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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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辛夷失踪了。

    五天之后,向奕晋从美国回来,航班一落地便电话给裴辛夷,却是关机状态。

    他回到公寓,看见威士忌,混乱的床铺。怎么也清楚这是男人存在过的痕迹。他给周家兄妹电话,没有一个接听。

    他想起临走那天的异常,没由来的心慌。他去警署报了失踪。

    何云秋就是在这之后知道的消息。她托另一位高层的关系,让他们一有消息不要先告知向奕晋,还隐晦地提示,找不到人最好。

    一扫愁容,她当晚就重新去麻雀了。手气极佳,还胡了大四喜。

    裴安胥晚一步得知,气得直奔二太麻雀的牌馆,一再告诫自己忍住,才没有当着众位太太先生的面质问母亲。

    他把母亲拉到房间外的走廊话,低声:“要不是我和蒋生高尔夫,还不知道这回事。辛夷就要订婚了,你竟然找人绑-架她?”

    何云秋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环顾左右,:“我是找了一群烂仔,商量这事,但没到时间,我敢出手?这回可不是我做的。”

    “这都二十四号了,二十七号就……”裴安胥扶着额头,深吸一口气,“如果明天找不到人,我会把你这个‘计划’告诉阿爸。”

    何云秋冷笑一声,“你以为老爷不知道?向奕晋一早就跑到了山上,讲不想惊动他的家人,让你阿爸快些找人。”

    “然后呢?”

    “前几天你阿爸半夜电话,被我听见。你猜他给谁?阮决明呀!”

    裴安胥惊疑不定地:“乜意思?”

    何云秋凑近了,将声音压得更低,“阮决明知道裴辛夷要结婚了,专程过来阻拦。要我讲,她也是好福气,两个这么劲的男人为她发痴!”

    裴安胥怔了片刻,匆忙与母亲道别,一边走出酒店,一边拨向奕晋的号码。

    他们在警署会合,找人查阮决明的出入境记录。通宵翻找资料与各处的监控,费劲地摸到阮决明名下的摩托车。这辆车最后消失在西贡。

    可巧,香港有一处也叫西贡,旧时的渔村,如今是正在发展的郊区。

    *

    天蒙蒙亮,晦暗的光线从斜顶上方的窗口照进来。

    木结构的阁楼十分狭,靠墙放着一张单人床垫。电风扇从床的这头扫到床的那头。周围歪着倒着伏特加酒瓶,还有许多啤酒拉罐。

    床上的女人翻了个面,趴着撑起身来。她一头蓬乱的发失去原有的光泽,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有些许凹陷的眼窝。眼睑下方泛青,嘴唇干裂起壳,看上去很落魄。

    裴辛夷抱着膝盖发了会儿愣,拨开酒瓶,从地上拾起一块宝格丽的腕表。

    她感觉自己就像鲁滨逊,漂流到了一座孤岛上。若不是还有这只表,或许连日子都算不清了。这只表是阮决明送的,他才没有没收。

    阮决明不同意,裴辛夷还想他如何不同意,难道以阮家的名义出面阻拦么?却不想他竟然这么粗暴地囚禁。当时一群人冲进公寓,她被蒙了眼睛,在车上又被注射了什么,昏了过去。

    她压根儿不知身在何处,还怀疑可能已经到越南来了。出入走动的人全部越南话。

    七点整,叩门声响起,接着就被推开。一个穿着靛蓝色背心的男人拿着饭盒走进来,放在地上,一句话也没,直接出去了。他手臂的肌肉看起来很结实,上面刺了不少可怖的图案。

    要想从这些人眼皮子底下逃出去,是异想天开。裴辛夷深知这一点,自从被丢进来之后,没有作任何反抗。不禁让人忆起从前,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的时候,只能顺应命运。

    感谢阮生,又让她重新体会这滋味。

    裴辛夷嘲笑自己真是很有阿Q精神,开了饭盒。热气溢出,里面盛着一碗河粉。以前仅闻见鱼露味道会想起他的手艺,如今三餐里总有一顿越南吃食放了鱼露,让人生腻。

    她挑起河粉,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刚吞咽下去,忽然反胃,险些呕出来。她放下饭盒去找酒精以外的水,止不住干呕。

    房间里可以喝的就只有酒,她只得走到门边,一手捂住唇,一手用力敲门。

    门推开一半,马仔面无表情地起越南话,“有什么事?”

    “我要去浴室。”

    马仔几步走去走廊的扶手旁,朝楼下唤了一声。另一位马仔跑上来,手里端着方才拿去清洗过的痰盂。

    裴辛夷摇头,“我要去浴室。”

    要见阮决明是无效的,她只能向这些人提出请求。

    马仔们互看一眼,大约正在思考是要请示大哥,还是直接让她去洗手间。裴辛夷忽然一阵干呕,令他们神色一变。

    “你带他去。”马仔。

    另一位马仔箍住裴辛夷的臂膀,挟着她往楼下的洗手间走去。

    楼层之间的楼梯转折处没有窗户,浴室更是全封闭,只有高悬的排气扇。

    裴辛夷每晚有一次洗澡的机会,早清楚这里的状况,如同扣押高级官员的监狱之外的监狱。阮决明连惩罚也别出心裁。她没什么奢求的,算忍耐到他消气,再同他算账。

    在盥洗池前干呕一阵,她掬起一捧水漱口。看到台面上一套崭新的护肤品,她哂笑一声,索性洗脸。

    她将将拍匀净滴到脸上的精华液,门锁从外面被开了。

    阮决明站在门口,直接发问:“你吐了?”

    几日不见,他还是靓得无可挑剔,着体恤亦有型。让人产生扑过去拥抱的冲动。

    裴辛夷觉得自己可能疯了。她轻咳一声:“嗯。”

    阮决明蹙眉,“不会……这么快吧?”

    裴辛夷垂眸:“紧急避孕药的副作用,类早孕反应。如果你冇医学常识,也该看明书。”

    之前他一身酒气,贸然闯进阁楼,要了她一宿。算上公寓里的那次,一共吃了两次紧急避孕药。而被“绑架”以来,加上此刻,也就见过他两次。

    他是十足的混蛋。

    混蛋偏还混蛋地问:“你确定?”

    裴辛夷淡漠地:“确定。”

    阮决明点头,转身就要走。

    “今日几号?”裴辛夷明知故问。

    “二十五号。”阮决明一顿,罢走开。

    他绝情的时候是真的绝情。

    裴辛夷攥紧手,忽然大喊,“你就不想看仔仔咩?”

    “看过了。他们没有你,照样好得很。”

    已经这样了,他还要在她心上划一刀。

    “你要关我几时?!”她嚷得更大声。

    他没有再回话,消失在了楼梯下。

    裴辛夷被马仔带回阁楼。门关上,她踢翻酒瓶,扑倒在床垫上。被困久了,陆英的影子都出来了。

    十二点吃午餐,今日是腊味煲仔饭,送来的时候还很热乎,味道很正。下午六点吃晚餐,越南碎米饭,排骨蘸酸甜汁,也同样地道。

    阮决明故意混淆她的思绪,令她在未知里感到害怕。

    *

    凌,裴辛夷在喝光新送来的红葡萄酒之后,昏昏欲睡。她依靠酒精才能入睡。为她提供酒精,或许是他最后的一点儿仁慈。

    眼前的景象看不太清明,落地台灯的玫红色碎花灯罩,让整间阁楼浸在灰粉的光晕之中。门轻轻开,着暗赤色柞绸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裴辛夷吃吃地笑,“阮生,你也喝多了咩?”

    阮决明不知道她每晚都是这个样子,蹙眉:“你也知你喝多了?”

    裴辛夷拎着红酒瓶颈口,反扣过来,晃动倒不出一滴酒,“唔!喝多了,竟然看见幻影。还穿着这么靓的西装,难道在我心里,你这么有型?”

    阮决明将椅子旋转半圈,正对着床垫坐下。他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不知怎的,竟轻叹了一声。

    “叹气?阮生,你也觉得你太狠心了对不对?你看我的样子,我裴辛夷几时这么邋遢,乌黢黢,比坐监还不如。”裴辛夷揉了揉头发,垂头,“唉!我好傻啊。”

    “喔,你总算知道你很傻了。”阮决明唇角弯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阮生你呢,你这个人,问题真的很多。凭乜嘢你可以养女仔,我不能勾仔?我其实很不开心,当时就不该只逮她的头发,应该再给一耳光。”

    阮决明不可思议地哼笑,“裴辛夷,已经过了一年了,你现在来讲?”

    裴辛夷点头,颇有些烦心地:“一年又怎样?再过三年我也记得!我呷醋得唔得?”(吃醋)

    阮决明意味不明地微蹙起眉,“你故意演给我看?”

    裴辛夷甩了甩头,努力让视线聚焦,盯住两道渐渐并在一起的重影:“点解你总是这么讲?比做戏,你比我会一百倍。我不过就是……我想讲话。我太久冇讲话了,很累。”

    “得,你讲个够。”

    裴辛夷压低眉瞧着阮决明,眼神仇视,忽而又笑弯了眉眼。她捧起脸,喃喃地:“阮生,你怎么比十七岁的时候还好看啊。”

    阮决明真是感到诧异,:“你发花颠啊?”(花痴)

    “喔!不行咩?”裴辛夷鼓了鼓左腮,还嘟起唇。

    恐怕裴安菀都做不出这个连贯动作。阮决明笑出声来。

    他:“我有这么好看,你怎么舍得同别的男人拍拖?”

    “嗯……”裴辛夷陷入沉思,过了会儿,“Eugene很可怜。”

    阮决明脸色一沉,“他可怜?”

    “我骗了他。”

    “你冇骗我?”

    裴辛夷听了这话,要哭不哭地笑,“阮生更可怜。”

    “我不可怜。”阮决明沉声。

    “……我最可怜。”

    阮决明揉了揉眉心,走到裴辛夷跟前蹲下。她往后挪了挪,整个人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你要我咩?”

    “我——”阮决明心口堵得慌,“你总有办法惹怒我。但对你动手,是我不对。”

    “阮生,除了撒谎,我也不知该怎样。你……你可不可以,放我出去?”

    刚柔软了一点儿的心,倏地起火,他冷声:“不可以。”

    “Eugene……”

    阮决明掐住裴辛夷的下颌,试图让她清醒些,“向奕晋来过了。你知道那个废物是怎么求我的吗?”

    她一怔,意识到眼前的不是幻想,而是真正的他。她睁大了眼睛。

    “我一讲知会他父母,他就不出声了。他怕父母知道了我们是情人,不肯让你进他们家的门。他甚至想跪下来求我。他就是那么窝囊,没有哪一样不靠家里。这样的人,你看得起?”

    她捂住了耳朵,“我不想听。”

    他掰开她的手,抬起她的下巴,冷然地:“裴辛夷,我不管你还想做乜嘢。我现在话你知。这一世,你只能看着我。”

    “永永远远看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