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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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阮决明手上的茧是玩刀使枪留下的,裴辛夷的手上也有,但没这么深厚。裴安菀知道这些茧意味着什么。

    “菀菀?”裴辛夷蹙眉,带着警告意味,“你不可以这样和阮生讲话。”

    阮决明收拢手指,平淡地:“细路仔讲笑,无事。”又挑着浅笑对裴安菀,“如果我是坏人,你想点算?”

    “那你就不可以做六姊的boyfriend。”裴安菀得很认真。

    “人鬼大。”阮决明对裴辛夷玩笑,“看来裴姐事事都要细妹把关。”

    裴辛夷乜了他一眼,眼波流转,竟有一分娇嗔的意味。

    裴安菀看他们毫不掩饰的调情模样,更是不满,找裴安逡“支援”,问:“八仔,你觉得我讲得对不对?”

    “呃……”裴安逡喝完最后一口牛奶,放下玻璃杯玻璃杯,唇上沾了一道黑乎乎的奶泡渍,显得更天然纯真,“要讲真话?”

    裴安菀点头,视线却钉死在他身上,好像只要他言错,立马就会大难临头——房间里那些飞机模型会碎成一片片。

    “我觉得,我觉得……只要六姊钟意,我都认可,最重要的是钟意。”

    阮决明这才发现男孩不傻,不显锋芒,讲话诚恳又不得罪谁,或许他本人是无意识的,但很有些狡猾,就像那些纸糊的大人物。

    阮决明拿出手帕,掰过裴安逡的脸,一边为他擦拭唇上的痕迹一边:“八仔讲得好,最重要的是钟意。”

    裴安逡被突如其来的接触搞懵了,一旁看着的裴辛夷也愣了。阮决明的动作过于自然,不知道的人或许以为他们很亲近。

    “好了,你们快去睡觉。”裴辛夷。

    裴安菀知道再找借口待下去裴辛夷就真的生气了,于是乖乖从椅子上起来,:“六姊、阮生,早唞。”

    裴安逡讲了“Goodnight”,眼睛还是在裴辛夷身上转。

    裴辛夷摇头,“今天不行,快去睡。”

    裴安逡还要什么,被裴安菀急忙拽走了。

    放桌上剩了大半杯巧克力牛奶,裴安菀只喝了两三口。

    裴辛夷倒掉牛奶,把两个玻璃杯放到洗槽里,转身便不管了,却见阮决明走来,:“洗了。”

    “早上有人来洗。”裴辛夷。

    阮决明似乎轻叹了一声,绕过她来到洗槽前,拧开水龙头洗刷起杯子来。

    裴辛夷觉得很稀奇,趣道:“刀哥还给女人做这些杂事。”

    “不是女人,”阮决明语调平淡,“是你。”

    裴辛夷分辨不出他在假意调情,还是正儿八经地陈述,手揩了揩眉头,拍着料理台边沿:“睡觉。”

    阮决明把玻璃杯扣在沥水架上,一边用手帕擦干手,一边:“不过夜才是偷情,我先走了。”

    “欸?”裴辛夷以为他定主意会在这里过夜。

    “舍不得我?”阮决明轻拍她的脸颊,笑,“要怪就怪裴五安排我和他契爷见面,差人盯上我了。”

    越南最大走私集团的少东入境,大张旗鼓与九龙帮会龙头会面,不想被警察盯住都不行。

    如果有人监视,会看见阮决明与裴辛夷交往甚密,一旦出事裴家难逃干系。

    裴辛夷差点忘记,阮决明是人人敬畏的佛刀,佛刀善筹谋、攻心计,不做半件多余的事。原来他做这些是想警告裴怀荣,裴家不可能全身而退。

    但他不知道,裴怀荣正算放弃她,接近她威胁不了任何人。

    裴辛夷送阮决明去门口,他张开双臂,:“抱一下?”

    她靠过去,做了个贴面礼。就在抽身之际,他在她额头上落下一个吻,“Goodnight kiss,明天见。”

    温柔得,温柔得像沐浴在南洋灿阳里的少年。

    门轻轻合拢,裴辛夷缓缓闭上眼睛,指尖攥紧裙摆。

    *

    尖沙咀,车水马龙的街头,扎眼的红色保时捷停泊在转弯道。

    裴繁缕单手撑车尾,对着水道盖发出断断续续的呕吐声音。

    前方的公共电话亭,周珏投币拨出电话,回头看了眼裴繁缕,看见呕出来的污秽,嫌恶地挪开视线。

    电话拨通,周珏忙:“阿崇,紧急救援!我在尖沙咀,六姑让我送裴四回去,我根本顶不住,她一直吵着要喝酒,还在街边吐……这里的士多,你快过来。”(士多:Store音译词)

    挂回听筒,周珏不顾车流冲到马路对面,从一辆私家车后面逮住一个狗仔,二话不就把他脖子上的相机扯了下来。

    狗仔急得大喊,周珏一边骂一边把相机胶卷取出来,扯出底片丢进下水道里。

    狗仔赶忙夺回相机,翻转着查看,生怕吃饭的家伙就这么被损坏。

    “后盖……”他着抬头。

    周珏瞪他一眼,“看乜嘢看,冇见过靓女?”

    狗仔撒腿便跑,倒不是为这句话,而是想起上次被她一拳揍出了鼻血。

    不一会儿,一辆灰色尼桑在路边停下。周崇从车里走出来,先找周珏了解情况。周珏三言两语讲完,指了指道路尽头一栋大厦,“我去订房间,你把她扛过来。”

    “得得地”绝尘而去,周崇无奈地走到裴繁缕身边。

    他刚搭上她的肩头,就被她耸肩甩开。她站得不稳,背往后仰,脚跟着往后去平衡,高跟鞋鞋跟却卡在了下水道格栅里。眼看整个人就要跌在那一滩污物之中,他迅速捞起她的腰,把她圈进了自己怀中。

    他们看见了彼此的脸。若非她唇边还有污迹,或许场面不会显得这样滑稽。

    裴繁缕只觉晕乎乎地,眼前有几张脸分开又重叠,她止不住吃吃的笑,自己却觉得实在严肃发问,“你是?”

    周崇没有言语,掏出手帕给她擦了嘴,把她横抱起,塞进车后座。

    酒店大厅,周珏给不安的裴繁缕解释:“阿崇是六姑的助理,六姑,你阿妹,知道吗?”

    周珏把房卡交给周崇,“我去石澳帮你看住张,哨牙佺做事我不放心,过几天就要交货,不能有一点差错。”罢扬长而去。

    周崇无奈地望一眼酒店穹顶上华丽的水晶灯。他家细妹哪里都好,唯有把麻烦事全丢给他解决这一点让人头疼。

    *

    从大厅到电梯里,裴繁缕不停地着胡话,大多是在抱怨裴辛夷,其中夹杂一些难辨认的越南词汇。

    “你我讲得对不对?”裴繁缕笑着戳了戳周崇的脸颊,无力地靠在了他怀中。

    得不到任何回应,她笑着笑着开始呜咽,命苦。

    周崇皱了皱眉头,见电梯门开,直接抱起她走了出去。

    裴繁缕惊呼一声,像是清醒了一点,嚷道:“做乜啊,你要绑架我?”

    拖着她膝盖弯的手里捏着房卡,他别扭地抬高手腕开房门,“砰”一声再用脚关门。他把她放到床上,近似于扔。

    裴繁缕扑在柔软的床铺上,脸闷在里面,身体散架了似的,彻底失去力气。

    周崇久久不见她动,上前帮她翻了身,哪知还没来得及收回手,他的衣襟就被她攥在了手里。

    染成棕色的柔顺头发散在后,露出她一整张脸。鼻尖上的粉底斑驳了,眼下的细纹明显,还沾着睫毛膏的渣滓,她的状态实在算不得好。但有别样的魅力般,周崇被迷惑住了。

    “靓仔,不要帮那个贱人做事了。”裴繁缕每一个字就呵出一分酒气,“帮我做事,我有很多钱,你知,我是阮家的遗孀,他们给了我好大一笔遗产和赡养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胡言乱语些什么,逮住机会就像策反裴辛夷的人,刚才也和周珏过同样的话。如果还有一点清醒,她不会这些。知道裴辛夷在帮父亲做事之后,她对裴辛夷是有忌惮的。

    周崇听了这句话,很是无可奈何,站直比划起手势。

    “乜嘢?”裴繁缕很不耐烦,摸到枕头一角,朝他扔去,“讲话啦,扑街!”

    周崇做了个美式耸肩,摇头不语。

    裴繁缕撑起来,去拽他的衣摆。高跟鞋掉落,两人扭扯在一起,逐渐滚到了地上。她跨坐在不该坐的位置上,感觉到了什么。

    周崇往后挪了一寸,不心顶撞了一下,听见轻轻一声喟叹。他惊讶地抬眸,见她神色迷离,浑然不知身在何处般。

    醉得不清,他想。他一把推开她,走开几步,想来觉得不妥又倒回去把她扶起来。

    她软绵绵地靠着他、倚着他,想让他顺着自己倒下。她不再什么了,视线只有他下巴中央的一道凹痕,还有如塞了苹果核一般漂亮的喉咙线条。

    他埋在她颈窝,克制地呼吸着,忽然起身。

    “四姐,好好休息。”他这样想着,把她裹进被子里,掖了掖边角,默然离去。

    *

    翌日中午,太平山顶一栋宅邸里里外外停了好些车辆。

    裴怀荣原想将阮决明晾个三五天再会面,可二太不知从哪儿得知的消息,阮家二公子来了,裴家总归是东道主,最好一齐见个面吃顿饭。

    二太向来对阮氏敬而远之,此番这么热情,倒让裴怀荣生疑。这一问,原来是裴安胥传出来的消息,阮决明在中环公寓待了很久,半夜才离开。

    裴怀荣疑惑道:“他们怎么会搅在一起?”

    何云秋:“哎呀,我也才听安胥讲,辛夷去一趟越南,不知不觉竟然和阮决明互看对眼。先前发生了一件不愉快的事,辛夷气呼呼地回来了,哪知阮决明对辛夷很看重,我看啊,他就是为了追辛夷才追过来的。”

    “还有这种事?”

    “是呀,阮决明——”

    裴安胥忍不住:“阿妈,讲了多少遍,是刀哥、刀哥!不要阮决明来阮决明去,不是人人都可以喊刀哥大名。”

    何云秋奇道:“点解不能叫大名?又不是武侠电影,不管他们越南讲乜规矩,这里是香港,要么叫中文名,要么叫英文名,没有例外。”

    “点解你叫麻友钟太太钟仙姑?是一样的道理,你听我的,冇错。”

    “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有乜讨论的必要?”裴怀荣踱了踱虎头拐杖,闷气地,“老五,你告诉我,你做乜不管住六妹,你知不知她……?”

    他没下去,“她会利用和阮决明的关系来威胁我”这样的话,他不出口。

    裴安胥觉得同他们真是难以沟通,郁闷地:“怪我咯?嗱,男未婚女未嫁,他们搞在一起关我乜事啊。”

    何云秋劝慰了几句,接着:“前一阵你不是讲让我给辛夷找合适的对象,这下好办。”

    裴怀荣瞪了她一眼,“阮家这亲我不想再……”

    何云秋点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想法,柔声:“点解让辛夷嫁人?如果把辛夷送过去,就是一举两得。”

    裴安胥会错意,点头:“是啊,辛夷做事利落,一定能帮我不少忙。”

    “你呀!”何云秋点他额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趁这次复职,你把这笔生意慢慢脱手。”

    “乜意思?这是阿爸交给我的事,你过去常讲,不能让这笔生意……”裴安胥把“不能被辛夷抢去”咽回去,,“阿妈,你明明让我好好做。”

    何云秋:“傻仔,今是昔非,多睇下时政动向啦。”

    裴安胥去看父亲。父亲头发染得乌黑光泽,可脸部松弛,泪沟与法令纹沟壑纵深,他老了。

    老人不置可否,:“听你阿妈的话。”

    裴安胥思来想去,有了一些头绪,试探地问:“是不是选政协候选人要查家底?过去搞的生意,你们准备让辛夷一个人食死猫?”(背黑锅)

    见父母沉默,他感到震惊,起身:“有钱一起赚,有难不一起当?我们是一家人啊!”

    何云秋斥道:“扑街仔,管好你自己先!”

    当下,客厅一派和气。

    阮决明来了,与裴怀荣、裴安胥坐在沙发上叙话。何云秋完全不似之前那般,安安静静削水果。

    门厅那边,佣人朗声:“老爷,六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