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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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竟然认错了,还拍拖——确立一种平等的关系,不会再有理所当然的第三人。对她来这句话的分量大约有誓言那么重。

    阮决明思绪万千。他点燃一支烟,火机的火星在瞬间熄灭。他心底积了好厚一层灰,都是燃烧过后的余烬。什么也不剩了。

    他还可以相信她?

    他是傻子么。

    “阮生。”裴辛夷蹙起眉间,恳切地看着他。似乎只要他出一个“不”字,顷刻间就会破碎。

    阮决明哼笑一声,“几千万买个男朋友身份,好像我也不亏。”

    “不是为了这个……”

    “胡闹了这么一阵,你要处理的工作还很多。”阮决明缓缓开口,“我想我们还是冷静一段时间。”

    裴辛夷预料到了,抿了一口酒。

    光洁的大理石台面上放着玻璃罐的CREED香氛蜡烛,冷冽的松木香气,令人想起冬日的森林。

    彼时的也有这么痛楚吗?

    她黯然地笑笑,“也对,连犯人保释之后都有一段观察期。”

    “时间不早了。三太应该快回来了,我先走了。”阮决明搁下烟,起身往孩们的卧室去。

    脚步声消失,过了会儿再响起。公寓大门关拢。烟烧到尾。

    裴辛夷捂住了脸,肩头无声地颤动。

    “妈咪……”裴安菀不知何时来到身旁。

    裴辛夷迅速抹去眼泪,以手半掩着侧脸,问:“乜嘢?”

    “妈咪,我给你煮巧克力牛奶好不好?你不要哭了。爹地很快就会来的。”

    “他走了?”裴辛夷一怔。她以为他只是今晚离开,不知道是不辞而别。

    裴安菀点头,“八仔也很难过。他虽然还很难喊出‘爹地’,可是他对爹地的感情,不比我少。”

    裴辛夷哽咽:“我知道。我知道。”

    “我给你们煮牛奶。”裴安菀一顿,上前抱住了裴辛夷,“妈咪,tout ira bien.”

    裴辛夷环住她,轻声呢喃,“Oui,tout ira bien”(法语:是的,一起都会好的。)

    *

    过了些天,裴辛夷接到三姊的电话,来到船务公司。

    总裁办公室里,裴安儿坐在柔软的驼色皮质旋转椅上,手肘撑着桌面,双手捏着一支钢笔两端。她一头理的笔直的及肩黑发,淡眉薄唇,眼线在眼尾微挑起,看起来有几分锐利。

    “对行政这方面,你有乜想法?”她露出笑容,眼睛完成了月牙,忽变得可人。是个笑面虎。

    裴辛夷站在办公桌前半米远的位置,不带任何私人感情地:“你决定。”

    “只缺行政经理这么个位置,而且清闲,这样你也有空处理别的事。”

    行政经理直属总裁办,比原先的执行部主管一职高了不止一级,主要负责人事任命和管理。裴辛夷此前在公司里安插了不少人,她清楚三姊这么做是在设陷阱,看她会耍什么花样。

    二太希望生儿子,给这位二房长女取名“安儿”,念起来着实拗口,平常多是唤其英文名Azura。裴辛夷通常不加以任何称呼,也和她很少见面,这一年半载,仅在二太的生日宴上见过一回。

    当时得知裴繁缕出事的消息,裴安儿只稍皱起眉头。之后的葬礼,据她一点儿都没哭。要这个家,谁比裴辛夷还冷心冷情,恐怕只有她了。

    裴安儿从就有很明确的目标——成为继承人。丈夫是千挑万选的洪家长子,年长一轮岁,离过一次婚。裴安儿找到了真爱。这个“真”子到底费了几番心机,难以估量。

    从前裴安英(大姊)讽刺二太是生育机器,裴安儿难得没有回呛,还表示认同。

    二太生下三个女儿,最后迎来儿子,终于才消停。裴安儿不太喜欢裴安胥这个弟弟,觉得他一没能力二没担当,成不了事。

    相对来,裴安儿对裴辛夷还有几分欣赏。在这个男人话事的社会里,努力攀到高处的女人之间总有几分惺惺相惜。

    可那一丁点儿志趣改变不了她们是敌人的事实。她们互相提防,笑容之下竟是猜忌。

    裴安儿拨公司内线叫来副总裁及几位高管,之后又让行政部门的两位主管带裴辛夷去熟悉环境。

    裴辛夷做事利落,交接工作材料的同时,还把相关部门的职员全记住了。

    这一层楼的格子间的灯一一熄灭,最后余下行政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裴辛夷看了眼时间,关掉电脑,拎上包走出去。

    有几位职员在等电梯,见裴辛夷走来,颇为尴尬地招呼了一声。年纪轻轻做部门经理,人们对空降兵的态度总是很微妙。

    电梯门开,楼上下来的职员原轻松地讨论时兴事,裴辛夷走进去之后,却是沉默了。空气有些凝固。

    电梯门在下一层开,裴辛夷走了出去,等这一层的人上了电梯之后,转角去推开了安全通道的门。

    高跟鞋的塔塔声回荡在全封闭的楼道里,惨白的灯光忽明忽暗,十几层的台阶长得仿佛一辈子也走不完。

    裴辛夷忽然停住,也不嫌台阶上的灰尘,坐下了。

    这些年的疲倦在这一刻从背后袭来,排山倒海,似乎一旦撑不住就会滚下台阶,无尽地滚下去。

    不可以,裴辛夷。

    不可以。

    吸了一支烟,她站起来,继续往下走。

    *

    走出楼道口,看见夜幕下郁蓝的海,海上一轮明月如只手可触及的白玉盘。

    人们面无表情的往来,不知何时,其中走出一位男人。他穿着棉衫和脏兮兮的短裤,手上却又缀着华丽的戒指。

    他朝她走过来,什么也没,落下一个吻。

    暴雨骤降,冷冷地砸在他们脸上。他们不管不顾地拥吻,要将彼此揉进骨血里去那般。唇渗出血,痛还是不放手。

    ——尖锐的声音划破雨幕。

    裴辛夷猛地睁开眼睛。眼前只有卧室的天花板。

    她松开咬住下唇的牙齿,转身拍下响个不停的闹钟的按钮。闹钟上的时间翻了一页——七点零一分。

    裴辛夷去浴室洗漱,又去衣帽间取出一间被防尘袋照着的黑色羊毛大衣。

    走出回廊,听见曾念的声音,“六妹,快来食饭,今日Maria做了越南春卷!”

    裴辛夷拎上LV老花皮包,低头系大衣腰带,走到饭厅。她扫了眼桌上的餐食,轻声:“我走先,快迟到了。”

    “还早啊——”曾念话还没完,裴辛夷便走了。

    两个孩面面相觑。曾念用银叉敲了敲他们的碗碟,:“快点啦,今日有考试还这么悠闲。”

    八月下旬,想趁金融风暴发财的投机者们抛售几百亿港币,令港股损失惨重。政府终于改变策略,直接入市干预。

    恒生指数结算日在即,决战当晚,当地市民无心睡眠,锁定持续跳动的恒生指数。下午,恒生指数最终定格于七千八百多点。财政司司长随即宣布:香港政府取得胜利。[23]

    当真白驹过隙,囫囵地过,转眼就是十二月了。

    清下着雨,风里裹挟了冷意。裴辛夷缩着脖子来到公司对街的咖啡店,买了二十杯咖啡。工作人员帮她一起提上楼。

    这些日子以来,格子间的氛围变了不少,裴辛夷和部门职员的关系还算融洽。她偶尔会请他们喝咖啡,加班时常也会请吃宵夜。

    职员还会同她开玩笑了,从钟意的男星到私人感情。她故作正经地:“Sorry啊,我一无所有,除了薪水。”

    职员们哄笑成团,不知这是实话。善于察言观色的主管走来用文件敲他们肩膀,他们作鸟兽散。

    有人私底下:“Boss还冇从前度里走出来。”前度指向奕晋,裴辛夷听了传言,懒于辩驳。有一半总对了,还没走出来,时常想起过去和阮决明暧昧不明的做戏时分。

    她倒希望他是真的前度,起码还有个装醉电话过去控诉的理由。

    阮决明每次到越南南部,或是出国的时候,会给孩们电话。最后换裴辛夷接听,他直接收线,她还得一番浓情蜜意的话演给孩们看。

    他连她的声音都厌恶。

    裴辛夷告诉自己千万遍,是但、求其,无所谓,等于回到原点。不算失去了什么。因为从未真正得到过。

    *

    这天收工回到公寓,裴辛夷看见玄关一双男鞋。码数不对,款式老气,是裴怀荣的鞋。

    裴怀荣按日程表来三太这里过夜。无数男人羡慕这皇帝似的生活,他却觉得没有人身自由。

    这话是裴辛夷在牌桌子上听某位不识趣的太太的。她觉得很可笑,早知有这天,当初搞什么三妻四妾。大多男人可不就是贱,以为女人是他们实力的外显。

    转念又想起阮决明——他身边有没有别的女人?

    裴辛夷换了居家的毛衣和运动裤,到饭厅落座,先招呼一声,“阿爸。”

    曾念为裴怀荣盛了一碗乌鸡煲汤,笑:“你们阿爸有事宣布。”

    “乜嘢?”裴辛夷不甚在意地,拾起筷子夹菜。当下除了宣布遗嘱,没什么可以令她在意的。

    裴怀荣:“阮家邀请我们一家人去越南过圣诞节。”

    裴辛夷一顿,心里没由来地紧张,“点解?”

    “这一年阮家帮了我们不少。”

    裴辛夷在心底嗤笑一声。幸亏阮决明不断送钱填窟窿,不然依何云秋和裴安胥母子的作风,是绝对会选择投机自保的。裴家风轻云淡地度过了金融危机,圈子里的人还以为裴家实际财力比估计的雄厚,趋之若鹜。

    裴家名利双收,阮家着实是帮了“不少”。

    裴怀荣接着道:“我经不住折腾,你细妈留下来照顾我。这次你和念姨去,正好带两个细蚊仔去玩一趟,就当度假了。”

    裴辛夷生怕心思被谁瞧出来,默不作声。

    裴怀荣当这事定下了,起其他话题。

    *

    平安夜一早,一行人提着简单的行李奔赴新的国际机场。裴安菀抱着一只泰迪熊,很是雀跃。裴安逡昏昏欲睡,还要曾念拖拽着走路。

    裴安胥先到了贵宾候机室,一个劲儿地逗裴安逡,要是真睡着了,就把他丢在这儿。裴安逡了个激灵,努力撑起眼皮,不敢再瞌睡。

    预定的时间一到,他们搭上阮决明派来的私人飞机。

    河内天气晴好,叔叔裴怀良在机场迎接他们,对头一次见的两个家伙故意作出凶神恶煞的模样。可孩们不怕他,反而吐舌头做鬼脸,惹得他大笑。

    裴怀良领众人上了一辆七座吉普车。前后各有一辆车护航,裴安逡问为什么,裴怀良用哄孩的语气路途危险,进了山区的公路,随时可能有狙击手。

    裴安逡不相信。裴怀良“啊”一声吓唬他,:“最好保护好你阿妈。”

    裴安逡被叫声震住一瞬,作成熟派头:“我当然会保护好,你自己顾好吧!”

    裴安菀悄然倚抱上裴辛夷的手臂,裴怀良瞧见,:“菀菀古灵精怪,倒知道害怕了。”

    裴安胥搭腔:“不怕,来,五哥抱你。”

    裴安菀朝他皱了皱鼻子,却不什么。她的动作其实是保护的意思。

    孩们对陌生的城市感到新奇,一路叽叽喳喳讨论着。当车驶入乡野,窗外只有茂密的树林,他们也乏了,睡了过去。

    天色变得晦暗,车窗仿佛蒙了一层雾,什么也瞧不清。车进入村寨,每走一段路,就要停下来守在岗哨的人的人挪动拦路障碍。

    裴辛夷觉得上次来没有那么远,也没有那么繁琐。黑压压的乌云似乎快挤迫窗玻璃,向她压过来。她害怕见他,更期待见他。每分每秒都是煎熬。

    主宅的大门轰隆隆开,吉普车放缓速度,碾压路上的石板与碎石,最终在恢宏的建筑前停泊。

    曾念把孩们叫醒。裴安逡不耐烦地揉搓眼睛,等看见窗外的景象,完全睁开了眼睛。这空阔的天地间,骤然出现一座巨大的建筑,堪比在英国乡下见到的庄园,尽管建筑本身并不华丽。

    他感到兴奋,在电话里听过寥寥数语的描述,终于亲眼见到了。这是阮决明住的地方。他倏地冲下车。

    裴安菀亦藏不住即将见到父亲的喜悦,抱着熊跑下车,在碎石地上来回蹦跳。

    “不要乱跑!”裴辛夷匆忙下了车。

    手刚松开车门,就看见几位马仔走出来,接着一位着黑色羊绒大衣的男人。他的头发又长了些,额边一缕发勾着颧骨。他紧抿着唇,不苟言笑。

    裴安胥同他握手,笑几句。就见他朝这边走来。

    一阵风吹过,环绕建筑的山林发出簌簌响声。

    阮决明在半步外停下,抬手:“裴姐,你好。”

    裴辛夷缓缓地,缓缓地握住了他温热的手掌。虎口抵虎口,茧摩挲茧。

    “阮生,好久不见。”

    作者有话要:[23]参考资料:《九八年香港血战索罗斯全记录》