和怀安船务有生意往来。二太同向奕晋拉拢关系,就算做不成丈母娘,也可以给她在怀安船务的地位……那个成语怎么讲,拥兵自固?”
“乱讲成语,我看你不止要学普通话,还要补一补文化。”裴辛夷起身,拍了拍她弓起来的屁股,“走了,把向奕晋的档案整理好,明早送到我办公室。”
“Yes,Madam.”周珏向上抬直手臂,目不转睛地看着漫画。
向奕晋,英文名Eugene,二十四岁,哥伦比亚大学商学院学士学位,个人身价——从至今受“赌王”所赠动产、不动产加起来——超五千万港币。他为人低调、谦逊,朋友众多,待人不分高低,属于守序中立,偶尔很理想主义。
裴辛夷拿到资料,指尖点了点桌面,:“又是依赖妈咪的BB仔。”
之所以是“又”,在她看来,裴安胥也是依赖母亲的孩子。
“不太像?一年前安霓和一帮朋友驾车去California,路上遇到鬼佬找麻烦,还是向奕晋出来解决的。”周珏握起拳头晃了晃。
裴辛夷挑眉:“好奇这样的人架是什么样子。”
周珏闷笑一声,“听被得好惨,安霓趁机照顾一整夜,两人立马从朋友的朋友变密友。”
“他钟意安霓?”
“不知……不过据我这几个月的观察,我觉得他对安霓有一点点好感,但不到要做男女朋友的程度。”周珏自觉这话有些拗口,问,“你明不明白?”
裴辛夷却逮住这话趣,“哦,去了趟自由国度,都可以做恋爱顾问了,好彩妹好巴闭。”
周珏摆手,讪笑:“冇啊,只是偶遇了一两个靓仔,度过愉快的一段时间。”见裴辛夷眼尾上挑睨着自己,又嘟嚷般地,“还不是大佬带头,细妹才学咯。”
裴辛夷颇有些严肃地:“让阿崇收敛点,男女关系意味着危险、麻烦,我不想你们在这上头交学费。”
周珏抿着唇点头,见裴辛夷把目光放在资料上,试探性地问:“六姑,你对这个人有兴趣?”
裴辛夷过了会儿才抬起头,笑了笑,“长相最多算端正,你知我眼光高啦。”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向奕晋如果接手公司,又和安霓结婚,那怀安船务不就尽在二太手里了?”
如果二太与向家攀上姻亲关系,二太进一步操控怀安船务还是事,有地产大亨、赌王做亲家,还有裴安胥这个准继承人儿子,势力愈发深纵,裴辛夷可能再没机会翻盘。
不能让这样的事发生。
*
派对当日,裴辛夷先去周珏推荐的时装买手店买衣服,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全在这家店,年轻人爱得不得了。
“六姑,张生的货船凌到了深圳,那边在问发货时间,需要你确定。”周崇比手语。
裴辛夷取出衣架,拎着一条豹纹短裙转身,问:“够不够靓?”
周崇的手势还没比划出来,旁边的导购姐立马接话道:“豹纹不是人人可以穿的,穿不好就会俗,但裴姐气质出挑,穿上一定靓,怎么会不靓?”
裴辛夷若有所思地点头,又挑了一件抹胸紧身衣,黑色牛皮,造型化自维多利亚时期的胸衣。
周崇有些惊慌,“真的要这么穿?”
“好彩妹大力推荐,何况参加年轻人的派对,又不是参加政协候选人的酒会,我穿套装多扫兴。”裴辛夷着走向试衣间,掀隔帘时想起什么来,回头,“让好彩妹老老实实去上课,下课之后来接我。”
*
当下,湾仔骆克道一间酒吧前后巷被炫目豪车包围,一辆风格迥异的虎头奔停泊在其中。
酒吧门口立牌写着“今日暂不对外开放”。这间酒吧是裴辛夷帮忙订到的,裴安霓发出邀请不久,愁眉苦脸地来报告,“派对可能要取消,妈咪不许我邀请朋友去家里。”这里的朋友指的是最要好的朋友,住深水埗的朋友。
二太不过是普通家庭出身,从惠州到九龙的酒店当服务员,再过海到港岛的写字楼做字员,一场舞会邂逅“船王”,成为令人羡艳的太太。
竟然看不起穷人?或许不是看不起,而是一心往上走,要与从今彻底划分开,她不希望女儿沾上穷人气息。穷人有臭气,穷人有恶习,穷是万恶之源。忆起全家人挤在湾仔旧楼的时光,她就抓狂。
一想到这,二太又对裴辛夷产生了一点儿极微弱的怜悯。多亏了裴辛夷,像掮客一样为裴家做尽脏事,裴家才可以风风光光享受好名声。
外界不知道这些,还当裴辛夷是信女——常去教堂的优雅女士。
信女着抹胸皮衣、豹纹短裙,黑丝袜包裹一双腿,蹬红底亮皮高跟鞋,出现在喧闹的酒吧里。
离得最近的青年问:“靓女,之前都冇见过,你是安霓朋友?”
旁边另一位青年借着闪烁灯光看清来人,压低声音:“喂,这好像是裴辛夷?”
裴辛夷眉眼弯弯,:“不是像,我就是。”
青年愣了一下,大约被这笑一时迷惑住了。他正要搭讪,人群深处传来呼喊,“六姊!”
裴辛夷转身,在乌泱泱人影的间隙里看见裴安霓的脸,招了招手,走过去。
还未走近,裴安霓抬手拉到裴辛夷的胳膊,一把将人拽了过去,在吵闹地音乐下大声:“还以为你会来了,我们差点切蛋糕!”
裴辛夷浅笑:“吉妹这么乖,还想等我来了再切蛋糕。”
“是啊。”裴安霓抿唇一笑,把裴辛夷推到前方的一级台阶那么高的舞台上,走上去握住麦克风拍了两下,扫视人群,“各位,我要隆重介绍——我身边这位,就是我常提起的六姊,Daphne!……”
裴辛夷没有想到裴安霓会提起英文名。虽然取英文名早已成为本地男女习惯,与名无异,但裴辛夷的英文名是大哥取的,大哥出事之后没再用过。
“Daph——”
阳光和煦,穿着西装的青年牵着透明气球,招手:“你看,我拿到了,别人有的,我们Daph也要有对不对?过来,我们一起去谢谢。勇敢一点。”
扎着双马尾的花童奔跑过去一头扑进他怀里。
那是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新娘给别的朋友装饰用的气球,而害羞的她不好意思去要,一个人闷闷地坐在台阶上。
大哥、阿姊的Daph,那么胆也没关系的Daphne。
*
不知道裴安霓了些什么,人们开始鼓掌。
裴辛夷回过神来,忽地对上台下一双眸眼,含着笑意的。他的头发抹了啫喱造得有型,穿灰色扎染体恤,左耳戴一枚耳钉。
是向奕晋,本人比照片好看一些,在圈子里算得上靓仔,但离她认为的英俊还差一大截。
向奕晋一手搭在另一边臂膀上,一手抬起香槟杯,微微颔首。
裴辛夷弯了弯嘴角,转头低声同裴安霓:“有个人一直盯住你。”
裴安霓往台下看去,一对上向奕晋的视线就害羞地避开。
这时,人们哄闹起来,原来裴安霓最要好的两位朋友把三层奶油裱花蛋糕用手推车送了过来。
裴辛夷想要走下台去,裴安霓拉住她,:“六姊,party是你帮我办的,蜡烛一定要和我一起吹啦。”
“今天你是主角……”裴辛夷似乎有些为难,想了想又,“不如多叫几个friend一起?”
裴安霓抿了抿,欣然道:“好啊。”忙对着麦克风,“谁要和我一起吹蜡烛?”
相熟的朋友们当然不肯放过这嬉闹的大好机会,一边高喊着一边把向奕晋推上台去。
裴辛夷后退一步,让向奕晋站在了自己与裴安霓中间。
五人在手推车后围拢,手臂挨手臂,站得很紧。向奕晋把手往里别了一点,“sorry”,也不知对谁,裴安霓瞄了他一眼,轻声:“做乜讲sorry。”
向奕晋对裴安霓浅浅一笑,拿起放在蛋糕旁的一支蜡烛,拆开透明包装袋。他以眼神示意,得到她的回应后将蜡烛插进蛋糕。
裴辛夷擦亮火机,点燃蜡烛,轻轻唤了一声,“安霓。”
火光映在裴辛夷脸庞上,就像从孔里窥视窑中烘烤的瓷。向奕晋没由来地心悸。
裴安霓只注意着蛋糕上的烛火,朗声:“一、二、三——”
五人一齐俯身。
向奕晋觉得左边脸颊被什么触碰了一下,轻轻的。他用余光去瞥,只看见微眯着眼吹气的女人。他不禁在心里笑自己想太多,只是脸颊不经意贴近了而已。
可是那微撅的梅子色的唇,光泽闪烁,像涂了一层蜜糖,像糖渍的莓果,令人想咬一口。
蜡烛熄灭。
人们大喊:“毕业快乐!”
向奕晋跟着众人站直,右脸颊忽然被抹了一团奶油。
裴安霓笑嘻嘻地,立马也遭了殃,连忙挖了一团奶油转身去糊别人了。
向奕晋挑了一丁点儿奶油,想回击裴安霓,无奈人已走远,只好顺势往左边的人脸上抹。
点上她的脸颊,正巧她侧过脸来,食指指腹顺势滑过唇角,停在了下唇中央。
向奕晋看见裴辛夷怔愣的神情,手还搭在上面。
“你。”
裴辛夷出声,向奕晋这才触电般地收回手。他蹙眉:“呃,唔好意思。”
裴辛夷垂眸,着“我去趟洗手间”就走开了。
*
盥洗池旁有一团沾了梅子色与奶油的纸巾。
扭开口红盖子,裴辛夷抬眸去看盥洗池上的镜子。
银灰色的烟熏眼妆,梅子色口红,长卷发散落半掩锁骨,像杂志上的示范模特,又风情又清纯,但——
假惺惺。
像精准调配的化学试剂。
裴辛夷觉得这个人很陌生。
“搞乜嘢啊,我花了一个时做的妆发就被你……”裴安霓与朋友们推门而入,看见裴辛夷,纷纷招呼。
裴辛夷笑弯了眼,接着对镜补口红。
裴安霓擦拭着花猫脸,:“他们在赌桌球。”
“赌?”裴辛夷挑眉,从镜子里看她。
一位女孩接话:“他们自创的玩法,还是分花色球、纯色球,但不是连续进球,一人一次,两次为一轮,输一个球喝一杯酒。”
“哗!玩这么大?”
裴安霓鼓了鼓腮,点头:“是啊,六姊,你快去把他们个落花流水。”
裴辛夷失笑,“我冇这么厉害啦。”
“不要谦虚……”
裴辛夷笑着走了出去。
*
场子里人多嘈杂,尤其是台球桌那边,时不时传来呼喊、尖叫。
“玩乜啊这么开心?”裴辛夷走近了一些,探头往里瞧。
正在用巧克擦拭台球杆皮头的向奕晋回过头来,“你感兴趣?”
短暂地,裴辛夷感觉悬在球桌上的灯盏摇晃了一下。
——“陆英,你想玩?”
裴辛夷:“玩得不好。”
向奕晋笑了一下,走过来伸出手,“我叫Eugene。”
裴辛夷与他握手,“辛夷。”
“有一点点拗口,我叫你Daphne怎么样?”
“随你咯。”裴辛夷。
向奕晋比出大拇指朝身后的台球桌指,“要不要试一试?”
——“陆英,试一试啦。”
“好啊。”裴辛夷接过不知谁递过来球杆,走到台球桌前,手轻轻搭在桌沿边。
“Lady first.”向奕晋。
裴辛夷架起球杆,弯下腰来,深呼吸,推杆。
母球往红色球冲去,却在半路偏离路线,最后停在了一个花色球旁。
“算我让你一轮,正式开始咯。”向奕晋找到位置架好球杆,话的同时将母球了出去。
母球轻而易举把离得近的花色球撞进洞中。
这个玩法与正式球不同,又轮到裴辛夷推杆。遗憾的是,出的纯色球在洞口停了下来。
“没办法,不能再让了。”向奕晋笑了一下,竟有些痞气。他手往旁边挥开,展示推车上的香槟塔。
“得。”
裴辛夷正端起一杯酒,就听见裴安霓扬声:“好哇,趁我不再欺负六姊,冇想到Eugene这么会使坏。”
“没关系,是我要和他们玩的。”裴辛夷完,一饮而尽。
有人吹出口哨,裴辛夷摊手:“湿湿碎。”
人们爆发出更大的哄闹,裴安霓也拍手,喊“好犀利”。
不一会儿,裴辛夷输光纯色球,连连喝酒,喝到最后人们大呼“Daphne”,不知情的人大约以为头牌吧女登场。
灯还悬在深绿色的台球桌上,白色母球旋转其中,令人头晕目眩。
“Daphne,其实你冇玩过?看你握球杆的手法不对。”
——“陆英,我教你,球杆要这样握。”
“不过冇关系,我一开始还会把球弹起来,笨多啦。”
——“哇,要不要这么笨啊,不如改名碌葛啦!”
“Daphne?”
——“陆英。陆英,陆英,陆英。陆英。”
——“喂,你好烦啊!”
“唔好意思,你讲乜嘢?”裴辛夷摸出烟盒,衔一支烟在嘴里,点燃了才去看话的人。
“冇事,我才该讲sorry,让你喝了这么多。”向奕晋轻声细语,耳钉一闪一闪,忽然变得有些俊朗。
不知怎么的,裴辛夷被向奕晋带到了角落的卡座里。桌子上有一个装着扁圆蜡烛的玻璃杯。是这蜡烛的温柔光线衬得他有几分迷人,还是突如其来的遥远记忆?
裴辛夷深吸一口烟,起身:“玩游戏而已,多亏安霓,让我有机会体验后生仔的生活方式。”
“后生仔?”向奕晋笑着,“你看起来很年轻的。”
“不是每个人都需要这样的话。”裴辛夷轻笑一声,眼尾上挑,转身往人多的地方走去。
向奕晋顿了一下,而后扬起唇角,最后眼角眉梢皆盛起笑意。
裴安霓在台球桌上“交学费”,不承认自己喝醉,开怀地游戏下去。
裴辛夷唤了她几声,没得到回应,只好走过去揽住她的肩膀,:“我先走了,你不要喝太多。”
“啊?这么早……”裴安霓一下抬起头来,差点撞到裴辛夷的下巴。
裴辛夷偏头躲开,哄孩般地:“很晚了,我明早还有会议。”
“好吧,那、那我让……”裴安霓扬声,“Antony,送一送我六姊。”
向奕晋走来:“Antony喝到吐,在后面睡觉,不如我送?”
*
“再见。”
“Bye!”
桌椅板凳磕碰出声响,黑板上写着中文日常对话,每个字上标注了拼音。
周珏抱着书本与笔袋离开了教室,走下楼梯通道。
楼外悬挂着数不清的灯牌,朱红、薄荷绿、宝蓝色,书法笔迹写出的中文、搅不清的话题英文,全部交融在一起,倒映在一辆红色保时捷911 Turbo的挡风玻璃上。
周珏朝停泊在马路对面的“得得地”走去。
尖沙咀街头的夜晚,空气湿热,过客走不到两步背心就渗出汗来,还有纷杂的声音入耳,哪家店铺的事头与事头婆吵架,哪一层的窗户传出来搓麻将的窸窸窣窣声音。
顺着“得得地”车尾摸了一把,周珏走进与车正对的一间便利店。
店面狭窄,收银台与烟柜就在左侧,肥仔店员正在吸溜泡面,同时目不转睛地看着架在对角上方电视机。
货架围着店铺的墙壁铺开,中央还并排了两列,过道只能容许一个人通过。
周珏敲了敲玻璃柜台,“冇Lucky Strike?”
店员擦了擦下巴,点头“有啊有啊”转身在一条一条烟里找“好彩”香烟。
周珏盯着他堆积着脂肪的后颈窝,手悄悄去碰柜台上的纸盒,摸到两袋巧克力的瞬间迅速往裤兜里塞。
另一只手把巧克力拿出来放在了柜台上,深肤色,戴了不少戒指。
竟然没察觉到有人靠近?
周珏抬头,差点要屏住呼吸。六姑呀,她发誓这一定是六姑喜欢的型。男人轮廓深邃,浓眉黑眸,挺鼻薄唇,短短胡茬被理得很漂亮。
店员找到一包好彩放上桌,抬头就看见一对俊男靓女在神情对望,不悦道:“做乜啊?去对街春香旅馆啦,这里还要做生意。”
“Marlboro,还有这个朱古力。”阮决明淡漠地。
店员在他们之间来回指了指,“一起?”
“一起咯。”周珏摸出零钱,对阮决明,“靓仔,我请你。”
阮决明笑了一声,放下一张钞票,:“不用找了。”拿起店员放上来的万宝路和一只火机,走出便利店。
“哗,这么有钱。”周珏感叹一句,转而凶巴巴地对店员,“找零啦!”
阮决明趿一双人字拖慢悠悠走在路上,忽听见喇叭声,侧目便看见一辆红色保时捷。
周珏吹了一声口哨,“去哪边呀靓仔?载你一程?”
阮决明往车窗方向掸了掸烟灰,吸了一口烟,叼着烟:“Sorry啊,有约了。”
“我每周三、四在这上面上课,明天见啦。”周珏握着方向盘的手轻拍了一下,踩下油门,车飞驰而去。
*
另一边,湾仔骆克道驶入一辆红色保时捷。
周珏远远看见站在路边的女人,抬手高呼,“靓妹,跟哥哥去兜风好不好啊?”
裴辛夷低头笑笑,同身旁的人:“你看,有人来接我,不劳烦你了。”
“好吧。”向奕晋挑眉,又瞧了瞧停靠过来的跑车里的人,“你朋友?”
周珏趴在车窗框上,晃了晃手指,笑:“你好,我是裴姐的守护骑士。”
“好彩妹。”裴辛夷无奈地笑,转而对向奕晋解释,“我侄女。”
周珏收起玩笑态度,:“六姑,快上车啦,心害我交罚单。”
“Bye-bye.”裴辛夷的道别很不诚心,着话就跨入车座椅里,都不去看向奕晋。
他挥了挥手,看着保时捷在一瞬间远去,兀自哂笑了一声。
“那就是Eugene?相貌确实麻麻地……不过配安霓绰绰有余。”周珏着,嘴里被塞了一块巧克力。
“少下评语,祸从口出懂不懂?”裴辛夷翻转着手里的巧克力包装,接着,“你几时喜欢吃这种糖精兑的朱古力?”
“不是啊,今天的课好闷,下课了我就去对街那个肥仔店里买烟咯,哪知突然手痒,诶诶,别我……对了对了!”周珏嘻笑,“这个朱古力是别人送我的。”
“哦?”裴辛夷心不在焉地搭话。
“是啊,正巧逮住我偷朱古力。那个人不简单诶,走过来都没有声息的。而且,”周珏抬手在脸前晃了晃,“他好有型,穿棉衫却一点不输给伟仔。”
“我以为你钟意发哥?”
“是呀,发哥是‘赌神’,冇人可以超越他。”
二人笑笑,“得得地”逐渐靠近中环。
*
公寓楼下,西装革履的男人站在花坛前吸烟。
他抬腕看时间,看了好几次时间,听见引擎轰鸣,转过身去。
“啊,这不是……”周珏踩下刹车,欣然地去看副驾驶座上的人。
裴辛夷一瞬不瞬地望着花坛前的人。
良久,阮决明笑了一下,“裴姐,好巧。”
周珏目睹裴辛夷神情变化的过程,心下赫然。
原来这就是从听到大的睡前故事里的主角。
六姑真正的骑士。
作者有话要:[16]参考资料:第二条到第四条新闻出自维基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