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四十六分，这帮未成年仔分批携带伪造工艺品过关，他们已经指认了是你指示的，你承不承认？”

    “九龙塘那间麻雀馆，是不是你们联络用的仓库？”

    “犯人文祥的太太曾供人你是熊胆走私案的主谋，我们有理由怀疑你……”

    监视器上显示着审讯室的每一个角落。

    当律师到了的时候，裴辛夷才开始回答警察的话。她语调轻松地：“阿Sir啊，你刚才讲这是一批伪造工艺品，你们这样问，我还以为我搞的是白-粉。”

    警察只是冷漠地重复询问着。

    裴辛夷：“你们不能因为我和裴安胥是兄妹，就把两件事混淆在一起，何况裴安胥被证实与走私案无关，是塑胶祥利用与裴家旧识这一层关系，从怀安船务那里拿到了许可手续。”

    *

    同一时间，另一边，三太报警称雇佣的司机文师傅偷盗成性，承诺数次依然再犯，不能再原谅。司机在位于湾仔的公寓中被捕，警察搜出三太所的多只名表，人赃俱获。

    司机：“阿Sir，你们信我啊，我是被诬陷的，这些都是太太、裴姐送我的！”

    得到请律师的机会，司机急忙拨去电话，：“裴太，出事了！你救救我！”

    而电话却蓦地断线。

    *

    电话那端，被司机称为“裴太”的何云秋在座机边儿上徘徊踱步，看上去烦躁极了。

    忽然，裴安胥冲进卧室，愤然道：“阿妈，你怎么做出这种事！”

    “乜嘢，乜嘢啊？我们都被裴辛夷耍了！”何云秋找到了着力点一般，对他一通大骂，“不中用，明明是你的生意，竟然不知道正确的交货时间，还要质问我？”

    “我以为你们计划等上头查下来了之后再把六妹推出去，冇想到你会主动出手！鬼鬼，还让我不要告诉六妹？骗人的把戏！还好六妹识破你的诡计，只走了工艺品。”

    何云秋惊诧，更是郁结，骂道：“裴安胥，你黐线呀！食碗面反碗底（忘恩负义），我是你老母，都是为了你好，点你还生我气，你有乜资格生气？”

    裴安胥点头，咬牙：“阿妈，你真的这么狠心，想让六妹坐监？她是我阿妹啊！你们一个二个，不把她当人看，不把她当人看！”

    “你阿妹是安霓，你睇清楚啦，个扑街仔！”

    “难道我们不是一家人？”裴安胥于震惊中久久地回神，近乎绝望地，“你心里根本就没有家，你只要钱。”

    何云秋只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有今时今日不是依仗你老母？没有我你早被裴辛夷搞死了，她搞你就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反正我讲乜你都不听，你滚，你滚！”

    何云秋如何不气？原想在裴安胥完全切断生意之前，狠狠压裴辛夷，却被裴辛夷戏弄了。

    何云秋收买为裴辛夷、三太工作多年的司机文师傅，得到这一次两家生意进港时间，计划用走私罪名让裴辛夷坐监，预计裴辛夷或许有办法逃脱，但何云秋可以利用媒体方面让裴辛夷身败名裂。

    然而，完全没预计到，这一批货被换成了工艺品。

    很明显，裴辛夷早就察觉到何云秋的动作，八月十八日这个时间也是裴辛夷故意透露给司机的。

    *

    审讯持续到凌，当裴辛夷从警局出来的时候，看见的不是裴安胥，也不是曾念，而是阮决明。他站在树荫下，大半张脸蒙都上了一层影，只隐约见着他唇间有一点星火。

    裴辛夷没想到他会在。

    阮决明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双手插在裤兜里，叼着烟：“裴五让我来。”

    “我有时候觉得他不像这家的人，善良得很诡异。”裴辛夷着走进，抽走他的烟，吸了一口，“可能他觉得愧疚，不好意思见我。”

    阮决明朝不远处的律师挥手示意，揽着裴辛夷上了等候在旁的“虎头奔”。

    周珏开车，周崇坐在副驾驶位里，也是一脸疲惫，显然被审讯伤了神。

    裴辛夷：“你们先回去。”

    “可是……”周珏瞥了后视镜一眼，改口“好”。

    兄妹住一栋楼，他们下车后，阮决明拉住裴辛夷，：“我开车。”还玩笑，“我有国际驾照。”

    得承认，他是有守序的人，但“序”指的是他们行当及家族里的规矩，而不是法律。

    裴辛夷没有接腔，换去了副驾驶座。

    “去哪边？”阮决明见她意兴阑珊，语调稍微正经了些。

    裴辛夷忽然转过脸去，粲然道：“去食宵夜啦！”

    阮决明睨了她一眼，看着前方的路：“你这次唬住我了，我觉得你欠我一番解释。”

    “欸，阮生又讲笑，你怎么会被我唬住？我冇装啊，真的是被审问累了。”

    *

    沿庄士敦道来到修顿球场附近，裴辛夷让阮决明泊车，兴致盎然地拉着他拐入巷。

    到了一家主煲仔饭的食店门前，她抬手在牌匾下一挥，：“湾仔第一美食店！”回眸对他笑，“PS，裴辛夷女士封的。”

    他手上还有她指尖的温度，而她这样笑，眸里映入和着食店蒸汽的白炽灯光，像纯真的少女。

    会有一种错觉，他们只是一对在宵夜店也快烊的凌，出来觅食的普通恋人。

    是比情人更有分量的恋人。

    “六妹。”身材浑圆的老板笑嘻嘻招呼裴辛夷。”

    “我朋友，阮生。他慕名来吃兴伯做的煲仔饭。”裴辛夷着去看挂在墙上黑板，上面用粉笔写着价目表，侧目问，“食乜嘢？”

    阮决明垂眸，看见近在咫尺的她的唇，口红被吃掉了一些，还没来及补。她开心是真的，疲倦也是真的。他：“有乜推荐？”

    “腊味饭……田鸡饭也得。”她抿了抿唇，向老板，“我要腊味饭。”

    阮决明：“我要一样的。”

    裴辛夷眉头微蹙，“我们要点不一样的，这样两样都可以食啦。”

    阮决明短促地笑了一下，“依你，那都点你喜欢的好了。”

    裴辛夷呼了声“耶”，追加一份田鸡煲仔饭。

    她坐下来，抽出两双筷子，对给对坐的人一双，发现他一直盯着自己看，奇怪地：“是不是很憔悴？”

    他只是平静地：“解释。”

    裴辛夷顿了顿，：“难道五哥乜都冇讲？”

    “他在电话里讲，让我问你。”

    “不清不楚你就去警局，你真是乜都不怕？”

    阮决明看着她，淡然地：“如果我讲我等了一整晚，你信不信？”

    裴辛夷一怔，勉强笑笑，“不信。”

    “讲真，我不喜欢这里的感觉，乜嘢都做不得。”

    裴辛夷笑不太出来了，装出玩笑的样子：“是啊，你现在是阮家真正的少东，再莱州，不止莱州，整个越南都好巴闭。在这里，却没人认识你。”

    “如果在那边，不会有这种事发生。”阮决明的语气没什么情绪，就像陈述吃什么一般。

    “我以为你巴不得我出事。”

    “在事情未做完之前，我不想你出事。”阮决明依旧看着她，看得她别开视线。

    裴辛夷知道，这个你指盟友，而不是别的。

    这时，老板送上两份煲仔饭，又送来两杯柠檬冰水。

    裴辛夷逃避一般匆忙舀了一勺饭送进嘴里，直呼“好烫”，咕噜咕噜连饮好几口冰水。

    “尝一点你的。”她把勺子伸到对面的碗里。

    忽地，勺子压住勺子，她抬眸。

    阮决明：“我要是不想呢，你点算？”

    直接得教人措手不及。

    裴辛夷慌乱地低下头，边吃边：“快点食饭啦，等一阵还要去接八仔菀菀。”

    阮决明暂时放过这个话题，问：“去哪边？”

    “不如你开车送我们？”裴辛夷想也没想地，只想尽快蒙混过去。

    过了会儿，阮决明：“好。”

    沉默地吃完相当于早餐的宵夜，他们与老板道别，老板着哈欠锁上店门。

    往中环行驶的路上，阮决明出声：“我不想你有所隐瞒，你不讲清楚，我就去问裴五。”

    “威胁我？”裴辛夷蹙眉，“和他无关，这是我跟何云秋之间的事。”

    “不是讲二太的事与你无关？”阮决明嗤笑一声。

    裴辛夷只觉被噎了一下，蹙起眉头，无奈地简短陈述了一番。

    见阮决明不语，裴辛夷又：“放心，我不会给你惹麻烦，我的律师会赢官司，之后补税、交罚款，顶多再被报记者写新闻骂一通啦。”

    *

    清早一缕薄薄雾气被阳光驱散，曾念与两个孩等在公寓楼下，看见缓缓而来的车上的驾驶座里的人，裴安菀露出不满地表情。

    等车停稳，曾念对阮决明颔首。以这样非正式的方式第一次见面着实有些尴尬，他们都不知道些什么。

    裴辛夷扶着驾驶座椅背，凑到驾驶座的窗口前，唤道：“你们快上车。”

    看起来裴辛夷就像趴在阮决明身上，裴安菀皱了皱眉头，仰头问：“妈咪，可不可以不去？”

    裴辛夷听见，横眉道：“八仔，你先上来！”

    裴安逡咽下口水，心翼翼地进入车后座。

    裴安菀恨恨地看着“叛徒”，裴安逡只好弯下腰，躲在以她的视线寻不到的高度里。

    “滚上来。”裴辛夷这么语气却不太重。她还是靠在阮决明身上，他为了兜住她，一只手还扣在了她的腰上。

    裴安菀毫不掩饰地瘪嘴，“点解他要去？”

    “我累了不想开车，阮生送我们。”

    “阿崇呢？文师傅呢？”

    “不上来是不是？”裴辛夷这才有些生气，坐回位置上，装腔作势地，“阮生，麻烦开车。”

    在车轮转动的一瞬间，裴安菀冲上来拉车门。

    阮决明稳当地刹车，暗自笑了笑。裴安菀一上车就看见了他唇边还没消失的笑意，呛声：“笑乜嘢？坏人，就会哄女仔开心！”

    阮决明觉得不明所以，更觉得好笑，“哄女仔开心？”

    “一定是把裴辛夷哄骗得团团转，她才带你去见大姊。”裴安菀气呼呼地，“八仔，你讲对不对？”

    “嗯……呃……”裴安逡支支吾吾不出话。

    阮决明意识到“大姊”指的谁，很有些惊诧地看向裴辛夷。后者别过脸去，低声：“开车啦，司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