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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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辛夷接到电话的时候快疯了。

    “六姑,八仔过敏了,在医院。”周珏这么。裴辛夷无法忍耐似地乱骂一气,抄起车钥匙走出办公室。

    她跨进车里,连安全带都没来得及系,直接发动引擎,刹那间踩下油门。她以最快的速度在柏油马路上横冲直撞。

    来到急诊科,裴辛夷拨开从面前经过的护士、病人家属,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张望着。

    “六姑!”周珏抬手招呼。

    裴辛夷忙走过去,呼吸还有急促,问:“怎么样了?”

    “八仔吃了药、了针,现在稳定下来了,医生讲还要观察。”

    她们走向左边的床位区域,每张病床都用弧形帘子遮挡了起来。

    曾念站在外面,双手抱臂,一只手里还攥着手帕,一副受惊了还未平定下来的样子。方才她回到马路上发现车不见了,忙电话给周珏,才知道孩过敏送医院了。

    “六妹,我……都怪我。”见着来人,她蹙起眉头,言语里满是自责。

    裴辛夷示意她不要再了,轻轻掀开了帘子。

    裴安逡乖巧地半躺在病床上,脸上布满了红疹,脖子是肿的,都还没消下去。他手上扎了针,旁边挂着吊瓶。

    “六姊,我好痒。”他委屈地。

    裴辛夷轻声:“忍一忍,一会儿就好了。”

    裴安菀坐在床尾,:“八仔好勇敢的,屁股扎针都冇哭喔。”

    裴辛夷笑了一下,“唔,我们八仔最厉害了。”

    她陪孩们了会儿话,让曾念照看他们,揽着周珏来到帘子外。她一下就变得严肃,问:“有你和念姨在,怎么会出事,食乜嘢不问一下?”

    周珏抿了抿唇,很为难地:“六姑呀,其实,其实,哎呀!阮生同我们一起,八仔想食鸡蛋仔,还有章鱼丸子,嗱,你知——”

    裴辛夷脸色一沉,“是他搞的?”

    “阮生?六姑,你不要怪我,他当时好着急的,还问菀菀怎么样,都这个时候了,我只好……”周珏着着声音了下去,头也低了下去。

    “他人呢?”

    “六姑……”

    裴辛夷厉声:“在哪?”

    周珏咬了咬下唇,指向安全通道的门,见裴辛夷立马朝那边走去,忙:“这是医院!”

    *

    白晃晃的光照着安全楼道,烟雾在光线之中尤为清晰,一缕缕缠绕在一起。

    窗口上的塑料盒子里堆了好多不同的烟头,上面有三两支新的。

    阮决明丢掉手里烧到尾的烟蒂,正要转身,就听见门被推开,然后哐当一声弹了回去。

    “你有病是不是?”裴辛夷上前,一把拽过他的胳膊,劈头盖脸一顿骂,“冚家铲”一类词的都用上了。(死全家)

    阮决明任由她拽着,任由她骂,听见这词终于冷笑一声,“冚家铲?你想清楚。”

    “你明知他们对虾过敏,在阿爸那边吃饭的时候你还特意问了,点解这么做,点解这么不心?阮决明,到底有乜事可以放在你心上。”裴辛夷不管不顾地,“你知不知过敏严重了会肾衰竭,会休克啊?有没有医学常识啊?”

    阮决明冷声:“那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有多不可理喻?是我及时把人带来医院的。”

    “我还要感谢你对不对?”裴辛夷直直地看着他,像他就是罪魁祸首。

    阮决明绷紧下颌线,迫使自己冷静,他又摸出一支烟来点燃,深吸一口,:“你不用感谢我,你需要告诉我,点解菀菀对虾不过敏?”

    裴辛夷愣住了。她勉强冷笑一声,:“乜意思?龙凤胎大多是异卵双生,过敏源不同,不是好正常——”

    阮决明忽地箍住她的脸颊,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你做乜要撒谎,各个都以为菀菀对虾也过敏。”

    他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菀菀是你的仔。”

    裴辛夷一边挣脱束缚一边蹙眉:“你讲乜啊,怎么可能!”

    阮决明松了手,立即又握住了她的纤细的脖颈,凑近了,问:“菀菀,是不是我的仔?”

    他眼神阴鸷,似乎她还要谎,他就会让她立即断了气。

    “你放开我。”她觉得难受极了,快要无法呼吸,即使他根本没用力。

    他捏在她脖子上的手紧了一分,呼吸也不自觉紧了一分,“是不是?”

    裴辛夷双手去掰他的手,慌张地:“你黐线呀!那是念姨的仔啊!你想乜啊,我会给你生BB仔?你做梦!”

    阮决明松开手,深吸了一口烟,稍稍平静了些,:“我可以采集毛发,让人拿去美国做亲子鉴定。”

    裴辛夷握着脖子咳嗽几声,恨恨地睨他一眼,“资料泄露出去,不怕被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那是你该担心的。”

    裴辛夷看向窗外,呼出一口气,:“是不是又怎样?”

    “我要确定你不会利用她来威胁我。”

    窗外是维修中的楼房,一半被钢架与网纱包围,一半露出一排一排窗格。那些窗格里的白炽灯泛着青绿,室内景象一眼望到底。

    这个城市就是这样,这边还是繁华的商业街,转角走进另一边,就全是挤挤挨挨的破败老房,里面八个人住十坪笼屋,生存空间被压到几近于无。

    这些楼房在郁蓝的夜色沉默着。

    裴辛夷生出一种刻奇的悲悯来。

    “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她略停顿,接着看向他,“如果是你的,十年前我就该威胁你了,当时我那么求你帮我不是吗?”

    阮决明眯起眼睛,在烟雾之中注视着她,“我怎么知道你算做乜啊?不用混淆我,不要撒谎,你清楚后果。”

    “不是。”

    良久,阮决明:“那最好。”他把烟扔到盒子里,冷然地走了出去。

    他不相信她的话,但也害怕她会出肯定回答。那些尚未理清的感情,会因此缠绕得更乱、更紧,恐怕再也理不清了。

    砰地一声,门急速回弹。

    裴辛夷深吸了一口气,从包里摸出烟盒。

    她知道他迟早会察觉的,但没料到这么快。没办法,菀菀长得实在很像他,而性格又那么像她。

    让他接触菀菀,实在很危险。

    总有其他人会发现的。

    *

    阮决明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门对面的裴安菀。中间隔着过道,三两位医生拿着银色的文件板走过去,他就再次看见了她。她微微蹙着眉,好像很淡漠,又好像有很复杂的情绪。

    “菀菀?”阮决明站在原定,似乎没有气力走去她那边。

    “八仔转移到病房去了,好彩妹让我来告诉你们。”裴安菀的语调如往常一般,但总让让人觉得声线不够平稳。

    “菀菀,你刚刚是不是开了门?”

    “乜嘢?”

    安全通道的门很厚重,足够隔音,除非推开了门,不然不会听见里面的谈话。如果有人推门,他不会没察觉到。

    他心里松了口气,:“冇嘢。是几号床?我先上去,你在这里等裴姐。”

    过了会儿,裴辛夷从安全通道出来,见着裴安菀有些诧异,问:“怎么在这里站着?”

    “阮生让我等你。”裴安菀。

    她没有用“他”、“坏人”来代指,而是规规矩矩地“阮生”。

    裴辛夷不得不注意到这个细节,问:“他话乜嘢?”

    “冇嘢,他先上去了。”

    裴辛夷点头,去牵裴安菀的手,可被她躲开了。这在以往是常事,但这时裴辛夷觉出一点儿不对来,试探地:“菀菀,你是不是一直在这里等着?”

    裴安菀奇怪地瞧了瞧裴辛夷,“冇啊”,又:“快点上去啦,八仔还在等你。”

    *

    单人病房里,医生护士都在,裴安逡坐在病床上,手上依然吊着透明输液管,但脸上的红疹消退了些许。

    裴辛夷与裴安菀走进来的时候,阮决明正和曾念着什么。

    裴安逡唤了一声“六姊”,所有人都朝门口看过去。

    周珏走到裴辛夷身边,声:“阮生讲费用他来出,还给八仔、念姨道歉了喔。”

    “阮生有心了,”裴辛夷对阮决明,“不过这不是你的问题,不要这么客套。”

    曾念忙:“是啦是啦,不要自责啊,讲来讲去,还是我这个当妈的冇做好。”

    阮决明:“怎么会。”

    裴辛夷:“八仔要留院观察,阮生有事的话先走吧,我让好彩妹送你。”

    “下逐客令啊?”阮决明似笑非笑地。

    裴辛夷不知道如何回答,就听见阮决明又:“那我走先,明日再来看八仔。”

    “我送你啊。”周珏。

    阮决明摇头,走到病床前,握住裴安逡没有扎针的那只手,轻声:“八仔,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等你好了我们再去食冇虾的丸子,好不好?”

    裴安逡被之前的一番道歉训得服服帖帖,当即点头,:“我可以食好多的,你记得准备好钱包。”

    阮决明笑着应声,垂眸看裴安菀,又:“乖乖陪着哥哥。”

    裴安菀闷声不响,只侧身,让开了路。

    *

    阮决明离开不久后,裴辛夷让周珏送裴安菀回去,又电话给菲佣Maria,多做一份周珏的吃食。

    奔驰行驶在路上,周珏开电台,余光瞥见裴安菀垂着头,就仔细瞧了一眼。这下才发现她把脸埋在手掌里,肩膀轻微地抖动着。

    “菀菀?”周珏一边看路,一边把手抚上裴安菀的背。

    “怎么了,菀菀?”

    裴安菀抬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周珏,吸着气,哭着:“好彩妹,我不开心,我不开心。”

    周珏把车靠边停泊,从抽屉里拿出纸巾,给裴安菀擦拭眼泪,“点解不开心?”

    沿街店的牌匾霓虹灯映在窗玻璃上,闪烁着,一会儿紫,一会儿变澄黄。人来人往,车水马龙,一阵消防车的警报“乌拉拉”远去。

    裴安菀忽然放声大哭,再也无法压抑那般。周珏慌了神,连连询问,可裴安菀只是哭,只是哭。周珏只得紧紧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过了会儿,周珏缓缓问:“菀菀,你是不是知道了?”

    她不出口。

    她承受太多不该背负的秘密,她很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